第21節(jié)
仿佛一只受驚的小獸。 等到看過了大皇子,太后的視線才落到二皇子身上,和藹地問:“這就是小二了?”她對著二皇子伸出手:“小二,哀家是你的祖母?!?/br> 太后手上帶著長長的指甲套,尖銳的金色指甲套上鑲嵌著紅色的寶石,看上去是極美的。但落在二皇子眼中,卻讓他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往后退,張嘴就要尖叫起來。 早已知道二皇子的表現代表什么意思的宮人連忙上前,柔聲勸撫著二皇子。 被晾在那里的太后越發(fā)沉下了臉。 大皇子拉一拉太后的手,柔聲說:“祖母,弟弟病了?!北挥裱┛蓯鄣男『⒆釉谂赃吶崧暯忉屩笮闹械呐鹕陨缘玫搅藟褐?,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是哀家心急了?!彼鲋蠡首拥氖滞簧献?,“哀家雖說知道小二生了病,卻沒想到……這般嚴重。”轉身在椅子上坐下,眼角已經浮上一點淚,摸出帕子擦了擦,太后嘆道:“小二的日子過得也不好,你的日子當初過得也不好。這宮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怎么皇家的子嗣,日子反而都不好過。” 大皇子在這個時候想起大公主來,下意識地看了一圈,并未發(fā)現大公主,不由出聲問了一句。 太后拭淚的手停了一停,嘆道:“那孩子……現在說不出話來,成日里傷心難過的,不敢出門?!?/br> 她拍拍大皇子的手:“你有時間,去看看她。你們年歲相當,總能說上幾句話。”大皇子輕聲地應了。 這個時候,終于勸撫好二皇子的宮人鼓勵著二皇子上前去與太后見禮。也不需要說話,只需要過去對她笑一笑就好。但二皇子卻始終只是盯著太后的手指,眼神中透露出恐懼,被宮人一勸,就往后躲,想要躲到平日里照顧自己的嬤嬤懷中去。 太后的視線投注過來,那嬤嬤連忙跪了下來,滿頭都是汗珠:“太后娘娘……” 太后揮了揮手,讓她起來:“起來吧?!彼⒅首涌戳藘裳?,察覺到二皇子對自己的指甲套的畏懼,微微地勾了勾唇角:“還是個小孩子呢。” 說罷,叫了宮女過來給自己摘了指甲套。果然,二皇子的狀態(tài)立刻就好了很多,至少對著太后的時候,不會瑟瑟發(fā)抖了。 只是,他依舊不敢說話,不敢抬頭去看太后,只是低著頭畏縮地站在那里,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地下,誰都看不見自己。 太后摸了摸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身軀瘦骨嶙峋,在手碰上去的那一剎那顫抖著,卻什么都不敢說出來。 這樣的反應讓太后越發(fā)地心酸了些,也不多拉著他說話,問過了伺候二皇子的嬤嬤之后,就讓人帶著他下去了。等到人走了,她收回視線,對大皇子嘆道:“青兒可覺得累了?若是累了,也回去休息如何?” 這個時侯,難得露出脆弱神態(tài)的太后倒是像極了一個真正的祖母。 大皇子搖了搖頭,抬頭去看太后,長長的睫毛顫動,格外溫柔地說:“青兒給祖母說說行宮里的事好不好?”他笑起來的樣子像精雕細琢的人偶一般美麗,可是再沒有一個人偶,能有他眼中的光彩。 太后輕輕地笑:“好,青兒要說什么?”她順勢將他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微微笑著說:“青兒有什么有趣的事想說給祖母聽?” 就算大皇子身邊發(fā)生過的事情,她早已從信件中知道了,這個時侯,卻依舊想要聽一聽這孩子的說法。 陛下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太后對著大皇子笑微微的,周身的氣息柔和。 過來之前,他早有準備要見到一個生氣或者失望的太后,如今的狀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能有這樣的狀況,避免了自己一來太后就對他吹胡子瞪眼的不滿,他也是高興的。 贊賞的目光從大皇子身上掃過,陛下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與太后見禮。等他行禮過后,大皇子方才過去見了禮,被陛下一把拉了起來,并沒有真的讓他做下去。 見到皇帝,太后臉上的笑容又慢慢地消失了,聲音也冷硬起來:“陛下倒是還記得來看哀家這個老婆子。如今蔣貴妃可是已經大好了?” 皇帝一聽就知道太后生氣了,卻依舊是在第一時間就幫著蔣貴妃辯解了兩句:“母后,貴妃她回來的時候車馬勞頓受累了,并非故意的。” 太后冷哼了一聲,并不預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讓皇帝坐下了,擺出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來:“皇帝,有些事,你我母子,也該好好談一談了?!?/br> 陛下一愣,就聽見太后將身邊人并大皇子都打發(fā)了出去,殿中空余了對坐的兩人。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寵著貴妃,哀家從未攔著你,但是,你可曾想過這萬里江山,日后是要有人繼承的?” 陛下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也嚴肅了起來,臉上一直掛著的笑意消失,直直地看入太后眼中去。 “母后呢?母后又是怎么想的?” 久居上位的兩個人擁有相當的氣勢,并沒有誰愿意輕易地服輸,一時間兩人對視,就那樣僵持在那里。 直到外面似乎是二皇子的一聲笑,方才打斷了這種對峙。 太后輕輕地嘆了一聲,疲態(tài)盡顯。這個時侯,才能看出來,她已經不年輕了。平日里就算是穿著老氣的衣裳,周身的氣息也不會讓人覺得她已經老了。 “原本你膝下空虛,你又擺出那副獨寵的模樣來,我怎么能不胡思亂想。幸而后來青兒出現了,后來又有人有孕,我就知道,你只是不愿意?!碧笃届o地說,“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擺出這副姿態(tài)來?!?/br> 陛下眸中閃動著說不出的情緒,似乎是嘲諷,又似乎是悲哀:“母后懷疑過兒子不行,就沒有想過,兒子是真的與貴妃兩情相悅?” 太后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后又搖了搖頭:“當年你與榮嬪……也是兩情相悅。若非如此,馮家不會讓她入宮。”她凝視陛下,輕聲說:“自古帝王多無情?!?/br> 陛下輕笑:“母后,您說的,是您的兒子。” “你若是有情,怎會縱容貴妃毒殺榮嬪?”太后平靜地拋出了這樣一個大消息,讓陛下在那一瞬間僵硬在了那里。 “惜惜……不會做這種事?!逼讨螅实蹐远ǖ卣f,抬頭凝視太后:“就算母后對她有所不滿,也不該這樣冤枉惜惜?!?/br> 太后冷笑了一聲:“所以說,哀家也是奇怪,哀家怎么就養(yǎng)出了你這樣一個兒子。”她沉聲說:“皇帝以為,哀家會空口白牙地來說貴妃的不是?” 不屑的視線從陛下身上掃過,太后冷聲道:“這件事,還是哀家?guī)椭鴫合氯サ摹:髮m中一個嬪妃被人毒殺……這樣的事情鬧出來,前朝就要亂了?!?/br> “朕不相信。”皇帝依舊很是堅定地說,“朕不相信惜惜會做這種事。她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榮嬪在冷宮中待了多年,想是身子早已虧空,才去了。與惜惜無關。” 太后凝視皇帝,輕嘆:“哀家也是這樣對外面說的。只是皇帝,有些事不是你不承認,就能當做沒有發(fā)生過的。你如今膝下只有青兒和小二,小二還是那副模樣,你可曾想過,若是青兒知道了這件事,你又該如何?” “他不會知道?!北菹乱婚_口,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想法。他還是相信了太后。 “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事,”太后疲倦而冷淡地說,“除非知道的人都死了?!?/br> “你若是還要護著蔣惜惜,那就自己動手,幫她掃尾?!?/br> 太后垂目,瞇起眼顯出十二萬分的疲憊:“也讓你看看,你寵在手心里的女人,到底是個什么貨色?!?/br> 陛下沉默不語,好一陣之后,才涼涼地說:“她不是母后你送到朕身邊的嗎?怎么,如今又后悔了?” ☆、第30章 殉葬 太后瞪著陛下。 那雙鳳眸中燃燒著憤怒:“皇帝,哀家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人?”她的聲音不自覺地越說越高,“在你心中,哀家就是那種為了控制兒子將來路不明的女人送到兒子身邊的人?” 憤怒燃燒過后,疲憊侵襲而來,她盯著陛下,一陣倦意涌上心頭。 “罷了,原來在皇帝你心中,哀家不是你的母親,而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害你的人?!?/br> 她似乎是在笑,可是那笑容看得陛下莫名地心酸?!鞍Ъ业挂嘀x皇帝你還供養(yǎng)著哀家了?!?/br> 陛下凝視著太后的臉,安靜了片刻,輕聲問:“不是母后你送過來的?” “哀家要送人,也斷然不會送她那種身份不明的女人?!碧罄涞卣f,“宮里面什么樣的女人沒有,為何非要找那樣一個人?!?/br> 陛下沉默著,沒有反駁蔣貴妃身份不明這句話。 好一會兒之后,他才放低了聲音,仿佛是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對太后說話:“當時……帶她過來的,是母后身邊得用的嬤嬤,說著是母后賞賜?!彼穆曇舾?,似乎怕被人聽到:“這種時候,朕怎么能不相信?!?/br> 太后的表情越發(fā)地冷淡了下來:“原來,皇帝是知道蔣貴妃身份不明的?!彼鹕恚徊揭徊阶叩奖菹律磉?,手指輕輕地按在陛下肩膀上:“在皇帝心中,哀家這個母親,是什么樣的?” “難道,就是讓自己的兒子不痛快而存在的嗎?” 陛下沉默著不說話,在心中默默地回答——是一個偏心的母親,一個合格的太后。 但是他沒有說,他任由太后的手落在自己肩膀上,許久之后因為得不到任何回應而慢慢地拿開,太后身上那熟悉的香氣一點一點地遠離。 “此事……哀家會查清楚?!碧蟮穆曇粲纸档土艘稽c,帶上淡淡的涼意,“只是,事到如今,皇帝你可還想要留著蔣惜惜?” 陛下抬頭,太后正坐在椅子上,平靜地看過來。那雙眼眸中,有一個太后對皇帝所能付出的所有關心,但是,卻沒有一個母親對兒子應該有的溫情。 這樣的眼神……從小到大,這樣的眼神…… 他說:“惜惜……確實做過一些錯事,但日后不會了?!彼p描淡寫的一句話,將所有蔣貴妃做過的事輕輕揭過了。 太后的視線牢牢地釘在他臉上,驚訝于失望交織,陛下覺得,那樣的視線讓他如坐針氈,格外的不安。 “你就不怕,她是什么人安插在你身邊的棋子,什么時候要了你的性命?” 陛下在這個時侯笑了起來,十分坦然:“不會的,母后。”他篤定地說:“她不會的?!?/br> “因為離開了朕,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朕已經給了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又何必為了旁的什么人,而對朕動手?!?/br> “若是,她還有什么牽掛之人在宮外呢?” 皇帝垂下了眼簾:“沒有這樣的人。” 太后一怔,隨后明白過來,頓時勃然大怒:“皇帝你根本就知道她的來歷?”陛下點了點頭:“若非如此,朕怎么敢放心寵她?!?/br> “寵到不知天高地厚,對你的子嗣和你的妃嬪動手!”太后拍著椅子怒吼,“皇帝,你究竟想將她寵到什么地步?” 可怕的安靜。 殿內充滿著令人不安的壓抑氣息,冰盆里還放著冰,窗外的熱風也被紗簾擋住了,屋內寒意陣陣,不似夏天,更似凜冬。 “榮嬪的事……是朕的錯?!北菹履樕蠋е母袀爸皇?,事已至此,就算發(fā)落了惜惜,以后讓青兒知道了,青兒心中也會有心結。不若,瞞住了他就好?!?/br> 太后看向陛下的眼神已經不止是失望,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里面已經重新恢復了屬于太后的鎮(zhèn)定:“哀家說過,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事。” “朕百年之后,”陛下冷淡道,“讓貴妃替朕殉葬。” “你倒是舍得。”太后淡淡地諷刺,說不上是失望或者是喜悅,更多的是一種“啊,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就算貴妃不殉葬…… 只怕陛下一死日子也不會好過。 “若有一日,事情瞞不過去,皇帝你可想過,青兒該如何自處?” “他是皇子,”陛下說出的話更多的是冷酷,“只要朕在皇位上一天,他就翻不出天去。” 太后立刻就明白,在陛下心中,青兒這個唯一正常的兒子,也根本就沒有占據多少地位。也許,連蔣貴妃也沒有多少地位,否則,不會輕描淡寫地說出殉葬這樣的話來。 “哀家想不明白,”太后厭惡地說,“哀家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樣的兒子來?!?/br> 這樣的話并沒有讓陛下生氣,他甚至微微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樣,母后養(yǎng)出了現在的朕。朕非常感激母后。” 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銀朱慢條斯理地走進了茶水間。里面守著茶壺的小宮女連忙站起來,恭謹地叫著銀朱jiejie,額頭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銀朱裝出鎮(zhèn)定模樣,揮了揮手:“沒事,我過來看看有沒有熱水,大皇子身邊的紅箋jiejie過來了,我來給她端一盞茶?!?/br> 小宮女連忙道:“這大熱的天,銀朱jiejie若是不嫌棄,井水里頭還鎮(zhèn)著酸梅湯,不如……”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銀朱,銀朱笑瞇瞇道:“你倒是機靈。也是,天氣太熱了,喝茶總是顯得熱?!?/br> “那奴婢就去取了來,”小宮女笑得很甜,“銀朱jiejie稍等?!闭f著,叫了旁邊不敢上前的小宮女過來守著茶壺,她一溜煙地出去了。 銀朱這才坐下來,捂著胸口想著剛剛不小心偷聽到的幾句話,心亂如麻。 她是太后宮中的人,平日里卻私下與蔣貴妃身邊的太監(jiān)有所往來,如今聽到陛下一句百年之后讓貴妃殉葬,一瞬間手腳冰涼。 原本以為……陛下對貴妃最好不過,如今看來,這好,也是有限。 這樣胡思亂想著,等到那小宮女取了酸梅湯過來,她方才緩過神來,笑瞇瞇地提著東西去了,下午的時候送了寒瓜過來,算是對那小宮女機靈的獎賞。 夜里的時候,想著陛下那句話,銀朱一直都睡不著。要不要告訴貴妃身邊的人呢? 她有些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