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那之前，她在那里是偷聽到了很多宮女之間的閑聊的。

    大部分時候都是很無趣的私房話，得了什么東西，怎么離開冷宮……偶爾，也會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比如，就有一個宮女成功離開了冷宮，臨走之前，與冷宮里的姐妹說著私房話——浣衣局有個瘋婆子，說蔣貴妃的出身不正。

    “也是，這么多年了，也不見陛下封了她做皇后。若是出身好一點，大約也就不僅僅是貴妃了?！?/br>
    她猶記得那個宮女志得意滿的聲音，如今卻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這件舊事來。

    看著紅羅急急地出門去敲嬤嬤的房門，她在茶房坐著，將自己縮在黑暗當(dāng)中，裝作自己不存在一樣的沉默。

    蔣貴妃的這一胎若是生不下來……只怕，宮里頭又要多事了。

    真是，還是出宮了才好。

    宮里頭，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沒了性命。

    她這樣輕輕地嘆了一聲，坐直了身體，方才似乎消失的身影，又一次變得有了存在感。

    第二天的時候，太后才知道了消息。伺候的嬤嬤小心婉轉(zhuǎn)地將消息傳達(dá)給了太后，太后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她立刻就不敢說更多了。

    昨天晚上送來的消息，蔣貴妃見紅，今天早上……太醫(yī)院傳來的消息，只怕這一胎已經(jīng)是妥妥的留不住了。

    更有一個更大的秘密一同傳了過來，她卻不敢對太后說。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

    她連忙垂下了眼簾。

    “還有什么事，一并說了吧?！碧罄渎曊f，“你們這群人，向來避輕就重，若只是見了紅，你也不必這般驚惶。”

    阿音尚未進門，就聽到茶盞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傳出來。二公主的腳步頓了頓，方才繼續(xù)前行。

    邁過高高的門檻，宮殿幽深，縱然外面陽光燦爛，里面卻帶著三分涼氣。角落里擺著鮮花，空氣中盈滿淡淡的香氣，一眨眼，仿佛就會消失。

    跟在二公主身后走進門去，就聽到太后怒不可遏的聲音：“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兒子，生生瞞了我這么多年！”

    阿音心中一跳，亦步亦趨地跟在二公主身后進了門，跪下來請安。

    太后壓抑著怒氣叫了起，隨口問過二公主今日過得怎么樣，就要打發(fā)她出門。二公主卻上前一步，清脆地問：“貴妃娘娘，出了什么事嗎？”

    額頭青筋一跳，一陣疼痛襲來，太后看向二公主，冷聲道：“她的事情，與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必多問?！?/br>
    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嚴(yán)厲，她又放軟了一點聲調(diào)，輕聲道：“貴妃身邊有大公主，你不必太過憂心?！?/br>
    一句話讓二公主的心中仿佛炸開煙花，不得不連忙低下頭去以免太后看出自己唇角的笑意。

    “是，太后娘娘?！?/br>
    她恭敬地退出去，緊緊地捏緊了手指。

    ☆、太醫(yī)

    沒過太久，宮里頭就都傳遍了，貴妃娘娘坐胎不穩(wěn)，肚子里好容易盼來的這一胎沒了。

    因為蔣貴妃一支獨放而被壓制了多年的嬪妃們暗中都幸災(zāi)樂禍，讓你霸著陛下，如今也不過是一個不下蛋的母雞而已。

    只是笑完了蔣貴妃，摸著自己的肚子，各個的又是嘆息。就算自己能生又如何，陛下根本就不過來，自己也只能看著蔣貴妃獨霸陛下，一日一日枯守宮中。

    大公主的生母安美人好歹也生了宮中唯二的公主之一，這個時候想得更多。一時擔(dān)心蔣貴妃將怒氣發(fā)泄到大公主身上，又一時覺得大公主如今大約會更有出頭的機會。心里面想得太多，差一點就自己將自己折騰病了。

    偷偷來看她的大公主見了心中難過，私下也是悶悶的。二公主奉命前去探望貴妃的時候，對著同齡的姐妹，她忍不住就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母親總是在想些什么，她總是想得很多，卻都不肯告訴我。總是說著要我做什么，卻不告訴我為什么。我在蔣母妃這里本來就過得……見了她什么都不能說。meimei，我真的覺得好辛苦?！?/br>
    二公主冷淡地一瞥，面無表情地說：“是嗎？”

    這番話在她這個不久前才失去了母親的人面前來說，是什么意思？二公主不知道大公主到底是有心或者無意，她只是決定不喜歡對方。

    不，現(xiàn)在是討厭對方。

    大公主根本就沒有察覺她的冷淡，抓著她說著自己在蔣貴妃宮中的日子。

    “殿下，時辰不早了，也該回去了?！卑⒁舸驍嗔舜蠊鞯脑?，恭敬地對二公主說著。

    這些話對二公主說了又有什么意義，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大公主尚未說出口的話被悶了回去，悶悶地看一眼阿音，掛起笑臉：“meimei要回去了？”

    二公主點頭應(yīng)是，扶著阿音的手起身：“今日打擾jiejie了，改日再來拜訪?！?/br>
    出門的時候，蔣貴妃身邊的宮女笑瞇瞇地站在前方：“二公主殿下要走了嗎？貴妃娘娘聽說二公主殿下過來，特意派奴婢取了新做的點心來送給殿下呢?！?/br>
    “謝謝貴妃娘娘好意，只是今日時辰不早，祖母只怕要擔(dān)憂了。”

    宮女也似乎不在意，笑瞇瞇地送了二公主出門，轉(zhuǎn)頭回到蔣貴妃身邊，低聲回報。

    原本嫵媚風(fēng)流的蔣貴妃因為小產(chǎn)而顯得有些憔悴，臉色蒼白，唇色也發(fā)白，那雙眼睛卻晶亮，燃燒這樣火焰一般灼灼。

    “走了就走了吧。下次，可別讓她走了?！?/br>
    宮女低聲應(yīng)是，在蔣貴妃身邊的腳踏上坐下，一邊給蔣貴妃揉著腿，一邊壓低聲音問：“娘娘為何要忽然向二公主示好？不過是一個公主罷了，還比不得大公主聰慧?！?/br>
    蔣貴妃似笑非笑，忽而一揮手將她揮到一邊去：“本宮做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本宮吩咐了，你照著做就是了，問太多，不是你該做的事?！?/br>
    跌坐在地上的宮女連忙低下頭：“是，娘娘，是奴婢錯了?！?/br>
    “下去吧?！?/br>
    蔣貴妃鍥而不舍的邀請，讓二公主終于推卻不得，去她身邊坐了坐。

    很久之后，阿音再次見到蔣貴妃，依舊覺得蔣貴妃風(fēng)華絕代，但是，有什么悄悄地變了。她覺得自己有些笨，分不出變的到底是什么，卻讓她忍不住提起了一顆心。

    一直到毫無異狀地走出門，她才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蔣貴妃小產(chǎn)一場，養(yǎng)了接近三個月才好。陛下卻不能在三個月里守著她清心寡欲，自然是去過了別人的宮室的。于是，蔣貴妃覺得自己大好的那一天，收到了太醫(yī)院里傳來的消息，有一位美人有孕了。

    雖然日子還淺，只有一個多月，但從太醫(yī)院傳來的消息來看，已經(jīng)是十拿九穩(wěn)。

    蔣貴妃捏緊了手指，唇角向上一翹，眼中的光芒陡然變得凌厲?！斑@是喜事，值得慶賀?！彼@樣說著，甚至于在陛下來的時候，也這樣說了，“陛下也該去看看meimei，讓meimei也寬寬心才是?！?/br>
    許久不曾與蔣貴妃親熱的陛下聽到這樣的消息，從一時的意亂情迷中清醒了過來。縱然是心中喜悅，看著蔣貴妃臉上笑意融融，心中卻是心疼的。抱著蔣貴妃，他低聲道：“朕知道你心里頭難受，也不必這般委屈自己，做出這般表情來?！?/br>
    蔣貴妃心中冷笑不止，臉上卻越發(fā)柔媚，對著陛下笑道：“陛下何出此言，我心里頭是真的高興的。這么多年了，我都沒能為陛下誕下一兒半女的，好不容易有了一胎，最后還是留不住。我這般沒有兒女緣分，卻是耽誤了陛下。如今與陛下年歲相當(dāng)?shù)囊彩莾号扇毫?，陛下膝下卻只有兩位公主，我心里頭不是不難過的。好在如今meimei有孕，也是喜事一件。若是誕下皇子，也算是給陛下留了后?！?/br>
    陛下心中大受感動，摟著蔣貴妃柔聲道：“朕知道你憐惜我。朕也是不得已，日后她生了，抱到你身邊來養(yǎng)著，日后讓他給你養(yǎng)老送終?！?/br>
    嬌嗔地捶了陛下一拳，蔣貴妃道：“這話我卻是不答應(yīng)的?！北菹滦闹幸惑@，還道蔣貴妃心中還是有怨氣，卻聽蔣貴妃道：“日后，我定然是要死在陛下前頭的。我也不要人給我養(yǎng)老送終，我死了之后，在底下等著陛下，到了陰間，我們還在一起就好。”

    陛下大為感動，抱著蔣貴妃越發(fā)心中堅定，蔣貴妃無子，那就讓自己的孩子來孝順?biāo)秃?。倒是不必讓她受生子的痛苦了?/br>
    這般下定了決心，決定等那美人一生了孩子，就將孩子抱過來給蔣貴妃養(yǎng)著，那美人隨意找個地方塞著眼不見心不煩。

    卻不止此時，懷中嬌滴滴的美人咬著唇，眼中燃著火焰，似要焚盡一切。

    阿音的日子過得四平八穩(wěn)。二公主身邊如今也不少人，她在其中格外地不突出，哪一方面都不屬于最拔尖的那個。若不是占著從冷宮里就跟了二公主的便宜，二公主又不肯將她換下去，如今只怕早有更出色的來替了她的位置。

    太后對二公主這番舉動只是微笑，說二公主倒是個長情的，也就由著她去了。

    于是，阿音依舊留在二公主身邊，只是從二公主唯一的貼身宮女變成了如今的八個貼身宮女中的一個。

    不過，二公主那個進了寢殿就不肯讓人貼身伺候的毛病依舊沒有改，而太后居然也聽之任之，完全沒有因為這個習(xí)慣而訓(xùn)斥二公主的打算。八個貼身宮女也就不得不順從了二公主的這種行為，由著她去了。

    這一日，阿音奉命送前來給二公主診平安脈的太醫(yī)出門，走出門不多遠(yuǎn)，那太醫(yī)就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公主的身子……一日一日的總是遮不過去的，總要想個法子揭開來才是?！?/br>
    阿音心中一跳，猜測這位太醫(yī)大約是將誤會了什么，臉上卻不顯，含笑道：“只是如今沒有好機會。”

    太醫(yī)的聲音更低：“前些時候，院正與人私談，蔣貴妃手下的人，弄了一些藥材?！?/br>
    說罷，他不在多說什么，兩人沉默無言地前行了一段，客客氣氣地與阿音說告辭。阿音轉(zhuǎn)身回走，想著這太醫(yī)的這番話。

    公主的身子，與蔣貴妃的藥……

    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消息更震驚了。

    回去之后，瞞下了公主的身體這件事不說，還是將太醫(yī)的話告訴了二公主。

    二公主如今比在冷宮中的時候臉上多了三分血色，卻依舊是膚白如雪，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忽而露出笑意，道：“我以為……原來也不過如此?！?/br>
    阿音沉默不語，二公主卻轉(zhuǎn)而看她，問：“你沒有想問的嗎？”

    “殿下有什么想說的嗎？”阿音這樣答。

    二公主長久地凝視她，那雙漆黑的眸子似乎要看入她心底去。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太多變化，可阿音就是能感受到悲傷的氣氛，仿佛一直以來期盼的東西落空了一樣憂傷。

    “阿音，你還是不信我呢……”

    一句話說得阿音背后冷汗直冒，垂下眼簾連忙答道：“殿下，奴婢不敢?！?/br>
    “也只是不敢而已，并不是沒有?！毙⌒∧昙o(jì)卻已經(jīng)顯露出不同尋常的威勢的二公主極輕地低語，話一出口仿佛就被風(fēng)吹散。

    “沒關(guān)系，”她伸手拉住了阿音的手，暖意從手心清晰地傳過來：“沒關(guān)系的，我等著你相信我?！?/br>
    “阿音，我是不會傷害你的?！?/br>
    回到自己的房間，阿音臉上才露出遲來的茫然。二公主對自己一直好得過分，她看得清楚，卻并不理解。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宮女，有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難道是因為自己當(dāng)初救了他？可是現(xiàn)在想起來，那個時侯水底從容不迫的二公主也許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救。

    她長長地嘆一口氣，在心中默默地想，這宮里頭的人，心思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猜。

    還是出宮好。

    ☆、jiejie

    天氣一日日地更加熱起來。這一日阿音在廊下尋了有風(fēng)的地方坐了，邊上放了新送過來的蓮蓬，一個一個地剝了出來放在邊上瑪瑙的盤子里，等二公主午睡醒來拿過去嘗鮮。

    一個人做活雖然無人說話顯得有些無趣，卻因為專心而動作極快。一筐子蓮蓬剝了大半，也不過是過了小半個時辰。整個院子里都靜悄悄的，卻忽地聽得太后養(yǎng)著的鳥兒叫了兩聲萬福，抬頭一看，就見莊嬤嬤正緩步行來。

    當(dāng)年冷宮中雅致風(fēng)流的莊嬤嬤如今收斂許多，又多出幾分端莊來，看著年歲平白多出來三歲。見了阿音，臉上露出一絲兒微笑，冰絲的帕子在臉上抹了抹，笑道：“你倒是肯做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