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嬸嬸今天讓我來府上，給我看了好多世家子弟的畫像和庚帖……她看中了瑯琊王家的那個(gè)人，要我嫁過去……”鐘靈郡主倔強(qiáng)堅(jiān)強(qiáng)的模樣陡然間化成一灘水，她潸然淚下，嚶嚶哭泣，“我不要嫁給一個(gè)我不喜歡的人……嚶嚶嚶……王妃嬸嬸為什么要看上那個(gè)姓王的？她喜歡，她自己怎么不嫁……嗚嗚嗚嗚……哇哇哇……”

    “鐘靈！”南行止厲聲呵斥，“再哭的話，我立刻安排人為你準(zhǔn)備嫁妝，明天就把你送上花轎！”

    鐘靈郡主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抽噎著，哽咽地望著南行止。那雙清亮明澈的雙眼含著淚水，軟軟地看著他。任是誰見了她這副模樣，恐怕都會心軟。

    可南行止并沒有，他將鐘靈郡主的鞭子交給秦慕錚，并吩咐道：“鐘靈郡主無故用鞭子傷人，將她的鞭子沒收了，等自知悔過之后再交還。”

    “是，”秦慕錚應(yīng)答如流，恭敬妥帖地將鐘靈郡主的鞭子收好。

    鐘靈郡主不可置信又挑釁地看著南行止，似根本就不信他真的會沒收她的鞭子。待親眼看著秦慕錚將鞭子收好之后，又是一陣嚶嚶哭泣。

    第234章 無心之言

    南行止吩咐侍女將鐘靈郡主送回房冷靜冷靜。

    鐘靈郡主一路憤怒，被侍女請走。南行止這才聽王妃的侍女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原來，南行止曾無意之中向皇帝透露過鐘靈郡主對成青嵐的心意。當(dāng)時(shí)皇帝也只當(dāng)鐘靈郡主年紀(jì)小，心性未定，便不以為意。

    卻不想，這幾年過去，鐘靈郡主對成青嵐依舊癡心一片，任誰勸說也聽不進(jìn)去。南行止便暗示過皇帝，可以為鐘靈郡主選一個(gè)門當(dāng)戶對且對鐘靈郡主用情深厚的世家子弟為夫。

    皇帝日理萬機(jī)，又牽掛鐘靈郡主的終身大事，便將鐘靈郡主的婚事交托給了王妃。王妃看著鐘靈郡主長大，與鐘靈郡主情同母女，定會將鐘靈郡主的婚事安排得妥當(dāng)?shù)皿w。

    出人意料的，鐘靈郡主聽聞了王妃對她的婚事安排，絕望憤怒之下，與王妃發(fā)生了爭執(zhí)。出言相向之下，將王妃氣倒了。

    南行止當(dāng)即去看望王妃，王妃正半倚在軟榻之上，臉色沉沉，擔(dān)憂隱慮。

    甫一見到南行止進(jìn)門，王妃立即起身，開口便問：“鐘靈呢？她如何了？”

    “她沒事，不過是任性發(fā)發(fā)脾氣，我已經(jīng)讓人把她送回房了?！蹦闲兄挂娨慌缘氖膛酥幧牛舆^來要伺候王妃服下。

    王妃蹙眉，搖搖頭，喟然輕嘆，“放下吧，我先去看看鐘靈?！?/br>
    “母妃，”南行止蹙眉，“鐘靈如今還在氣頭上，現(xiàn)在去看她，說不定她又將脾氣發(fā)在別人頭上。不如等她冷靜下來?！?/br>
    王妃是關(guān)心則亂。她輕嘆一聲，看了看南行止，又寬慰地笑了笑，“這個(gè)藥膳味道也不是特別好，你去幫我換一個(gè)。就是上次你從成郎中那里帶回來的蜜汁燉梨。”

    南行止舒展眉頭，抿唇而笑，“正好，她隨我來王府了，我可以讓她馬上給你燉。”

    “這怎么好？”王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無妨的，”南行止理所當(dāng)然地讓人去吩咐成青云去廚房為王妃做蜜汁燉梨。

    “我看靈兒并不是很喜歡那位瑯琊王家的公子，不如再選選？”王妃起身，斂衽端然而坐。微微沉了沉目光，眼底似有隱隱的傷感。

    “母妃中意誰呢？”南行止問。

    王妃蹙眉，斟酌片刻，淡淡地說道：“鐘靈不是說，她有喜歡的人嗎？”

    “成侍郎？成青嵐？”南行止嘴角依舊噙著微笑，只是眼底的笑意略微淺淡了些。

    王妃到底是南行止的生母，他一舉一動，哪怕是細(xì)微的變化，也逃不過她的眼睛。王妃遲疑地看著南行止，“怎么？你如何看？”

    南行止不容反對的，便冷硬地說道：“若是鐘靈執(zhí)意要嫁給他，我也不會同意?！?/br>
    “為何？”王妃探究地看著他，“我也讓人去打探過這位成侍郎，倒是人品端重，模樣俊朗，鐘靈喜歡他，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

    “母妃，”南行止恭敬地勸說，“鐘靈心思簡單，所以才會一門心思地認(rèn)為成青嵐好，可是據(jù)我所知，此人居心叵測、心機(jī)深沉，且為人行事也不如世人所見那般亮潔風(fēng)光，這樣心思陰沉隱秘的人，不適合鐘靈?！?/br>
    王妃喟然輕嘆，“或許你說得對，這托付終身的大事，若是任由鐘靈一個(gè)人做主，恐怕不妥。但是……”她收緊十指，輕輕垂眸，說道：“我是害怕，害怕她重蹈你jiejie的覆轍。若是只聽他人安排，不顧自身心意，到頭來，所托非人，成為終身的遺憾?！?/br>
    “jiejie嫁給皇上，也并非見得是所托非人?！蹦闲兄共灰詾槿?，“母妃或許只看到了jiejie入宮前或許猶豫遲疑，卻沒見過入宮之后，皇上對表姐的一片用心。jiejie如今貴妃貴妃，已是皇上能給她的所有的恩寵?！?/br>
    “可是作為一個(gè)女人，光有恩寵是不夠的?！蓖蹂惠p笑，又覺得自己與南行止聊這些兒女私情有些不妥，便搖搖手，說道：“罷了，罷了，我再好好想想。”

    “成先生……”忽而門外傳來恭敬而意外的聲音。

    南行止一愣，起身向外走去，見成青云端著蜜汁燉梨，靜靜地站在殿宇門口。

    殿宇之外樹木橫斜掩映，遒勁雅致的木葉在微風(fēng)中搖曳，疏漏過淡淡日光，將成青云疏淡的眉眼映得淡弱云靄，似極淡的淡墨般，輕輕一抹，便會消弭。

    “青云，快進(jìn)來?！蹦闲兄股锨?，伸手便要去扶她。

    成青云愣了愣，將手中的蜜汁燉梨交到他手中，“世子，燉梨好了，我給王妃送過來?！?/br>
    “好，”南行止眼底的笑意清淺溫和，舉止從容淡雅，“進(jìn)來吧?！?/br>
    成青云退后幾步，行禮恭敬地說道：“在下進(jìn)去頗為不妥，還是……先告辭了?！彼а?，倉促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漠然轉(zhuǎn)身離去。

    南行止臉色一冷，冰冷地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時(shí)難掩從心頭涌出的慍怒。

    他從容清雅舉止，坦然溫和的笑意，在面對她時(shí)，卻被視而不見，甚至讓她避之不及。他緊緊地捏著手中的托盤，盤內(nèi)剛剛燉好的燉梨冒著熱氣，氤氳著他冰冷的眉眼。

    他冷笑一聲，忽而覺得自己的溫柔和坦然，在她的眼中，似乎都是可笑的。

    “她是什么時(shí)候站在門口的？”他冷冷地問一旁忐忑的侍女。

    侍女連忙謹(jǐn)慎地回答道：“回世子，有好一會兒了。奴婢本來是想讓她進(jìn)去的，可是成先生卻沒有立刻進(jìn)去。說是王妃和世子在說話，貿(mào)然打擾很是不妥，奴婢就……”

    “知道了！”南行止冷聲打斷她的話，又立刻說道：“你讓人去留住她，讓她今晚住在王府。若是留不住……”他凌厲的眼尾狠狠地掃過去，那侍女陡然變色，立刻欠身說道：“奴婢這就去將成先生留?。　?/br>
    蜜汁燉梨的清香，與飄繆的熱氣悠然而上，似將他的神色與眉眼攏得陰沉不定。

    他佇立在門口，好一會兒之后，才轉(zhuǎn)身進(jìn)去，將蜜汁燉梨交給王妃。

    王府內(nèi)，草木浸染，蒼翠與秋意齊生。

    成青云疾步上了游廊，滿腦子都是南行止的話語。身旁的景色緩緩地后退，他低沉冷漠的聲音卻似夢魘一樣糾纏了上來。她覺得沉悶又窒息，抬手扶住胸口，呼吸也有些酸澀，最終腳步如飛，卻是慢慢地變緩，步履沉重地再走一步都要痙攣似的。

    自從與南行止相遇，她的人生軌跡就完全改變。京城真是一個(gè)深如瀚海的地方，任何人一旦涉入這繁華，便會被城中的駭浪卷席，隨之沉浮。若是不改變，恐怕會淹沒在這瀚海之中。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隨波逐流的人？若是不抓住南行止這方枕木，她是否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故而她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問青嵐的改變和立場？這幾日，她無時(shí)無刻不牽掛著青嵐。幼時(shí)光景，曾經(jīng)的時(shí)光，點(diǎn)點(diǎn)滴滴，已經(jīng)深深地鐫刻在她腦海之中。

    在暴風(fēng)雪中來找她的青嵐。

    陪她一起偷青梅的青嵐。

    在窗欞之下，伴細(xì)雨燈火讀書的青嵐。

    每一年，都會為她準(zhǔn)備生辰禮物的青嵐。

    每一天，都會為她準(zhǔn)備美食的青嵐。

    和她一起成長，見證了她過往一切的青嵐。

    還有三年前，踏著晨曦，迎著薄霧，一路向北再也不回頭的青嵐……

    過往的熟悉的，才是她所認(rèn)識的青嵐?？扇缃竦那鄭埂掑谥刑搨蝚ian詐的青嵐，南行止口中居心叵測心機(jī)深沉的青嵐，還有步步籌謀，為除清阻礙刀不血刃的青嵐——也是青嵐！他始終都是她的兄長！

    她跌跌撞撞地停下腳步，伸手扶著游廊之上的欄桿，深深地呼吸著，似要強(qiáng)迫的將胸口涌上的那些灼熱而沉悶的酸楚壓下去。她迷蒙的雙眼定定地睜著，看著游廊之下的池水，水中游魚浮萍搖曳漂浮，粼粼漣漣的倒影模糊依稀。她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眨眨眼，似有g(shù)untang的水滴落在池水之上，激開平靜如畫的水面，水中她的倒影扭曲蕩漾，似置身于幻境之中。她想看清楚，可又有水滴落下，將平靜的水面砸得一片狼藉混亂。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隨后便有瀟瀟瀝瀝的雨滴，冰冰涼涼，淅淅而下，天地一瞬間，席卷在一片秋涼雨幕之中。

    水榭游廊之上秋風(fēng)乍起，迎面而來，吹得成青云微微打顫。她起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混沌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她正欲慢慢地走下游廊，忽而聽見身后有人呼喊。

    一回頭，見是綠黛。她一身青綠衣衫，在雨中款款而來，別有一番風(fēng)致。

    “成先生，”綠黛一看見她，緊張的神色立即放松了不少。她上了游廊，將傘收好，快步走到成青云身前。

    “綠黛姑娘。”成青云怔怔的。

    “先生，下雨了，天色也晚了，先生不如在王府住一晚再走？”綠黛說道，“何況，先生這樣不辭而別，世子恐怕會責(zé)怪奴婢?！?/br>
    成青云懵懂遲鈍地看著她。

    綠黛以為她在猶豫，便又立即說道：“方才先生轉(zhuǎn)身就走，世子以為是王府院中的婢女熱得先生不快，正要責(zé)備那婢女呢。不瞞先生說，那婢女是奴婢的好姐妹，還請先生為她說說情，不要讓世子責(zé)備她?！?/br>
    南行止心情不虞，恐怕與那無辜的侍女無關(guān)，只怕是氣自己憤然離開吧？

    她咬唇，稍稍遲疑片刻。若是方才，她會覺得無法面對南行止，可這秋雨瑟瑟，淅淅瀝瀝，打得院中木葉瀟瀟作響，難道也有留人之意？

    她輕笑，淡淡地點(diǎn)頭，“如此，我便留下吧。”

    綠黛抿唇而笑，將傘撐開，說道：“那好，奴婢這便送先生回房。”

    第235章 斜風(fēng)細(xì)雨

    成青云入了房，綠黛收了傘，入房來為她找了一件干凈的衣裳。

    “方才淋了些雨，先生換一件干凈的衣裳吧?！?/br>
    成青云抖了抖衣角，不過被雨水浸濕了一點(diǎn)點(diǎn)，但也不好推辭讓綠黛為難，便欣然答應(yīng)了。

    綠黛將暖香熏上，房間內(nèi)的秋冷之意褪去不少。綠黛出門，將門合上之后，成青云便換下了被水浸濕的衣裳。

    天色暗得很快，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許久，黑夜隨著雨聲籠罩而來。王府之內(nèi)，燈火次第升起，連綿朦朧，蜿蜒而去。

    成青云正準(zhǔn)備獨(dú)自用晚膳，忽而聽見庭院之內(nèi)有腳步聲響起。

    雨中的腳步聲悱惻而輕柔，聲音柔軟濕潤。沉穩(wěn)的腳步聲中，還有雨打傘面之聲。

    她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見門口一道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青竹傘，燈下煙雨，水光浸透，燈影闌珊。傘下之人一席錦衣，素然若蘭。天地寂靜，獨(dú)留雨聲，秋窗之下，風(fēng)拂過，傘下君子如竹。

    成青云移開目光，快速思索著如何解釋先前自己的失態(tài)，可臨到他身前，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言語都是枉然。

    南行止收了傘，將傘交給秦慕錚，吩咐了幾句，秦慕錚便離去了。他的身影佇立于門外風(fēng)雨傾斜之中，目光幽遠(yuǎn)卻沉重地看過來，似沸騰了一般，焦灼在她身上。

    風(fēng)雨聲似掩蓋了成青云有一瞬凝滯的呼吸聲，她輕輕抿唇，便慢慢地迎出去。

    南行止未動，定定地看著她。

    “世子，”成青云試探地看著他，忽而明白，要在彼此面前假裝坦然從容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她面上的鎮(zhèn)靜險(xiǎn)些撐持不住，只能死死地將攏在口中的手緊緊地拽著?！笆雷佑眠^晚膳了嗎？”

    寂靜無聲，唯有凌亂的雨聲，點(diǎn)點(diǎn)滴滴，亂箭一樣打在人的心頭。

    成青云局促又窘迫，在南行止面前裝沉著，還是很有難度的。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似洞若觀火，能看穿人心。

    風(fēng)雨冷清，連檐下昏黃的燈光也顯得冷硬。南行止俊俏的輪廓被晦澀的光線勾勒得冷峭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