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話音一落,殿宇之內(nèi)一瞬寂靜,剎那之后,頓時一片唏噓錯愕! 蕭衡豁然坐直,愕然而不可置信地看著成青云手中的孔明燈,狹長鋒利的雙眼瞇成危險的一道冷硬弧線。 蕭妃愣住,隨即全身似脫力了般,柔軟地倚在了床頭。 “那又能說明什么……”她輕聲說道。 “您方才已經(jīng)親自承認(rèn)了,這孔明燈是您親自放飛的,許愿貼也是您親自寫的,而且,中秋當(dāng)晚,鐘靈郡主也說了,曾看見您寫許愿貼,且還問了你到底寫了什么愿望?!背汕嘣戚p輕地將孔明燈放下,繼續(xù)說道:“但這個許愿貼上的字跡卻不是你的,這就說明,當(dāng)晚由鐘靈郡主親眼所見的,并且寫下這張許愿貼的人,并不是蕭妃娘娘。” 蕭妃臉色蒼白得如同透明,她一手撫著左胸下的傷口,一手撐在床榻上。忽而抬頭迎上皇帝冷漠的眼神,倔強地抿唇,沉默不語。 “那字跡不是蕭妃的,那便是當(dāng)時有人假扮了蕭妃,那么,那許愿貼上的字,或許就是假扮蕭妃之人所寫?!奔蝺x公主立刻急切地說道。 “是,”成青云沉著地點點頭。 “如此,只需查一查那字帖上的字跡出自于何人之手便可以了?!瘪€馬說道。 話音一落,帳簾之內(nèi)突然有人重重跪倒在地,雙膝置地之聲沉重頓挫。 成青云聞聲看去,隔著如煙般的紗幔,她大概認(rèn)出那重重跪倒在地的人是彩月。 彩月此時跪伏在地上,重重地磕 頭,“皇上,成大人所言不過是推測而已。娘娘在中秋當(dāng)晚,的確是在高臺上放飛孔明燈的,可她身體不適,連筆都無法握穩(wěn),所以才讓奴婢代為書寫。”她倉皇哀求地抬頭,“那許愿貼上的字,是奴婢的字,皇上若是不信,奴婢可以現(xiàn)在就寫字比對?!?/br> 成青云蹙眉,忽而聽見南行止輕聲一笑,這笑聲意味難辨,可到底讓人聽出了些許嘲諷。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辈试聭┣械卣f道。 成青云當(dāng)即說道:“皇上,這許愿貼上的字,的確是彩月的。” “如此說來,當(dāng)真是蕭妃身體不適,彩月代寫的了?”皇帝問。 “是彩月代寫不錯,可蕭妃娘娘當(dāng)晚身體真的不適嗎?”成青云冷聲反問。她的聲音讓殿宇之中凝滯疑慮重重的氣氛稍許緩和。 眾人越發(fā)困惑難解,議論翁然之聲不絕于耳,如一鍋濺了冷水的熱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人假扮了蕭妃還是彩月為蕭妃代寫了許愿貼?”嘉儀公主稍許沉不住氣,略微不耐地說道。 嘩然之聲稍稍減退,成青云抿唇,定定地看向帳簾之內(nèi),說道:“自然是有人假扮了蕭妃娘娘,而假扮蕭妃娘娘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彩月!” 剎那間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成青云頓了頓,才一字一句地繼續(xù)說道:“許愿貼上的字,就是彩月所寫?!?/br>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全身佝僂僵硬,瞬間如一尊靜默的雕塑,一動不動。 蕭衡狹長陰沉的雙眼微微睜開,目光似箭,狠狠地盯著成青云,原本半倚在軟椅之上的身軀稍稍坐直。 殿宇之內(nèi)門窗關(guān)閉,帳簾輕垂,空氣忽而變得沉悶而燥熱。成青云忽然間感覺胸腹之中沉悶頓滯,渾身黏膩的窒息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頭腦也有些遲鈍發(fā)脹。 鐘靈郡主呆怔片刻,眾人七嘴八舌紛紛的議論,讓她的思緒亂成一團麻。她躊躇著望著成青云,猶豫好一會兒,才斟酌而謹(jǐn)慎地說道:“我還是不明白……彩月假扮蕭妃娘娘,那么蕭妃娘娘就應(yīng)該不在高臺之上放飛孔明燈,可為何我卻能聽見蕭妃娘娘和彩月對話?” 她忽然間想到什么,臉色微微一駭,似有些悚然驚恐。 眾人也頗覺詭異,有人質(zhì)疑問道:“莫非是郡主聽錯了?” 鐘靈郡主頓時不悅,“怎么可能聽錯,難道你質(zhì)疑本郡主耳朵有問題?” 蕭妃抿唇,撐著身體從軟榻上起身,說道:“有鐘靈郡主為證,就算孔明燈上的許愿貼不是本宮親自所寫又如何?難道本宮說話時,還需要向人交代那聲音就是本宮的嗎?” 成青云再次蹙眉,對于蕭妃的負(fù)隅頑抗,她既無奈又覺不耐。她說道:“所謂耳聽為虛,難道聽到了蕭妃娘娘和彩月的聲音,就一定能證明說話人是蕭妃娘娘和彩月嗎?”她心頭的燥熱似乎在漸漸發(fā)酵,由于久站,雙膝也泛著輕微的酸澀。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中秋當(dāng)晚,天氣也并不寒冷,蕭妃娘娘卻穿了一件斗篷,而且故意站在陰影之處。難道不是為了掩人耳目?” “本宮身體不適,穿得多些有何不可?本宮當(dāng)時站在靠后的暗處又有什么問題?”蕭妃氣喘吁吁,聲音慍怒而急切。 成青云瞇眼,厲聲說道:“諸位,請你們仔細(xì)觀察蕭妃娘娘和彩月的身形,其實不注意看,彩月的背影和側(cè)面與蕭妃娘娘有幾分相似。若是在暗處,又穿上寬大的斗篷,單看身影的話,或許難以分辨出斗篷下的人是否為真的蕭妃娘娘?!?/br> 眾人立刻看去,可惜帳簾遮蔽,唯有帳簾內(nèi)的皇帝和儷貴妃能觀察清楚。 “既然是彩月假扮蕭妃,那鐘靈郡主如何能夠聽見蕭妃和彩月對話?”嘉儀公主困惑地問。 成青云透過帳簾看著跪在地上的彩月,沉默一瞬之后,問道:“彩月,你會口技對嗎?” 彩月反應(yīng)遲鈍又緩慢,許久之后才機械地抬起頭來,慢慢地?fù)u頭,“大人說什么,彩月聽不懂。” “你聽不懂也無妨,”成青云不過一笑,“聽不懂的話,我就為你解釋解釋。” 她轉(zhuǎn)身,與南行止對視一眼,便從南行止手中拿過戶部的卷宗,隨即轉(zhuǎn)身,讓人上呈皇帝,“皇上,臣連夜從戶部查了彩月的卷宗,得知彩月在入蕭府跟隨蕭妃之前,曾與一位會口技的江湖賣藝人生活過。那江湖人在彩月幼時就收她為義女,直到彩月十四歲,才將她賣給蕭家伺候蕭妃。想來,你們主仆二人為了謀殺沈太妃,也苦練口技許久了吧。彩月跟隨那口技藝人生活這么多年,就算沒有將口技學(xué)精,也至少會些基礎(chǔ)的聲音模仿吧?” “口技?”皇帝蹙眉,“朕倒是從未聽說過此項民間技藝。” 南行止輕笑,說道:“這口技,就是一種坊間的表演技藝,許多人也將其稱為隔壁戲。會此項技藝的人,可以利用唇、舌、齒、口、喉、鼻,乃至腹部、胸肺等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不管是形形色色的人聲還是動物聲,就連風(fēng)雨雷電的聲音也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彩月會此技藝,別說模仿蕭妃說話,就算讓她將在座所有的人的聲音模仿出來,恐怕聽了之后也難辨真假?!?/br> 新奇的技藝與南行止輕松的語調(diào),讓緊張的氛圍緩和不少。 鐘靈郡主聞言,當(dāng)即一拍桌子,說道:“就是就是!我也聽過隔壁戲!那就是表演的人,坐在屏風(fēng)里,哎呀,那一個人,用聲音模仿殺豬啊。我當(dāng)時就在屏風(fēng)外面聽,還以為屏風(fēng)了有豬還有殺豬匠呢!那些看殺豬的人,聽見豬慘叫,有的被嚇哭有的幸災(zāi)樂禍地笑,當(dāng)時聽得我就想進屏風(fēng)把那殺豬匠打一頓!可是我聽完之后,才知道,原來那些什么磨刀聲啊,殺豬聲啊,豬的慘叫聲啊,還有哭聲笑聲以及其他的雜音,都是那個會口技的人發(fā)出來的。他一個人,可以同時發(fā)出十幾種聲音,簡直不得了!他當(dāng)時還模仿我說話呢,說的聲音和語氣,簡直一模一樣!” 鐘靈郡主回味無窮,意猶未盡地笑著,雙眼彎彎,“我當(dāng)時還讓他給我表演了一段大狗咬小狗……” 第223章 偷梁換柱 鐘靈郡主笑意爛漫,焦灼緊張的氣氛忽然如沐春風(fēng)。 南行止含笑凝睇著成青云,隱含暗示。 成青云立即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彩月,冷硬地問道:“彩月,你可認(rèn)罪?” 彩月臉色慘白,埋著頭,許久才緩緩地說道:“奴婢……奴婢不知何罪?!?/br>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蕭妃說道,“就算彩月曾經(jīng)與那口技藝人生活過又如何?難道就一定要會口技嗎?” “蕭妃娘娘入宮三年,在此之前,都生活在蕭府之中,彩月是否會口技模仿,隨便找一個蕭府的知情人一問便知。”成青云胸中自有成竹,她向皇帝行禮,說道:“臣請皇上允許,再傳一個人證?!?/br> “傳,”皇帝點頭。 片刻之后,兩名侍衛(wèi)帶著一位中年婦人入了殿。 那婦人微微佝僂著身體,誠惶誠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被帶入殿宇中央之后,跪伏在地上,一言不發(fā)地磕頭。 蕭衡瞇眼,狐疑地看著這位婦人,帳簾之中的彩月緩慢地抬起頭來,目光方才看清那婦人的模樣,頓時驚恐無措地瞪大了雙眼。 “皇上,臣妾不知……”蕭妃正欲說話,突然被成青云打斷。 “皇上,”成青云截斷蕭妃的話,立刻說道:“接下來臣有幾句話想要問一問這位夫人,為不影響審問結(jié)果,還請諸位不要打斷。” 皇帝蹙眉,沉吟片刻。 “皇上,”蕭妃驚疑地望著帳簾外跪伏在地上的婦人,說道:“這是什么人證?這位婦人臣妾不認(rèn)識,而此人又與中秋之夜的慘案有何關(guān)系?成大人莫不是想讓人作偽證?” 成青云皺眉,輕笑,“蕭妃娘娘多慮了,是否與案情有關(guān),一問便知。何況,如何問,問何事,是由區(qū)區(qū)在下決定,審案之事,就勞煩蕭妃娘娘不要過問。娘娘身體不適,還請多保重。” “你?。俊笔掑@怒,憤然欲起,皇帝厲眼立刻掃過去,“蕭妃,你既然有傷在身,便不要太過cao心勞累。這案子錯綜復(fù)雜,還是讓成郎中單獨審問就好,至于其他人,若非刑部與大理寺官員,不要無端質(zhì)問!” 蕭妃雙眼朦朧濕潤,復(fù)雜地看著皇帝,輕輕地點點頭。 成青云收斂凌厲正色,緩緩走到那婦人身前,稍稍蹲下身體,說道:“請你抬起頭來?!?/br> 那跪伏在地上的婦人渾身顫了顫,慢慢地抬起頭來,惶恐不安地看著成青云。 “你叫什么名字?”成青云問道。 “民婦賤名崔如意。” 成青云輕輕點頭,“在此之人,你可有認(rèn)識的?” 那婦人緊張地環(huán)視一周,又瞇著眼睛看向帳簾之內(nèi),最終目光落在蕭衡身上,定了片刻,才又低下頭,說道:“民婦認(rèn)識三個人?!?/br> “哪三個人?”成青云問。 婦人將頭埋得更低,顫聲說道:“有蕭都尉、蕭妃娘娘,還有娘娘的侍女彩月?!?/br> 蕭衡蹙眉成川,凌厲地迫視著那婦人,眼神鋒利如刀。 “你為何認(rèn)識他們?”成青云問。 “因為民婦曾在蕭府伺候過蕭妃娘娘,”婦人說道,“民婦曾在蕭府待過將近十年,以往是伺候過蕭夫人的,后來夫人讓民婦去伺候娘娘,直到娘娘入宮為妃。娘娘入宮之后,民婦在蕭府也沒了多少活計,蕭夫人體恤民婦年紀(jì)大了,這才讓民婦出了蕭府,回家養(yǎng)老,若是大人不信,可去蕭府一問便知。” 成青云輕輕頷首,“那你自然就認(rèn)識蕭妃娘娘身邊的彩月了?” “認(rèn)識,”夫人立刻點頭,“那彩月,原本是個可憐人,大冬天的,被她爹爹拖出去賣藝,娘娘見她可憐,便將她帶回蕭府了?!?/br> “你可知道她爹是做什么的?”成青云問。 “知道,就是演那種隔壁戲的,彩月跟著她爹,學(xué)了很多本事,會模仿各種聲音,以往在蕭府時,她還經(jīng)常模仿好聽新奇的聲音逗娘娘開心呢。大家都知道她這個絕活。”婦人說起往事,有些感慨,似乎也沒方才那般緊張了。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面如死灰,驀然間癱倒在地,她絕望地抬頭看著蕭妃,蕭妃呆怔地坐在床頭,一動不動。 “若是她的話是真的,那么……”鐘靈郡主起身,驚愕而憤怒地瞪著蕭妃,欲言又止。 煞那間,空氣仿佛突然凝滯凍結(jié)。 “蕭妃,你還有話可說?”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蕭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蕭妃呆怔茫然地坐著,如同一尊枯槁的雕像。殿宇之內(nèi)燈火熠熠,寢殿內(nèi)光影交錯,珠簾紗幔重重輕垂,將光影折射成蕩漾漣漪,溫柔綺麗的光映照在蕭妃蒼白臉上,勉強為那張枯槁的臉暈上幾分神采和氣色。 皇帝高大的身影籠罩在蕭妃的身上,蕭妃這才瞇了瞇眼,輕緩地抬起頭來,波瀾不驚地看著皇帝。 皇帝眼中似有淡淡光痕閃過,他修長的雙眼輕輕瞇起,問道:“為什么要殺沈太妃?” 蕭妃輕笑,“就憑那些無端的推測,皇上就要定臣妾的罪嗎?” 皇帝閉眼,拂袖轉(zhuǎn)身,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立刻行禮,說道:“蕭妃娘娘,中秋當(dāng)晚,你趁著眾人離開拙政殿時,稍稍落后于人,將斗篷給了彩月。中秋當(dāng)晚,在您的斗篷之下,穿著與彩月似乎一樣的衣服吧?你讓彩月假扮你,又裝作病重的模樣,讓其他的人不敢輕易接近你。況且,你正受皇上冷落,眾人自然不會與你親近。這正好讓你得逞。彩月扮作你,模仿出你的聲音與她說話,又分飾兩角,變幻自己的聲音與蕭妃的聲音對話,讓鐘靈郡主誤以為當(dāng)時你和彩月都在。但其實,蕭妃你已經(jīng)留在殿宇之中,將沈太妃殺害了,不是嗎?” 蕭妃死死地看著成青云,沉默不語。 “當(dāng)時,鐘靈郡主催促假扮蕭妃的彩月寫許愿貼,彩月怕露出馬腳,便隨手寫了幾個字。其后,蕭妃娘娘便趁機偷偷回了望月臺。我與世子觀察過放飛孔明燈的望月臺。望月臺邊緣樹蔭重重,臺下又沒有燈光,趁黑離開隱藏,根本就不會被人注意。蕭妃娘娘殺害了山太妃回到望月臺,或許并沒有立刻與彩月交換回身份,但你可能觸碰過那孔明燈,便將沈太妃的血,染在了孔明燈之上……”成青云一字一頓,清晰有力,一幕幕,一句句,仿佛歷歷在目。 最終,她沉聲問:“蕭妃娘娘,在下所推斷的作案過程,可對?” 蕭妃譏諷一笑,“可你別忘了,兇器是在你的席位上找到的,你又如何解釋?” 成青云臉色一沉,心猛地一搐,澀然說道:“自然是娘娘為了陷害我,才將匕首藏在我的席位上的!” “是嗎?”蕭妃凌然而怒,“成大人,你敢再說一次嗎?你敢肯定,那匕首就是本宮放的嗎?” 成青云如遭雷擊,死死地握緊手,指尖顫抖而泛白。她有片刻不知所措,眼尾余光不知該看向誰,更是不知道在躲避著誰。她微微垂眸,卻能清晰地看到,南行止眸色沉沉的看著她,那目光里,或許充滿了失望和質(zhì)疑。 她隱忍著尖銳而撕心的刺痛,躲開南行止的眼神。 “蕭妃娘娘,”南行止卻忽而起身,沉聲說道:“當(dāng)時離開高臺的人就只有你,除了你,還會誰有機會將兇器藏在被人的席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