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秦慕錚說道:“樓三娘和她所說的幾個姐妹,當(dāng)初的確是京城之中的教坊藝女??墒?,令人費(fèi)解的是,她們?nèi)际枪聝??!?/br> 南行止俊利的眉微微挑了挑,靜待他說下去。 “巧的是,她們原本家中都曾遭遇過不測,除了樓三娘之外,其余幾個藝女,都是在家中遭遇不幸、親人相繼去世之后,才到教坊之中,由樓三娘領(lǐng)頭,開始做藝女的。當(dāng)時她們幾個藝女,在京城紅極一時,被稱為京城三絕。之后她們?nèi)齻€藝女,有的出嫁,有的做了官宦人家的妾室。其中一個叫做青鸞的藝女,相傳,還與兵部尚書的公子——蔣子逸有過一段風(fēng)流往事?!?/br> 成青云眉頭一蹙,暗自思忖,樓三娘與她的姐妹,都曾經(jīng)是京城教坊之中有名的藝女。 那么,那位叫做青鸞的藝女,如今又在何處? “既然那位叫做青鸞的藝女曾與蔣子逸交好,那么樓三娘,也應(yīng)該和蔣子逸不陌生才對?!蹦闲兄沟穆曇魩е苫蠛筒唤猓澳俏磺帑[既然與樓三娘是好姐妹,那么她與蔣子逸的事情,樓三娘不會不知道。但是……” 但是樓三娘如今和蔣府的交往來看,倒像是第一次進(jìn)入蔣府,第一次見到蔣子逸一般。 而那蔣子逸,似乎也不曾知道樓三娘的存在,甚至還百般討好樓三娘,送她珍珠,為爭取和她的相處時間,還將她請到府中為蔣老夫人祝壽獻(xiàn)舞。 難道,青鸞與蔣子逸交好時,并沒有向樓三娘和蔣子逸說過嗎? 似乎不太可能…… 又或者,青鸞與蔣子逸交好時,樓三娘已經(jīng)去了杭州? 成青云靠在門框上,不由得陷入沉思。 秦慕錚出來時,她依舊站在門口,恍惚間察覺眼前身影一閃,她驚住,立刻站直身,往門內(nèi)看了看。 南行止看著她,“去了刑部?” “是,”她低聲應(yīng)著,又想起在街道之上流傳的謠言,謹(jǐn)慎地看著他,說道:“我沒想到,昨晚發(fā)生的事情,會在一夜之間傳遍京城?,F(xiàn)在許多的酒樓茶坊之中,都在流傳著刑部鬧鬼的事情。” 南行止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他淡然的態(tài)度讓成青云微微急迫。她忍不住上前靠近他,說道:“世子,這樣的流言,不會對刑部有影響嗎?” “當(dāng)然會,”南行止干澀地笑了笑,“今日,已經(jīng)有人上書皇上,彈劾刑部辦案不力,更有人彈劾兵部尚書,說他行為不檢,徇私枉法。更是直刺他府中發(fā)現(xiàn)了尸體,言辭激烈,暗指兇手就在兵部尚書之中,若是沒有,那么兵部尚書也包庇了兇手。至于今日有關(guān)刑部的流言……”他頓了頓,輕笑道:“越是玄之又玄的事情,越發(fā)會被人借題發(fā)揮。但是,這些謠言,都會不攻自破,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br> 成青云輕輕咬唇,心頭的隱憂漸漸地舒緩消散。 “你不要因?yàn)檫@些事情而自亂陣腳,”南行止輕輕地用手扣了扣桌面,“兇手,最希望看到你亂了陣腳,從而使他有機(jī)可乘。” “是,”成青云點(diǎn)頭,又問道:“方才秦侍衛(wèi)的話,我都聽見了?!?/br> 若不是知道門口站著的人是她,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王府之內(nèi)偷聽的人,恐怕已經(jīng)見了閻王。 南行止將桌上秦慕錚調(diào)查到的內(nèi)容遞給她,“樓三娘,的確曾是京城教坊之中的藝女,至于她所說的其他的姐妹,也只查到了青鸞?!?/br> 成青云快速翻看調(diào)查書,當(dāng)時京城三絕,身份很是神秘,許多人都未曾見過其真實(shí)的面貌。有關(guān)這三位絕美藝女的,大多數(shù)是坊間的流言。越是神秘,越是令人向往好奇。 可為何其他的兩位,包括樓三娘都是身份神秘鮮為人知,這個叫做青鸞的藝女,卻獨(dú)獨(dú)與蔣子逸發(fā)生了關(guān)系,還與他有過一段風(fēng)流的過往? 也不知這青鸞,如今在何方。 第108章 方田書語 成青云抿緊唇,將調(diào)查書看完之后,收好。 “這京城三絕,連面似乎都不常露,京城之中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她們的軼事的?”成青云不解地問道。 南行止繞過桌案,走到軟榻前坐下,軟榻之上的小案上,放著一盞蜜餞,還有兩盞清茶。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過去坐。 她斂衽,端然坐好,側(cè)首看著他,等著他談?wù)効捶ā?/br> “有些風(fēng)流韻事,不需要真人親自露面,露面之后,反而會失去神秘感?!蹦闲兄购攘艘豢谇宀?,淡淡的煙霧籠罩著他的眉眼,將他俊俏的模樣勾勒得如水墨畫一般?!岸遥?dāng)初知道這三絕比較多的人,是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br> “嗯?”成青云愕然,“為什么?” 南行止放下茶盞,“當(dāng)時,有一些官員被彈劾,起原因便是為官不正,做事不檢,經(jīng)常出入風(fēng)月場所,而且與這三絕之中的一絕來往密切,讓人所不齒……” 成青云蹙眉,“難道這三絕品味獨(dú)特,從來不接待平民寒門,只與權(quán)貴世族來往?” “這也是她們自抬身價的辦法?!蹦闲兄拐f道。 成青云了然點(diǎn)頭,“其他兩個藝女都暫時無法查到,那么便從這個叫做青鸞的藝女查起吧?!?/br> 南行止將蜜餞推到她面前,“也只好如此了。” 蜜餞散發(fā)著酸甜的氣息,果味混合著花香,成青云吃了一小塊,尖銳的酸味刺激得她牙齒險些酸倒。她咬牙忍住,抿著唇,皺著眉,不敢咀嚼,快速囫圇地將蜜餞吞了下去。 這是酸梅蜜餞,而且還蜜很少,酸梅原本的酸刺激得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頭皮都發(fā)麻了。 “世子……好酸?!彼滔轮?,連忙灌了幾口清茶。 好酸……南行止心頭微微涌出難以名狀的情緒,他漫不經(jīng)心卻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被酸倒的模樣,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頭似在隱隱的泛酸。 “聽聞成都城郊之外,有一片梅子林,林子中的青梅很獨(dú)特。”他悠然看著她,“不知道你去吃過沒有?!?/br> 成都郊外的梅子林? 成青云發(fā)愣,恍惚之間,時光好似流轉(zhuǎn),漫天滿眼,都是青梅的滋味。她爬到樹上,將成熟的梅子全部搖下來,叫嚷著讓青嵐快快撿起來,還威脅他,不準(zhǔn)讓他告狀。 那片梅林,本就是附近的農(nóng)家種的,原本就有人看守。她動靜弄得很大,驚動了看守的人,結(jié)果她和青嵐被人一直追趕,從城郊一直追到成都,好在成都人多,她又熟悉路,自己抱著梅子鉆進(jìn)人海之中逃脫了。 聽說后來青嵐為她付了青梅的錢。那些錢,是他節(jié)約下來的壓歲錢,還有他為同窗抄寫策論書籍掙的錢。 少年總是荒唐,可回憶起來,那些荒唐事,還有青春年少的歲月里,有一個人在身旁陪伴見證,回憶起來,也無比的鮮活生動。 “世子怎么知道成都郊外有梅子林?”她抿了抿唇,清茶沖淡了口中濃烈的酸味,但余味依舊令人回味。 南行止深深地看著她,說道:“聽聞成侍郎愛吃青梅,所以向他打聽過。他告訴我,成都郊外的青梅,是人間美味。”他蓋上茶盞,清脆的瓷器碰撞的聲音泠然刺耳,“很遺憾,我從來沒吃過?!?/br> “也沒多好吃,”成青云已經(jīng)想不起來那青梅的滋味了,“青梅還是釀酒好喝一些,就算要做成蜜餞,也要多放一些蜜,不然只剩下酸味,還有什么好吃的?” 南行止不置可否,卻用銀筷夾了一枚青梅蜜餞,放進(jìn)口中。 成青云頓時為他酸,可他卻好像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不酸嗎?”她問。 南行止蹙眉,連喝了好幾口清茶,說道:“酸?!?/br> “看你面不改色的模樣,我還以為不酸呢?!背汕嘣瓶戳丝茨潜K蜜餞,沒敢再動。 “你說得對,”南行止忽然說道。 “什么?”她不解。 “青梅還是要多放些蜜才好,只有酸,太單調(diào)了。”他嫌惡的將青梅推開,起身,對成青云說道:“跟我來。” 成青云起身跟上,與他穿過臥房。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jìn)南行止的臥房,臥房之內(nèi)冷硬卻簡雅。她好奇地看了幾眼,南行止已經(jīng)走進(jìn)了臥房之后的書房。 臥房連接星馳樓,書房便設(shè)在星馳樓之中。 原本南行止有單獨(dú)的書房,可那書房之中,不過是些平日里??吹臅?。這星馳樓中,卻是收藏著浩瀚的書卷。一進(jìn)入,成排的書架猶如高大的山巒,連綿排闥而開,延伸到寬闊的書房盡頭。書架之上,十步一燈,琉璃燈罩宛若皎然月色,燈光明亮,猶如白晝。 南行止手中提著一盞小小的宮燈,宮燈照亮腳下一隅。 成青云抬頭看著高入房梁的書架,還有看不到盡頭的書海,頓時嘆為觀止。 “書籍按經(jīng)史子集分類收藏排放,”南行止在她前面帶路,依稀的燈光被成排成冊的書篩漏過濾,隨兩人的腳步姍姍移動?!肮砘鹬悾瑢儆谥竟忠活?,不為正統(tǒng)所收納?!彼^續(xù)往前走,一直走到書房角落里,說道:“應(yīng)該就在這里了。” 他從宮燈之中取出蠟燭,摘下書架上的琉璃燈盞,將琉璃燈點(diǎn)亮。 “這書房,我小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原本沒有放書,這些書,是我后來慢慢拿進(jìn)來的。父王原本很不喜歡?!蹦闲兄沟卣f道。 成青云粗略的看過,果然都是些鬼神狐妖、志怪離奇的本子。 南行止隨手中上班拿出幾本,遞給成青云,“這些都是記錄鬼火的?!?/br> 成青云拿著些許泛黃的書,這書頁保存較好,雖然泛黃,可干燥完好,字跡也十分清晰。不過再看著者,都是些并不曾聽說過的人物,有的還是坊間之中說書的。 她咬唇,懷疑這些書中記錄的,到底可不可信。 粗粗看了幾頁,她悚然地縮了縮肩膀,立刻覺得里面的鬼怪故事恐怖嚇人得很,若是沒有南行止在身旁,她一定不敢看下去,而且還不敢獨(dú)處。 “世子,不如我們回去再看吧?!背汕嘣频吐晫λf道。 南行止再從書架之中拿了幾本,說道:“好?!?/br> 成青云這才與他一同離開書房。 出了書房,光線頓時明亮,白日里,秋風(fēng)送暖,蓬勃盎然。南行止與她一同進(jìn)了涼亭,成青云將書放到石桌上,坐下之后開始靜靜地查閱。 南行止倚欄而坐,半靠在軟榻小案上,也靜然查閱。 時光飛景,庭院深深寂寂,清風(fēng)浮香,悠然愜意,風(fēng)起水動之間,還有輕柔的翻書聲,以及淡淡地均勻的呼吸聲。 成青云并不喜歡安靜的看書,自小便沒有定下來認(rèn)真看書超過半個時辰。她跪坐在小案旁,看了幾個記錄鬼火的故事之后,腿便有些酸麻,她揉了揉膝蓋,干脆換了個動作,學(xué)著南行止的模樣,將腿舒展伸直,半倚在小案上。 南行止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xù)垂眸看書。 成青云定了定,與他對視一眼,將他似并不在意,便繼續(xù)查閱。 一連看了幾本志怪故事之后,都沒有收獲。她將所有的書放在小案上,只看書的名字。 志怪志異的故事,多是坊間市井民眾的杜撰或者創(chuàng)作,原本就沒有多少可信度。她再掃一眼,見南行止手中拿著一本名為《老學(xué)庵筆記》的書,那書名文縐縐,一股老沉之氣,甚至讓她覺得像老學(xué)究的酸腐。 她蹙眉,頓時覺得那本書與南行止清貴的氣質(zhì)太不相稱。 猶豫了片刻,她終于輕聲對南行止說道:“世子,可否將你手中的書給我看看?” 南行止似是沒聽見,成青云坐直身,身體稍稍向前傾了傾,說道:“世子,我想看看你手中的書。” 南行止疏慢地抬起頭來,“我還沒看完?!?/br> “你先借我看看,看完之后我立刻還給你。”成青云懇求道。 南行止慢慢地坐直身,將書放在小案上,說道:“既然如此,一起看吧。”他的手輕輕地按在書上,絲毫沒有借給她單獨(dú)看的意思。 成青云愣了愣,起身繞過小案,坐到他身旁,隱忍著怪異和不悅,與他一同看書。 這方小小的書本,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她坐得筆直,離書很遠(yuǎn),好在視力不錯,看得很清楚。 南行止翻動書,她還沒看完,想要制止,卻只能微微抿唇。 看到最后,她已經(jīng)入定,認(rèn)真而仔細(xì),竟沒發(fā)現(xiàn)南行止將書拿得越來越遠(yuǎn),而自己不知不覺靠得越來越近。 終于,當(dāng)看到卷四時,那有關(guān)鬼火的記錄總算變得有價值起來。 書頁之上如此記錄著—— “予年十馀歲時,見郊野間鬼火至多,麥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不復(fù)見。蓋是時去兵亂未久,所謂人血為磷者,信不妄也。今則絕不復(fù)見,見者輒以為怪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