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人？”成青云與成青嵐無聲對視一眼，心里生出隱憂。她如今權(quán)勢不穩(wěn)，不宜被京中的人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尤其如今得罪了蕭家，她更想無時無刻隱藏自己，別讓蕭家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以防自己成為眾人的眼中釘。

    蔣公子說道：“你沒聽說嗎？”他狡黠一笑，“現(xiàn)在京城之中的茶坊教坊還有酒店商旅，都有說出的人在講述你破的案子。那些案子，都神乎其神，什么‘成都詐尸案’‘杭州畫舫風(fēng)流案’，還有如今這‘紅魚殺人案’……總是傳得神乎其神……你自己不去聽嗎？”

    成青云凝眉，“我沒有?！?/br>
    成青嵐微微低頭，警惕又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是嗎？我沒想到，我不在京城這些天，成員外郎，竟然已經(jīng)成為了風(fēng)云人物?！?/br>
    “哪兒有？”成青云窘迫惶恐，“我……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些事情?！?/br>
    成青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叱責(zé)卻沒忍心。

    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腕，手心之中的觸覺又細(xì)又軟，卻比三年前記憶中的更結(jié)實了些。

    三年前，她雖然獨立堅強，可性子跳脫難馴，但終歸是在父親的呵護下，在他的照顧下。

    這三年，她當(dāng)捕頭，破奇案，成為蜀郡之中叫得出名號的人物。又沒有了父親的照顧和兄長親人的陪伴，在無數(shù)的曲折之中，在庶母的冷眼和漠然中，終究還是成長了。

    好在她依舊是他印象中的成青云，那個需要他保護和照顧的女孩兒。

    成青嵐心頭微動，握住她的手。

    這一幕看在蔣公子眼中，便更加顯得曖昧親昵。他瞇了瞇眼，譏誚地笑了笑。

    成青嵐放開成青云的手，拿起那顆珍珠，讓掌柜的包裝好，吩咐掌柜的派人到府上取錢即可。

    蔣公子理所當(dāng)然地接過了珍珠，滿心歡喜地拿在手中，“恭敬不如從命，成兄，你今后若是看上了什么物件兒，只管告訴我就好，只要我能辦得到，絕對不會推辭！”

    成青嵐客氣地笑了笑，“如此，成某便也不會客氣了。”

    蔣公子帶著珍珠，欣喜地看了成青云一眼，仿佛剛才與她的爭執(zhí)和不快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成青云松了一口氣，看著成青嵐，滿腹的話和疑惑都不知從何說起。她下意識地抿唇，抬頭默默地看著他。

    成青嵐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這熟悉的動作總算讓成青云心頭一暖，只是一瞬間，這三年的無依無靠還有這入京以來的思念苦澀，都消弭于無形。

    她無意識地抬頭，只看見他青湛鋒利的下巴。

    “你長高了，”她說道，“以前我抬頭可以看見你的眼睛?！?/br>
    “你也長高了，”成青嵐欣慰地看著她，恍惚之中生出親自呵護的花兒初初綻放的滿足和喜悅感，“我離開蜀郡時，你不過到我的胸口，如今到我的肩膀了?！?/br>
    成青云澀然一笑，“你剛從城外回來嗎？”

    成青嵐挑眉。

    第72章 心照不宣（修）

    兩人心照不宣，成青云立刻解釋道：“第一，你的衣服看似整潔雅致，但是依舊難掩匆忙凌亂。第二，你身上還帶著京城外的草木氣息，第三，你靴履上，還有黃土和草屑。”她低頭，指了指他的鞋，他配合地撩了撩下裳，露出些許靴履。

    “京城之中，除了南邊的街道沒有鋪設(shè)磚石而有泥土外，其余地方都不會有，而且，就算是南邊的街道有泥土，但是有人經(jīng)常走動，也沒長草，所以腳上就不會有草屑……”

    她得意地輕輕他挑眉，“而且，最后……”

    成青嵐微笑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這段時間都在巡視各地的府兵情況，所以早就猜到你是從京城外回來的了?！背汕嘣评囊滦?，輕輕地為他將衣袖上的褶皺撫平，“青嵐……”她低聲呢喃，片刻便濕了雙眼，“我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成青嵐心里一軟，最是害怕她委屈流淚。她最不喜歡哭，可一旦哭了，便是已經(jīng)傷心到無法承受了。

    他連忙拿出手絹，正欲為她擦擦臉，卻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風(fēng)塵仆仆，連一方像樣的手絹都沒有。他頓了頓，正想把手絹放回去，卻見成青云已抬起頭來，那雙漆黑的眼眸明湛清澈，未曾有絲毫的委屈和悲傷。

    他捏住手絹，拽在手心里，輕聲說道：“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從京城外趕回來的。只是剛剛?cè)氤?，讓底下的人各自先回去之后，便到這玉石坊來了。”

    成青云不解，“你剛從京城外回來，不回家休息也不去宮里匯報，怎么跑到這玉石坊來？”

    成青嵐靜默片刻，說道：“我……我離開京城時，鐘靈郡主非要跟我一起，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不讓她跟著我，但是她卻堅持要我為她帶禮物?！彼麩o奈又苦笑，伸手揉了揉眉心，說道：“我這些日子太忙，把對她的承諾給忘了。剛剛?cè)刖r，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未準(zhǔn)備禮物，所以就匆忙到這里來買?！?/br>
    “原來如此……”成青云點點頭，又遲疑地看著他，“你和鐘靈郡主……”

    成青嵐輕笑一聲，“鐘靈郡主是皇上胞妹，我無意與她糾纏……何況，”他頓了頓，說道：“我如今只想專心做我想做的事情，其余兒女私情，都不想……”他又是一梗，轉(zhuǎn)頭深深地看著成青云，“青云……若是你……”

    成青云與他凝視，“什么？”

    “若是你……”成青嵐斟酌著，正欲說話，卻突然聽見門外一聲悶響，天快速陰沉下來，云集雷鳴，一道白光如蛇一般犁過陰沉的天空，煞那間，風(fēng)雨大作，驚得街道上的行人喧囂叫嚷著，如鳥獸驚散般，奔跑著避雨。

    玉石坊中的掌柜立刻吩咐人關(guān)好門窗，以免雨飄進來弄濕玉器字畫等物，店中的人也紛紛離開，片刻之后，只剩下成青云與成青嵐、清婉以及在一旁沉默守候的胡柴幾人。

    外面的雨幕厚重滂沱，將整個京城都籠罩其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綽約，在涔涔的雨霧中，依稀扭曲。

    成青云起身，有些苦惱的說道：“下雨了啊?！?/br>
    “嗯，下雨了?！背汕鄭怪貜?fù)了她的話，靜靜地站在她身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在成都時，經(jīng)常這樣看雨?！?/br>
    ……

    成都多雨，涔涔的雨落下，滴在青瓦之上，匯成珠簾，流下瓦當(dāng)。

    下雨時，成青云便不可以出門玩耍，總是無聊寂寞，便時常站在門前，或者趴在窗戶上看雨，看著雨何時變小，何時能停。

    成青嵐便會安靜地站在她身后，靜靜地陪著她。

    兩人等得百無聊賴時，她會用手接落下瓦當(dāng)?shù)乃?，澆到他身上、臉上，或者是墻上，字畫上…?/br>
    少年的她和他，總是嬉戲無憂。但成青嵐比她穩(wěn)重自持，又得成懷谷教誨，只是偶爾放肆陪她打鬧，大多時候，他都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練字背書，或者與成懷谷策論……

    每每見他獨自一人看書時，她偶爾會跑到他房間里，把他的書搶走，說道：“青嵐，整天練字背書多沒意思，你陪我玩兒吧，你來當(dāng)妖怪，我當(dāng)新娘子，你把我捉走了，我的心上人會來救我的……”

    成青嵐便放下書，很認(rèn)真穩(wěn)重地告訴她，“青云，我讀書是為了將來能夠更好的照顧你，而且……我不想當(dāng)妖怪，你也絕對不能當(dāng)新娘子！”

    “為什么？”成青云不悅，“我偏要當(dāng)新娘子。你看那坐在花轎里的新娘子多美啊……”

    成青云低下頭，緊緊地拽著筆，筆尖吃墨太多，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團黑色，就如陰沉陰霾的天空一般。

    “反正，反正我就不要當(dāng)妖怪！我也不會抓新娘子！”

    成青云蹙起眉頭，怕自己在他房間呆久了會被爹爹發(fā)現(xiàn)，便無奈地離開，不與他多言了。

    這場雨，將兩人的回憶拉到蜀郡那些雨天，一時恍若隔世。

    ……

    “只好等雨停了再走了?！背汕嘣普f道。

    “也好，”成青嵐走到店中屏風(fēng)后坐下，“恰好可以看看這坊中還有哪些好看的玉石，青云，你眼光不錯，不如為我選一件。”

    成青云聞言走過去坐下，遺憾地說道：“我方才看中的珍珠讓你送給那蔣公子了，不知道這店中還有沒有其他的珍珠?！?/br>
    掌柜的一聽，趁著這店中也沒幾個人了，便將坊中較好的珍珠都拿了出來，讓兩人慢慢挑選。

    成青云拿出長壽縷，將珍珠一一比對，總算選了兩顆看起來差不多的。

    成青嵐讓掌柜的為她包好，問道：“這長壽縷，像是宮中之物?！?/br>
    成青云把長壽縷收好，點頭說道：“正是，這是瑞親王世子的長壽縷，可我……不小心將這上面的珍珠弄丟了兩顆。世子怪罪，我只能選兩顆配上去。”

    “如此，”成青嵐微微蹙眉，問道：“你如今在刑部，直接隸屬于世子？”

    成青云輕輕點頭，“世子接管六部，我自然在他掌管之下。”

    成青嵐靜默片刻，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成青云微微一偏頭，卻沒躲開，只用手理了理被他摸亂的頭發(fā)。

    “雨停之后，你隨我到府上，我有東西要親自交給你?！背汕鄭拐f道。

    “什么東西？”成青云好奇地問。

    “你隨我去了便知道了?！背汕嘣频Α?/br>
    成青云一時好奇又驚疑，卻深知他的秉性，肯定是問不出來的。

    “對了，方才見你與那蔣公子，仿佛是不認(rèn)識的。”成青嵐說道。

    成青云點頭，“我雖然來京中也有一定時日了，可對京城之中的人和局勢并不是完全了解，剛才那位蔣公子？是什么人？”

    成青嵐輕笑，帶著幾分嘲諷，“他叫蔣子逸，是兵部尚書蔣洵的兒子。只是，他仗著家族的權(quán)勢和財富，不學(xué)無術(shù)無所事事，又是王家?guī)状鷨未┑莫毭?，所以被王家老母寵溺得不成樣子。蔣尚書想要讓他入仕為官，可他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是靠門蔭，以他的本事，也不能被吏部錄用。所以，如今他混混無事，但是又聽不得別人說他沒用。所以他最喜歡拿錢和值錢的東西去給那些平康坊的女人，就為了聽她們一句奉承，可以為了一句虛榮的奉承話，一擲千金！”

    “難怪！”成青云一哂，“難怪我剛才不過稍微的嘲諷了他幾句，他好像要殺了我一樣！”她嗤然說道：“既然有這么好的出生和條件，就應(yīng)該珍惜利用，反而被培養(yǎng)成了一個窩囊廢，蔣尚書可真是……教子無方。”

    成青嵐輕笑，“蔣尚書是一個孝子，每每要教訓(xùn)蔣子逸時，他的母親便會心痛得無以復(fù)加，只要蔣子逸到他祖母那去哭訴一句，王家老夫人，就會把蔣尚書罵得狗血淋頭，蔣尚書也沒有辦法?！?/br>
    “可真是愚孝啊?！背汕嘣圃俅我粐@。

    成青嵐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那雙溫和的眼中，似浸著這涔涔的雨，柔軟而溫暖。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不緊不慢，兩人堪堪將珍珠看完，慢慢地把熱茶也喝完，雨便漸漸停了。

    成青云起身，走到屋檐外，那細(xì)雨斜斜，輕細(xì)如絲，已不復(fù)方才的滂沱涔涔。

    掌柜的拿出傘來遞給他們，說道：“兩位大人，這雨也小了，但也不知道會下到幾時，若是要走，不妨帶上傘，趕明兒讓人送過來就行。”

    “好，如此便多謝了?！背汕鄭鼓眠^傘，為成青云撐好。

    成青云接過雨傘，先走出了玉石坊。

    “你府上在何處？帶我去瞧瞧吧！”她大搖大擺地走在前走，“帶路??！”

    成青嵐寵溺一笑，“前面，您走好了，小心腳下，小心雨?！?/br>
    見她并未好好走路，他下意識挽住她的胳膊，將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天地一席風(fēng)雨，他總算有機會彌補這三年來對她的虧欠。

    若是能做到，他希望今后都不再輕易留下她一人。

    清婉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后，狐疑又困惑，自從成青嵐出現(xiàn)之后，她便一直沉默。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靜靜地，一言不發(fā)。

    連一直跟在身后的胡柴也是。

    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成青云和成青嵐這兩人之間，仿佛默契親密，任何人都無法涉足。

    第73章 故人歸來

    皇城之內(nèi)，分散著各個勢力的眼線，成青云這日一進入成青嵐的府邸，怕是很快就會被人知道。

    一行人撐著傘，慢慢地到了府門外，府邸大門寬厚簇新，深深庭院之內(nèi)，簡雅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