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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銅錢龕世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在極度的黑暗中,尤其是極靜之時,但凡有一點些微的響動都會被放大數(shù)番。薛閑本就是五感極其敏銳的,此時就有些要命了,因為玄憫的呼吸在這黑暗中顯得尤為清晰,被四面墻壁折出的回音偏巧由四面而來,直直貼著薛閑的耳根,簡直像是將他活埋了進去。

    薛閑一熱便有些頭腦發(fā)空,反應也隨之變得遲緩起來,著實經(jīng)不住源源不斷的熱浪以及耳邊重重的呼吸聲。

    “這是怎么回事……”他覺得自己周身也蒸出了一層汗,薄薄的長衣變得有些粘膩,緊貼在皮膚上,惱得他語氣頗有些不耐。

    “九連環(huán)陣如其名……”玄憫的聲音很低,沉沉響在薛閑的耳邊,“每強行破一次陣,陣中人所承受的便會疊加一層,一共可疊九層?!?/br>
    “……”

    僅僅是一層,便這樣鬧人,疊上九層,他和玄憫就該熟了。薛閑有些混沌的腦中這樣想著。

    他咬了咬舌尖,一邊在心里抱怨為何是火而不是水,一邊有些擔憂玄憫的狀況。從方才的聲音聽來,他的狀況極差。

    得想個法子……

    不管旁的,至少得讓這禿驢先緩過來一些。

    薛閑在混沌之中這樣想著,可這陣又不能強破,他手頭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幫得上忙的丹丸或是——

    等等。

    他在混沌之中勉強想起了一件事——他身為真龍,自然一身都是寶物,隨便一樣丟出來,于凡人來說都是至珍至寶。龍鱗和龍角他暫時也取不了,這破地方本就狹小,他若是變回龍身,玄憫估計就真該斷氣了……擠的。

    況且就算想辦法取了,這兩樣也不能直接懟進嘴里,還得磨粉入藥,麻煩得很??沙她堶[龍角,能用于救人的便只有龍涎和龍血……

    對了,還有血呢。

    但有龍涎的教訓在先,這回薛閑不再冒失了。他抬起汗?jié)竦氖?,在旁邊摸索了一番,拍了拍玄憫道:“龍血……血會有什么麻煩的功效么??/br>
    玄憫靜默了片刻才道:“沒有?!?/br>
    “那便行了,我弄一些給你。”薛閑也喘了一口濕熱的氣,正想著該從何處切個口子,就聽玄憫在重重的呼吸聲中,模模糊糊地問了一句:“當真?”

    有那么一瞬間,薛閑愣了一下。

    然而還不待他被熱暈的腦子轉(zhuǎn)過彎來,他就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人摸索著捏住了。

    他下意識順著那手指的力道偏開了一些頭,接著有什么東西便貼上了他的頸側(cè)。

    薛閑呼吸一窒,身側(cè)的手下意識動了動,卻并沒有抬起來,只是攥緊了桌案的邊緣。

    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還有另一種古怪的感覺在他愈發(fā)混沌的腦中縈繞不去,卻始終不曾找到出口。

    頸側(cè)的觸感鮮明得幾乎能蓋過其他一切,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輕輕抵在了他的皮膚上,只要再多用一絲力,只要再一個眨眼的工夫,就會破開皮膚壓進去……

    “不對?!痹谀且凰?,薛閑乍然反應過來古怪之處究竟是什么了——以玄憫那極端克謹?shù)男宰?,即便真的落入這種境況下,只會讓他站遠些,絕不會這么輕輕巧巧就答應來喝龍血,更不可能挑脖頸下口。

    他熱得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臉色迅速一寒,抬手便將面前的人掃了開來。

    他慣來力道極大,尤其是陡然間爆發(fā)的力道往往不受控制。任何一個尋常人被他這樣一掃,能將對面的墻壁砸得四分五裂,然而rou體碰撞上墻壁的悶響卻并沒有響起。

    取而代之的是珠子似的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啪”的一聲響動十分輕微。

    伴著那聲輕響,周遭的一切猶如云霧般驟然而散,不論是惱人的熱氣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均被驅(qū)散開來。薛閑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四周——

    他仍舊坐在桌案上,頭頂空空一片,還未封上。桌案上的油燈也還未熄,玄憫正闔目垂手,靜靜地站在他身邊。而至于一度消失的石頭張和陸廿七,則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這種模樣他還是見過的,這是各自陷進了某個陣局里,還未脫身。

    薛閑冷聲一笑,轉(zhuǎn)頭沖隱在黑暗的角落里抬手一抓。

    借著,一個重物便被強行拖拽到了他腳前的地上。那是一個癱坐在地上的人,灰頭土臉,形容狼狽,身上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味。

    “先給我說說,你這布的是什么邪陣?!毖﹂e兩指虛空一挑,那人便被掐了喉嚨似的仰起了頭,“再回答一句,你可曾碰過龍骨。答完了給你個討價的機會,看你怎么死比較痛快?!?/br>
    那人口里直溢血沫,即便這樣,他還是露出了一個頗為狼狽的笑,粗啞地道:“可惜了,只要再稍晚一會,咳……就成了,可是不急,還有三個。”

    薛閑臉色更冷了,抬手便要動作。

    然而那人又開了口,“你可……可幫不了他們,心魔這東西,還得自己來脫,只要有一個晚一些……”那人說著,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而后低低地笑了起來。笑的過程中又嗆進了血沫,咳得整個人都蜷了起來。

    第64章 同壽蛛(四)

    心魔……

    薛閑眉心一皺。他不是沒聽說過利用心魔將人困住的陣局,事實上,這種陣局往往被人用來應對最難保命的困境,碰上能耐遠遠高于自己的對手,或是碰上人數(shù)過多的夾擊和圍攻,這種陣局能一定程度上牽制住對方,以贏得一線生機。

    這也是少有的可以以弱敵強、以少勝多的方式。畢竟心魔人人都有,或是欲望,或是困惑,再不濟也有會有些念想,可大可小,可近可遠……

    有些過于彎繞隱蔽,甚至連自己都不曾發(fā)現(xiàn),卻能被這陣局勾出來,加深放大至足以侵擾人心。

    即便是薛閑,在聽見“心魔”這兩個字時,眉心都猛地跳了一下——他的心魔居然不是在廣東華蒙海邊被人抽去筋骨的瞬間,也不是想要讓抽骨之人血債血償?shù)哪铑^……

    方才幻境中所提到的都不是能和這些相提并論的事情,他絕不可能僅僅因為想從這石室里出去就被這陣局勾得魔怔了。既然不是因為那些事……那便只能是因為人了。

    和他同在幻境中的只有一個人,玄憫。

    這也是陸廿七和石頭張都莫名消失了,而玄憫卻還在的緣由——因為他就是這陣局勾出的心魔所在。

    只是因為心魔不深,亦或是破綻于他而言算得上明顯,這才得以脫身而出。

    薛閑臉色幾度變幻,最終恢復到了面無表情的森冷模樣,將那茍延殘喘之人丟在了地上,緩緩擦凈了手上沾到的一點血污。

    這人確實滿滿都是油盡燈枯之相,卻又因著某些東西而抱著一絲微末的希望,所以他雙眸雖已渙散,卻又透出一星癲狂的亮色來。

    薛閑想起他方才顛三倒四的話,寒聲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現(xiàn)在坦陳還能讓你多茍活一個時辰。我弄清楚也不過是多動一動手指的事,倘若你非得犟這一口氣,讓我自己動手,那可就連一個時辰也沒有了?!?/br>
    蜷縮在地的人咳得痙攣,每一聲都有進氣沒出氣一般,仿佛隨時都要咽氣。薛閑甚至懷疑他是否還能聽見自己所說的話。

    果不其然,那人沒有絲毫接話的意思,也或許是他連接話的力氣都沒有。

    薛閑對此并不意外,他正在腦中抽絲剝繭,想找出這人在茍延殘喘之下拼死一搏,究竟是在依賴什么……

    將死之人,最渴望的還能是什么呢?無非是有人來救,或是有命能逃。

    前者在如今這境況之下恐怕難以成行,畢竟即便有人來了,也得先過上薛閑這關,幾番耽擱下來,這人恐怕都等不到出這屋子就該硬了。

    而后者簡直天方夜譚,別人來救,他都不定能活,更何況只有他自己呢,這么耗下去,他必死無疑,哪里還有命?除非……

    除非他找到了某種法子,能幫自己再多續(xù)一段命。

    薛閑臉色一沉:恐怕還真是在打續(xù)命的主意。

    各人各命,既然快把自己作上黃泉了,就不可能平白多接上一段。所謂的續(xù)命,一般不過兩種,一種是換命,一種是綁命。前者之意,在于利用各種法子將別人的命同自己交換,終歸還是要一個活一個死。而后者,則是將自己的命綁在另一人身上,同生同死。

    乍一聽,前者更為陰邪一些,后者似乎并無害處??蓪嶋H上不過是繞了個彎子,前者是以壽填壽,后者是以福祿填壽。一個是分了壽命,另一個分了福祿不說,還轉(zhuǎn)移了禍端,興許還有旁的害處。

    是以兩種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既然打的是續(xù)命的主意,總得有個被換命或被綁命的人。

    這正合了方才這雜碎顛三倒四的亂語——少了一個,還有三個呢。

    想起這個,薛閑幾乎黑云罩頂。

    他是個不愛欠人人情的,這種性子算來有好有壞,好的是他活了這么多年清清楚楚一身無債,從不虧欠于人也從不與人多有糾纏和瓜葛。壞的是,沒有瓜葛往來,自然沒有真正親近之人。

    當然,這在尋常人看來才算個弊事,就他自己而言,這樣最為自在。

    但不論是否真的親近,陸廿七和石頭張都是他帶來的,這種時候總也能算上一句“自己人”,更別說還有玄憫。

    當著他的面,打他身邊人的主意……這恐怕是真不想活了。

    薛閑雙眸一動,想起他從心魔中脫身的瞬間所聽見的聲音——那是一種類似于輕質(zhì)滾珠掉落在地的聲音,較之金銀瑪瑙珠子要輕得多,且沒那樣脆……

    那很可能是續(xù)命的關鍵。

    此時時間緊迫,他也沒那樣好的耐心慢慢等那雜碎自己想通說出來。

    他想起當初石頭張所說的,這人將他帶去一座山間,看著他雕了七把石鎖以及兩頭鎮(zhèn)墓獸……

    “我問你,你可知道臥龍縣江心有個墳頭島?那島下有間墓室,墓室三百多荒魂不得安息?!毖﹂e再度將那人鉗了起來,冷冷道,“你猜那些被鎮(zhèn)的人若是看見你,能不能認得你?”

    咳喘中的男人身體驀地蜷縮了一下,似乎將死未死之時,對自己造的孽有種本能的畏懼。

    他重重喘了幾聲,不知想起了什么,用近乎微弱的聲音道:“我……”

    “現(xiàn)在想說了?抱歉,我又沒那耐心聽了?!毖﹂e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歪了頭道,“我只是確認一番,怎么才能讓你承受點報應?!?/br>
    說完,他垂著的那只手手掌一翻,一把被劃了名字的鐵片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掌心:“被鎮(zhèn)的冤魂怨氣深重,即便安置了尸骨,沒個十年八年也消不干凈,尤其是……見了仇人的時候?!?/br>
    他放輕了聲音,又屈起食指虛空一彈。垂死的男人額心命宮處便多了一道彈出的紅痕,他仿若回光返照般清醒起來,就好像他又能活了似的。

    “受罪,還是得醒著受?!闭f完,薛閑抬手一灑,那些鐵片便落在了那男人身上。

    明明是一些拇指大的薄薄鐵片,被薛閑撈回來的這些加起來攏共不過二三十枚,撣一撣便掉了。可那男人卻好似承受了五岳壓頂般的力道,整個人僵硬地貼著地,掙扎了數(shù)番卻絲毫不得動彈。

    緊接著,那人仿佛看見了什么一般,瞪大了雙眼嘶聲驚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走開——別過來!!”他驚懼得肝膽俱裂,又仿佛痛極一般蜷縮扭動,整個人邊叫邊哭嚎著討?zhàn)?,似乎在瞬間便崩潰了,“求你!求求你——你問什么都行——啊——走開——把這些帶走——讓他們走——”

    也不知是不是這人掙扎的聲音過于凄厲刺耳,原本蜷縮在地上的陸廿七和石頭張先后抽動了一下,仿佛在睡夢中踩空了樓梯般,瞪著腳猛地驚醒過來。

    啪嗒——

    又有什么東西掉落在了地上,接連兩聲。

    石頭張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做了一番噩夢,瞪著雙眼毫無焦距地看著虛空中,好半天才一個激靈地回過神來:“怎么回事?剛才是怎么回事?我怎的會在這種地方睡過去?”

    他一看陸廿七,發(fā)現(xiàn)這向來不愛搭理人但算得上靠譜的小子似乎也剛醒,頓時更覺得詭異了,“誒,小七,你也做夢了?夢見什么了?”

    陸廿七慘白著一張臉,莫名有種失魂落魄之感,過了好半天,他才低聲道,“看見十九了,但又有些不像——”

    “啊啊啊——求你——求你——”廿七話未說完,就被那男人的又一番崩潰哭叫打斷了,方才心魔中帶出的情緒被驅(qū)散了一些,驚疑不定地沖薛閑問道:“此人是怎么了?”

    薛閑皺著眉看了眼依然不曾有動靜的玄憫,又看向地上的人,手指一抓,“暫且讓你緩一緩,我再問你一遍,你動了什么手腳?”

    身上百蟻噬心的痛楚終于停了,那男人涕淚泗流地蜷在地上,喘了好幾口氣,這才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用了同壽蛛……陣局里放了……”

    他的話顛三倒四,含含糊糊,但薛閑還是聽明白了。

    同壽蛛?

    “怎么解?!”薛閑厲聲問道。

    “陣破蛛……蛛亡……陣不破……”男人睜開了混沌失神的眸子,定定看向玄憫方向,“只需一刻……刺破皮膚……見、見了血……”

    他說著這話時,薛閑已經(jīng)皺著眉在玄憫身上翻找起來。

    “留下血點……便……”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