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丞相大人日理萬機,怎是下官能比的,而且,這會陛下還未過來,不算姍姍來遲?!闭f話的是戶部尚書,見梁琰兀自坐著似乎不打算再言語,于是退回自己的位置,只不過,和其他大臣一樣,對于素來不近女色的梁相竟然帶著女子赴宮宴,他同樣感到驚訝,見旁邊坐著的下屬李懷陽往那邊伸直了腦袋,他低聲警告,“李侍郎,這丞相大人的女人你也敢覬覦?本官知道令尊近日cao心著你的終身大事,可也不能隨便一個女人你都有想法,上個月去那禮部主事府上提親被趕出來之事莫不是還沒忘?” 聽到此,李懷陽白凈的臉上突然變紅,“大人,這事您就別再提了,這些日子下官都不敢同她說話。” 只不過,方才丞相大人走進來時,借著那迎面的燈火他瞧了那女子一眼,怎么覺得那么像宋綺羅?可是宋綺羅一個六品官又沒資格進這御花園,大概是他想多了。 那邊,宋綺羅站在梁琰旁邊,盡量低下頭,雖然是和丞相大人進來的,但是她仍然怕被發(fā)現(xiàn),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幸而她平日里與這些大臣們處的不多,每天上朝,穿著打扮與男子無異,再加上她官小,大臣們也極少注意到她。 “皇上駕到!”劉公公尖細的聲音傳過來。 宋綺羅抬眼看過去只見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緩緩朝這邊走過來,一道的,還有一身華服的妃子,想必就是頗得圣寵的于貴妃了。 她收回目光,同眾人一起跪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眾卿平身,”皇帝坐到正上方,笑道,“今日如此佳節(jié),眾愛卿不要有所拘束。” “昨日,梁相與朕匯報了這段時間私下考察考生之事,期間發(fā)現(xiàn)有若干名考生竟私下與朝中大臣密切來往,一無姻親關(guān)系,二無血親關(guān)系,這么做的原因那便可想而知了,今日是過節(jié)的日子,哪些大臣們私下見過他們,朕想你們心里有底,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另外那些考生都已經(jīng)取消的春試資格?!?/br> 底下一片唏噓,有幾個大臣借著暗處的陰影擦著冷汗,真是萬萬沒想到梁琰會私下考察這些。 “來,梁愛卿,和朕喝一杯?!?/br> 梁琰起身,大大方方地飲了一杯酒。 隨后此事翻篇,安排好的舞姬靈活地扭動這纖細的腰肢。 宋綺羅站在陰影處,覺得這宮宴當(dāng)真是無聊,不知道阿碧有沒有幫她放花燈。 梁琰聽到她細微的哈氣聲,微微側(cè)身,朝宋綺羅招了招手,宋綺忙低下腰,輕聲問道,“丞相大人,怎么了?” “無聊便去別處逛逛,放心,這會沒人會在意你的存在與否?!?/br> 坐在皇帝旁邊的于貴妃見梁琰側(cè)耳與一女子交談,不禁仔細瞧了瞧,可惜看不清楚那女子的模樣,沒一會,便見那女子直起身隨后轉(zhuǎn)身朝御花園外走了去,她朝貼身宮女招招手,示意她跟上去。 宋綺羅出了御花園也不知道該去哪,不過不管去哪都好過在那,不能動不能說話的。 出了御花園往西入眼便能看見幾座形狀各異的假山,可算有個地方呆了。 假山旁邊的路上一隊御林軍步伐整齊地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目光一瞟,隨后伸了伸右手,示意停下來。 面前突然罩下一道陰影,宋綺羅抬頭,是那穿著銀色皮甲的新晉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于清明。 “這不是宋大人嗎?上次話沒與你說完你便走了,沒想到你我又遇上了。”于清明這人在軍營呆久了,脾性多少有幾分急躁,也沒想過宋綺羅為何會出現(xiàn)在皇宮里。 他體型高大壯實,往那一站,說話語氣又比較重,宋綺羅便是一刻也不想與他說話,可是眼下她直接走似乎也不大好,只得站起身硬著頭皮道,“于統(tǒng)領(lǐng),還是趕緊去巡視吧,今晚宮里人多,還是不要松懈較好?!?/br> “我說你這小女子,本統(tǒng)領(lǐng)自然已安排妥當(dāng),且說之前撞到你,你真的沒有什么補償向本統(tǒng)領(lǐng)討要的嗎?” “沒有,沒有?!彼尉_羅忙推辭。 于清明想了又想,覺得當(dāng)日總歸是自己不對,又覺得宋綺羅畢竟是女子,定然羞于開口,于是打算換一個方式,他從腰間掏出一枚雕花玉佩,“給,這玉佩值不少錢,你拿去,就當(dāng)補償了?!?/br> 宋綺羅瞪大眼睛,搖頭道,“于統(tǒng)領(lǐng),這可使不得,您趕緊收起來。” “娘們就是麻煩?!庇谇迕髀曇敉蝗惶岣?,隨后猛地抓起她的右手,將玉佩往她手里塞,他力氣大的厲害,宋綺羅小臉糾結(jié)。 “于統(tǒng)領(lǐng),這宮中宴席尚未結(jié)束,你身為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此刻是不是該在巡視皇宮?這失職之罪你怕是擔(dān)待不起吧?”梁琰的聲音突然響起,宋綺羅第一次覺得梁琰的出現(xiàn)是美好的,而與此同時拽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松了下去。 梁琰畢竟是當(dāng)朝丞相,于清明家中勢力雖然不小,但也不好明面上與他沖突,自知該收斂著,于是放下那女官的手,對著梁琰微微彎腰拱手行禮,隨后便領(lǐng)著御林軍繼續(xù)巡視。 待那整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宋綺羅這才走上前,“方才多謝丞相大人。” 梁琰卻盯著她手中玉佩,“這玉佩你還打算收下不是?” 宋綺羅這才意識到方才那于清明并未將玉佩收回去,當(dāng)下只覺得這東西十分燙手,“這這這非下官本意,方才情形您也見著了。” 梁琰伸手從她手里將那枚玉佩拿了過去,宋綺羅見狀也不敢多說什么,“走吧,回去了?!?/br> “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宋綺羅跟在后面問道,回頭看了一眼御花園好像還沒散場呀,那帶她來到底有什么作用?原本還以為能品上幾塊宮中的糕點呢,她摸摸肚子,往日里這會已經(jīng)用過晚膳。 他們走到一處湖泊旁邊,湖岸旁植著一排排四季常青的松柏,宮火映不到的地方,人影稀少,一片寂靜。 “方才本相尋了個借口離開了那宴席,宋主事,你猜是什么理由?”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這寂靜的空氣里突地響起,大概因為這等佳日的渲染,宋綺羅竟覺得十分動聽。 “下官愚鈍,實在不知從何猜起?!?/br> “你這腦袋,也不指望你能猜的出。”梁琰語氣不屑。“方才本相令你出去走動,隨后便借口出去尋你這才從那宴席中出來,這就是今日帶你來的原因?!?/br> “這理由未免也太牽強了?!彼尉_羅道是什么大事,想來是她多慮了。 “本相在陛下眼里素來不近女色,如今想要尋覓一女子,陛下自然求之不得?!辈恢遣皇呛攘司频脑?,梁琰竟耐心解釋了一番,這種事宋綺羅是不曾想過的。 “下官能幫到丞相大人,真是倍感榮幸。”不知不覺便到了馬車旁,她掀起簾子。 夜下雖然寂靜,但馬車里的宋綺羅這會話卻有點多。 “丞相大人,方才那玉佩呢?” “怎么,還真想要回去典當(dāng)了?”男人語氣有點不悅。 “沒有沒有,下官就是關(guān)心它的去處,若是可以,指不定還得勞煩您還給于統(tǒng)領(lǐng)呢。” “放心,就這么個玉佩,也就你當(dāng)它是個珍寶?!?/br> 馬車外啪嗒一聲響。 同時響起的還有宋綺羅的心碎聲,大人既然知道于下官而言是珍寶為什么還要扔掉。 梁琰看著欲哭無淚的宋綺羅,幽幽道,“怎么,怪本相不該扔?” 某人狗腿道,“丞相大人您不論做什么都是事出有因,這玉佩畢竟是于統(tǒng)領(lǐng)的被人知曉定然不好,您這么做想必也是為了下官好,那下官又怎么會怨念您?” 馬車停在相府門口,一如以往,酒等梁琰下去之后再去宋府。 梁琰也沒看她便直接下去,宋綺羅看著那壇被擱置在馬車錦座上的桃花酒,想是丞相大人忘了,回頭和管事說一下吧。 只是好奇怪,馬車怎么還未走,她撩開l簾帷問道,“管事,可是丞相大人還有何吩咐?” “宋大人,方才相爺說讓你晚上留在府里用晚膳。,”相府管事又貼心解釋道,“相爺之前去宮里之前便囑咐了府里的廚子準(zhǔn)備了晚膳?!?/br> 宋綺羅有點猶豫,“這天色大晚,我還是先回府吧,勞管事替我托話給丞相大人,還有,”她邊說著邊拿起那壇酒遞給管事,“這酒也勞煩管事拿進去了?!?/br> 管事皺眉,方才相爺進去之前讓他和宋綺羅說留下用晚膳,這相爺連明大人和武大人都不曾留過用膳的,這些日子與宋綺羅走的又近,現(xiàn)在竟又這般開口,想是眼前這人不一般,他斟酌一番才開口,“宋大人,我家相爺每年今天都在宮里與他人周旋,今年難得脫身,這相府又冷清,您就留下來吧?!?/br> 宋綺羅奇怪,這陛下不是賜了幾個舞姬給丞相大人嗎?怎么會冷清? 她搖搖頭,突然對梁琰心生同情,這位高權(quán)重之人,到底應(yīng)了那句話,高處不勝寒呀。 第十二章 沿著長廊一路走到上次她來過的那座院落里,中間的那棵寶塔松在月光的籠罩下倒映出一片美麗的陰影,管事見她如上次那般又盯著這松樹看的入神,又朝梁琰平日里用晚膳的屋里瞧了一眼,于是忍不住開口提醒,“宋大人,隨我來吧?!?/br> 宋綺羅收回目光,進了屋子,才發(fā)現(xiàn)桌子上已布置好飯菜,見她進來,梁琰朝旁邊的位置微抬下頜,“今晚就喝你帶來的桃花酒。” 管事將酒壇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偌大的空間似乎一下子變得狹小,宋綺羅暗自吸口氣,起身拿起那壇酒,“丞相大人,下官給您斟酒?!?/br> 梁琰黝黑的眼眸定定的看著她,這人似乎永遠都是開心的,就沒見她真正愁眉苦眼過,她纖白的手指纏繞在酒壇口,最后用力將那塞口取了下來,一瞬間,那在地下藏了兩年的桃花酒的味道便散發(fā)在空氣中,花香芬芳,酒香濃郁。 “這桃花酒雖普通,但釀造起來卻也不必那些名貴酒坊的簡單多少?!彼穆曇艏毮佨浫澹z毫沒有以往那些女官身處朝堂之上的剛?cè)恢畾狻?/br> “宋主事不妨說說具體怎么做的。”他追問。 “采集三月初三的桃花,將桃花沒入上等白酒之中,加密封蓋,浸泡,三十日之后啟封,潷出藥酒另放,早晚各一次,再次封蓋,在地窖里埋上兩年,味道沉淀下來,自是最好的,大人,您嘗一嘗?!?/br> 梁琰執(zhí)起酒盞,一飲而盡,濃郁芬芳的味道在口中散開,確實不錯。 宋綺羅一臉期待的看著他,他了然,卻偏不開口點評。 見梁琰沒有贊嘆的意思,宋綺羅一時竟有幾分失落。 她自己飲了一杯,自覺味道不錯,怎么丞相大人看上去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弱弱的覺得不甘心,于是道,“大人,下官再給您倒一杯?!?/br> 他仍舊十分爽快的飲了,在宋綺羅準(zhǔn)備再給他斟酒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響起。 “十年寒窗苦讀終入仕,宋主事應(yīng)該不會滿足于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吧?” 男人似乎不急于她的答案,顧自斟了一杯酒。 宋綺羅放下酒壇子,隨后坐了下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就知道這人讓自己留下來指定是有事的。 她自然是不愿止步于小小六品官,她爹前些日子還指望她能坐上那郎中位置,這次春試若真能坐上那位置,自然是最好不過,只是,不知梁琰怎么會突然問及此,心底仔細想了一番,才回道,“丞相大人,這入仕者,若能高升,平步青云,自是美事一樁,只不過下官目前的資歷姑且只能在這六品主事上坐了。” 既表達了自己想要進位的想法,同時又表現(xiàn)出自己自知謙遜的態(tài)度,宋綺羅覺得自己說話越發(fā)周全,她爹聽了定然又是一番感動。 她朝梁琰偷偷看了一眼,那人眉目依舊清冷,俊美的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多時,他卻起身,垂眸道,“喝了點酒,本相覺得有點悶,宋主事與本相一道去院子里走走吧?!?/br> 宋綺羅可憐兮兮的看了一下滿桌的佳肴,丞相大人,這么多豐盛的菜下官還沒嘗上一口呢,不過看著那人駐足在門口的高大的背影,宋綺羅還是識趣的跟了上去。 “宋主事兩年前中的探花?!鼻懊娴哪腥怂坪踹@才準(zhǔn)備與她談?wù)隆?/br> “大人。是如此。”宋綺羅突然覺得有點不妙。哪里不妙她就不知道了。 “本應(yīng)進翰林院,所以,宋主事能告訴本相是怎么直接去了禮部的嗎?” 梁琰話音一落,宋綺羅心底咯噔一聲,一時不知如何回話,索性直接低下頭跟在他后面。 怎知那人突然停下步子轉(zhuǎn)過身面對她,宋綺羅低著頭,沒有反應(yīng)過來,竟然生生撞了上去,男人的胸膛寬闊堅毅,額頭碰上去略微有些隱隱作痛。 她慌張地往后退了幾步,手下意識的揉了揉額頭,心里倍感郁結(jié),她抬眼看了看始作俑者,那人若無其事的背著雙手,臉上一副閑適,似乎全然沒有道歉的模樣,不過,當(dāng)對上男人幽深的雙眸,宋綺羅忙縮回自己仰著的小腦袋,罷了罷了,人家是丞相大人,借她一百個膽,也不敢說什么的。 梁琰眉眼微蹙,總覺得這小女官暗地里在編排自己。 他往前走了一步,卻見那宋綺羅身子竟虛晃了一下,仿佛沒有站穩(wěn),長臂迅速攏在她纖細的腰間,他微微勾起唇角,問道,“宋主事,你怎么了?” 宋綺羅臉上堆著笑,答道,“丞相大人,下官,下官腿軟。” 腰間的手微微用力,兩人間的距離一下子變得更小。 什么天寒地凍,天干地躁,宋綺羅只覺得此刻周身的溫度隨著兩人漸近的距離而逐漸升高。 “宋主事不必緊張,該知道的本相都知道,隨口問了一句,想不到你反應(yīng)如此大。” 宋綺羅聽他這般說,腦子瞬間混成一團。 這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當(dāng)下也顧不得兩人的姿勢如何不妥,忙抬頭沖著梁琰道,“大人,下官知錯,下官知錯。” 梁琰挑眉,“宋主事這段時日表現(xiàn)尚可,以往的本相便不追究了,不過,這日后……” “下官日后定事事以您馬首是瞻,絕無二心,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下官,”說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別說是茶錢了,就是傾家蕩產(chǎn)下官也絕無怨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