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皇帝深愛皇后,這是大梁人人皆知的事情。甚至這個江山,皇帝也只想傳給他和皇后的孩子,可惜皇后只留下了大公主這一個女兒。而大公主自小被皇上抱在懷里長大的,曾經(jīng)抱著公主上了三年的早朝。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的原因,大公主自小就對政事頗有見解,資質(zhì)比太子高了不知多少。 去年大公主一舉將工部貪官殺的一干二凈,手段干凈利落讓皇上直呼:“阿音為何是個女兒身!” 枝枝細思極恐,眼看公主這幾日的作為,難道真的想將太子從儲君之位上拉下來? 但這只是枝枝的猜想,樓音剛才不過隨口一說而已,如今她可沒有心思再去爭那儲君之位了,只要不是太子最后坐上皇位,皇帝那么多兒子,哪一個坐上去都能給她一世榮安。 如今,她只想著怎么把太子拉下來。 ☆、第7章 月季 皇帝的病好了許多,能上朝聽政了。 這一日,樓音在養(yǎng)心殿陪著皇帝用午膳,說起了商家一事。 “京都流言不止,可憐了商太傅,朕瞧著他像是老了許多?!鄙烫翟诖罅旱赂咄?,皇帝并不相信京中流言,可三人成虎,如今京中已經(jīng)傳出了“好男不娶商家女”這樣的話,看來商家多年名望就要毀于一旦了。 這流言傳播得比瘟疫還快,自然少不了樓音的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商太傅也就罷了,倒是可憐了嫂嫂……”樓音欲言又止,親手給皇帝盛了一碗湯。 “你說完。” 樓音看了看皇帝,正色說道:“我朝皇后的根本便是德行二字,如今商家名聲受損,嫂嫂她將來作為皇后,怕是少不了要受非議了?!?/br> 皇帝沉默,盯著碗里吃食,半晌才開口,“阿音覺得,京中還有哪家女子擔(dān)得起太子妃一位?” “這……”樓音本以為,要勸動皇帝廢太子妃得廢一番口舌,不想皇帝竟果斷至此,“父皇的意思是……” “不管京中流言是真是假,商家名聲已經(jīng)受辱。眾口鑠金,朕難道還要去向天下力證商家的清白不成?不如直接換一個太子妃,省時省力。” 看皇帝臉上不帶絲毫猶豫,樓音便道:“兒臣覺得,南陽侯府秦語陽身份高貴,倒是擔(dān)得起太子妃一位。” “不行?!被实壑苯臃駴Q了這個人選,“朕見過南陽侯府家的那位女兒,身份高貴不假,卻也過于天真爛漫,哪里有能力母儀天下?!?/br> 頓了頓,皇帝又道:“你為何不考慮你的表妹?她下個月就要嫁入東宮了。” 樓音皺眉,看著皇帝道:“父皇,尤家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 “你怕外戚掌權(quán)?”皇帝笑了,“當(dāng)年你母后還在時,她寵冠后宮,尤將軍也不曾有二心?!?/br> 若說外戚,現(xiàn)如今京都紀家可比尤家炙手可熱多了,戶部尚書紀令明,輔國將軍紀楚,一個握住財政,一個握著部分兵權(quán),更不說散布在朝廷其他各個職位上的紀家人。 只是,皇帝如今確實有能力制住權(quán)臣,若是日后太子登基,那就不一定了。 “想來京中也沒有適齡女子了?!被实蹏@了一口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自然是十分信任尤將軍的?!?/br> 樓音不語,低頭喝了一口湯。她這個父皇喜愛皇權(quán),但知人善用,敢給予朝臣極重的權(quán)力,除了他的信任以外,也因他對自己御下能力有信心。可如今若要尤家女兒為太子妃,皇帝更大的考慮自然是為了牽制紀家的勢力。樓音自然是極不愿尤暇嫁給太子的,但如今看來,尤暇今后的日子不好走呀。 * 半月后,尤暇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入了東宮,但卻是以太子妃身份嫁入。樓音沒有出現(xiàn)在婚禮現(xiàn)場,只在皇宮城墻上看著那十里紅妝延綿了整個乾坤大道,相比起來,半月之后,商瑜嫁進東宮便寒酸多了。 原來的太子妃被廢,成了側(cè)妃,商瑜原本也只能作為良娣,但樓音說服了皇帝依然許商瑜側(cè)妃之位,理由是商家聲明受損,已然可憐。但皇帝廢了太子妃,相當(dāng)于坐實了商家的傳言。樓音知道,皇帝也有他自己的考慮。商太傅雖無實權(quán),可他在朝中桃李眾多,相當(dāng)一部分結(jié)成黨羽,以商太傅為首?;实圩畈幌补賳T結(jié)黨,且商太傅結(jié)黨就是太子結(jié)黨,皇帝豈能容忍。原本此次流言完全不必廢太子妃,皇帝只不過借機打散了以商太傅為首的黨羽而已,倒是無形中幫了樓音一把。 如今商大小姐商瑾與商瑜平起平坐,以樓音對她倆的了解,不反目成仇才怪,最好她們窩里斗,讓東宮不得安寧。而尤暇雖然成了太子妃,但她到底是尤家人。 尤暇大婚一月后,樓音才踏進東宮。尤暇親自接待了她,如今的尤小姐已經(jīng)是太子妃,妝容華麗富貴,暗紅繡百子圖案緞袍襯得她有著不屬于這個年齡該有的老成。 “太子待你還好吧?!睒且粽Z氣始終冷淡,對這個固執(zhí)的meimei實在熱情不起來,“他若是敢對你不好,你只管……” “jiejie!”尤暇打斷了她的話,臉上浮上一絲嬌羞,“太子她對meimei很好?!?/br> 樓音看不出尤暇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她敢肯定,尤暇是尤家兒女,太子定不會真心對她。 “太子妃……不,現(xiàn)在是側(cè)妃了?!睒且纛D了頓,“她怎樣?” 提到這個,尤暇眼神也暗淡了許多,“哎……她也是可憐,自己被親meimei氣得流產(chǎn),自己親meimei卻又懷著孩子嫁進來了,她怎么會好過,姐妹二人現(xiàn)在是徹底反目成仇了,不過好在我還有幾分威嚴,不會讓她們明面上鬧起來。” 這是罪有應(yīng)得,樓音心里舒坦了許多。這商家二姐妹的心腸可不是一般的歹毒,她多少有些擔(dān)心自己表妹,“暇兒,你要防著她們姐妹倆?!?/br> 尤暇自然知道樓音的意思,商瑾從太子妃陡然變成了側(cè)妃,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商瑜與太子作的孽??蓸且舢?dāng)初揭開了這樣的丑事,她的表妹又搶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商瑾定是以為這一切都是樓音的局,為了讓自己表妹入主東宮。 “商家落敗,商太傅三日前離京,任她們姐妹二人如何,也是翻不起風(fēng)云了?!庇认菊f道。 商瑜婚后不久,商太傅終于頂不住紛紛流言,準(zhǔn)備帶著一家老小告老還鄉(xiāng)了。 * 天色已晚,皇宮一切歸于平靜,孤月無星,窗外只有寂寥的風(fēng)聲。此時席沉卻來了,他面色低沉,比以往更多幾分不安。 “怎么了?”樓音甚少見到席沉這個樣子,便問道。 席沉皺了皺眉頭,說道:“商太傅死了?!?/br> 樓音心底一跳,睡意頓時沒了,“何時去的?如何去的?” 席沉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道來,三天前商太傅帶著一家老小離京,走得低調(diào),換上了普通的馬車,行裝精簡,仆從也帶得少,總共就五六輛馬車。在翻越京郊之外的西山時,所有馬車皆跌下山崖,無一幸免。 “有人經(jīng)過山崖才發(fā)現(xiàn)的尸體,剛斷氣兒。奴仆車夫也全部去世了,大抵是當(dāng)天下了一場大雨,路途泥濘,馬車滑了下去?!毕撩嫔謴?fù)平靜,像往常一樣稟報,“剛好是居住在西山的劉世子發(fā)現(xiàn)的?!?/br> “劉勤?”樓音驚詫過后便不再多想,畢竟劉勤與他的母親長公主住在西山,他發(fā)現(xiàn)商太傅一行人的尸體也不足為奇。 樓音的思緒回到商太傅身上,心存疑惑,商家的車夫定是千里挑一的,即便是雨天行駛,也不可能摔下山崖。就算出了意外,也不可能所有馬車都摔下去,很明顯商家是遭人暗算了。 樓音手指輕扣桌面,正努力尋思著除了自己還有誰想要置商太傅于死地。 “殿下?!毕梁鋈贿f上一封信,“這是今日臣截獲了季公子送往周國的信?!?/br> 樓音接過后便隨意放到了一邊,繼續(xù)想著商太傅之死,連席沉何時退出去的都未曾察覺,直到枝枝進來勸她就寢,她才從思緒中回神。 余光瞟到桌上的信封,枝枝將它拿了起來,“奴婢幫殿下拆了吧?!?/br> 一陣細微的紙張撕裂聲傳來,樓音的鼻尖下飄過一陣月季花香。枝枝邊展信邊笑,“想不到季公子也愛好用月季花熏過的信紙?!?/br> 把展開的信遞給樓音后,枝枝瞄了四周一眼,“香兒這個沒記性的丫頭,奴婢今兒早上才讓她去園子摘新鮮的月季花放到殿下的寢殿。明兒一早奴婢親自去摘些過來,再好好罰香兒。” 樓音喜歡月季,所以皇帝招攬了大梁最好的花匠,砸了大量的銀子才使得摘月宮的月季四季常開,多年來這也成了皇宮里的奇景兒。 樓音看了一眼信,字跡清俊有力,言語間不過是道了些家長里短。將信紙燒了,樓音在枝枝的服侍下洗漱歇息了。 ☆、第8章 驗傷 第二日,商太傅墜崖死亡的消息果然不脛而走,整個京城都議論紛紛。商太傅是帝師,皇帝自然重視,派了刑部尚書親自查案,樓音自請一同前往,皇帝也沒有異議。 刑部尚書岳承志年逾五十,在朝中為人和氣,兢兢業(yè)業(yè)地干著自己的活,多年來的朝堂重大黨派紛爭從未涉及他。 此次與樓音一同查案,因樓音素來攝政,與一般公主不同,他便主動把自己身份降到了輔佐一類,萬事都聽樓音吩咐。 岳承志一早便與樓音到了商太傅墜落的山崖,現(xiàn)場痕跡都還在,一行人看了一圈,確實沒有打斗痕跡。 “這條路,是京都通往商太傅故里的必經(jīng)之路,想必商太傅很熟悉吧?!睒且糇屑毧粗F(xiàn)場,席沉用刀將她面前的雜草全部割倒,“岳大人,您的人有看出什么來?” 岳承志摸著胡子,緩緩說道:“此山崖不算極高,但怪石嶙峋,人若摔下來必定致命。雨天路滑,車夫失手也是常有的事情?!彼粗矍氨粔嬄涞鸟R車壓倒的痕跡,嘖嘖稱奇,“只是六個車夫一同失手,倒是有些貓膩。” 樓音抬頭,四周懸崖峭壁,偶爾有幾只鳥飛過,在空中留下幾聲鳴叫,叫人生寒。 忽然,岳承志的一名手下來報,說是刑部有了線索,一行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刑部。 幾名仵作正圍著馬兒的尸體竊竊私語,待看到樓音和岳承志來了,才住了聲。 “怎么回事?” 一名資歷較老的仵作行了禮,說道:“下官們在馬的嘴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白沫,心里生疑,便把胃里未消化的飼料驗了驗,果然是被下了藥的?!?/br> 樓音點了點頭,可怎么也想不出整個大梁還有誰要置商太傅一家于死地,“去看看尸體?!?/br> 幾個車夫的尸體被隨意地放在了刑部的一個簡陋停尸間里,里面惡臭沖天,岳承志不敢讓樓音進去,“公主,這樣的地方您可不能踏進去啊,下官代您進去看看就行了?!?/br> “無礙?!睒且粑孀”亲樱踝髯吡诉M去。 停尸間陰暗卻干燥,門窗緊閉,燭火通明,驅(qū)散了幾分陰氣。仵作們正拿著工具仔細地檢查著尸體,見了樓音和岳承志,趕緊擦了擦手上前行禮。樓音只瞟了商太傅的尸體一眼,就嚇得閉上了眼睛。此時的商太傅,面容已經(jīng)扭曲變形,若不是身手獨有的疤痕和腳上的六根指頭,想必是沒人認得出來的。更奇怪的是,他的皮就像被人扒了一般,松松垮垮地附在他的血rou上。 一番詢問后,得罪仵作在商太傅腦后發(fā)現(xiàn)了一處傷痕,乃是致命之傷。 仵作將商太傅腦后的頭發(fā)剃去了一小片,樓音和岳承志上前一看,那是一道非常奇怪的方形的傷口,只有半根手指大小,不像刀劍也不像普通暗器,但這道傷口只破了皮,卻被灌入了水銀。水銀比血重,從頭皮灌入后讓商太傅血rou分離卻不流淚不見血,活生生地痛死??梢娺@兇物不一般,下手的人也不一般。 仵作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大致描述了一下兇器的形狀:“此物輕便,決、絕不是刀劍,傷口血rou模糊,也不可能是暗器,剔除毛發(fā)后看見還有完整形狀的傷痕,下官大致猜測,是一樣精巧的物件,看形狀大致……”仵作盯了岳承志好幾眼,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來,“大致是像扇柄一樣的東西吧?!?/br> 此話一出,岳承志背景一僵,臉色和死去的車夫無異。樓音自然也有所思量,回頭對岳承志說道:“岳大人,咱們出去談話?” 刑部書房,岳承志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遣退了所有下人,只剩樓音和兩杯茶。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兩人都不說話。樓音靜靜地看著茶杯里的茶葉飄來浮去,而岳承志的額頭已經(jīng)冒了許多細汗,但到底縱橫官場幾十年,這點鎮(zhèn)定還是有的。 像扇子一樣的兇器,又能灌注水銀,說的不就是他兒子岳云帆那把玉骨扇嗎!誰人不知,刑部尚書岳承志的兒子是個武癡,天生神力,又酷愛收集各種兵器,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把流傳了百年的玉骨扇。玉骨扇傳說是神獸的骨頭制成扇骨,金蠶絲織造扇面,扇骨無堅不摧,扇面刀槍不入,是最鋒利的利刃也是最堅硬的盾牌,而最絕的是它的扇柄里可裝入□□,打開開關(guān)便可噴射而出,這段時間,岳云帆就突發(fā)奇想在扇柄里灌入了水銀,到處炫耀他的玉骨扇有多么大的殺傷力! 當(dāng)初岳云帆為了得到這把扇子,偷偷變賣了他娘親的部分嫁妝,后來被岳承志打得半死,這件事兒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以致于這把扇子也出盡了風(fēng)頭。 樓音不說話,岳承志不敢貿(mào)然開口。直到茶杯里的水涼了,樓音才緩緩說道:“岳大人,把您的兒子請出來吧,還有那把扇子?!?/br> 岳承志盡管心里忐忑,但也十分冷靜。他相信此事與自己兒子無關(guān),可證據(jù)確實指向了自己兒子。兒子又沒有什么仇家,哪里有人會害他,此刻只要將他帶出來對質(zhì)一番,再驗一驗玉骨扇便可脫了他的嫌疑。 可等了半天,刑部的人卻沒有找到岳云帆,岳府的老管家也來了刑部,說今天一早岳云帆出門赴與周國季公子的約,但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兩人不知去向。 樓音深深看了岳承志一眼,看得他后背一涼。 “去給我找!”岳承志突然臉漲得通紅,唾沫噴了老管家一臉,“今天必須把他給我找出來!” 天色已晚,樓音揉了揉額角。枝枝見她神色恍惚,便為她按摩肩膀,并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公主可是為今日的事情煩惱?您放心,岳大人的兒子若是兇手,跑不掉的,就算把整個京都翻個底朝天也會找到他。” 夕陽西下,刑部的人井井有條地點上了燈,岳承志坐在樓音下首,已經(jīng)喝了四五杯茶。終于,門外有了動靜,然而來人卻不是岳云帆,而是季翊。 溫暖的燭火之光下,他的眉眼冷得像冬日里的冰河。 樓音的額角跳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垂了眸。岳承志見了他,倏地站了起來,“季公子,云帆他人呢?” 季翊先向樓音行了禮,再對岳承志拱手,“岳公子今日與在下一同在西山狩獵,下山之時他說要去東市喝酒便分開行動,在下如今是不知岳公子的去向了。” 岳承志早已派了人去東市西市,可現(xiàn)在也是沒有一點兒消息。 季翊看向樓音,問道:“公主還有別的事要問臣嗎?” 溫潤的聲音像銀針一般刺著樓音的耳膜,她看了看季翊,竹青色的袍子端的是斯文貴氣,領(lǐng)口繡著精致的紋路,除此之外再無裝飾,只有袖口繡著一朵小小的月季花,生硬的出現(xiàn)在男袍上,倒顯得別扭。 順著袖口那朵奇怪的月季花,樓音看見季翊手里握著一把折扇,漆黑光滑的扇柄透著淡淡的紅光,兩顆綠寶石鑲嵌在扇柄上如同一雙猙獰地眼睛盯著人看。 樓音拂了拂衣襟,正色道:“無事了?!彼玖似饋?,想飛快離開這里,卻又不得不裝作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心里越是慌張,腳步就越是虛浮,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