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嶼不覺得喬心會喜歡逛街。

    而且不當(dāng)她弟弟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陪她逛街了？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

    “直……直覺？”

    宋語書張大了嘴巴，怎么也沒想到會從喬心口中聽到這么不科學(xué)、不靠譜的答案。

    喬心用小勺子攪了攪面前的咖啡，垂下了眼簾。

    其實說直覺也不準(zhǔn)確。確切來講，是喬安格失蹤的那次出差前表現(xiàn)的太不尋常。

    他那次臨行前，把家里的存折、理財產(chǎn)品、房產(chǎn)等等的文件賬戶密碼通通都交待給了她。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回不來似的。

    而且……雖然喬心一向?qū)ω攧?wù)沒什么概念，她也意識到，自己家里比她想象中要有錢。她只要不揮霍，哪怕什么都不干，應(yīng)該也能富余的度過一生。

    國際貿(mào)易生意有這么賺錢嗎？

    宋語書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管她是什么理由，她都支持她的決定，“我相信你的直覺，肯定能找到的！”

    她完全可以理解喬心不肯相信喬叔叔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從任何意義來看，喬安格都是一個盡職盡責(zé)的好父親。

    古有孟母三遷，當(dāng)年喬安格為了喬心也是費盡了心機，搬了好幾次家。自從喬心展露出記憶方面的天賦，喬安格就高興又擔(dān)心。高興于自家有個小天才，擔(dān)心……那要擔(dān)心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怕她讀書太快無法適應(yīng)正統(tǒng)的學(xué)校生活，怕她交不到朋友而變得孤僻自閉，怕她不會調(diào)整不愉快的記憶而帶來的負(fù)面影響而出現(xiàn)心理問題，怕她成為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高分低能兒，怕她缺少了母親的關(guān)愛而人格不健全……

    直到他們搬到宋家隔壁，宋語書天天惦記著要找鄰居家那個洋娃娃一樣的小meimei玩，哪怕小meimei年級比她高她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她反而覺得與有榮焉呢！

    說起來，她對心理學(xué)開始感興趣，也是啟蒙于喬安格有時候會帶喬心去做的心理疏導(dǎo)。雖然當(dāng)她學(xué)有所成之后，喬心卻完全不愿意被她分析……不過她也可以理解，她們是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好朋友，被對方赤/裸/裸的一層層扒開來分析心理問題……的確太容易傷感情。

    咖啡喝到一半，喬心又接到醫(yī)院的電話，今天值班的主診醫(yī)生身體突發(fā)不適，需要她去頂替一下。

    她只好匆匆告別了語書，出門攔下一輛出租車，向醫(yī)院趕去。

    ……

    喬心按照輪值安排查過房，給一個車禍造成嚴(yán)重顱腦損傷的急診病人做了緊急手術(shù)，接待了幾個專家門診的病患，審閱補充過病歷……大半天的值班時間這么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

    她一邊整理著桌子，把病歷擺放整齊，桌邊書架上的書按首字母順序排列，不經(jīng)意間想起了先前在購物中心看到的展嶼。

    她這幾天還是偶爾會做噩夢，不過頻率稍有降低，看來ptsd的影響正在逐步減輕，這是一個很好的趨勢。

    但讓她有些困擾的是，她有時候會夢到展嶼……這讓她開始反思之前的“實驗”。

    首先，如果噩夢情況會自行好轉(zhuǎn)甚至消失——這是最好的狀況——那她就不再需要他了，實驗不實驗的也就無所謂了；

    其次，根據(jù)平行組實驗方法，如果展嶼是實驗組，那么還至少應(yīng)該有一個對照組，這樣才能確定她的好眠是高/潮的作用，還是跟展嶼有關(guān)。那……她難道還得再找個對象試一試？

    可是有感覺的對象也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啊……

    再次，她一開始以為展嶼是從事特殊服務(wù)業(yè)的專業(yè)人員，在不見面不接觸的情況下，錢貨兩訖，也符合實驗對象須得是自愿且得到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shù)脑瓌t?？伤龥]想到他根本不是，這就難辦了……

    而且，她今天看到展嶼身邊的年輕女子，才恍然驚覺一個她之前沒有考慮到的問題——她完全沒想到要確認(rèn)一下，他說不定有女朋友，甚至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呢？

    想起語書之前說到展嶼的母親是小三上位時的鄙夷神色，她也知道“小三”這種生物是多么招人厭惡了。那她之前的行為豈不是已經(jīng)構(gòu)成了“小三”的罪名了？

    這可真是一個重大漏洞！她都有點不敢去確認(rèn)了……

    總結(jié)——這個她一開始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妥當(dāng)?shù)膶嶒灩贿€是各種不妥當(dāng)?？梢娚罡胍沟臅r候，哪怕睡不著，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是處于不活躍的疲累狀態(tài)，那個時間大腦的判斷是不可靠的！

    以后要引以為戒！

    ……

    出門的時候，喬心迎面遇到了正在邊走邊跟護士說話的顧逸清。

    顧逸清頓住了腳步，看著喬心，欲言又止。他身邊的護士也隨著停了下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喬心，眼神中帶著審視和戒備。

    喬心目不斜視，招呼也不打的徑直走了。說到有感覺的對象，她對顧逸清倒是挺有感覺的——

    極度鄙視他的感覺！

    明天是何教授的忌日，她有預(yù)感她還會再見到顧逸清。

    何教授一直教導(dǎo)他們，做學(xué)術(shù)做人都要無愧于心。他一個包庇學(xué)術(shù)剽竊，玷污了學(xué)術(shù)精神的人，有什么臉面去給恩師掃墓？

    ☆☆☆

    展嶼抿了一口紅酒，心中說不出的煩躁。

    今天陪展沫逛了半天街，滿足了她大小姐的購物欲之后，她才提醒他，晚點得回大宅，爺爺召集他們家族聚會。

    展嶼只能載著她回了展家的半禾山莊。

    今天人到的不齊，上一輩只有他父親展昀和二叔展旭在，他母親惠貞在國外旅行還沒回來，大小姑姑結(jié)伴去米蘭看時裝秀了。同輩倒是到的很齊，除了他和展沫，還有堂兄展嶺展峰，和幾個堂表姐妹。

    “小飛最近身體怎么樣，治療有效果嗎？”

    展泰元今年八十有六，因為作息健康又保養(yǎng)得宜，看起來還是身板硬朗，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格外有神，世故精明得仿佛能把人心看穿。家里哪怕最放蕩不羈的小輩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飛揚最近開始接受化療，醫(yī)生說他的反應(yīng)良好，稍微有了一些起色，只是還需要持續(xù)治療。”展嶺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展飛揚是展嶺的兒子，也是展家唯一一個曾孫輩，今年才六歲。小飛揚從小就身體孱弱，不久前被診斷為白血病。

    “有起色就好。你們都給我多對家里的孩子上心一些！”展老爺子正色喝道，“不要一天到晚只顧著瞎cao些歪心，到處鉆營玩樂，忽略了照管子女，”他格外著重的掃了一眼展昀和展旭，“我還沒老糊涂呢！”

    過問過小曾孫，敲打過兒子們，老爺子宣布開飯。

    一大家子圍著長桌子吃飯，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只聞餐具偶爾碰撞的聲響。

    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飯畢，老爺子照例要一個人去散步，臨出門前又破例召了展嶼去陪他。

    展嶼頂著一眾各懷心思的眼光起身，托辭自己要先去趟洗手間。這下那些眼光更加炙熱了——居然敢讓老爺子等他，全家也就只有他有這個膽子了吧？

    他在洗手間偷空給喬心打了個電話，她卻沒有接，之前的短信也一直沒回。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不喜歡這種被空懸著的感覺。

    這么晚了她難道還在做手術(shù)嗎？也不知道吃飯了沒有？外科醫(yī)生可真是辛苦，她一個柔弱的小姑娘，怎么偏偏就選了這么個職業(yè)呢？

    ☆☆☆

    喬心晚上按慣例在跟敘利亞的醫(yī)生們進行視頻會診。手機響起時，她猶豫了一下，按了靜音鍵，還是決定先不接了。

    她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展嶼。

    第 13 章

    chapter 13

    半禾山莊依山而建，山間有泉，山腳下是一片稻田。時值秋天，稻田一片金黃，像鋪了一地的金子。時而有風(fēng)吹過，帶著秋風(fēng)的涼意，在山林間、田野里翻起層層波浪。

    展老爺子背著手拎著根龍頭拐杖，卻并不拄著——說起來展嶼還沒見過爺爺拄拐呢，他甚至都想象不出素來身體硬朗，罵起人來氣都不用換的爺爺拄起拐來會是什么樣。

    “我讓你找的人，有進展了嗎？”

    展嶼以為爺爺叫他出來是想過問歐洲的那筆生意，但沒想到他開口的問題卻是這個。他想了想，照實答道，“有了一些線索，但是還不能完全確定?！?/br>
    展老爺子猛地轉(zhuǎn)過頭，一雙精利的眼睛緊緊的盯住他，向來鎮(zhèn)定嚴(yán)肅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一絲激動的神情，“真的？”

    展嶼點了點頭，保證道，“我會盡快確認(rèn)的?！?/br>
    “二十五年了啊……”展老爺子仰頭望著遠處的山巒，語氣唏噓的感慨，“這么快就二十五年了，眼看著我也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找到了人，我到了下面也能有個交代了……”

    展嶼默默的陪爺爺站著，并不出聲打斷他的回憶。

    ☆☆☆

    周日一早，喬心帶著鮮花和酒去了郊外的公墓。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早的了，卻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早。

    何教授的墓碑上，兩鬢花白的男人慈祥的笑著，眼神謙和而又睿智。他的墓已經(jīng)被打掃過了，前面擺放著一捧鮮花。

    蹲在墓前的顧逸清抬頭看向她，跟她打招呼，“早?！?/br>
    喬心沖他點了點頭，這里沉眠著何教授，她不希望他看到他們師兄妹反目。接著她也把鮮花小心的放在墓前，又照例給他潑灑了一小杯酒。

    她還記得，何教授其實很喜歡酒，但每次都克制的只喝一小杯。他總是叮囑她，人要能抵擋得住誘惑，不論是外界的，還是自身的。

    這么久以來頭一次見喬心態(tài)度軟化，顧逸清眼睛一亮。他再次嘗試著開口，“以前的事情，我還沒有機會正式對你道過歉。對不起……”

    “你不光對不起我！”喬心猛然轉(zhuǎn)頭，泛著淚光的眼眸死死的盯住他，“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話，你對得起何教授嗎？你還記得他教導(dǎo)過我們，‘做學(xué)術(shù)做人都要無愧于心’嗎？你又做到了嗎？！”

    顧逸清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半晌，他再次低低的開口了。

    “我的確有愧于心——有愧于自己的心，也有愧于你?？晌野l(fā)誓，我真的是為了你好——至少我當(dāng)時是那么認(rèn)為的。”

    “那時候何曼竹來找我，你……平時不太跟別的同學(xué)打交道，對你的課題有了解的只有何教授和我。她事情已經(jīng)做下了，論文也已經(jīng)刊登了，這時候再鬧出剽竊丑聞，她就全毀了。她懇求我，為她作證論文是她的?！?/br>
    對上喬心鄙夷的眼神，顧逸清趕緊擺手撇清，“我沒有答應(yīng)她！我當(dāng)然不可能答應(yīng)！”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道，“可是后來她以死相逼——她說她遺書都寫好了，關(guān)于你如何把她父親鞠躬盡瘁熬到油盡燈枯協(xié)助她做出的研究成果據(jù)為己有，甚至連第二作者都不打算給何教授署；被她識破搶先發(fā)表后又是如何污蔑她，企圖讓她一輩子都背上剽竊的惡名。她問我，人們是會相信一個虛無縹緲的‘天才’，還是會相信一個教授父親剛過世、自己又寧愿以死明志的可憐師姐？”

    “與其讓你背負(fù)同門相殘的名聲，斷了在醫(yī)學(xué)界的前途……我最終還是為她做了證，讓急于保護你、保護聲譽的學(xué)校把事情壓了下去?！?/br>
    喬心膛口結(jié)舌，何曼竹的精神狀態(tài)沒問題嗎？以死明志？就為了一篇論文？

    “我知道我那時候的想法很愚蠢，我也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想跟你說，我很抱歉?！?/br>
    顧逸清說完，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喬心完全無法反應(yīng)。她從來不知道，何曼竹居然這么討厭她？

    她知道自己有時候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身邊的人缺乏關(guān)注。何教授的事情讓她自責(zé)了很久，她深恨自己平時沒有多勸他休息，沒有早一點發(fā)現(xiàn)他的疲累。在那之后，她也盡力在改了……

    她真的有這么招人厭惡嗎？

    “嘖嘖，好一場小情侶反目的大戲?！?/br>
    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喬心循聲望去，墓園一旁的樹林中走出一個瘦削的女子，是何曼竹。

    “來的有點早，不小心看到了?！焙温駵啿辉谝獾膿崃藫岫贪l(fā)，走到喬心身邊，抱臂看著她。

    喬心第一次認(rèn)真的觀察她，可是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

    “……你真的要自殺？”

    何曼竹翻了個白眼，“沒聽說過自殺未遂嗎？”

    喬心驚呆了，還有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