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傅硯之這個“又”字用的極好,算上前不久因護衛(wèi)不力而得的那頓家法,衛(wèi)瑜可謂是把十幾年沒受過的罰全受了。 薛云圖想起昨日去探衛(wèi)瑜時對方臉上的尷尬,已忍不住嘴邊的笑意。她如今年歲還小,并不需過多妝點,真?zhèn)€是眉不描而黛唇不畫而朱,清新自然極是可愛,便是在天生麗質(zhì)的傅硯之面前也毫不遜色。 如今這開懷一笑,更是光彩照人。 傅硯之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讓它唐突地黏在公主的身上。只不過聽著公主的輕笑聲,傅硯之的的耳根就已是guntang一片,所幸位卑居末座,并沒讓坐在上首的太子與公主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 薛云圖笑得夠了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繼續(xù)為傅硯之解釋目前查到的所有前因后事:“衛(wèi)家有人看不慣懷瑾得父皇青眼,便不顧整個家族從中作梗。他們堂兄弟間想要知道對方的偏好自然十分簡單,只是沒料到中間會多了個你,又多了個我。”她冷笑一聲,隨手拋了個青橘給傅硯之,“這樣的蠢貨,居然也敢妄想尚公主?” 那個姓衛(wèi)的也算有點腦子,知道那日會考教后就賄賂了一個御馬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藏針于馬蹄。因著針細且韌,折在馬蹄中從外面看去幾乎毫無破綻,所以光查那匹黃鬃馬為何暴怒就花了薛密不少時日。他時間也把控的極準,要到馬兒帶著人一步步跑動許久之后才會讓針刺穿馬掌深陷進rou里,本就是跑動中的馬兒受痛自然會狂躁起來。 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出公主會搶了馬。 衛(wèi)二公子半路驚了馬摔下來,所有人只會覺得是他騎術(shù)不精是個意外;公主驚了馬,那就只能徹查到底了。 這一查,自然就查出許多東西來。 “那能否與遼東扯上關(guān)系?”傅硯之一語中的,直接道出了重點。 “能否?這事當然跟皇叔沒有什么關(guān)系?!碧有Φ氖譁睾?,跳過了傅硯之話中重點。但他眼中閃現(xiàn)的冷意任誰都無法忽視,“不過那小小一根鋼針是遼東特產(chǎn)罷了,當然與皇叔……無關(guān)。” 從鋼針的來源查清之后,死也掰不開那個衛(wèi)家小子牙齒的薛密就再也不是那個將世間萬物都看得十分美好的單純太子了。龍有逆鱗觸之則死,遼東王膽敢將手伸到meimei身上,就不要怪他這個做侄子的不客氣。 看著明顯不同于以往的兄長,薛云圖在心中嘆了口氣。她雖兵行險招以身犯險,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來這個險是沒有白冒的。 皇兄對遼東一系的防備之心已起。 重來一世的薛云圖當然記得,她的“懷瑾哥哥”曾在父皇傳出賜婚的意思不久之后便被自己本家的兄弟暗算折了手臂。也當然記得衛(wèi)瑜曾在醉酒后口無遮攔地說過他并不想尚公主的話。 所以衛(wèi)瑜這頓打,挨的并不冤枉??倸w他不在衛(wèi)老爺子的手下受傷,就要在馬上受傷,自己說不得還是救了他一命呢。 “禍首已然伏誅,這件事就算了了。”薛云圖伸手從傅硯之手中拿過已經(jīng)剝好的橘子,細細去了白絲塞了一瓣到兄長的嘴里,“至于北邊的事,咱們只等明年再算就是了?!?/br> 年滿十八的各諸侯王之子都要在加冠之后進京進學(xué),明年便是遼東王世子薛安成年的好日子了。 薛密看了看meimei,到底將嘴里的橘子瓣咽了下去。 但心頭的那股氣,到底難以平靜。 “太子您與遼東世子乃是極親近的血脈,待世子赴京,您與他自然與其他皇親不同的?!?/br> 作為太子唯一親近的諸侯王之子,遼東世子自然會成為其余世子王孫的眼中釘rou中刺。 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即為借刀殺人。 被酸的一個激靈的太子看著下首的傅硯之只覺得更順眼了。薛密本以為傅硯之不過天賦極佳,卻不想他今日剛一聽到錦州衛(wèi)家與遼東之事便能舉一反三,可見天生就是個心思靈敏的。原想著需得調(diào)教幾年才能得用,現(xiàn)下看來是大大省了時間了。 meimei這次真的探到寶了。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就是一年。 這一年中并無什么大事發(fā)生,所以常常被人談?wù)摰牟贿^三件事。一是太子積威日重,已被明德帝托付了不少要事;二是嘉和公主與衛(wèi)家二公子的親事已傳的人盡皆知,圣上卻遲遲未下明旨賜婚;三便是太子身邊那個形容俊美卻少言寡語的伴讀傅硯之,并不像外表那般軟弱可欺。 連帶著被衛(wèi)太傅教訓(xùn)了幾頓后態(tài)度端正了不少的衛(wèi)二公子在內(nèi),整個東宮都一改往日和善的景象,水潑不進一字難傳,治理的如鐵桶一般。所有人都說太子日漸長成,已真正有了國之儲君的威儀。 而與日漸長成的太子相比,一日比一日愈發(fā)嬌蠻的嘉和公主反倒成了朝臣們擔憂的對象。 畢竟以大黎的祖例來說,成婚后的公主都是有上朝參政的權(quán)利的。雖然未來駙馬隸屬東宮,但明顯衛(wèi)二公子不像能制得住公主的人。 魔星入朝,只怕會攪個人仰馬翻。 而此時,朝臣們口中任性妄為的小魔星嘉和公主卻完全無心于與那群尸位素餐的老臣們抗爭。 這幾日一直窩在乘化宮中的薛云圖斜倚在貴妃榻上,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綠葉盈盈綽綽葉影,細白的手指毫無意識地將一縷發(fā)絲攪成一團。 只要一想起近些時候父皇和皇兄帶著曖昧意味的暗示,薛云圖就覺得心中憋悶異常,恨不得拿鞭子狠狠地抽誰一頓。 “殿下。”深知公主壞心情從何而來的乘化宮大宮女盼兒很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靠了上來,“殿下,趙公公求見。” 薛云圖將攪成一綹的頭發(fā)甩到背后,煩躁道:“哪個趙公公?趙德水還是趙苔地?” “奴才趙德水,見過公主千歲。”未經(jīng)傳召就躡手躡腳走進來的趙德水躬身行了個禮,接著小心翼翼道,“千歲,圣上召見,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將趙德水態(tài)度全都看在眼里的薛云圖心中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她抿了抿唇壓制住心中所有的焦躁,盡力維持著平和的聲音問道:“趙公公、好公公,你快告訴我,除了我父皇可還有宣召誰?” “是……”最近因著打趣公主被磋磨了好幾回的趙德水咽了口唾沫,“聽說奴才頭腳來乘化宮,后腳圣上就派人去了東宮。” “派的是誰?可是你干兒子?”薛云圖已壓不住聲音中的急切。 趙德水抬起眼謹慎道:“他那小子哪有那福分……圣上派去的是李太監(jiān)?!?/br> 薛云圖閉了閉眼,坐回了榻上。 平日里父皇傳召自己這些小的,常用的便是趙苔地。那李太監(jiān)是后宮太監(jiān)堆里的二把手,宣召能有什么福分是他得去趙苔地卻不夠的? 只能是為了賜婚宣召衛(wèi)瑜了。 如若可能,她寧愿用一世不涉朝政換父皇不下賜婚的旨意。不論如何,賜婚前守望門寡總比賜婚后殺了未婚夫要好聽的多了。 衛(wèi)瑜是必死的。衛(wèi)家卻也是必須收攬的。 薛云圖咬牙站起身,如玉般的臉上因心煩意亂而憋出的紅暈倒像是羞澀一般。 她一步步走向妝臺,就像是走向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 “趙公公,幫我梳妝吧?!币呀?jīng)將所有思緒壓進心底的薛云圖回過頭看向仍待在原地的趙德水,淺笑道,“父皇說母后當年最愛你梳的發(fā)式了。” 三千煩惱絲盡皆披拂于背后。 ☆、第 22 章·無以為報 第22章 薛云圖難得梳了個復(fù)雜的發(fā)髻,她透過光潔的銅鏡看著身后趙德水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往自己頭上插帶著新制的紅翡頭面。 這是今年上進的翡翠中水頭成色最好的一塊,父皇一眼看留了下來,又由皇兄親自繪了紋樣命內(nèi)府制了賜給自己。 今日還是頭遭帶上。 薛云圖回過頭,看著躬身收手的趙德水,輕聲問道:“公公,好看么?” 趙德水借著拿拂塵的動作拭了拭眼角,低垂的目光中是不能為人所 見的慈和:“千歲今日好看極了,老奴說句不應(yīng)景的,倒實在與娘娘十足的相像,想來圣上見了必然高興非常?!?/br> 這個娘娘指的自然是薛云圖的生母,已故的中宮之主、國母馮氏。 “是么?”薛云圖輕扶了一下鬢邊的步搖,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澀笑意。 她謝的不僅僅是趙德水的手藝,亦是對方時時處處的提點。 與面上神情不同的是,薛云圖心中卻是無悲無喜。當年她出嫁之時,父皇也曾說過披著大紅嫁衣的自己甚肖母后。唯一不同的是當年得知賜婚旨意時她滿心都是將嫁得心上人的欣喜激動,全不像現(xiàn)下這般還帶著厭惡。 不過賜婚而已,公主下嫁總要籌備個兩三年的。 足夠她弄死衛(wèi)瑜了。 身著正紅色百蝶穿花長裙的薛云圖今生頭一遭點上了赤紅色的口脂。 一身烈如金烏的艷色更襯得少女如五月的牡丹一般風流多情。薛云圖深吸了一口氣,扶著趙德水的手跨出乘化宮的宮門,登上了早就準備妥當?shù)墓麒庱{。 如今整個后宮之中,有資格穿正紅色的也只有她嘉和公主一人了。 自從幾句話便迫得賢妃交出掌宮之權(quán)后,嘉和公主便已成了后宮中所有嬪妃能避則避的所在。連帶著宮女太監(jiān)在公主面前也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謹慎許多。 薛云圖出行,已不用擊掌示意許久了。但今日卻有膽大的人攔在了公主必經(jīng)之路上。 待看清前面站的是誰之后,本想呵斥的小太監(jiān)立時住了嘴。 跟在鑾駕旁邊的趙德水低聲通稟道:“千歲,是傅公子?!?/br> 薛云圖抬眼看去,正對上傅硯之看過來的眼睛。他筆直立在那里攔住鑾駕,胸口微微起伏,白凈的臉上也帶著跑動后特有的潮紅。 顯然是剛到不久,顯然是快跑而來。 “韻拾,你這是——” “殿下。”傅硯之第一次打斷了公主的話。他張了張嘴壓制住喘息,才在薛云圖疑惑的目光下接著道,“臣,方才接了旨?!?/br> “可是李公公帶去的旨意?”早便被趙德水交了底的薛云圖還是做出了驚奇的神情。 傅硯之應(yīng)了聲是:“李公公帶了兩道旨,一道是宣衛(wèi)瑜面圣,另一道……是令太子殿下代天子巡幸江南,并命臣與衛(wèi)瑜陪同?!?/br> “幸江南?!”薛云圖驚呼了一聲,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連忙收了聲,“你細細交代。” “千歲,圣上還在等您呢?!壁w德水見勢不妙,急忙提醒道。 前世父皇從未派過皇兄下江南,薛云圖不知為何心中突然驚跳起來,帶著說不出的擔心害怕。她斜睨了趙德水一眼,見對方神色猶疑心中更覺不妙。便用眼神壓住了想要繼續(xù)下去打斷話題的趙德水:“你們先退下吧?!?/br> 這個“你們”,自然是包括趙德水的。明顯知道底里的趙德水苦著一張老臉應(yīng)了一聲,揮手帶著侍從們退到十步之外。 臨走前趙德水狠狠瞪了傅硯之一眼,卻被對方完全忽視了。 鑾駕被穩(wěn)穩(wěn)放下。薛云圖揮手將傅硯之招至身旁,她居高臨下看著對方,語氣中滿是鄭重不帶一絲玩笑意味:“說吧,下江南是怎么回事?” “臣斗膽,有一言想先問過公主。”傅硯之也不等回答,直接問道,“公主可知圣上召見所為何事?” “自然知道。”薛云圖不置可否道,“看來你也知道了?” 傅硯之不發(fā)一言,抿唇點頭算是應(yīng)答。 第一次看到傅硯之如此外露情緒的薛云圖驚了一跳,對方眼中的情義便是瞎子都看的出來。她竟有些受不住對方炙熱的目光。薛云圖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一個足夠委婉又不傷人的方式拒絕,只得硬起心腸直接道:“傅硯之,你愈矩了。不論圣上的旨意還是本宮的婚、事,都不是你的身份能問的?!?/br> “臣無意沖撞公主?!备党幹谥姓堊?,眼神卻依舊緊鎖在薛云圖身上,“只是公主果真要接那道旨意么?” 從當年馬場射偏的一箭開始,薛云圖的心事就全都掌握在了傅硯之的手中。 薛云圖眉心微蹙,終于不再回避對方的目光:“傅硯之,本宮就算不出降于衛(wèi)瑜,也會是其他重臣之子世家英才,但無論是誰,都不會是你?!?/br> 傅硯之卻未被這話打擊到,他反而輕笑一聲,作了一揖:“臣從未有此奢望。臣只愿公主一生順遂,福壽安康。” “承你吉言了?!眱扇怂哪肯鄬Γ钕扰查_視線的依舊是薛云圖。從未有外人敢如此長久地直視她,這樣逾越的目光便是準駙馬衛(wèi)瑜也不曾有過。 少年的目光專注而深情,一雙鳳眸中只印著薛云圖的影子:“臣還是那句話,不論公主有何心愿,臣定竭力而為?!?/br> “本宮也還是那句話?!毖υ茍D下巴微抬,滿是輕忽,“本宮要做的事,不是你小小伴讀能做的。傅硯之,你竭力侍奉好太子便是遂了我最大的心愿了?!?/br> 傅硯之的聲音猛地高了起來:“臣的手可握刀!” 回應(yīng)傅硯之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傅硯之,擺正你的身份!” 不遠處聽到動靜的太監(jiān)宮女們?nèi)伎s起了腦袋,只恐自己知道的太多。 果真打人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再忍不住這種沖動。一年多來第二次親自動手的薛云圖無奈的嘆了口氣,她有些不敢去看傅硯之的神情,只怕這沖動之下不留情面的舉動將他推向了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