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亦然眉梢微挑，淡薄的語氣里染著不加掩飾的嘲諷：“為了完成任務(wù)連感情都可以利用的黑街女王安娜，那份毫不動搖的堅定和決絕我非常欣賞。很可惜，現(xiàn)實中搖擺不定的你，讓我無法跟我欣賞的那個女人畫上等號?！?/br>
    何洛被他的傲慢激得怒火翻涌，然而她沒有辯解亦沒有反擊，只沉靜地望著他，最終什么都沒說。

    路亦然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短暫的沉默過后，轉(zhuǎn)身離去。

    夜已深，何洛靜立寒風中。

    路亦然離開庭院，黑暗中閃出休斯的身影。

    “這么快就說完了？”早已偷聽到他們對話的休斯明知故問道。

    路亦然徑直前行，完全無視他的問話。

    休斯扼腕，跟上去直言不諱地問：“你為什么要故意挑釁黎太？”

    路亦然漠然道：“我不想重蹈銳的覆轍，所以我得確定她不會像銳的搭檔一樣愚蠢?！?/br>
    休斯無語，頓了頓道：“結(jié)論呢？”

    “尚可?！?/br>
    休斯聞言，內(nèi)心無言地狂號，想他休斯這等精英青年這么多年來也沒從路亦然那個變態(tài)嘴里得到如此高的評價。

    何洛回神時，周身已被寒風吹透。她縮了縮肩膀，轉(zhuǎn)身返回屋內(nèi)。黎銳楓還在睡，眉頭緊緊皺起，冷汗不斷自額頭滲出。何洛坐回床邊，從絨毯下輕輕拉出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細微的動作似是驚動了沉睡中的人，長長的睫毛顫抖了幾下后，他緩緩睜開眼睛。

    何洛柔柔地望著他，眼睛里泛著暖暖的笑意：“醒了啊?！?/br>
    黎銳楓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渙散，聽到她的聲音后，腦子尚未清醒嘴角已然上揚：“這么溫柔的黎太太我還是第一次見?！?/br>
    何洛臉一熱：“還有心情調(diào)戲一家之主呢？看來我之前的擔心實屬多余?！?/br>
    “一家之主”這四個字令黎銳楓迷蒙的雙眸瞬間變得明亮而清澈。

    何洛見狀，笑得更加溫柔：“什么都別問，只要我還沒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我就是黎太太?！?/br>
    黎銳楓握了握她的手：“好?！?/br>
    對他的回答，何洛反倒覺得有些意外，忍不住道：“接受了？這可不符合你對婚姻的完美要求。”

    黎銳楓望著她，低啞的聲音里染著淺淺的笑意：“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何洛覺得這話特別耳熟，不等她出聲，黎銳楓的聲音再度響起：“如果追求完美卻求而不得，那么完美就變得毫無意義?！?/br>
    何洛拉起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上，靜默了半晌后，以輕松的調(diào)侃掩飾自己內(nèi)心最柔軟處被擊中的動容：“怎么，被那個愚蠢的女人禍害得去地獄跟前轉(zhuǎn)了一圈后頓悟了？”

    體力早已被瘋狂的痛楚榨干，精神卻沉浸在久違的輕松愉悅里，黎銳楓笑染眉梢地道：“早就頓悟了，剛剛找到機會說。黎太太，興師問罪的事稍后再提，為夫?qū)嵲诤芟攵嘞硎芤幌履愫币姷臏厝??！?/br>
    何洛抽出張紙巾擦凈了他額頭、頸間密布的汗珠，俯身印下一抹輕吻，隨即貼在他耳邊柔聲道：“別強撐了，睡吧，我陪著你?！?/br>
    何洛一夜未眠。其間護士來過幾次幫黎銳楓測量體溫和血壓。他在發(fā)燒，熱度一直未退。營養(yǎng)師送來了病人的營養(yǎng)餐，而休斯也送來了何洛的早餐。

    黎銳楓剛醒不久，何洛幫他擦完身后，取出一套干凈的黑白格子相間的棉質(zhì)睡衣幫他換上。休斯進來的時候，何洛正彎腰站在床邊幫他系扣子。黎銳楓半閉著眼睛，靜靜地享受著黎太太的悉心照顧。

    休斯嘖嘖地走到床邊，戲謔道：“黎太，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啊?！?/br>
    何洛頭也不抬地道：“你羨慕？”

    休斯哈哈大笑：“銳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成語不錯嘛?！焙温逯逼鹧^床尾的小餐桌，準備伺候他吃早餐。

    黎銳楓睜開眼睛：“我不餓，你先去吃，吃完了洗個澡睡一覺?！?/br>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又一夜未睡，雖然掩飾得很好，可何洛此刻確實覺得疲憊不堪，尤其胃里陣陣泛起的酸水混合著空氣里飄著的飯菜的味道，刺激得她直想吐。聽黎銳楓這么說，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借機去了洗手間。

    很快，洗手間里隱隱響起水流的聲音。

    休斯收起嬉笑，拉了把椅子坐在黎銳楓床邊。

    不等他開口，黎銳楓低啞的聲音就先一步響起，虛弱中透著冷硬和堅定：“記住，任何人都不許把洛洛卷到這件事情里?！?/br>
    休斯早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只聽他長嘆一聲道：“這次可真是應(yīng)了那句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虑楦愠涩F(xiàn)在這種局面，已經(jīng)不是說抽身就能抽身的了。如果半途而廢，談好的條件先放在一邊不說，單是你體內(nèi)的毒……”

    黎銳楓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總之誰也不許打洛洛的主意?！?/br>
    休斯聽完忍不住道：“就算你想收手，霍華德會這么放過你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變態(tài)，你的生逃就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如果他不落網(wǎng)，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

    黎銳楓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最后再說一次，在這件事上，誰也不許打我太太的主意。”

    這時，洗手間的水流聲停了。休斯一直豎著耳朵兼顧著洗手間里的動靜，就見他聳聳肩，收聲起身沒有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何洛從洗手間出來時，休斯已經(jīng)先行離開，兩個彪形大漢站在半敞的門邊，護士頂著四道灼灼的視線小心翼翼地進來送藥，并例行性地記錄體溫和血壓。

    何洛強壓著一陣比一陣劇烈的反胃感，走到黎銳楓床邊神色自若地對他道：“親愛的，我出去打個電話。到了后還沒給家里報平安，我媽她老人家還惦記著呢。對了，我就告訴她你出了點小小的車禍，到時候你可別說漏嘴。”

    黎銳楓目光柔和地望著她：“穿上外套，早晨天氣很涼?！?/br>
    何洛點點頭，抓起丟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后快步離開病房。黎銳楓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頭翻涌著令人倍感暴躁的無力感。

    這次的失手是他自己太過于大意。他實在不該草率地同意那個豬一般的隊友做她的搭檔。后悔于事無補，現(xiàn)在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何洛的出現(xiàn)會令那些希望霍華德盡快落網(wǎng)的人將她拖進這個深不見底的旋渦。

    “我什么時候可以出院回家休養(yǎng)？”黎銳楓問。

    護士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頓了頓，才恍然道：“黎先生，這個問題需要您的主治醫(yī)生根據(jù)您的康復(fù)情況做出判斷。在未來的兩周內(nèi)我們需要嚴密監(jiān)控您血液內(nèi)的毒素含量，巴蒂醫(yī)生也在廣泛聯(lián)系相關(guān)的專家，希望能從您的血液樣本中提取出毒素的有效成分，找到合適的解毒藥物。所以我想短期內(nèi)您恐怕還不能離開這里?！?/br>
    意料之中的答案，黎銳楓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腦海中浮動的全是何洛的身影。這一刻，他無比希望黎太太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人……

    第69章

    何洛離開庭院后，快步直奔停車場后邊的小樹林。蜿蜒的林蔭道上空無一人，通常在午后家屬才會陪病人來這里散步呼吸戶外的新鮮空氣。何洛撐在一棵樹旁邊，劇烈地干嘔。吐了半天，只吐出幾口酸水。她喘息了半晌后，直起身抬手下意識地按在自己緊實平坦的小腹之上。她無言地苦笑，老天爺最好不要跟她開這種玩笑，現(xiàn)在可不是個懷孕的好時機。

    涼風吹散了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后，她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緩緩?fù)刈?。剛才給娘親發(fā)了個短信報平安，不想打電話，不想面對那些必然會有的追問。沒走幾步，指尖便感受到手機的振動。她以為是娘親打來的，慢騰騰地掏出來掃了眼屏幕……

    不想接這個電話，可又放心不下。畢竟阿九不在，說不擔心那個人，是不可能的。

    振動持續(xù)了很久，就在即將自動掛斷時，何洛按下了接聽鍵—

    “見到銳了？”電話里，歐陽晗淡淡地道。

    “嗯。有事找我？”

    “他還好嗎？”

    “不好，相當不好?！?/br>
    歐陽晗笑：“只要還活著，總會好起來?！?/br>
    何洛哭笑不得，這種硬朗的安慰確實是他的風格。頓了頓，她道：“蕭雨怎么樣？雖然他嘴上不松口，可我看得出，他心里其實已經(jīng)接受你了?！?/br>
    “不用擔心我的事。洛洛，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br>
    “什么？”何洛略顯不安地問。

    頓了頓，只聽歐陽晗平靜地道：“你是不是懷孕了？”

    何洛無言。

    “默認了？”

    “不能確定，有可能?！焙温逭諏嵉??？隙ㄊ鞘捰昴莻€小屁孩把她給賣了。

    “洛洛……”歐陽晗的聲音冷硬了幾分，“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你自己應(yīng)該很清楚。我不希望你瞞著銳擅自去做什么不該做的事?！?/br>
    何洛沉默。

    黎銳楓的失手是在意料之外的，失手就意味著已經(jīng)打草驚蛇，如果不解決，必將后患無窮。況且黎銳楓體內(nèi)的毒究竟是什么成分醫(yī)生到現(xiàn)在還沒搞清楚，血液置換治標不治本，時間拖得越久毒素對他的身體造成的傷害就越大，如果能從下毒者那里得到解毒劑無疑是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這些大家都很清楚。其實她已隱隱有所覺，休斯等人似乎瞞著黎銳楓制定了新的行動方案，而這次行動的主角極有可能是她和……路亦然。路亦然絕對不是那種連朋友的感情問題都要為之抱不平的熱血青年，所以昨晚他對她的挑釁，必然是有意為之。也許就是為了確定自己會不會成為另外一個禍害人不償命的伊娃。

    見她半天沒說話，歐陽晗的聲音變得比剛才更冷，凜冽的氣勢仿佛令時光瞬間倒回了五年前：“洛洛，你身上那種無人能動搖的堅定向來是我最欣賞的?？扇绻愣亲永镉辛肆硗庖粭l生命，那么你任何草率的決定都可能令你后悔終生。這種悔對女人而言，是永遠無法釋懷的?！?/br>
    何洛認可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可是：“晗哥，這種時候，我非常需要你的鼓勵。人生其實不就是一場場賭局拼湊而成的嗎？如果沒有你當日的愿賭服輸，我們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重逢。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如果我能幫上忙那么我必須放手一搏。輸其實只是最壞的結(jié)果，贏面不僅有，而且很大?！?/br>
    “如果輸了呢？”歐陽晗剛硬而直白地問。

    如果輸了呢……

    何洛沒回答，手機沒電了。上帝終于垂青了她一回，在手機最需要沒電的時候，它就真的沒電了。

    何洛回到病房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床上竟然沒人。她立刻提高了警覺，接著就見洗手間的門開了，黎銳楓扶著墻緩緩走出來。

    ……

    何洛額頭上青筋跳了幾跳，按捺下心頭的怒火，站在原地淡定地道：“看來情況沒我想象的嚴重嘛。”

    黎銳楓微微一笑：“怎么，黎太太難道希望我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雖然他站得很穩(wěn)，可那比白紙還白的臉色，那順著脖子嘩嘩往下流的大汗珠子仿佛強力吸鐵石一般，吸得黎太太那兩只腳不聽使喚地直奔他而去。剛剛走近，就被黎銳楓抱了個滿懷。何洛沒做任何掙扎，張開雙臂輕輕攬住他的腰，放任自己靠在他胸前靜靜地聆聽著他那比正常人急促許多的心跳。

    溫馨的沉默過后，何洛埋首低聲道：“剛剛晗哥給我來電話了?！?/br>
    黎銳楓并不覺得意外：“說什么了？”

    “問你好不好。”

    黎銳楓輕笑：“還有呢？”

    “讓我別做傻事?！?/br>
    黎銳楓聞言，雙臂緊了緊，將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按在自己身前：“洛洛，如果這次你敢瞞著我去以身犯險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br>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有什么是我不該知道的嗎？”

    何洛抬起頭，專注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后，粲然一笑語帶調(diào)侃地道：“你猜呢？”

    黎銳楓沒說話，低頭在她頸間狠狠地吻了一下，只見她白皙的皮膚上立馬現(xiàn)出一抹性感的暗紅色吻痕。何洛被他弄得直發(fā)癢，掙開他的懷抱氣鼓鼓地道：“廢話少說，現(xiàn)在一家之主命令你立刻回床上躺著。”

    黎銳楓難得沒跟她抬杠，在她的攙扶下緩緩回到床邊。何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的反應(yīng)，心里有些做賊心虛的忐忑。

    “洛洛，為夫整個人都是你的，所以你要欣賞為夫英俊的面容，正大光明地看就行了，不用這么偷偷摸摸?！?/br>
    何洛來到紐約已有三天。這三天在黎銳楓的刻意而為之下，休斯等人沒有找到任何與何洛獨處的機會。照顧好黎銳楓是眼前的頭等要務(wù)，是以何洛對他將自己緊緊圈在身邊的行為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唯一比較難應(yīng)付的就是壓抑那隨時都可能來襲的反胃感。為了不讓黎銳楓瞧出破綻，這幾天她著實忍耐得很辛苦。

    這天天氣很好，何洛一早就起床了。洗完澡甩著濕漉漉的長發(fā)從洗手間出來時，看到黎銳楓正靠坐在床上打電話。之前因為救蕭雨而受傷的右手剛剛拆掉繃帶，縫針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一道細長粉嫩的疤痕橫穿整個掌心。見她出來，黎銳楓微微一笑，對電話里的人道：“好的，我一定把您的話帶到?！?/br>
    何洛見他沒有避開自己的意思，遂走到床邊好奇地道：“誰啊？”

    黎銳楓放下手機，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你媽?！?/br>
    何洛表示無語，隨手把長發(fā)撥到一邊，免得沾濕他的衣服。

    “她老人家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崩桎J楓不溫不火地道。

    “你怎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