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院長和主治醫(yī)生齊齊站在床邊，擋住了黎銳楓的視線。何洛望著歐陽晗留在茶幾上的首飾盒，拼命克制著自己的雙腳，指尖幾不可見的顫抖。

    二十四歲，人生第二旬，那個飄雪的冬日，那些在瘋狂的自我催眠中依舊無法被記憶淹沒的畫面……

    秋意漸濃，風(fēng)中帶著令人瑟縮的寒意。走出住院部大樓，何洛縮了縮肩膀，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右手掌心里藏著的，正是那個應(yīng)該原封不動躺在茶幾上的首飾盒。

    他微笑著扯下她項鏈的那一幕，他將此生所有未盡的溫柔濃縮在深邃的雙眸中，釋然無悔的墜入冰冷海水中的那一幕，原本都是折磨的她痛苦不堪的夢魘……

    然而……

    然而什么，只有她自知……

    何洛緩步走向停車場。就算心里再亂，眼下她也要打起精神去做必須要做的事。歐陽晗回來了，與蕭雨見面是遲早之事。開往軍區(qū)大院的路上，她近乎苛刻的命令自己把屬于成年人的糾葛放在一邊，先處理好孩子的事。

    臨近晚飯時間，何洛接上他之后帶他去了上次‘一家三口’一起去的那間意大利餐廳，坐的恰巧是同一張桌子。

    一路上，何洛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蕭雨也異常安靜。走進(jìn)餐廳坐定后，服務(wù)生送上menu。蕭雨默默的翻看，何洛則支著下巴盯著他若有所思的出神。

    幾天不見，小孩兒瘦了一圈，眼睛也不若往日有神。聽?wèi)T了他的咆哮，習(xí)慣了他的不馴，面對他顯然有些自我封閉的沉靜，何洛著實心疼不已。第一次跟歐陽晗一起偷偷去見他的時候，他才十二歲。無憂無慮的少年，父疼母愛的少年，開朗陽光的少年，一轉(zhuǎn)眼，長大了?？钢切┦萑醯募绨驘o力承受的重壓，在遍地叢生的荊棘中跌跌撞撞的前行，稚嫩的心帶著累累的傷痕，在迷失與彷徨中努力的學(xué)會了堅強(qiáng)。這份堅強(qiáng)，令人動容。她對他的疼愛，她對他的關(guān)懷，并非僅僅因為她對歐陽晗的承諾。

    蕭雨選好了自己想吃的東西，合上 menu抬起頭，見何洛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己，下意識的避開了她的視線。何洛見狀，不由皺眉。心思飛轉(zhuǎn)，迅速打定主意。

    “蕭雨，明天一早就出發(fā)，我?guī)闳ヂ眯?！?/br>
    “……”

    于是，一大帶著一小就這么跑路了。

    第二天一早，劉杰剛到辦公室就收到了自己閨女發(fā)來的短信——

    娘親，再幫蕭雨請十天假，我?guī)ド⑿?，十天后見?/br>
    簡明扼要不負(fù)責(zé)任的令人發(fā)指！

    劉杰即刻回?fù)?，對方已瀟灑關(guān)機(jī)。

    當(dāng)晚劉杰去醫(yī)院探望黎銳楓時才得知，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包括黎銳楓在內(nèi)，竟然都不知道何洛帶著蕭雨去旅行的事兒！劉杰在病房里氣的直跳腳，反倒是黎銳楓掉過頭來安慰她。劉杰鏗鏘有力的撂下狠話，等她回來絕對要家法伺候！黎銳楓唇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沒有人看的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十天里，他沒給何洛打過一次電話，歐陽晗也沒有再出現(xiàn)。黎千帆對他罔顧后果把自己完美縫合的傷口再度掙裂的事表現(xiàn)的相當(dāng)不淡定，沒有小何同志在場，向來中意以德服人的黎大哥丟掉了那副鏡片會反光的金邊眼鏡，在最親近的家人面前毫不遮掩的暴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黎大哥的真面目，那是只有黎大嫂和黎銳楓兩個人知道的不可說的秘密。

    十天后，何洛帶著蕭雨乘飛機(jī)返回b市。兩個人拎著簡單的行李有說有笑的走進(jìn)接機(jī)大廳，蕭雨的眼睛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采奕奕的光芒，一會被何洛逗的跳腳，一會又得意洋洋的眉毛翹的老高。何洛忍不住暗暗感慨，人要是永遠(yuǎn)都長不大該多好。

    “等會咱倆先打車回家，我估計黎銳楓該出院了。”何洛邊說邊打開手機(jī)。

    蕭雨幸災(zāi)樂禍的道：“你不在醫(yī)院里照顧他，反而自己跑出去逍遙自在，當(dāng)心他休了你！”

    心情其實很低沉，一直很低沉，可這些天何洛展露給蕭雨的笑容，始終都燦爛的毫無破綻，“小樣兒，我這么優(yōu)秀的女性多少人哭著喊著想娶回家呢！”

    蕭雨不屑的瞪她一眼，正想擠兌她幾句，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冷不丁的闖入眼中……

    他扯了扯何洛的胳膊，后者正皺著眉頭處理手機(jī)里鋪天蓋地的未讀信息。下意識的，她先點開了一個陌生的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洛洛，看到你跑的這么干脆我還真有點哭笑不得。蕭雨是我兒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經(jīng)歷點波折和磨難只會讓他變的更堅強(qiáng)，你不用太擔(dān)心。玩的開心點，我等你回來。

    我等你回來……

    五味雜陳……

    見她沒反應(yīng)，蕭雨不禁道：“你看看誰來了！”

    “嗯？”何洛心不在焉的抬起頭……

    氣色還成，比吸血鬼稍好。

    手還沒好，估計一時半會也好不了。

    最近演技又見長，秒殺眾生的微笑更具欺騙性，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以上，就是何洛看到黎銳楓時，最初幾秒的心理活動。

    b市最近降溫，天挺冷。黎銳楓穿了件黑色短皮衣，配著牛仔褲和他喜歡的隨意舒適的短靴，那長腿、那身條、那氣質(zhì)，沒治了。何洛對男裝品牌完全沒概念，只知道他最常穿的那款適合春秋兩季、單看質(zhì)地做工就不可能便宜的時尚短靴在他的衣帽間里有五雙——黑、灰、深棕、淺棕、復(fù)古棕……

    額……

    想什么呢……

    何洛收拾起自己不著調(diào)的遐想，淡定的迎上去。她帶著蕭雨從美國回來時，也曾經(jīng)在機(jī)場上演過這一幕。只是那時，心境完全不同。

    黎銳楓手不方便，何洛以為他是打車來的機(jī)場。至于他為什么會來機(jī)場，她根本就懶得問。隨便查一查她的購票記錄就知道了，這點小事對小花同志來說簡直毫無難度。三個人走出機(jī)場大廳，何洛正想進(jìn)出租，耳邊卻響起鳴笛聲，定睛一看，不遠(yuǎn)處的臨時停車道上，小花同志正透過車窗沖他們熱情的揮手。

    “……”何洛。

    黎銳楓微微一笑，“讓休斯把蕭雨先送去你媽那里?！?/br>
    何洛聞言，輕輕皺眉，按下心中疑問，把自己的背囊毫不客氣的塞給蕭雨，“去吧，晚點我們過去接你。”

    蕭雨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沖她做了個可愛的鬼臉后，把她的背囊甩到肩上瀟灑而去。趙奶奶肯定準(zhǔn)備了很多好吃的等著他，o(≧v≦)o~~

    見小花載著蕭雨絕塵而去，黎先生黎太太不約而同的卸去了臉上和諧的笑容。

    黎銳楓：“玩夠了？”

    何洛：“你有意見？”

    黎銳楓：“相當(dāng)有?！?/br>
    何洛：“所以？”

    黎銳楓：“所以我們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在沒有任何人打擾的情況下‘懇談’一番?！?/br>
    何洛覺得有點寒。

    “談什么？”何洛。

    “離婚協(xié)議?！崩桎J楓。

    第53章

    離婚……

    離婚……

    離婚……

    本來就不是因愛結(jié)婚，走到今天，一切本就早已注定。坦然接受，對誰都好。何洛覺得自己應(yīng)該如釋重負(fù)才對，可伴隨著離婚二字而來的，卻是難掩的心慌和nongnong的委屈。

    心慌什么？因為不想放手？

    委屈什么？因為他毫無征兆的主動放手？

    有資格嗎？游戲感情，時刻準(zhǔn)備抽身而去的那個人，明明是她自己！

    一路無言，兩個人乘出租返回公寓。

    換好鞋后，黎銳楓習(xí)慣性的準(zhǔn)備脫外套。因為右手動不了，他的動作顯得有些費力。何洛默不作聲的按住他胳膊，接著自己動手小心翼翼的幫他把外套脫下來。黎銳楓微微一笑，客氣的跟她說了聲‘謝謝’，噎得她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一塵不染的客廳里，二人對面而坐。黎銳楓從煙盒里抽出根煙沖她晃了晃，何洛搖搖頭。叼著煙吞云吐霧侃大山的情景浮現(xiàn)在腦海中，那是屬于黎先生和黎太太獨有的夫妻情趣，眼下她沒有這等美好的心情，也不想破壞掉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個客廳里的那一幕幕溫馨的回憶。

    淡淡的煙味飄進(jìn)鼻端，何洛直直的盯著他，試圖從他毫無破綻的平靜中找出哪怕絲毫的裂痕。黎銳楓從容的笑笑，彈掉煙灰后好整以暇的打破靜默——

    “關(guān)于親生父親的事，你還沒告訴蕭雨？”

    何洛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以這個問題開始，“沒有。我想了想，這件事還是由歐陽晗自己來告訴他比較好?！?/br>
    黎銳楓低低的‘嗯’了聲，表示贊同，之后就沒了下文。

    何洛雙腿交疊坐姿隨意，盡量讓自己顯得從容鎮(zhèn)定。頓了頓，她入題道：“你真的決定要這么做？”

    “你是指？”黎銳楓明知故問。

    “……離婚的事?！?/br>
    黎銳楓聞言，沉默不語的盯著即將燃盡的煙頭看了會，優(yōu)雅的將其熄滅在煙灰缸里后，視線才落到她臉上，不溫不火的說：“你理想中的結(jié)局不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嗎？所以你該高興才對?！?/br>
    “……”云淡風(fēng)輕的怒意，不見火氣的挑釁，何洛皺眉，心狠狠的疼了一下?！罢婊卮鹞遥阏娴臎Q定了？”她冷冷問。

    “決定了?！逼胶偷穆曇簦钢┰S散淡的漠然。

    他的決絕出人意料。兵荒馬亂的心倏然塌陷了一角，何洛繃著臉倔強(qiáng)反擊，“既然你都決定了，那我們還有什么好談的？”話音入耳，比之反擊，更像控訴。

    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難以置信，那一閃而逝的委屈和不甘，黎銳楓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側(cè)身倚著靠墊，抬起纏著繃帶的右手，輕輕的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適時直擊腦海的痛楚，令他險些動搖的心再次沉入灰暗。

    “離婚是兩個人的事，就算我決定了，你也有權(quán)利發(fā)表一下自己的看法?！?/br>
    何洛冷哼，一臉嘲諷的瞪著他，“說的真好聽！你都已經(jīng)決定了，不管我同意或者不同意又有什么分別？”

    黎銳楓未答，默然的注視著她，目光幽遠(yuǎn)。

    何洛心頭莫名火起，聲音里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為什么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為什么這么輕易的就放手！后面這句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可是卻問不出口。

    “為什么……”黎銳楓重復(fù)著這幾個字，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的非?？尚Α?/br>
    “回答我，為什么！就算要離婚，我也要離個明明白白！”

    “洛洛，我愛你，毋庸置疑?？蛇@份愛究竟能不能帶給你幸福？我無法回答，因為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是歐陽，所以我并不滿足于僅僅得到你的人。我也不是耶穌，不會虛偽的宣揚(yáng)只講奉獻(xiàn)不求索取，所以我希望被我愛著的女人也能全心全意的愛我。全心全意，這四個字，你做不到。”

    “全心全意？！難道你不覺得你太理想化？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夫妻能擁有如此純粹的感情？”

    黎銳楓笑不染眉的望著她，“與其湊合，不如放手?！?/br>
    短暫的沉默。

    “如果我不同意呢？”何洛冷不丁的道。

    黎銳楓并未覺得驚訝， “你不會不同意的?！?/br>
    “憑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歐陽回來了。”

    何洛被他的直白激怒，“那又怎么樣！？”

    “我不喜歡三角關(guān)系。”

    “閉嘴！我何洛從不腳踩兩只船！”

    “是嗎？”不置可否的反問。

    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又被他接二連三的撩撥，何洛覺得自己好像要失控，果然雙唇在大腦下達(dá)指令之前就自作主張的上下開合，“黎銳楓我告訴你愛情是自己爭取來的！你既然渴望完美的愛情就得付出比湊合著過日子更多的努力！像你這樣碰到點波折立馬腳下抹油撒腿就跑的混蛋根本不配得到你理想中的那種純粹的感情！”

    黎銳楓無視她的激昂控訴，支著下巴靜靜的注視著她。聽她喊完了，唇角輕揚(yáng)，笑的意味不明，“洛洛，兩男爭一女的爛戲不適合你。兄弟反目為紅顏的狗血劇也不適合你。愛不愛你是我的事，你究竟愛誰是你的事，黎太太這個身份對你來說，是個沉重的枷鎖。被它束縛著，你永遠(yuǎn)看不清自己的心?！?/br>
    何洛承認(rèn)，他說的完全正確?？刹恢獮槭裁?，心頭怒火卻越燃越旺。就算她口頭上說的瀟灑，就算她曾經(jīng)放話‘沒有二選一，一個都不要’，就算歐陽晗真的回來了，就算她偷偷拿走了那條項鏈，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