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二姑娘徹底傻了,呆呆地看著蕭霆。 蕭霆滿意笑,從袖中掏出一方紅綢帕子,展開,露出那對兒龍鳳金鐲,笑道:“你家的餛飩好吃,本公主甚是喜歡,難得看你投緣,我與駙馬親自挑了一對兒鐲子送你,愿你們夫妻白頭到老,兒孫滿堂?!?/br> 如果說二姑娘起初還有點不信,看到這對兒金燦燦的鐲子,便是蕭霆說他是皇后,她也愿意信! 接過鐲子,二姑娘跪下去就要磕頭。 蕭霆沒攔她,翹著嘴角道:“以后安安心心跟你相公過,別再惦記給駙馬當(dāng)小妾了?!?/br> 二姑娘臉噌地紅了,支支吾吾地解釋:“我,民女……” 蕭霆哈哈笑,起身道:“放心,我若計較,怎么會送你東西。不過我與駙馬的身份要保密,在駙馬回京之前,此事你只能同你相公說,否則傳出去半個字,本公主便索回那對鐲子。” 二姑娘一聽,下意識捂住鐲子,還要解釋,蕭霆卻走了。 二姑娘跪在原地,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她才回神,瞅瞅門口,偷偷咬鐲子,確定是真金,二姑娘喜不自勝。夜里劉大成回來了,她忘了新嫁娘的嬌羞,激動地說這件喜事。 白白得了金鐲子,劉大成挺高興,但媳婦說那兩人是公主駙馬,他就不太信了。 二姑娘惱他不信,差點沒給他圓房…… 又過了二十來日,聽說駙馬回京會經(jīng)過平城,二姑娘早早叫上丈夫去城外觀禮。擠在人群中間,親眼看到騎在馬上的駙馬爺,一身鎧甲神勇如神,臉龐冷峻又俊美,正是去自家喝過喜酒的那位,二姑娘激動地臉頰潮紅,幾欲昏倒在丈夫懷里。 “你看,你看!”二姑娘語無倫次地說。 劉大成看見了,同樣亢奮,他這輩子,竟然跟駙馬公主說過話! 夫妻倆只盯著威風(fēng)凜凜的駙馬爺看,卻沒注意到,駙馬爺身側(cè)一個矮小的近衛(wèi),朝他們這邊瞥了好幾眼,笑得胡子都翹起來了。而此時只顧欣賞平民夫妻震驚模樣的蕭霆,自然也想不到,他與景宜還沒回到帝都,劉家餛飩鋪就琢磨出了一道新餛飩菜式,名曰“夫唱婦隨”,菜式背后,便是駙馬爺出戰(zhàn)大理,四公主千里隨夫的美談。 第53章 @053 景宜正月離京,率軍重返京城,已是七月下旬。 此戰(zhàn)景宜痛擊大理,雄震國威,延慶帝龍顏大悅,命景宜等將士先在京郊休整一日,明早他親自率文武大臣出城相迎。這是極大的榮耀,景宜叩謝皇恩接過圣旨,送走宣旨太監(jiān),她才面無表情走進(jìn)寢帳,低聲對男裝的蕭霆道:“我去外公那邊看看,你別四處亂走?!?/br> 蕭霆騎了一路的馬,大腿酸痛,只要下馬就恨不得一直在床上躺著,聞言懶洋洋問道:“你去做什么?” 景宜簡單道:“兵部的事,想請教外公。” 蕭霆對那些沒興趣,只叫她早點回來。 景宜點點頭,走出帥帳,東邊緊挨著的營帳便是徐廣的。 徐廣仿佛知道外孫女婿的來意般,笑道:“咱們?nèi)ネ饷孀咦??”營帳這邊不適合說話。 景宜從命。 一刻鐘后,兩人來到一處空曠的高地上,七月的秋風(fēng)不冷不熱,迎面吹來甚是舒爽。徐廣負(fù)手站在一棵槐樹下,俯瞰那一片營帳,慢慢的,他抬起眼簾,遙望京城,“霆生,回城路上,你從百姓口中都聽到了什么?” 景宜微微沉思,嘗試答:“二十年內(nèi)南疆應(yīng)無戰(zhàn)事,百姓都很歡喜,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br> 外公一生戎馬,最想看到的便是百姓安居樂業(yè)吧。 徐廣摸著胡子笑,“關(guān)于你的?!?/br> 景宜微怔,隨即沉默了。一路過來,幾乎所有百姓都在盛贊她的戰(zhàn)功,夸她盡得外公真?zhèn)?,將來一定是大周的第二位護(hù)國公,蕭霆特別愛聽,最喜歡拽她去城里微服私訪,但景宜不好在外公面前說那些虛名。 “百姓都夸你,那些將士怎么說?”徐廣無需她回答,朝營帳揚揚下巴,又問。 景宜繼續(xù)沉默,將士們對她心悅誠服,可這些與當(dāng)日外公主動暗示她殺了戰(zhàn)俘有何關(guān)系?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徐廣對著京城的方向幽幽道:“我讓你殺了戰(zhàn)俘,用意有三。其一,南疆將士死亡大半,最恨大理,你殺了戰(zhàn)俘,可得南疆軍心。其二,大理彈丸之地竟敢猖狂犯我國疆,你殺了戰(zhàn)俘,可震懾大理,讓他們知道大周有位駙馬爺是他們?nèi)遣黄鸬?。?/br> 景宜下意識頷首,這兩點,她多少猜到了。 “至于其三……”徐廣略微停頓,然后才直視外孫女婿的眼睛道:“大周積弱已久,百姓既盼望一位能讓他們富庶起來的明君,更期盼一位能震懾鄰邦、殺伐果斷的英武帝王,對內(nèi)施行仁政,對外以武揚威,方能得民心?!?/br> 民心,那是帝王在位最該考慮的。 領(lǐng)悟了外公的深意,景宜心中大駭,難道外公想讓她…… 看出她懂了,徐廣重重地拍了拍外孫女婿肩膀,目光一點一點轉(zhuǎn)為冰冷:“他害我失了一兒一女,害我損了一位愛徒,害我膝下無子香火無繼,若非不想徐家?guī)装倌甑闹揖暁в谖沂?,我早已親手了結(jié)了他性命!” 提到母親與舅舅,景宜垂眸,心底猶如壓了一塊兒大石,沉重卻不知該如何排解。她明白外公對她的期許,但就算不考慮她的意愿,她一個駙馬想登上那個位置,只能謀反??伤F(xiàn)在是蕭家三公子,外公不想背負(fù)叛逆的罵名,蕭家世代忠良,肯定也不愿意的。 更何況一旦失敗,整個蕭家都要受牽連,包括宮里的榮妃母女。 “外公,此事關(guān)系甚大,恕我……” 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景宜及時頓住,復(fù)雜地看向長輩。 徐廣再次拍拍她肩膀,淡然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霆生放心,外公絕不會置蕭家眾人于不顧。等將來時機(jī)成熟了,外公定能助你順理成章……今日只是先提醒你一聲,眼界要放寬,目光要放長遠(yuǎn),免得日后機(jī)會在手,你卻毫無準(zhǔn)備,踟躕不前?!?/br> 要想坐上龍椅,首先要有顆爭奪帝位的心,徐廣現(xiàn)在做的,就是在外孫女婿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他這邊徐徐圖之,外孫女婿心里的種子也會慢慢發(fā)芽,直到長成參天大樹。 京城有兩位王爺,皇孫都有了,除了謀逆,景宜想不到其他辦法。她沒想過奪位,她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她不想蕭家受她連累,更不想外公一時沖動選錯路,落得個身敗名裂。自古謀逆者,鮮少有好下場。 “外公?!本耙穗p膝跪地,誠心勸誡道:“我胸?zé)o大志,此生只愿與公主白頭到老,一起在您與外祖母面前盡孝,求外公看在外祖母的份上,放下執(zhí)念罷!” 一個自小深受皇恩的孩子,怎么可能輕易答應(yīng)謀反? 徐廣并不生氣,笑著扶起外孫女婿,嘆息道:“罷了罷了,我不逼你,但如果哪天你反悔了,盡管來找外公,外公隨時恭候。” 這顯然還是沒有死心?。?/br> 景宜頭疼,可看著大步朝軍營走去的背影依然挺拔的外公,她卻想不到任何辦法。自己勸說不管用,其他人,她連說都不能說,外祖母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嚇,蕭霆…… 景宜更不能說,怕蕭霆因此恨上外公,畢竟外公的計劃會牽扯到蕭家。 ~ “說什么了,去了這么久?”聽到景宜回來的腳步聲,蕭霆從被窩里爬出來,一邊打哈欠一邊盯著景宜問。 “沒事?!本耙藢⒋笫虏卦谛牡祝樕显频L(fēng)輕,叮囑蕭霆:“明早外公會單獨進(jìn)城,你隨外公走吧?!背送夤c師兄胡武,軍中無人知曉蕭霆的真正身份,但明早要面圣,蕭霆這模樣,怕是逃不過延慶帝的眼睛。 蕭霆點點頭。 翌日景宜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接受帝王親迎,蕭霆隨徐廣從北城門繞路進(jìn)城,先去探望外祖母。 高氏見到外孫女,先瞄向肚子,既盼望外孫女隨軍過去,趁機(jī)懷上孩子,又擔(dān)心路上顛簸動了胎氣,未料外孫女的肚子平平的,根本沒懷孕。高氏有點發(fā)愁,兩個孩子成親一年多了,外孫女還沒動靜,蕭家那邊會不會著急?可這一年里外孫女婿先是去山里習(xí)武半年,又帶兵出征半年,哪有時間生孩子? 不過她還是得提醒提醒傻愣愣的外孫女了。 先不管老頭子,高氏將外孫女拉到內(nèi)室,竊竊私語了一番。 蕭霆左耳進(jìn)右耳出。他才不著急懷孕,真懷上了,挺著大肚子干什么都不自在,而且大哥二哥都沒娶媳婦,他當(dāng)老三的著什么急。以前沒太在意這事,現(xiàn)在高氏一提醒,蕭霆終于上心了,辭別高氏,仗著一身男兒打扮,他一個人偷偷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醫(yī)館。 “公子哪里不舒服?”郎中笑瞇瞇地問。 蕭霆知道他現(xiàn)在的聲音、個頭裝不了大男人,便盡量捏著嗓子,學(xué)十幾歲的小廝口吻道:“我家王爺……主子派我來您這兒問問,有什么方子可以避孕?貴沒關(guān)系,但切不可傷身?!?/br> 他故意說完“王爺”才改口,郎中腦袋轉(zhuǎn)得快,信以為真,態(tài)度立即恭敬起來,沉吟一番道:“是藥三分毒,長期服用對身體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損傷,但只要中間隔些時日,用之倒也無妨。老夫這里有一方丹藥,事后服用可避孕,只是您千萬記住了,兩次服用之間,至少要隔五日。” 蕭霆煞有介事的點點腦袋。 認(rèn)定他是某位王爺派來的,郎中還體貼了寫了一張方子,上面提了幾個不服藥也能避孕的辦法,只不如每月服藥更靈驗。 蕭霆如獲至寶,藏好兩樣?xùn)|西,竊喜地回了將軍府,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 宮中設(shè)宴,景宜快一更天才歸。蕭霆殷勤地服侍“駙馬爺”沐浴,夫妻倆在浴房待了半個時辰才出來。主子們走了,阿順進(jìn)去收拾戰(zhàn)場,就見地上都是水,連浴桶旁的四幅屏風(fēng)都濺了水,也不知道公主、駙馬是怎么折騰的。 ~ 南疆戰(zhàn)事平息不久,八月初,匈奴吉利單于突然派使臣來拜見延慶帝,稱其閼氏病逝,匈奴欲迎娶一位大周公主和親,并邀請延慶帝與諸位公主到草原赴宴,匈奴將盛情款待。 景宜身為御前侍衛(wèi),帶刀立于御座之后,聽完匈奴使臣所言,她難得情緒外露,臉色十分難看。那位吉利單于五十多了,比延慶帝還要老幾歲,這樣的年紀(jì),居然想娶公主?二公主最長,也才十八歲而已,景宜雖然與三個姐妹情分不深,但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公主,一聽到“和親”二字,她依然覺得遍體生寒。 “諸位愛卿有何看法?”先命人帶匈奴使臣去休息,延慶帝目光掃過諸位大臣,悠悠問。 蕭御最先出列,沉聲道:“皇上,據(jù)臣父之前所報,這半年匈奴各部落內(nèi)戰(zhàn)不斷,烏渠率領(lǐng)的烏孫部族日漸強(qiáng)盛,極有可能成為匈奴下一任霸主。吉利向來覬覦我大周,這次主動提出和親,分明想借我大周之勢震懾烏渠。依臣之見,皇上不必理睬吉利,任他們鷸蚌相爭,大周只需靜待時機(jī),坐收漁翁之利?!?/br> 延慶帝摸摸胡子,沒有吭聲。 蕭御的聲音剛落,戶部尚書出列,朗聲道:“皇上,吉利手中握有三十萬匈奴大軍,兵強(qiáng)馬健,烏渠歸攏的不過是些蝦兵蟹將,論實力遠(yuǎn)遠(yuǎn)不足與吉利抗衡。臣倒覺得,吉利是看我大周痛擊大理,不敢再小覷朝廷,故誠心和親交好,所以和親之策可行。然,吉利過于狂妄,他邀請皇上與諸位公主同去赴宴,分明是想親自在公主里面挑選,我大周公主豈可容他輕視?臣以為,按長幼之序,派二公主和親便是了。” 三公主是他親外孫女,他舍不得,四公主嫁了,五公主有蕭家撐腰動不得,二公主沒有母族倚仗,正是和親的好人選。 朝廷主和派的臣子居多,戶部尚書一說完,立即獲得一片支持。 蕭嶄沒有蕭御的好脾氣,突然喝道:“二公主才十八,你們竟然要她嫁一個匈奴老頭子?” 蕭御暗暗瞪他,延慶帝與吉利年齡相當(dāng),二弟這話延慶帝恐怕不愛聽。 御座之上,延慶帝神色果然冷了下來,淡淡道:“太后最是寵愛幾位公主,此事朕必須與太后商量,今日先退朝,明日再議?!?/br> 言罷徑自走了。 回乾元宮的路上,延慶帝忽然想到什么,回頭問他目前唯一的女婿:“霆生怎么看?” 景宜單膝跪地,抱拳直言道:“臣承蒙皇上與太后寵愛,自小與幾位公主相識,臣寧可帶兵出征匈奴,也不愿任何一位公主淪落到匈奴蠻人之手。” 蕭御講過道理了,景宜便想動之以情,希望延慶帝憐惜幾個女兒,拒絕和親。 但景宜還是不夠了解延慶帝。 看著跪在面前的女婿,延慶帝嘴角浮現(xiàn)一絲冷笑,女婿的意思,莫非他同意和親,就成了心狠手辣,罔顧公主們的下場嗎? “霆生還是年幼,軍國大事,沒你想的那么簡單。”延慶帝轉(zhuǎn)轉(zhuǎn)拇指上的龍紋扳指,意味深長地道,最后看眼女婿,直接回了乾元宮。 景宜抬頭,目視那位父皇的背影,猜到她的勸說也沒管用,她眉頭深鎖,目光漸漸投向慈安宮。事到如今,只有太后能勸皇上了。 ~ 延慶帝確實去了慈安宮。 “你真要送一位公主去和親?”太后念了一天佛了,見到兒子,她盤腿坐在榻上,手里依然轉(zhuǎn)著佛珠,蒼老的臉比平時要白幾分。 延慶帝振振有詞:“此次南疆之戰(zhàn)幾乎耗空了國庫,五年內(nèi)朝廷承擔(dān)不起別的戰(zhàn)事。伯嚴(yán)大夸烏渠,朕卻覺得烏渠手下全是烏合之眾,吉利才是大周的威脅,不如就聽他的,安排一位公主和親,為大周爭取十?dāng)?shù)年,休養(yǎng)生息?!?/br> 太后冷笑,閉上眼睛道:“既然皇上心意已決,來找我做什么?” 這個兒子,少時還聽幾句她的話,登基后越來越固執(zhí),她越勸他越要反著來,太后已經(jīng)死心了。 延慶帝咳了咳,看著地面道:“母后,朕欲派常寧去和親,您看行嗎?” 常寧,是二公主的名字。 太后苦笑,沉默良久,才睜開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延慶帝:“你送哪個公主去和親,都無異于在我的心頭割rou。我不管你送誰,我只管一件事,此去草原,你把她們姐妹三個都帶上,除非到了必須告訴她們的時候,我不許你提前傳出風(fēng)聲?!?/br> 一起去,孫女們心里還能多留幾天希望,總好過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被父皇帶去草原,親手將她交到匈奴人手里。都去了,姐妹們之間也算是踐行了,去送一送,不然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再見的機(jī)會。 想到那情形,太后悲從中來,忍不住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