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明湖正在替他梳頭,輕聲道:“三公子說是去梅林等五公子,讓五公子聽您的話,不許搗亂。”話里不自覺地流露出對三公子的欣賞。如今的三公子,面容冷俊,身材頎長,行事沉穩(wěn)有度,宛如一塊兒璞玉終于雕琢成型,光華奪目。 蕭霆呆呆地看著鏡子,眼里露出一絲迷茫。 敢情真是淳哥兒要找他下雙陸,她送完淳哥兒就走開了? 她就是這么喜歡他的?既然喜歡,不是該想方設法見他嗎? 蕭霆想不明白,再回想那女人冷清的模樣,蕭霆突然沒了之前的底氣,或許,是他誤會了,四公主并未喜歡他? 念頭一起,蕭霆胸口發(fā)堵,見明心從首飾盒里挑了一支太后剛賞他的鑲寶石梅花簪,蕭霆繃著臉道:“就用平時那根白玉簪?!彼植皇钦媾?,打扮那么細致做什么?打扮給誰看? 臉冷,聲音更冷,怒氣外泄。 再次看到公主憤怒的樣子,明心手一哆嗦,不禁懊惱自己糊涂。因為公主喜歡三公子,她才想幫公主打扮地更好看,卻忘了三公子根本沒有見公主的打算,公主這會兒肯定難過啊。 放下梅花簪,明心熟練地取出那支最樸素的白玉簪。 裝扮好了,蕭霆深深呼吸,來到堂屋時,臉上又露出了笑容。愛來不來,他不稀罕,正好多陪陪親弟弟。 “淳哥兒!”看著乖乖坐在椅子上的男娃,蕭霆熟稔地喊道,聲音短促有力,像他在家里逗弟弟的時候,而不是小姑娘們溫溫柔柔的語氣。 淳哥兒愣了愣,不懂四公主為何這么叫他,但他很懂事,走到公主面前,有模有樣地先行禮。蕭霆見了,心里嗤笑,臭小子也會裝,在外人跟前乖,回到家就一直煩他,趕都趕不走。 “淳哥兒想我了?”蕭霆彎腰抱起弟弟,去次間暖榻上坐。 淳哥兒喜歡四公主,但他還不習慣讓四公主抱,現(xiàn)在四公主居然這么喜歡自己,男娃呆了會兒才偷偷咧開小嘴兒,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亮地盯著抱著他的人,“想了……四表姐,你笑起來真好看?!?/br> 好像是第一次看四公主笑。 “馬屁精。”蕭霆輕輕地彈了弟弟一下。 淳哥兒不疼,美美地坐到榻沿上,看四公主為他脫鞋。 明心、明湖想幫忙,蕭霆煩她們,把二女都攆出去了。 淳哥兒有差事在身,見屋里就剩他與四公主,趕緊從腰間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封折疊成銅錢大小的信紙,悄悄道:“四表姐,這是我三哥給你的,讓你偷偷看,別告訴旁人?!?/br> 蕭霆手里還提著弟弟的小靴子,看到這封信,他胸口突然不堵了,唇角高高上揚。他就知道,四公主就是喜歡他了,她不善言辭,說不出口,便寫信傳遞對他的傾慕思念。 “淳哥兒真乖!”蕭霆雀躍地親了弟弟一口,跟著坐到旁邊,迫不及待地展開信紙。 淳哥兒摸摸自己被四公主親過的右臉蛋,傻乎乎地笑了,表現(xiàn)地更乖,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四公主,沒去搗亂??赡型藓芸炀托Σ怀鰜砹?,因為他看見四公主皺眉…… 淳哥兒最怕大人生氣,緊張地一動不敢動。 蕭霆注意力都在信紙上。 景宜這封信字數(shù)挺多,先是客氣詢問蕭霆在宮里是否適應,跟著提醒蕭霆女子的月事、前后癥狀以及如何處理月事帶,最后又為給蕭霆添麻煩鄭重道歉,語氣誠懇。蕭霆猶不死心,翻過來看看,背面無字。 也就是說,這封洋洋灑灑的信里,一句想念都沒有? 蕭霆眉頭皺的更緊,視線再次落到那清雋的字跡上,剛剛為了找“情話”看得太快,中間掠過去了,得重新看一遍??赐炅耍掱⒅偶埳稀芭加懈雇础?、“持續(xù)五日”等字眼,氣笑了,一邊笑,一邊單手將信紙攥成一團。 他為了她學規(guī)矩,四公主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她憑什么還指望他會逆來順受,躺著替她流五天的血? 咬牙切齒地將信紙撕爛丟到凈房的恭桶里,蕭霆沉著臉走出來,瞪著榻上噤若寒蟬的淳哥兒道:“走,我送你去找你三哥!”順便看看她臉皮到底有多厚,失血五天這么嚴重的事,竟打算用一封信敷衍過去! 仗著他太好說話是吧?今兒個他蕭霆就讓她嘗嘗厲害,看她還敢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015章 蕭霆急著找景宜算賬,腳步又恢復了男人的步伐,淳哥兒小手被他牽著,累得臉都紅了,忍了會兒才小聲地求他慢點,“四表姐,我走不動了……”烏溜溜的眼睛緊張地望著“四公主”,怕四公主跟三哥似的,嫌他麻煩,不喜歡他。 蕭霆低頭,瞧見男娃生怕被他甩了的可憐樣,硬是把火氣壓下去了,放慢腳步。 淳哥兒越發(fā)覺得四公主好了,滿足地跟著走。 這邊的梅林就是給公主們賞景用的,離鳳陽閣很近,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蕭霆便在梅林邊上發(fā)現(xiàn)了五公主的身影,小姑娘穿著桃紅裙子坐在畫架前,手里拿著畫筆,腦袋卻朝旁邊的高大男人仰著,臉頰帶笑,而那位“蕭家三公子”,低頭與她對視,嘴唇輕動,不知在說什么討好小姑娘的話。 蕭霆不自覺地攥緊了弟弟的手,丹鳳眼復雜地望著景宜。 景宜與其他公主情分如何,蕭霆不是特別清楚,但蕭霆從五公主嘴里聽到過不少對景宜的抱怨,說四公主冷冰冰的,親姐妹碰面都不說一句話。那她為何當公主時不喜歡搭理表妹,現(xiàn)在變成男人了,就會哄表妹笑了? 這女人,適應男人身適應地太快,該不會心思也學了男人吧? 想到這個可能,蕭霆突然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景宜不喜歡他,他可以接受,但景宜占著他的身體去喜歡女人,蕭霆……根本無法再想下去! “叫你三哥。”梅林里的那對兒“璧人”太刺眼,蕭霆一眼都不想再看,低聲唆使淳哥兒。 淳哥兒特別聽話,大聲喊“三哥”。 景宜偏首,瞧見淳哥兒身側(cè)穿海棠紅妝花褙子的姑娘,眉峰難以察覺地跳了跳。從小到大,只有逢年過節(jié)去給太后請安她才會穿這樣鮮艷的衣裳,衣柜里那么多素色,蕭霆一個公子哥兒,居然會選紅妝? 蕭霆并非愛穿紅衣裳,他是嫌景宜的衣裙不夠華貴,本來就不受寵,再穿的那么可憐沒底氣,宮里誰還肯高看她?公主就得有公主的樣子,所以蕭霆讓段姑姑給他做幾件華貴的樣式,段姑姑就送了幾套顏色鮮艷、刺繡精致華美的來。 剛起床時蕭霆心情好,明心拿出這身他就穿了,若是當時就知道景宜陪五公主來了梅林,蕭霆肯定會換一件。 對上景宜“措不及防”的神色,蕭霆輕嗤了一聲,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意味深長地盯著景宜,“三公子好雅興,特意進宮陪五meimei賞梅嗎?只是梅花還沒開,不知你們在賞什么?。俊?/br> 他是紈绔,不但常常惹家里長輩生氣,跟狐朋狗友在一起時,蕭霆也是最會打趣挖苦人的,哪個狗友倒霉落了把柄在蕭霆手里,絕對會淪為蕭霆的樂子,如今雖然變成了女人,蕭霆嘲諷人的本事可絲毫沒有落下。 他的嘲諷味兒太濃,景宜聽出來了,五公主也聽出來了。 五公主早就懷疑四公主有心攀高枝,現(xiàn)在更加篤定,面對四公主的挑釁,她立即放下畫筆,起身回敬道:“我們賞什么與你何干?四jiejie不陪淳哥兒下棋,急慌慌趕過來,莫非也想賞梅花?” 她跟表哥只是普通的兄妹情,但五公主不喜歡四公主,不想四公主覬覦她表哥。 “我可沒那雅興,送淳哥兒回來而已。”蕭霆摸摸淳哥兒的腦袋瓜,視線再次落到了景宜臉上,眼神不悅。 景宜看出蕭霆在生她的氣了,至于生氣的原因,應是那封信里的內(nèi)容。 “表妹你看著淳哥兒,我有話與四公主說?!本耙酥苯訃诟牢骞鞯?。五公主不喜歡她,是最不愿宮里傳出她與蕭霆閑話的人,自然會對她與蕭霆的私談守口如瓶。 五公主聞言,先是震驚,下一刻便擋在景宜面前,憤憤道:“三表哥……” “聽話?!本耙死渎暤?,言罷遞給蕭霆一個眼色,朝梅林深處走去。 五公主氣得跺腳。 蕭霆橫她一眼,到底是親表妹,沒跟五公主計較,徑自去追景宜。 五公主想跟上去,才悄悄地走了兩步,旁邊忽然傳來淳哥兒脆脆的聲音,“表姐,三哥讓你看著我?!?/br> 五公主嚇了一跳,朝淳哥兒噓了一聲。 淳哥兒當然站在親哥哥與他更喜歡的四公主那邊,顛顛跑過去,不準五公主跟蹤。五公主威逼利誘都試了,淳哥兒就是不肯走,五公主無可奈何,只能氣鼓鼓坐回椅子上等著。 梅林深處,梅枝重重,空中飄逸著淡淡的草木香。 確定距離足夠遠了,景宜頓足,轉(zhuǎn)身朝蕭霆賠罪:“為三公子添了諸多不便,景宜十分愧疚,若有辦法能略微消減三公子的郁火,三公子盡管直言,景宜會盡力而為?!?/br> 她彎著腰低著頭拱著手,一副謙謙君子的做派。 蕭霆目光卻落到了她肩上,剛剛跟了她一路,他就覺得奇怪了,奇怪到暫且忘了生氣,皺眉道:“你,你是不是長高了?” 半個月不見,他怎么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高了點,也……胖了點? 景宜微怔,一邊直起腰一邊下意識看了眼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肩膀,這才道:“可能時日太短,我未能察覺?!边€是蕭霆更熟悉他的身體吧。 蕭霆眼帶狐疑,慢慢圍著她走了一圈,重新繞回來,他突然抬起手。景宜本能避開,蕭霆沒好氣瞪她,“別動,我捏捏你……捏捏我自己的胳膊?!?/br> 這個理由,景宜無法拒絕。 蕭霆再次靠近,隔著衣袖捏景宜右邊臂膀,才碰上,蕭霆便發(fā)現(xiàn)這條大臂比印象中粗了不少,四公主的小手連半圈都握不住,再使使勁兒,好家伙,竟跟大哥二哥他們的手臂似的,緊繃結(jié)實,硬如石頭! 蕭霆見鬼似的看向景宜。 景宜剛要解釋,蕭霆忽然把她右邊袖子往上一擼,一下子露出了大半只胳膊。景宜無奈,由著他去,蕭霆盯著這條白皙卻陌生的手臂,眼里的震驚比兩人剛互換身體時絲毫不少什么! “你,二哥逼你練武,你乖乖聽話了?”生在將軍府,蕭霆很容易就猜到景宜這半個月經(jīng)歷了什么。他在家里時,二哥時不時就數(shù)落他一番,催他練武,蕭霆全當成耳旁風了,景宜是不是不敢反抗二哥,被二哥硬逼著練的功夫? 想到自家二哥怒目而視的兇相,想象景宜睡的正香被二哥粗魯?shù)爻断麓怖骄毼鋱鍪芸?,猶如一朵雪蓮花被人狠心丟到地上踐踏,與之相比,他學半個月規(guī)矩算什么,流五天血又算什么? 蕭霆愧疚極了,松開景宜的袖子,他一手攥著她手腕,一手翻過景宜右手,見她手心中央有條深深的勒痕,原本細溜溜的指節(jié)上也布滿了繭子,蕭霆越看越心疼,情不自禁去摩挲那道最刺目的勒痕,“你,你怎么這么傻?” 抬起頭,蕭霆丹鳳眼不知何時變得水汪汪的了,卻還在數(shù)落景宜,“不是跟你說了嗎?不管我娘還是我大哥二哥,你敷衍一下就行,不用聽他們擺布……我二哥都讓你做什么了?”聲音又低又輕,與剛剛出言諷刺的那個四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景宜不能拒絕蕭霆看胳膊的要求,但蕭霆動手摸,那感覺卻清清楚楚地沿著掌心傳到了她心口,有種陌生的癢。聽蕭霆有攀談的意思,景宜先縮回手,再避開蕭霆過于關切的眼神,道:“三公子誤會了,是我自己想拜護國公為師,請二公子提點我強身健體之法?!?/br> 蕭霆目瞪口呆。 景宜望向遠天,低沉道:“三公子,我體內(nèi)留著徐家人的血,我想繼承徐家槍。” 她用的是蕭霆的身體,蕭霆有權(quán)知曉她練武的理由。 她神色肅穆,冷如雪山寒松,蕭霆看得移不開眼,說不清是單純的錯愕,亦或有些別的什么。良久良久,蕭霆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可,可你是公主,哪有女人習武的?” 景宜難得笑了下,看著他道:“即便我是女兒身,只要他老人家愿意教我,我也會學。三公子不必擔心,一來我未必能成功拜師,二來就算我學了槍法,將來一切恢復如常,三公子也可自行選擇是否繼續(xù)習武?!?/br> 她云淡風輕,雖為女子卻志向遠大,蕭霆忽然有點臊得慌,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不如一個公主能吃苦,這么窩囊,她會不會看不起他? “你厲害,我都不如你?!笔掱钟艮D(zhuǎn)身,悶悶地道,聰明地先承認自己的短處。 景宜可沒有寒磣他之意,忙道:“三公子此言差矣,我生在宮中,自幼喜靜,適合練武,若我與三公子一樣自小有父母疼愛兄長照顧,可能也會,選擇另一種過法。” 蕭霆聽得渾身舒坦,想了想,回頭勸她:“你主意大,我管不了你,不如若是堅持不下去了,千萬別逞強?!?/br> 景宜低聲道謝。她也不傻,蕭霆還懂得關心她,顯然忘了月事之惱,她自然不會主動提醒他。 景宜沒與人置過氣,不太會哄人。 她謹慎地保持沉默,蕭霆瞧了她兩眼,抿抿唇,仿佛剛想起來似的,奇怪道:“我記得表妹與你關系并不親近,剛剛你跟她聊什么了,逗得她那么開心?” 景宜面露迷茫,很快就想起來了,“五公主想在樹上畫只貓,讓我?guī)退x位置?!?/br> 確定不是甜言蜜語,蕭霆登時嫌棄道:“整天想些用不著的,下次她再讓你幫忙,你不用管她?!?/br> 景宜心中一動,為難道:“你與她青梅竹馬,我若不理,怕她難過?!?/br> 蕭霆急了,慌不擇言否認道:“胡扯,我什么時候跟她青梅竹馬了?我才不喜歡跳脫的女子,你越不理她我才越高興,反正你記住,以后離她遠點,別做什么惹人誤會的事。” 景宜松了口氣,既然蕭霆不喜歡五公主,那她便可隨心與五公主保持距離了。 蕭霆見她神色輕松下來,似乎解決了一樁心事,不由竊喜。 她果然是喜歡他的,拐彎抹角打聽他與表妹的關系,現(xiàn)在他否認了,她肯定心花怒放了吧? 其實何必這么費事?她有懷疑,直接問他就行啊,臉皮真是太薄了。 第0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