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淳哥兒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兒,三哥嫌他,堂姐表姐也嫌他…… 大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落到了坐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上。 淳哥兒爬到榻沿,五公主身邊的碧蘭見了,忙過來幫他穿鞋,笑著問:“小公子要喝茶嗎?” 淳哥兒搖搖頭,張開手示意碧蘭抱他下地,到了地面,淳哥兒就不理會碧蘭了,試探著朝景宜的方向走去。碧蘭不放心地跟著,走到一半,見四公主偏首望來,碧蘭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不敢再靠近。 景宜看了淳哥兒一眼,轉(zhuǎn)瞬又重新看窗外。 “四表姐,你怎么不去跟我表姐玩?”淳哥兒非常自來熟,停在景宜身邊,仰著腦袋問。 景宜話少,但她懂禮數(shù),看看男娃,她如實道:“我不會?!?/br> 淳哥兒眼睛亮了,興奮道:“我會,我教你下!” 說完不給景宜拒絕的機會,扭頭吩咐碧蘭去拿棋盤。碧蘭愣愣地看向淳哥兒的“新棋友”,見四公主冷漠的臉上并沒有否決的意思,這才做夢似的去使喚慈安宮的小宮女。 暖榻上,五公主、蕭玉溪不約而同地看向景宜,再看向彼此,眼里都裝滿了震驚。景宜那樣冷冰冰的孤傲人物,竟然愿意幫她們哄孩子? 淳哥兒沒想那么多,因為有了玩伴而高興,小大人似的坐到景宜對面,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祖母會下雙陸,還會打葉子牌,我都是跟我祖母學會的,除夕那晚我還贏錢了……” 景宜面無表情地看著男娃。 少頃,宮女端了棋盤來。 景宜從小性格孤僻,不喜與任何人玩,宮里的女先生教她們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女紅規(guī)矩,教什么景宜學什么,當分內(nèi)事,但私底下其他公主愛做的,譬如雙陸這種純粹打發(fā)時間的玩意,景宜就沒有學。 她不會,淳哥兒非常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講,景宜就隨便陪淳哥兒玩了幾局,開始兩盤是真輸,后面就是故意讓著淳哥兒了。淳哥兒沒看出來,下得津津有味,太后派人喊她們要去赴席了,淳哥兒意猶未盡地對景宜道:“下次我再跟你玩!” 景宜沒接話。 ~ 晚宴結(jié)束,太后還要去看戲,延慶帝與皇后一左一右地陪著她,后面跟著麗妃、淑妃、榮妃等妃嬪。其他公主有母妃領(lǐng)著,景宜一人走在妃嬪之后,淡漠的神情,與周圍喜形于色的妃嬪格格不入。 落座時,公主們被安排在了一塊兒。 景宜把里面挨著三公主的席位讓給了五公主,她坐邊上,旁邊姐妹們竊竊私語,景宜眼睛望著戲臺子,靜默地像一尊公主像。 “三哥,四表姐陪我下棋著,她不會下雙陸,一直輸?!本耙松砗蟾袅藘膳?,淳哥兒望望景宜的背影,小聲地同兄長嘀咕道。 蕭霆嗤笑,“你睡著做夢了吧?!崩淙舯乃墓髟趺纯赡苡虚e情哄弟弟,他這個親哥哥都懶得哄。 被兄長質(zhì)疑,淳哥兒著急了,想拉著兄長去找四公主對質(zhì)。蕭霆伸手就彈了弟弟一個爆栗,“老實待著,不然下次不帶你進宮?!?/br> 淳哥兒這才罷休。 太后大抵是太喜歡蕭霆這個侄孫了,戲臺上動靜那么大,她竟然聽到了蕭霆這句訓斥,回頭看看,以為淳哥兒人小坐不住了,想想上元佳節(jié)孩子們可能更喜歡賞燈,就慈愛地對二公主道:“你們姐幾個去賞燈吧,困了就直接回宮歇息。” 二公主還沒答話,五公主先笑著站了起來,“皇祖母真好!” 延慶帝無奈地看了眼五公主,今日是太后大壽,女兒們但凡懂點事,都該留在這里陪太后的。不過目光無意掃過邊上冷著臉的景宜,延慶帝嘴角緊抿,繼續(xù)看戲了。 二公主只好領(lǐng)著三個meimei去賞燈,半路蕭玉溪、蕭霆、淳哥兒也加入了進來。 離戲臺子遠了,淳哥兒再也按捺不住,跑到景宜面前道:“四表姐,你陪我下雙陸著,是吧?” 景宜不明所以,點點頭。 淳哥兒得意地看向兄長。 蕭霆就像沒聽見這邊的談話似的,指著鏡湖的方向道:“咱們?nèi)ズ叞桑抢餆艟白詈??!?/br> 五公主第一個附和,蕭霆便在前面領(lǐng)路了,淳哥兒氣呼呼地去找兄長,非要拉兄長過來聽景宜為他作證,被蕭霆揉揉腦袋給抱了起來,不許他再亂說話。到了湖邊,一行人沿著堤岸慢走賞燈,明心忽然腹痛,尷尬地請示主子。 景宜讓她先去凈房,然后對二公主等人道:“你們繼續(xù)賞燈,我在這邊坐坐,稍后先回宮了?!?/br> 二公主想留下來陪她,景宜道謝婉拒,她只想一個人靜坐。 二公主憐惜地看她一眼,轉(zhuǎn)身與三、五公主繼續(xù)前行。 鏡湖岸邊種了一圈垂柳,花燈掛在柳枝上,風吹燈影晃動,水面燈光月色重疊,泛著粼粼的光芒。景宜端坐在一條長椅上,定定地望著湖面上的明月倒影,身后是戲臺那邊傳來的抑揚頓挫的唱戲聲。 坐著坐著,余光忽然掃到一道身影,以為明心回來了,景宜起身,沒想到剛轉(zhuǎn)過去,身后竟詭異般多了一人,月色下男人俊臉陰沉如鬼。景宜大駭,對方卻趁她震驚的空隙猛地將她拽到懷里,并同時捂住她嘴。 他手里有條帕子,景宜口鼻被堵,一邊拼命掙扎一邊努力掙脫對方的鉗制,可掙著掙著,身體突然無力起來,視線也漸漸模糊,近處搖晃的花燈越來越暗,直到融入夜色,只剩一片漆黑。 景宜慢慢閉上了眼睛。 兇手飛快抱著她走到湖邊,小心翼翼將她放入水中,細碎的水聲登時被水波拍岸聲吞噬。眼看著景宜完全沉到了水面之下,兇手便如來時那般隱匿而去,轉(zhuǎn)眼消失在了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賞景的公主不見了,害人的兇手也離開了,湖邊再次恢復了靜寂,然而沒過多久,又被兄弟倆的拌嘴聲打破了。 “不就是一個破荷包嗎?丟了就丟了,回頭讓丫鬟再給你做一個?!?/br> “那是娘給我做的!” 淳哥兒低頭盯著地面,堅持要找自己剛剛丟的荷包。蕭霆嫌他麻煩,不過眼看距離與景宜分開的地方越來越近,他莫名地緊張起來,更多的時候都在留意岸邊,試圖發(fā)現(xiàn)那道清冷的身影。 可惜一直走到景宜方才坐著的長椅前,蕭霆都沒看到人。 說不出為什么,蕭霆隱隱有些失望,就在他以為景宜已經(jīng)回了鳳陽閣時,明心腳步虛浮地趕了過來??吹绞捈倚值?,明心遠遠地點頭行禮,左右張望一圈,她才虛弱地問道:“三公子可否見過我家公主?” 蕭霆滿臉不解,對著長椅道:“她說要在這里等你……” 話沒說完,突然發(fā)現(xiàn)長椅下的陰影里躺著一枚玉佩。蕭霆愣了愣,隨即松開弟弟,蹲下去撿玉佩,正要仔細打量玉佩紋飾,旁邊明心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這是莊妃娘娘留給公主的玉佩,公主從不離身的!” 淳哥兒不懂這話的含義,蕭霆神色卻凝重起來,看著玉佩,聽著湖水拍岸聲,蕭霆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懾人的念頭。叮囑弟弟原地站著別動,他幾個箭步?jīng)_到湖邊,借著樹上花燈,一眼看到湖底有道身影,正往遠處漂去,幾乎快看不見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蕭霆又驚又駭,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飛速脫下外袍并順勢將景宜的玉佩藏到袖袋丟給明心,回頭便躍入水中,憑著本能去追水底的身影。 借著躍下來的那股沖勁兒,蕭霆還真的抓到了水中人。 將人拉到懷里,確認這就是景宜,蕭霆大喜,然下一刻,他突然又慌了起來! 完了,光想著救人了,忘了自己不通水性! 蕭霆急得撲騰起來,可懷里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公主,任他如何撲騰也無法鉆出水面。憋氣越來越艱難,死亡的恐懼襲上心頭,蕭霆最后看向懷里的女人,本想松開她自己逃生,對上景宜安睡一般的美麗面容,蕭霆卻鬼使神差般托住她后腦,低頭堵住那不知何時張開的紅唇…… 把口中所剩不多的氣息,渡給她。 第003章 上元節(jié)剛過,京城就傳出了一樁新鮮事。 四公主在湖邊賞燈不慎落水,威遠將軍府三公子跳水救人,卻因不諳水性險些喪命,最終還是聞訊趕來的小太監(jiān)將二人從湖里撈起,一個送回甘露宮診治,一個被蕭家眾人帶回了威遠將軍府。 百姓們把這事當茶余飯后的談資,將軍府里卻亂成了一團鍋。 “不是嗆水嗎,怎么昏迷這么久還沒醒?” 蕭霆住的院子叫陶然居,上房里面,姜老太君坐在孫子床邊靠床腳的位置,憂心忡忡地問李太醫(yī)。小孩子貪玩溺水屢見不鮮,一般救上來吐出積水就能好,怎么輪到孫子與宮里的四公主,卻一直昏迷不醒? 正月的天,太醫(yī)額頭竟然冒出了一層汗珠。四公主落水昏迷,皇上不曾過問,但太后、皇后都很關(guān)心四公主,先后訓斥了他們一番,聽說將軍府請?zhí)t(yī),同僚們都擔心被埋怨想方設(shè)法躲著,偏他倒霉,被派了過來。 “老太君切莫著急,三公子脈象穩(wěn)健,應無大礙,院使大人正與諸位太醫(yī)共商對策,一有消息會立即告知老太君與蕭將軍?!贝怪酆?,李太醫(yī)把麻煩推給了太醫(yī)院院使。 京城名醫(yī)、太醫(yī)都這么說,姜老太君就是著急也沒辦法,只能等著。 “娘,您先回房休息吧,霆生醒了我派人去知會您?!绷闲㈨樀貏竦?,昨晚還嫌兒子丟人,此時眼角眉梢同樣掛滿了擔心,雖然兒子多,可哪個都是她心頭的rou,便是老三不爭氣,她也受不了兒子出事。 姜老太君快六十的人了,已經(jīng)擔心了一晚上,這會兒確實有點撐不住,再三叮囑兒媳婦仔細盯著孫子,這才站了起來。蕭家長孫蕭御素來沉穩(wěn),主動扶住祖母手臂,送老人家回去。 送走婆母,柳氏坐到床前,對著兒子唉聲嘆氣。 “平時讓他練武他偷懶不練,連游水都不敢,這回遭罪了吧,沒救人的本事,就別瞎逞英雄?!崩隙拲洚Y聲甕氣地數(shù)落三弟道。他今年十九,只比蕭霆大兩歲,但他生的非常高大結(jié)實,兄弟倆站在一塊兒,如果說蕭霆是挺拔的翠竹,蕭嶄便是一人合抱粗的壯樹。 “行了,等他醒了你再說他,現(xiàn)在說有什么用。”柳氏煩躁地道。 蕭嶄最聽母親的話,連忙閉上嘴。 淳哥兒趴在床前看兄長,大眼睛里裝滿了擔憂。雖然三哥沒本事,但三哥很勇敢,淳哥兒很佩服自己的三哥,決定以后再也不跟著娘親嘲笑三哥沒出息了。想著想著,擠掉了一對兒淚疙瘩,被男娃偷偷抹掉。 到了晌午,柳氏讓兩個兒子帶淳哥兒去用飯,她一個人在這邊守著,端著補湯一點一點的喂兒子,喂了淺淺三勺,忽見兒子皺了皺眉頭。柳氏大喜,慌亂地把湯碗交給丫鬟,回頭輕聲喊兒子:“霆生,霆生……” 景宜頭疼欲裂,耳邊的聲音越清晰,她頭疼地就越厲害。 直到一只清涼的手貼到她額頭,像是風忽然停了,萬籟俱寂。 短暫的平靜后,風波又起,景宜記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她在湖邊等明心,突然有人沖過來…… 遍體生寒,景宜猛地睜開眼睛。 “霆生,你可算醒了!”兒子平安無事,柳氏喜出望外,激動地拿帕子拭淚。 景宜愕然地看著床邊的柳氏,她自然認得柳氏,只是…… 正意外柳氏為何會在身邊,景宜忽的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上面掛著淺藍色的紗帳。景宜自懂事后就一直用白色的帳子,這里……目光投向柳氏身后,看著各處貴氣十足的陳設(shè),景宜越來越震驚。 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霆生?”察覺兒子神色不對,柳氏回頭看看,確定沒有古怪,再疑惑地問兒子。 景宜眉頭皺的更深了,忍不住坐了起來,剛要詢問柳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忽然覺得身上哪里好像不太對。景宜下意識低頭,最先看到的是攥著被子的一雙手,白皙如玉,與她膚色相仿,但這雙手明顯大了好幾圈…… 緊跟著,景宜的視線驚駭?shù)芈涞搅诵乜凇?/br> 她身上穿著白色的中衣,中衣領(lǐng)口松了,露出里面一片平坦的胸膛! 景宜難以置信地盯著那里,渾身僵硬。 兒子表現(xiàn)地太古怪,柳氏著急了,先派丫鬟去請安置在客房休息的李太醫(yī),再擔憂地扶住兒子肩膀,“霆生,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聽著柳氏口中的“霆生”,景宜腦海里冒出一個太過荒謬的念頭,她無法接受,只是,看著那雙陌生的手,景宜不受控制朝遠處一人多高的西洋鏡望去。急于知道答案,景宜不顧柳氏阻攔,抬腿下地,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幾個箭步跨到了鏡子前。 擦得干凈明亮的鏡子里,立即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少年郎披散著頭發(fā),但那修長的眉,漂亮的桃花眼,還有蒼白俊美的臉龐,分明便是那個有名的紈绔,蕭霆! 景宜驚駭?shù)睾笸藘刹?,鏡子里的人跟著后退。 “霆生你到底怎么了,別嚇唬娘啊!”柳氏真的慌了,跑過來扶住兒子。 景宜看看旁邊矮她許多的柳氏,對上柳氏驚慌的眼睛,她竟然慢慢平靜了下來?,F(xiàn)在的情況很明顯了,雖然匪夷所思,但她確實附在了蕭霆身上,至于蕭霆的魂魄去了哪里,亦或者她為何會占了蕭霆的身體,她都一無所知。 景宜是個冷性子的人,這樣的人遇事也最容易冷靜下來。 既然變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來龍去脈。 “我……沒事?!币婚_口就是陌生的聲音,似乎與她昨日熟悉的蕭霆說話聲有些不同,景宜頓了頓,才生澀地說完了三個字。 柳氏沒覺得兒子聲音有何不同,兒子終于說話了,她稍微松了口氣,瞅瞅兒子那兩只大腳丫子,心疼道:“快回去躺著,好不容易醒了,別又折騰病了。”說著扶著兒子往床邊走。 雖然占據(jù)了蕭霆的男兒身,但景宜習慣姑娘家的走路步伐了,步子邁地比較小。柳氏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兒子的身體,沒注意到這點變化,只嫌兒子走得慢,不由催了兩句。景宜心細如發(fā),馬上想到了她與蕭霆步伐的區(qū)別,鬼使神差地跨大了些,走得很是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