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顧浩軒踏著積雪離開顧家,回到了鹽井上,面色陰沉眉頭緊擰。 父親親自去找了縣令大人,結果得到的答案依舊模棱兩可。 他們不想再這樣等待下去,遂派了人去之前打聽到的那個小院,想看看那邊是什么情況,能不能直接跟知府大人上面的那個人搭上話,結果竟被人毫不客氣的轟趕了回來。 他們顧家這些年一直與官府交好,明里暗里不知給官府送了多少銀子,各地官差見到他們雖不至于和顏悅色上趕著巴結,但也不會如此不給面子。 許多年沒有遇上這樣的事,他們的心情自然不會好。 “一群只拿錢不辦事的混賬!” 顧浩軒低聲咒罵了一句,把解下來的斗篷往桌上重重一摔。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格外的早,此時不過傍晚,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夜色彌漫大地。 他憋了一肚子氣,也沒心思吃飯,草草洗漱一番便躺到了床上準備睡覺。 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誰知剛躺下沒多久,便昏昏沉沉陷入了夢境。守在外間小榻上的小廝亦是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腦袋歪了幾下,昏睡過去。 幾道黑影在夜色的掩蓋下閃入房中,動作迅速的將床上的顧浩軒抬了下來,捆綁一番塞入了一個麻袋之中。之后其中一人留了下來,另外三人則帶著麻袋離開了屋子,再次隱入黑暗之中。 …… 是夜,北風席卷陳郡,夾裹著地上殘留的碎雪,發(fā)出獸鳴般的嗚咽之聲。 人們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都早早回了家,熄燈歇息,整個城鎮(zhèn)陷入了寧靜,只聞風聲呼嘯,扯著街上商鋪的幌子呼啦啦作響。 與顧宅相隔一條大街的縣衙里,縣令大人居住的官衙后院,不知何故忽然亮起了一點火光。 這火光在空中劃出一條明亮的弧線,落在正房的房門外。 只聽呼啦一聲,一片耀目的火焰瞬間燃起,轉(zhuǎn)眼便將房門吞噬,順著地上的火油蔓延而去,包圍了整個房間。 火舌在冬夜中隨風狂舞,點亮了黑暗的夜。 巡夜的更夫正在枯燥而又無聊的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就見不遠處的天空隱隱發(fā)亮,待看清是縣衙著了大火,嚇得哐當一聲將手里的銅鑼掉在了地上。 “走……走水了……” 他口中喃喃說著,下一刻拔腿就沖著縣衙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出兩步又想起什么,慌慌張張的轉(zhuǎn)了回來,撿起銅鑼,瘋狂敲打起來,邊敲邊扯著嗓子狂喊:“走水了!走水了!縣衙走水了!” 隨著慌亂的鑼鼓聲,沉睡的梁安躁動起來,離縣衙較近的人在睡夢中驚醒,趕忙從床榻上翻身而下,膽子小的直接裹著被子踉蹌著跑了出來,膽子大的還不忘收拾一些值錢的金銀細軟。 縣衙的差役最早開始打水滅火,但是一桶一桶的水澆下去,對狂風中的火焰卻是杯水車薪。 有離得近的民眾也趕了過來,加入了救火的隊伍,甚至一些離得遠的也都紛紛趕來幫忙,避免火舌順著北風而下,點燃整條街道,繼而燒到自家的屋子。 附近幾條街的人幾乎全部聚集而來,縣衙外前所未有的喧鬧起來,聲音嘈雜,一片紛亂。 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聽到聲音前來救火,有人拿著鑼鼓一直在周圍不斷的敲打,高聲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可是即便這里的動靜這么大,自始至終也沒見顧家的人前來幫忙。 按理說顧家離這里很近,他們又向來與官府交好,發(fā)生這種事他們應該第一個沖過來才對,可此時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因為眾人的視線現(xiàn)在都被大火吸引,而且宿在縣衙后院的縣令大人還困在火海中沒有出來,救不出他許多人都要跟著受到牽連,旁的不說,衙門里的差役肯定跑不了,尤其是今夜負責當值的。 沒有人知道,顧家之所以沒有出現(xiàn),是因為他們根本自顧不暇,完全沒工夫去管別人的死活。 半個時辰前,蘇箬蕓讓人給潛藏在顧家周圍的部下傳了一句話,簡單的六個字,于顧家而言卻是世間最可怕的奪命符。 她說:今晚,沒有規(guī)矩。 于是,暗夜中響起幾聲桀桀的怪笑,低沉而又沙啞。 這些人在縣衙大火驟起之時如鬼影般潛入了顧宅之中,順著房檐墻角滲入各處。 此時的顧宅一片死寂,值夜的家丁早已被先一步潛入進來的人殺了個精光,地上每隔幾處便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尸體,走兩步便會踩上一腳的血污。 他們毫不在意的從尸體上踏過,直接推開緊閉的房門,將尚在睡夢中的人殺死在床榻上。 這樣安靜的單方面屠殺自然進行不了多久,有驚醒的家丁高聲呼喊起來,雖然轉(zhuǎn)眼間就被殺了,但到底還是驚醒了更多人。 可此時外面的鑼鼓已經(jīng)響起,附近的人全都因為大火而聚集到了縣衙附近,顧家離縣衙不遠,宅子里的動靜和外面的嘈雜聲無法相提并論,轉(zhuǎn)眼便被淹沒其中。 被殺死的家丁越來越多,夜半驚醒的主子們或當場被殺,或在衷心的奴仆的護送下向外逃去。 可顧家的各處出口前均守著一到兩名黑衣人,這些人手持□□,若是有人膽敢靠近,便會直接射殺。 被護送過來的人只得再向回走去,似被轟趕的牛羊般,最終都聚集在了相對安全的正院。 街上的動靜越來越大,顧家的慘叫聲卻越來越少,漸漸多起來的則是愈發(fā)肆無忌憚的詭譎怪笑。 那些平常被約束著的殺手顯然殺過了癮,興奮的揮舞著刀劍嗷嗷亂叫,見人就砍逢人便殺,碰上一兩個沒斷氣的,還不忘補上一刀,顧家那些壯碩兇狠的家丁在這些真正以一當十的高手面前不堪一擊,似他們的玩具般被隨意擺弄,轉(zhuǎn)瞬間便潰散成沙。 睡夢中被人喊醒的顧通曾試過帶人沖殺出去,結果幾次都沒能成功,護著他的那些下人反倒死傷殆盡,僅剩的幾個也都傷痕累累,顯然再也禁不起下一次沖擊。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顧通困在院子里雙目赤紅,手中握著一柄三十來斤的沉重大刀,刀柄上染了血,卻不是別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剛剛的沖殺中他被人砍中了手臂,傷口很深,鮮血順著衣袖汩汩而下。 他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不知道這些忽然闖入顧家的是什么人,為何如此彪悍,似天降羅剎,專門來收割他顧家人的性命。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再這樣的話他們遲早都要死在這里! “沖出去!必須要沖出去!” 他下定決心狠狠的咬牙,受傷的手忍痛握刀,再次向院門沖去。 賣出腳步的瞬間,被人從外面關上的院門忽然打開,一對兒身穿黑衣的男女站在門外,一高一矮,一壯碩一纖瘦。兩人同樣用黑巾裹著頭,手上同樣拿著一柄沉重的板斧,板斧上鮮血淋漓,也不知一路從外面過來殺了多少人。 顧通腳步一頓,下一刻毫不猶豫的帶著人繼續(xù)向前沖去。 院門大開,是危機亦是他的機會!只要從這里沖出去,他便能穿過宅子里最近的一條隱蔽小路,繞到縣衙后門! 雖然他知道此刻的縣衙已經(jīng)火光沖天,官差衙役們估計無暇分心對顧家施救,但只要到了那里,有官府的人在場鎮(zhèn)著,這些亡命之徒總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兇! 他想到這里行動越發(fā)果斷,沖過去暴起揮刀。 卻見那一男一女也拎著板斧沖了過來,奔至他身前時卻同時側(cè)身,紛紛從他刀前避過,手中板斧輕若無物,如握著一把匕首般隨意自如的輕晃而過,轉(zhuǎn)眼間便落在了他身旁兩個下人的身上。 這板斧也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一斧下去竟直接將人從鎖骨至腰間斜斜劈開,幾乎將整個胸膛劈裂,把一人分為兩半。 兩個下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隨即便癱倒下去,血染遍地。 其他幾人見狀手中一軟,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眼前微微一閃,緊接著便是胸腹一涼,自己也成了這副模樣。 躲在院中的顧家家主們嚇的縮成一團,失聲尖叫,膽子小的更是直接失禁,瑟瑟發(fā)抖的癱軟在地上。 顧通乃匪盜出身,也曾在刀山血海中闖蕩過一番,可饒是如此,他也沒有見過這般殺人的陣仗。 他心中驚駭,腳步卻并未回轉(zhuǎn),趁著這兩人砍殺那幾個下人時,朝著空無一人的院門跑去,并暗自慶幸還好他的二郎不在這里,不然今日怕是難逃一劫。 可這念頭才剛剛閃過,便見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遠處緩步而來。 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披麻戴孝,全身縞素,在一色的黑衣人中顯得格外扎眼。 更扎眼的卻是緊跟在她身旁的人,或者說是被這人抓在手里的少年——顧浩軒。 第145章 顧通大駭,腳步一頓:“二郎!” 被人反綁著抓在手里的顧浩軒一直強忍著故作鎮(zhèn)定,可他今年到底不過才十三歲,見到父親之后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恐懼,掙扎著哭喊出聲:“爹!救我,救我啊爹!” 顧通萬萬想不到,下午才從這里離開的兒子,現(xiàn)在就再次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 他抬了抬手想要讓對方放開顧浩軒,對方卻已先一步開口:“退回去!” 說著架在顧浩軒脖子上的彎刀向內(nèi)一收,一道血絲頓時從刀刃下涌出。 顧浩軒低聲呼痛,嚇得嘴唇發(fā)抖,再也不敢輕易動作,老老實實的被人拎在手中。 顧通咬牙切齒,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終究是又退回到了正院之中。 院中的家丁此時已盡數(shù)死去,只余十幾個顧家本族的族人留在這里,滿臉懼怕的看著那兩個手持板斧之人。 這兩人殺了家丁之后卻并沒有下一步動作,仿佛根本看不到院中的其他人,拎著斧頭各自退到了一旁。 顧通回到院中,看到那白衣女子腳步輕緩目不斜視的走了進來。 這女子容貌素雅,眉目疏淡,一舉一動都是世家大族的名門閨秀才有的端莊儀態(tài)。 但這不合時宜的場合,以及那身縞素的衣裳,反而讓人感到一種可怕的詭異,更遑論那孝服裙裾和鞋襪上沾染的絲絲血跡,猩紅刺目。 這女子一路踏血而來,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恐懼,挾持著顧浩軒的人緊跟在她身后半步,竟是以她為尊,在踏入院門之后便直接將顧浩軒交給了她,自己則退了出去。 那兩名手持板斧的男女亦是如此,隨著退出去的人一同離去,哐當一聲再次關上了院門,握著手中板斧如同門神般一左一右守在了門外。 顧家的人對眼前的狀況猶自不解,守在外面的小雅和木頭心中則十分清楚。 門一關,里面便是阿鼻地獄。 …… 院中只余蘇箬蕓和十余名顧家族人,雙方對峙之間,顧通飛快的思索分析著眼下的情形。 他知道能讓這么多殺手甘愿臣服的女子定然不一般,這女子敢關上門獨自一人面對十余眾,心中也定是有絕對的把握,不可輕舉妄動。 可年幼的顧浩軒卻早已被嚇的慌了心神,顧不上這些,見周圍只有這女子一人,她手上又沒有什么鋒利的兵器,便撒腿就向顧通的方向跑去。 顧通一驚,剛要開口阻止,便聽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一條手臂被擰成了詭異的弧度,短暫的曲折了幾下之后軟塌塌的耷拉下來,似沒長骨頭一般在空中輕飄飄的來回擺蕩。 “二郎!” 顧通目眥欲裂,下意識的向前沖了兩步,卻見那女子左手微微一抬,手指捏住了顧浩軒的脖頸。 這只手輕易便能將人分筋錯骨,剛剛擰斷的是顧浩軒的手臂,現(xiàn)在自然也能擰斷他的脖子! 顧通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似玩偶一般被人拎在手上,不斷發(fā)出痛苦的哀嚎,而自己卻完全幫不到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對我顧家動手?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他紅著眼大聲質(zhì)問。 蘇箬蕓抬起頭,視線落在他身上,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他對你重要嗎?” 她說著提了提手中拎著的顧浩軒,言中的“他”指的是誰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