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通相信，在妻兒被困又受盡極刑的情況下，丁萬山一定已經(jīng)將能說的全都說了，那么兒子現(xiàn)在打聽出的，就確實(shí)不是丁萬山知道的，而是他猜出來的。

    可他為什么會這樣猜？

    顧浩軒染血的衣袍尚未換下，這讓他十三歲的臉龐絲毫看不出稚嫩之感。

    “丁萬山說葉姑娘這幾個月漸漸撤掉了涼州灞州的一些生意和人馬，但是靠近京城和陳郡等地的生意卻多了起來，所以若是他沒有猜錯，葉姑娘應(yīng)該是打算將重點(diǎn)放在這些地方了?！?/br>
    “一個人無論如何手眼通天，能力到底有限，她的生意縱然遍布大梁，卻也不可能把每一處的每一件事都處理好，尤其是離得越遠(yuǎn)的地方就越難以掌控?！?/br>
    “以前這些年，葉姑娘的生意做的雖然多，但確實(shí)是一直都以涼州灞州為重?，F(xiàn)在她轉(zhuǎn)而經(jīng)營京城和陳郡附近的生意，很有可能是因?yàn)橐院蠛荛L一段時間都要在這附近停留，而這邊的人手并不充足，所以才停了涼州灞州一部分生意?！?/br>
    顧通聽了他的話，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不覆之前的輕松。

    “也就是說，很可能葉姑娘早就已經(jīng)在這附近了？甚至可能已經(jīng)來到梁安了，但是咱們卻不知道？”

    “那到應(yīng)該不至于，”顧浩軒道，“葉姑娘一介女子，對手又是咱們顧家，要來的話勢必會帶不少人馬。如今大梁與滄朔和親，陳郡是靖康公主的封地，公主送親的隊(duì)伍來日會特地繞路途徑陳郡?！?/br>
    “雖然他們不會來到梁安，但是官府最近也會嚴(yán)查來往人員。要想帶著大隊(duì)人馬不露馬腳的暗中行事，怕是不太容易。”

    “要說她進(jìn)入陳郡了或許還有可能，但是肯定還沒來到梁安，畢竟這里是咱們顧家的地方，不是她說藏就能藏起來的。”

    顧通聞言神色稍霽，轉(zhuǎn)頭對沉默不言的顧浩珉道：“再多安排些人手仔細(xì)盤查，務(wù)必要在那位葉姑娘進(jìn)城前查到她的行蹤！”

    顧浩珉的拳頭握緊又松開，點(diǎn)頭道：“是?！?/br>
    顧通說完便又詢問起兩兄弟手頭的生意。

    最近他們顧家的生意處處受阻，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但是顧通并不是十分在意，因?yàn)檫@在他看來十分的滑稽可笑。

    他想過這位葉姑娘可能會用各種手段打壓他們顧家，但是怎么也沒想到她竟然會直接拿錢砸。

    她不知道從哪兒查到那些跟顧家有生意往來的人，凡是從顧家進(jìn)貨的，只要他們手里有同樣的東西，就半價賣給人家。

    “也不知道她虧了多少銀子了？”

    顧通嗤笑，神情不屑。

    “少說也有上萬兩了吧？”

    顧浩珉粗略的估算了一下。

    “應(yīng)該不止，”顧浩軒說道，“除了梁安以外，梁安外面那些生意，只要他們確定是咱們顧家的，也都是這樣做的。”

    顧通一聽，看似贊嘆實(shí)則嘲諷的說道：“葉姑娘家財萬貫財大氣粗，區(qū)區(qū)幾萬兩銀子對她而言算什么?！?/br>
    “幾萬兩自然不算什么，只是不知道等時間長了，十幾萬兩幾十萬兩甚至上百萬兩，她還能不能堅持下來？”

    顧浩珉唇邊也掛起一抹譏諷的笑。

    于他們顧家而言，葉姑娘的這番作為對他們而言固然是有損失的，但這損失絕對沒有她自己的厲害。

    “所以……現(xiàn)在就看誰耗得起吧?！?/br>
    顧通怡然自得的端起茶杯。

    杯沿靠近嘴邊，尚未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見身材瘦高的管家跑了進(jìn)來，神色慌張。

    “老……老爺！不好了！”

    顧通手上動作一頓，抬頭道：“怎么了？”

    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喘著粗氣道：“外面好些鋪?zhàn)永锏墓苁峦瑫r來報，說是原本給咱們供貨的那些人忽然間都不給貨了！寧愿賠錢也不給！”

    “什么？”

    顧通將茶杯重重的磕到了桌子上：“讓他們進(jìn)來，給我說清楚！”

    十幾名管事被人領(lǐng)了進(jìn)來，站在房里擠成一團(tuán)，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今日發(fā)生的事情說了。

    顧通沒聽完就明白過來，這一定又是那個葉姑娘的手筆！她一邊斷了他的客源，一邊又?jǐn)嗔怂呢浽矗屗櫦見A在中間，想買買不著，想賣賣不出去，最終只能把東西砸在自己手里，然后改弦易轍另起爐灶。

    要針對這么多鋪?zhàn)幼鲞@種事，按理說動靜一定會很大，勢必瞞不住，而只要有兩三家鋪?zhàn)影l(fā)生了同樣的事，顧家就一定會開始驚醒做出相應(yīng)的對策。

    可是這次十幾家鋪?zhàn)油瑫r出現(xiàn)一樣的問題，連時辰都差不多，可見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這安排一方面是彰顯自己的實(shí)力，一方面是諷刺顧家的不自量力。

    顧通仿佛看到一個女子高高在上的站在他面前，看到她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一如剛剛的自己。

    這感覺可著實(shí)算不上好，他氣的腦子一熱就想跟這從未見過面的女子爭一爭高低，你斷我貨源我就從別處去買，實(shí)在買不到我就加價，你二兩銀子的東西可以一兩銀子賣出去，我自然也可以一兩銀子的東西二兩銀子買進(jìn)來！我就不信有人會跟錢過不去！

    可他畢竟活了四十多年，再怎么生氣也不至于真的亂了方寸，順了口氣讓管事們想退了出去，這才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

    “這個小賤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個葉姑娘就是要拿錢砸死他，寧可自己虧錢也要砸。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尋常人不愿用這樣的招數(shù)，但是葉姑娘不在意，因?yàn)樗绣X，只要能看見顧家吃虧，她自己虧多少錢她都不在意。

    “爹，您不用太擔(dān)心，她就算再有錢，也不可能這樣一直耗著?！?/br>
    顧浩珉勸慰道。

    “她當(dāng)然不會一直耗著！”

    顧通瞪著眼睛神情惱怒：“她就是在扔錢玩兒！她就是要我陪著她一起玩兒！可我憑什么陪她玩兒！她有錢愿意扔那是她的事兒！我他娘的不愿意！”

    顧浩珉站的近，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卻也不敢伸手去擦，只能低著頭不再說話，但臉上的臉色卻十分陰沉。

    一旁的顧浩軒想了想，道：“爹，這個葉姑娘如此動怒，說白了還是因?yàn)榫板a鹽井被搶一事，可見這鹽井對她來說十分重要。”

    “現(xiàn)在這鹽井在咱們手里，既然咱們的生意暫時被她壓住了，那不如就把騰出來的人和物都投到鹽井上去吧，也不用正面跟她計較，她總有自己玩兒累的那天。等到了那天，咱們的鹽井已經(jīng)開始掙錢，且掙的遠(yuǎn)比現(xiàn)在虧的多，而她虧的那些卻再也找不回來了，里外里還是咱們賺了。”

    景錫的鹽礦是幾個月前剛剛發(fā)現(xiàn)的，卻不知道為什么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竟然沒有傳出消息來。

    等到大家都知道的時候，這片地方已經(jīng)被葉姑娘占了。

    有“葉姑娘”的名號在那兒掛著，就算有人惦記，但最終也都放棄了，唯有顧通知道后不僅沒有放手，反而勢在必得。

    顧家不僅僅在梁安是地頭蛇，在周圍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亦是如此。

    景錫與梁安離得很近，同樣被畫做了顧家的地盤，如今自家地盤上出了鹽礦，卻被別人給占了，顧通怎么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他對“葉姑娘”的稱號早有耳聞，在沒有沖突的前提下也愿意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但這個葉姑娘如今搶東西都搶到他頭上來了，他自然要搶回來，而且還要讓她好好的長長記性，知道知道規(guī)矩。

    可是當(dāng)她知道葉姑娘的生意亦是收入不菲的時候，就決定不用讓她長記性了，直接全部收入囊中好了。

    第135章

    顧通自然知道顧浩軒所說的方法是最好的，讓那葉姑娘自己玩兒去，他們不奉陪了，正好將鋪?zhàn)永矧v出的人力物力全部用來經(jīng)營鹽井，畢竟這個鹽井經(jīng)營好了，能讓他們再掙回至少半個顧家的身家。

    可是這鹽井本來就已經(jīng)是他們顧家的了，原本即便不舍棄這些鋪?zhàn)?，也可以掙到這么多錢，現(xiàn)在為了避開這個葉姑娘，要舍棄一部分生意，他還是覺得自己虧了，好像自己被逼的讓步了一樣。

    “爹，這不是舍棄，只是暫時避其鋒芒罷了，”顧浩軒道，“反正葉姑娘的就是咱們的，既然如此，現(xiàn)在吃些虧又有什么？”

    顧通聞言眼中一亮，之前的那點(diǎn)兒猶豫終于消失不見，笑著點(diǎn)頭道：“二郎說的是，葉姑娘的就是咱們的，現(xiàn)在跟她較近只會讓雙方都繼續(xù)虧下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br>
    說著便讓他著手安排鹽井事宜，顧浩珉則負(fù)責(zé)處理那些已經(jīng)被盯上的鋪?zhàn)?，把人和物都今早調(diào)到鹽井去，方便顧浩軒行事。

    兄弟二人領(lǐng)命而去，前后腳離開了正院，顧浩珉的眉頭卻一直緊蹙，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在身后的小廝心中本就有些憤憤不平，此時覷著他的臉色，以為他亦是如此，大著膽子說道：“大少爺，老爺也實(shí)在太偏心了些。您拼著性命危險把鹽井搶了過來，結(jié)果現(xiàn)在到手了就交給二少爺負(fù)責(zé)了，這不是……”

    不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嗎！

    他心中雖然這么想著，但到底還是沒敢把這話直接說出來，畢竟顧老爺怎么說都是顧浩珉的親爹。

    顧浩珉的思緒被打亂，聞言笑了笑，低聲道：“我知道你從小跟我一起長大，心里向著我，不過這種話以后還是不要說了，讓人聽去了對你不好?！?/br>
    小廝皺著眉頭嘟囔著還想再說什么，卻聽他繼續(xù)說道：“而且我現(xiàn)在想的也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是什么？

    顧浩珉抬起頭看向南方的天空，那邊是景錫的方向，亦是鹽井所在的地方。

    他看著那個方向喃喃低語：“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對勁……”

    “有什么不對勁？”

    小廝隨口問道。

    顧浩珉蹙眉：“我覺得……葉姑娘好像是故意誘導(dǎo)我們把人力物力都投到鹽井去似的。”

    “??？”

    小廝一聽有些傻眼。

    雖然他并不明白顧浩珉為什么這么說，但他一直對顧浩珉的每一個判斷與決定都深信不疑，所以也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定不是空xue來風(fēng)。

    “若真是如此，那咱們豈不是中了葉姑娘的圈套？大少爺您剛剛怎么不告訴老爺一聲給他提個醒呢？”

    “提醒？”

    顧浩珉自嘲的搖了搖頭：“你覺得他會信嗎？”

    ……不會！

    小廝頓時垂頭喪氣。

    “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葉姑娘的jian計得逞？”

    “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并不確定，”顧浩珉笑道，“而且就算真是如此，葉姑娘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鹽井那么重要，二弟又被派到了那邊，父親一定會把最精銳的人馬調(diào)過去的?！?/br>
    小廝哦了一聲，肩膀垮了下去，心中越發(fā)為他覺得不值起來。

    大少爺為顧家出力的時候，二少爺毛還沒長齊呢。

    可是不管大少爺做了多少事，老爺都更喜歡二少爺一些，只因二少爺是嫡出。

    他不明白什么時候商賈之家也這么在意嫡庶了？何況顧家還是半個匪幫？

    顧浩珉收回目光繼續(xù)向前走去，神色平靜淡然，袖中的手卻漸漸握緊。

    反正鹽井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歸他管了，所有的好處也都與他無關(guān)，那么所有的壞處……就也都和他沒關(guān)系了吧？

    ……

    顧通決定將十幾間鋪?zhàn)拥娜肆ξ锪Χ纪度臌}井的第二天，顧家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