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葉嵐邊說邊放下一顆白子,這顆白子下去,竟將黃生的黑子分成了兩邊,左右兩邊都是生路也都是死路,竟是把黃生的黑子給逼成了不好取舍的格局。 “只是你我都知道那碧玉扳指不是普通物件,要是讓有心人知道李漁姑娘得了這么個物件,只怕會給她帶去無妄的災禍。”葉嵐冷著臉道。 黃生笑了笑,“你不是暗地里叫人去保護她了嗎?” 葉嵐盯著黃生的眼睛瞇了瞇。黃生也不躲避,正視著他的目光。待葉嵐的目光緩和了下去,黃生才低下頭去放下一個黑子,他已經決定只救右邊的棋子了。 “我那日從京城的家中跑出來,只想著不過兩三日就能到舅舅家。誰知道我走到半路竟然舊疾復發(fā),再加上我爹狠狠揍了我一頓,舊疾加新傷,我竟然昏了過去?!?/br> “我原本跑出來就沒敢多帶什么財物在身上,想著我也是習過武的人,不過兩三日功夫,到了舅舅家也就安然無虞了。只是沒想到這么一昏過去,竟是讓一個丫頭給救了?!?/br> “李漁當時救了我,我總不能一點答謝也沒有,見她也是個老實人,就把玉扳指給了她當信物。她原本是不想要的,是我硬塞給她的,跟她并沒有什么關系?!?/br> “后來我到了舅舅家,也想起來這事可能會有些不妥,就叫了人準備帶著財物去索取那碧玉扳指。但是讓我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 黃生詭異的一笑,“竟然有人盯上了李漁?!?/br> “誰?”葉嵐斂目沉思,暗想會是哪一方的人手。 “不過被你破壞了?!秉S生狠狠瞪了葉嵐一眼。 “你是說那日偷竊李漁荷包的人并不是一般的賊人?!比~嵐一下子就猜到了,難怪他那天也覺得有些奇怪。 “那人是方家人安排的?!秉S生早就已經查到了真實情況,“而你送到陳大人那里的賊人也已經在獄中死了?!?/br> 居然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了。葉嵐原本以為那只是個普通賊人,抓住了之后就把他直接送到了衙門去,想著縣令陳大人一定能好生處置。他后來幾日都很忙,也就沒有去過問這等小事了。誰知道竟然被人在牢里給殺了。 真是可惡! 葉嵐丟了手中的棋子,不想再下了。 黃生也沒有了繼續(xù)下棋的意思。 “我發(fā)現(xiàn)方家有人盯上了李漁,就故意沒有去要回那碧玉扳指,而是找了人悄悄跟著,然后又發(fā)現(xiàn)了你和你的人也在暗中保護李漁的安全?!?/br> 所以,這也算是將計就計了。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 50.第 50 章 是夜金老帶些酒意,點燈上床,醉眼模糊,望去八個大錠,白晃晃排在枕邊。摸了幾摸,哈哈笑了一聲,睡下去了。睡未安穩(wěn),只聽得床前有人行走腳步響,心疑有賊。又細聽著,恰象欲前不前相讓一般。床前燈火微明,揭?guī)ひ豢?,只見八個大漢身穿白衣,腰系紅帶,曲躬而前,曰:“某等兄弟,天數(shù)派定,宜在君家聽令。今蒙我翁過愛,抬舉成人,不煩役使,珍重多年,宴數(shù)將滿。待翁歸天后,再覓去向。今聞我翁目下將以我等分役諸郎君。我等與諸郎君輩原無前緣,故此先來告別,往某縣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后緣未盡,還可一面。”語畢,回身便走。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驚。翻身下床,不及穿鞋,赤腳趕去。遠遠見八人出了房門。金老趕得性急,絆了房檻,撲的跌倒。颯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急起桃燈明亮,點照枕邊,已不見了八個大錠。細思夢中所言,句句是實。嘆了一日氣,硬咽了一會,道:“不信我苦積一世,卻沒分與兒子們受用,倒是別人家的。明明說有地方姓名,且慢慢跟尋下落則個?!币灰共凰?。 次早起來,與兒子們說知。兒子中也有驚駭?shù)?,也有疑惑的。驚駭?shù)牡溃骸安辉撌俏覀兪掷飽|西,眼見得作怪?!币苫蟮牡溃骸袄先思覛g喜中說話,失許了我們,回想轉來,一時間就不割舍得分散了,造此鬼話,也不見得。”金老見兒子們疑信不等,急急要驗個實話。遂訪至某縣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叫門進去,只見堂前燈燭熒煌,三牲福物,正在那里獻神。金老便開口問道:“宅上有何事如此?”家人報知,請主人出來。主人王老見金老,揖坐了,問其來因。金老道:“老漢有一疑事,特造上宅來問消息。今見上宅正在此獻神,必有所謂,敢乞明示?!蓖趵系溃骸袄献九家蚝G小恙買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荊病中,恍惚見八個白衣大漢,腰系紅束,對寒荊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緣盡,來投身宅上。”言畢,俱鉆入床下。寒荊驚出了一身冷汗,身體爽快了。及至移床,灰塵中得銀八大錠,多用紅絨系腰,不知是那里來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買福物酬謝。今我丈來問,莫非曉得些來歷么?”金老跌跌腳道:“此老漢一生所積,因前日也做了一夢,就不見了。夢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確,故得訪尋到此??梢娞鞌?shù)已定,老漢也無怨處,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漢心事?!蓖趵系溃骸叭菀住!毙ξ刈哌M去,叫安童四人,托出四個盤來。每盤兩錠,多是紅絨系束,正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睜睜無計所奈,不覺撲簌簌吊下淚來。撫摩一番道:“老漢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雖然叫安童仍舊拿了進去,心里見金老如此,老大不忍。另取三兩零銀封了,送與金老作別。金老道:“自家的東西尚無福,何須尊惠!”再三謙讓,必不肯受。王老強納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還了,一時摸個不著,面兒通紅。又被王老央不過,只得作揖別了。直至家中,對兒子們一一把前事說了,大家嘆息了一回。因言王老好處,臨行送銀三兩。滿袖摸遍,并不見有,只說路中掉了。卻元來金老推遜時,王老往袖里亂塞,落在著外面的一層袖中。袖有斷線處,在王老家摸時,已在脫線處落出在門檻邊了??腿唛T,仍舊是王老拾得??梢娨伙嬕蛔?,莫非前定。不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得不去。該是他的東西,不要說八百兩,就是三兩也推不出。原有的倒無了,原無的倒有了,并不由人計較。 而今說一個人,在實地上行,步步不著,極貧極苦的,渺渺茫茫做夢不到的去處,得了一主沒頭沒腦的錢財,變成巨富。從來稀有,亙古新聞。有詩為證,詩曰: 分內功名匣里財,不關聰慧不關呆。 果然命是財官格,海外猶能送寶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蘇州府長州縣閶門外有一人,姓文名實,字若虛。生來心思慧巧,做著便能,學著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件件粗通。幼年間,曾有人相他有巨萬之富。他亦自恃才能,不十分去營求生產,坐吃山空,將祖上遺下千金家事,看看消下來。以后曉得家業(yè)有限,看見別人經商圖利的,時常獲利幾倍,便也思量做些生意,卻又百做百不著。 一日,見人說北京扇子好賣,他便合了一個伙計,置辦扇子起來。上等金面精巧的,先將禮物求了名人詩畫,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幾筆,便值上兩數(shù)銀子。中等的,自有一樣喬人,一只手學寫了這幾家字畫,也就哄得人過,將假當真的買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來的。下等的無金無字畫,將就賣幾十錢,也有對合利錢,是看得見的。揀個日子裝了箱兒,到了北京。豈知北京那年,自交夏來,日日淋雨不晴,并無一毫暑氣,發(fā)市甚遲。交秋早涼,雖不見及時,幸喜天色卻晴,有妝晃子弟要買把蘇做的扇子,袖中籠著搖擺。來買時,開箱一看,只叫得苦。元來北京歷卻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濕之氣,斗著扇上膠墨之性,弄做了個“合而言之”,揭不開了。用力揭開,東粘一層,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畫值價錢者,一毫無用。剩下等沒字白扇,是不壞的,能值幾何?將就賣了做盤費回家,本錢一空,頻年做事,大概如此。不但自己折本,但是搭他非伴,連伙計也弄壞了。故此人起他一個混名,叫做“倒運漢”。不數(shù)年,把個家事干圓潔凈了,連妻子也不曾娶得。終日間靠著些東涂西抹,東挨西撞,也濟不得甚事。但只是嘴頭子謅得來,會說會笑,朋友家喜歡他有趣,游耍去處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況且他是大模大樣過來的,幫閑行里,又不十分入得隊。有憐他的,要薦他坐館教學,又有誠實人家嫌他是個雜板令,高不湊,低不就。打從幫閑的、處館的兩項人見了他,也就做鬼臉,把“倒運”兩字笑他,不在話下。 一日,有幾個走海泛貨的鄰近,做頭的無非是張大、李二、趙甲、錢乙一班人,共四十余人,合了伙將行。他曉得了,自家思忖道:“一身落魄,生計皆無。便附了他們航海,看看海外風光,也不枉人生一世。況且他們定是不卻我的,省得在家憂柴憂米的,也是快活。”正計較間,恰好張大踱將來。元來這個張大名喚張乘運,專一做海外生意,眼里認得奇珍異寶,又且秉性爽慨,肯扶持好人,所以鄉(xiāng)里起他一個混名,叫張識貨。文若虛見了,便把此意一一與他說了。張大道:“好,好。我們在海船里頭不耐煩寂寞,若得兄去,在船中說說笑笑,有甚難過的日子?我們眾兄弟料想多是喜歡的。只是一件,我們多有貨物將去,兄并無所有,覺得空了一番往返,也可惜了。待我們大家計較,多少湊些出來助你,將就置些東西去也好?!蔽娜籼摫愕溃骸爸x厚情,只怕沒人如兄肯周全小弟?!睆埓蟮溃骸扒艺f說看?!币痪棺匀チ恕?/br> 恰遇一個瞽目先生敲著“報君知”走將來,文若虛伸手順袋里摸了一個錢,扯他一卦問問財氣看。先生道:“此卦非凡,有百十分財氣,不是小可。”文若虛自想道:“我只要搭去海外耍耍,混過日子罷了,那里是我做得著的生意?要甚么貴助?就貴助得來,能有多少?便宜恁地財爻動?這先生也是混帳?!敝灰姀埓髿夥薹拮邅?,說道:“說著錢,便無緣。這些人好笑,說道你去,無不喜歡。說到助銀,沒一個則聲。今我同兩個好的弟兄,拼湊得一兩銀子在此,也辦不成甚貨,憑你買些果子,船里吃罷。日食之類,是在我們身上?!比籼摲Q謝不盡,接了銀子。張大先行,道:“快些收拾,就要開船了?!比籼摰溃骸拔覜]甚收拾,隨后就來?!笔种心昧算y子,看了又笑,笑了又看,道:“置得甚貨么?”信步走去,只見滿街上篋籃內盛著賣的: 紅如噴火,巨若懸星。皮未皸,尚有余酸;霜未降,不可多得。元殊蘇并諸家樹,亦非李氏千頭奴。較廣似曰難況,比福亦云具體。 乃是太湖中有一洞庭山,地暖土肥,與閩廣無異,所以廣橘福橘,播名天下。洞庭有一樣橘樹絕與他相似,顏色正同,香氣亦同。止是初出時,昧略少酸,后來熟了,卻也甜美。比福橘之價十分之一,名曰“洞庭紅”。若虛看見了,便思想道:“我一兩銀子買得百斤有余,在船可以解渴,又可分送一二,答眾人助我之意。”買成,裝上竹簍,雇一閑的,并行李桃了下船。眾人都拍手笑道:“文先生寶貨來也!”文若虛羞慚無地,只得吞聲上船,再也不敢提起買橘的事。 開得船來,漸漸出了海日,只見銀濤卷雪,雪浪翻銀。湍轉則日月似驚,浪動則星河如覆。三五日間,隨風漂去,也不覺過了多少路程。忽至一個地方,舟中望去,人煙湊聚,城郭巍峨,曉得是到了甚么國都了。舟人把船撐入藏風避浪的小港內,釘了樁撅,下了鐵錨,纜好了。船中人多上岸。打一看,元來是來過的所在,名曰吉零國。元來這邊中國貨物拿到那邊,一倍就有三倍價。換了那邊貨物,帶到中國也是如此。一往一回,卻不便有八九倍利息,所以人都拚死走這條路。眾人多是做過交易的,各有熟識經紀、歇家。通事人等,各自上岸找尋發(fā)貨去了,只留文若虛在船中看船。路徑不熟,也無走處。 正悶坐間,猛可想起道:“我那一簍紅橘,自從到船中,不曾開看,莫不人氣蒸爛了?趁著眾人不在,看看則個。”叫那水手在艙板底下翻將起來,打開了簍看時,面上多是好好的。放心不下,索性搬將出來,都擺在甲板上面。也是合該發(fā)跡,時來福湊。擺得滿船紅焰焰的,遠遠望來,就是萬點火光,一天星斗。岸上走的人,都攏將來問道:“是甚么好東西呵?”文若虛只不答應??匆娭虚g有個把一點頭的,揀了出來,掐破就吃。岸上看的一發(fā)多了,驚笑道:“元來是吃得的!”就中有個好事的,便來問價:“多少一個?”文若虛不省得他們說話,船上人卻曉得,就扯個謊哄他,豎起一個指頭,說:“要一錢一顆?!蹦菃柕娜私议_長衣,露出那兜羅錦紅裹肚來,一手摸出銀錢一個來,道:“買一個嘗嘗?!蔽娜籼摻恿算y錢,手中等等看,約有兩把重。心下想道:“不知這些銀子,要買多少,也不見秤秤,且先把一個與他看樣?!睊€大些的,紅得可愛的,遞一個上去。只見那個人接上手,顛了一顛道:“好東西呵!”撲的就劈開來,香氣撲鼻。連旁邊聞著的許多人,大家喝一聲采。那買的不知好歹,看見船上吃法,也學他去了皮,卻不分囊,一塊塞在口里,甘水滿咽喉,連核都不吐,吞下去了。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又伸手到裹肚里,摸出十個銀錢來,說:“我要買十個進奉去。”文若虛喜出望外,揀十個與他去了。那看的人見那人如此買去了,也有買一個的,也有買兩個、三個的,都是一般銀錢。買了的,千歡萬喜去了。 51.第 51 章 元來彼國以銀為錢,上有文采。有等龍鳳文的,最貴重,其次人物,又次禽獸,又次樹木,最下通用的,是水草:卻都是銀鑄的,分兩不異。適才買橘的,都是一樣水草紋的,他道是把下等錢買了好東西去了,所以歡喜。也只是要小便宜肚腸,與中國人一樣。須臾之間,三停里賣了二停。有的不帶錢在身邊的,老大懊悔,急忙取了錢轉來。文若虛已此剩不多了,拿一個班道:“而今要留著自家用,不賣了。”其人情愿再增一個錢,四個錢買了二顆??谥袝詴哉f:“悔氣!來得遲了?!迸赃吶艘娝隽藘r,就埋怨道:“我每還要買個,如何把價錢增長了他的?”買的人道:“你不聽得他方才說,兀自不賣了?” 正在議論間,只見首先買十個的那一個人,騎了一匹青驄馬,飛也似奔到船邊,下了馬,分開人叢,對船上大喝道:“不要零賣!不要零賣!是有的俺多要買。俺家頭目要買去進克汗哩?!笨吹娜寺犚娺@話,便遠遠走開,站住了看。文若虛是伶俐的人,看見來勢,已瞧科在眼里,曉得是個好主顧了。連忙把簍里盡數(shù)傾出來,止剩五十余顆。數(shù)了一數(shù),又拿起班來說道:“適間講過要留著自用,不得賣了。今肯加些價錢,再讓幾顆去罷。適間已賣出兩個錢一顆了?!逼淙嗽隈R背上拖下一大囊,摸出錢來,另是一樣樹木紋的,說莊”如此錢一個罷了?!蔽娜籼摰溃骸安磺樵?,只照前樣罷了?!蹦侨诵α艘恍?,又把手去摸出一個龍鳳紋的來道:“這樣的一個如何?”文若虛又道:“不情愿,只要前樣的?!蹦侨擞中Φ溃骸按隋X一個抵百個,料也沒得與你,只是與你耍。你不要俺這一個,卻要那等的,是個傻子!你那東西,肯都與俺了,俺再加你一個那等的,也不打緊?!蔽娜籼摂?shù)了一數(shù),有五十二顆,準準的要了他一百五十六個水草銀錢。那人連竹簍都要了,又丟了一個錢,把簍拴在馬上,笑吟吟地一鞭去了??吹娜艘姏]得賣了,一哄而散。 文若虛見人散了,到艙里把一個錢秤一秤,有八錢七分多重。秤過數(shù)個都是一般??倲?shù)一數(shù),共有一千個差不多。把兩個賞了船家,其余收拾在包里了。笑一聲道:“那盲子好靈卦也!”歡喜不盡,只等同船人來對他說笑則個。 說話的,你說錯了!那國里銀子這樣不值錢,如此做買賣,那久慣漂洋的帶去多是綾羅緞匹,何不多賣了些銀錢回來,一發(fā)百倍了?看官有所不知:那國里見了綾羅等物,都是以貨交兌。我這里人也只是要他貨物,才有利錢,若是賣他銀錢時,他都把龍鳳、人物的來交易,作了好價錢,分兩也只得如此,反不便宜。如今是買吃口東西,他只認做把低錢交易,我卻只管分兩,所以得利了。說話的,你又說錯了!依你說來,那航海的,何不只買吃口東西,只換他低錢,豈下有利?反著重本錢,置他貨物怎地?看官,又不是這話。也是此人偶然有此橫財,帶去著了手。若是有心第二遭再帶去,三五日不遇巧,等得希爛。那文若虛運未通時賣扇子就是榜樣。扇子還放得起的,尚且如此,何況果品?是這樣執(zhí)一論不得的。 閑話休題。且說眾人領了經紀主人到船發(fā)貨,文若虛把上頭事說了一遍。眾人都驚喜道:“造化!造化!我們同來,到是你沒本錢的先得了手也!”張大便拍手道:“人都道他倒運,而今想是運轉了!”便對文若虛道:“你這些銀錢此間置貨,作價不多。除是轉發(fā)在伙伴中,回他幾百兩中國貨物,上去打換些土產珍奇,帶轉去有大利錢,也強如虛藏此銀錢在身邊,無個用處。”文若虛道:“我是倒運的,將本求財,從無一遭不連本送的。今承諸公摯帶,做此無本錢生意,偶然僥幸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還要生錢,妄想甚么?萬一如前再做折了,難道再有洞庭紅這樣好賣不成?”眾人多道:“我們用得著的是銀子,有的是貨物。彼此通融,大家有利,有何不可?”文若虛莊”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說到貨物,我就沒膽氣了。只是守了這些銀錢回去罷?!北娙她R拍手道:“放著幾倍利錢不取,可惜!可惜!”隨同眾人一齊上去,到了店家交貨明白,彼此兌換。約有半月光景,文若虛眼中看過了若干好東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滿,下放在心上。 眾人事體完了,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吃了酒,開洋。行了數(shù)日,忽然間天變起來。但見: 烏云蔽日,黑浪掀天。蛇龍戲舞起長空,魚查驚惺潛水底。艨艟泛泛,只如棲不定的數(shù)點寒鴉;島嶼浮浮,便似及不煞的幾雙水。舟中是方揚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飯鍋。總因風伯大無情,以致篙師多失色。 那船上人見風起了,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隨風勢漂去。隱隱望見一島,便帶住篷腳,只看著島邊使來??纯礉u近,恰是一個無人的空島。但見: 樹木參天,草萊遍地?;臎鰪浇?,無非些兔跡狐蹤:坦迤土壤,料不是龍?zhí)痘⒖摺;烀?,未識應歸何國轄;開辟來,不知曾否有人登。 船上人把船后拋了鐵錨,將樁橛泥犁上岸去釘停當了,對艙里道:“且安心坐一坐,侯風勢則個?!蹦俏娜籼撋磉呌辛算y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里,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呆坐,心里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望則個?!北娙说溃骸耙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閑著,何礙?”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擻精神,跳上岸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十年敗殼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若是說話的同年生,并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兒隨他同去一番,也不在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fā)個狠板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絕頂。那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徑。到得上邊打一看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凄然吊下淚來。心里道:“想我如此聰明,一生命蹇。家業(yè)消亡,剩得只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幸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中,知他命里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絕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海龍王合著的哩!”正在感愴,只見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看,卻是床大一個敗龜殼。大驚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世上人那里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guī)Я舜宋锶?,也是一件希罕的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日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床,卻不奇怪!”遂脫下兩只裹腳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 走至船邊,船上人見他這等模梓,都笑道:“文先生那里又跎跑了纖來?”文若虛道:“好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海外的貨了。”眾人抬頭一看,卻便似一張無柱有底的硬床。吃驚道:“好大龜殼!你拖來何干?”文若虛道:“也是罕見的,帶了他去?!北娙诵Φ溃骸昂秘洸恢靡患撕斡??”有的道:“也有用處。有甚么天大的疑心事,灼他一卦,只沒有這樣大龜藥?!庇钟械牡溃骸搬t(y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了煎起來,也當?shù)脦装賯€小龜殼。”文若虛道:“不要管有用沒用,只是希罕,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當時叫個船上水手,一抬抬下艙來。初時山下空闊,還只如此:艙中看來,一發(fā)大了。若不是海船,也著不得這樣狼逾東西。眾人大家笑了一回,說道:“到家時有人問,只說文先生做了偌大的烏龜買賣來了?!蔽娜籼摰溃骸安灰Γ液么跤幸粋€用處,決不是棄物?!彪S他眾人取笑,文若虛只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洗一洗凈,抹干了,卻把自己錢包行李都塞在龜殼里面,兩頭把繩一絆,卻當了一個大皮箱子。自笑道:“兀的不眼前就有用處了?”眾人都笑將起來,道:“好算計!好算計!文先生到底是個聰明人?!?/br> 當夜無詞。次日風息了,開船一走。不數(shù)日,又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建地方了。才住定了船,就有一伙慣伺侯接海客的小經紀牙人,攢將攏來,你說張家好,我說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個不住。船上眾人揀一個一向熟識的跟了去,其余的也就住了。 眾人到了一個波斯胡大店中坐定。里面主人見說??偷搅?,連忙先發(fā)銀子,喚廚戶包辦酒席幾十桌。分付停當,然后踱將出來。這主人是個波斯國里人,姓個古怪姓,是瑪瑙的“瑪”字,叫名瑪寶哈,專一與??蛢稉Q珍寶貨物,不知有多少萬數(shù)本錢。眾人走海過的,都是熟主熟客,只有文若虛不曾認得。抬眼看時,元來波斯胡住得在中華久了,衣服言動都與中華不大分別。只是剃眉剪須,深眼高鼻,有些古怪。出來見了眾人,行賓主禮,坐定了。兩杯茶罷,站起身來,請到一個大廳上。只見酒筵多完備了,且是擺得濟楚。元來舊規(guī),海船一到,主人家先折過這一番款待,然后發(fā)貨講價的。主人家手執(zhí)著一副法浪菊花盤盞,拱一拱手道:“請列位貨單一看,好定坐席?!?/br> 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防盜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