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她回了桌子前,朵朵已經(jīng)湊了過去,跟齊堃討價還價,要養(yǎng)一條像妞妞一樣的狗,齊堃在跟她解釋養(yǎng)一條狗的麻煩,小朋友總是很固執(zhí),無論說什么都不聽,生氣地都要掉眼淚了,唐瑤以為照齊堃那脾氣,指不好該翻臉了,她都要上去把朵朵抱過來了,卻聽到齊堃妥協(xié)的嘆氣聲,“行了行了,甭哭了,答應(yīng)你,還不成嗎?”齊堃替她擦眼淚,那雙曾經(jīng)打起架來又兇又狠的大手像撫摸花瓣一樣,小心翼翼地替閨女擦眼淚。 唐瑤忍不住想,她如果和宋子言有女兒,會怎樣? 只是很短的片刻,她就懸崖勒馬似的止住了念頭,無望的事,想來只會更心酸。 如果,如果,可是沒有如果。 那夜兩個男人都喝多了,臉也紅,眼也紅,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宋子言都顯得話多,朵朵睡著了,唐瑤要抱,齊堃不讓,自己抱著,扛在肩頭,一只手小心地護住朵朵的頭,每一步都走的慢,怕摔了閨女,那樣細(xì)心的齊堃,唐瑤從沒見過。 路過金店的時候,宋子言掏了錢包,跟唐瑤說,“挑個金鎖,給干女兒。” 兩個喝醉的男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認(rèn)起了干親,一瞬間好的像是親兄弟,唐瑤進金店,齊堃和宋子言坐在外邊兒抽煙,夜風(fēng)把煙霧吹的四散,唐瑤扭頭的時候想,說戒煙的,果然都是假的。 她沒有挑太久,小孩子戴的樣式不多,付賬出來,鄭重地交到齊堃手上,齊堃一手還抱著朵朵,騰出一只手把盒子裝在上衣口袋里,說了聲謝謝,“回禮我就等到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送了?!?/br> 唐瑤沒想到,這么快就收到齊堃的新婚禮物,嘈雜的書店,有人在大聲嚷嚷,問牛津詞典在哪放,女店員搬了凳子去架子頂端去拿,路過唐瑤邊兒上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她一樣,她趔趄了下,差點撞上書架的尖角,是齊堃挪了下身子,擋在了她的身后,于是她撞在了他身上。 回過身,她禮貌地說謝謝,齊堃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你哭過。” 她驚慌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這個人像高三的時候那樣,會揭穿她每一個故作的堅強,會撕破她的偽裝,讓她哭泣的丑陋面容赤條條暴露出來。 ——唐瑤,你別笑了,笑得跟哭似的,不就是宋子言和林嘉怡一起參加個活動嗎,你至于嗎? ——唐瑤,你個慫貨,宋子言感冒了你就去買藥,買了又不敢送,捂著藏著,你怎么這么慫! ——唐瑤,我為什么每次都能猜出來你在想什么,為什么,你不知道? 記憶一幀幀在腦海里回放,過了這么多年,他依舊還是能一眼看穿她。 她酸了鼻子,固執(zhí)的說,沒有。 這次他沒有把她徹底打回原形,他只是示意她,“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打開牛皮紙的袋子,是幾張紙,她第一次崩潰大哭,丟的那些紙條,被撕成了碎片,重新拼湊起來,那是宋子言寫給他的,那些瑣碎的紙條,隔著如此長遠(yuǎn)的時光,再見到,仿佛奇跡。 “你怎么得到的?”唐瑤又驚又喜,手指都是顫抖的。 齊堃沒說話,看著唐瑤捏著用透明膠帶黏在一起的紙條,唇角咧開細(xì)微的弧度,只要她高興,高興就好。 他曾經(jīng)以為毀了這些會讓唐瑤忘了宋子言,懷著狠厲惡劣的心思,把東西撕成了碎片,可是看著她在走廊里崩潰大哭,他比她更難過,跑到垃圾場,一片片撿回來,用膠帶粘好,卻鬼使神差的不愿意給她了,他曾經(jīng)讀著上面的每一個行字,像是飲鴆止渴的瘋子,一邊痛不欲生,一邊忍不住去窺探。 渴望愛的人,都是瘋子。 齊堃垂下眼瞼,聲音很輕地說,“你喜歡就好?!?/br> 這些東西,他原本早該還她的。 ☆、第23章 應(yīng)城(捉蟲) 齊堃是來挑高考沖刺卷的,他看的很仔細(xì),一頁頁的翻著,朵朵拽著他的褲腿,拽了一會兒都累了,他還在看,他以前多沒耐心的人??!活得又粗糙又隨便,現(xiàn)在是真的變了個。 唐瑤記得上學(xué)那會兒,她奉語文老師的命,給他做病句專題訓(xùn)練,他總是沒耐性一句句去分析句子成分,做不了兩道題就把筆一扔,撂挑子不干了。 她總是頭疼的不行,年少的時候有種奇怪的責(zé)任感,他不學(xué),她偏要教,一遍不聽講第二遍,周末窩在被窩里也不忘打個電話,“我給你夾在五三里的卷子,記得拿出來做一做,周一我要收上去給老師看的?!?/br> 那時候他大概還沒睡醒,聲音有些低沉,說沒聽清,要她再說一遍。她重復(fù)了一次,說完他就笑了起來,是那種舒展的笑意,像是聽到了很有趣的事情,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會做,你來教我吧!銀光大廈,我在五樓等你?!?/br> 銀光是個百貨廣場,一樓珠寶,二到三樓是服飾鞋帽,四樓專柜,五樓就是圖書廣場,周末人流量巨大,買書看書的人特別多,唐瑤本能的拒絕,卻聽他又說,“你沒空的話,那就等周一再做吧!” 周一第一節(jié)課就是語文老師的課,上周齊堃才剛和老師吵過架,老師氣極了,揚言他下次再不交作業(yè)的話,不是他滾蛋,就是自己滾蛋。 那場面,想想都可怕,所以哪怕她不情不愿,最后還是去了。 那天是圣誕節(jié),到處張燈結(jié)彩,天氣卻并不大好,妖風(fēng)陣陣,能把人吹成神經(jīng)病,她幾乎是哀嚎著從被窩里爬出來,收拾收拾坐六路公交車,直達(dá)銀光,清晨第一趟公交,懶散散地在街上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刈撸菚r候還是舊的那種單門公交車,沒有暖氣,風(fēng)四處刮進來,凍得人哆嗦,趕到的時候齊堃吊兒郎當(dāng)?shù)淖谛菹^(qū)看漫畫,差點沒把她氣死。 她氣呼呼地坐在他對面,“我就知道,你就是來尋我開心的?!?/br> 他歪著頭笑,瞅著她凍得紅蘿卜頭似的鼻尖和手指,下去買了奶茶給她,塞在她的手里,表情里盡是調(diào)笑,“知道我尋你開心你還來?” 香芋濃郁的味道化在舌尖,溫暖了她被寒風(fēng)凍得緊繃的神經(jīng)。 她神色終于緩了些,懶得理會他的惡趣味,把他的卷子都攤開,讓他先做前十道,“我最后一次跟你講,你再不聽我可不管了,明兒個老師要罵你你就受著吧!” 齊堃這次倒是老老實實去做了,結(jié)婚沒做幾道又嚷著惡,帶她去吃飯,吃完飯了又要去買東西,買完東西都下午三點半了,又回到銀光,看看表,又看看還有一多半的一整套卷子,就差掀桌了,她三令五申地警告他,“今個兒做不完我真不管你了?!彼c點頭,表示認(rèn)真做。 唐瑤去書架淘閑書看,一個小時了,她覺得差不多時間了,回去驗收呢,結(jié)果這丫在啃蘋果聊天,卷子隨意扔在那里,上面堆了一堆垃圾。 簡直是……! 唐瑤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她正想沖過去給他一個暴栗。 罪魁禍?zhǔn)拙褪呛妄R堃聊天的人,是幾個混社會的,無業(yè)游民,打點兒零工,今個兒正好銀光發(fā)傳單,據(jù)說樓上人多,就來看看,沒想到遇上了齊堃。 一個人說,“嘿,五哥,在這兒看見你不容易??!泡妞花樣是越來越多了?!蹦侨丝匆娞片庍^來,調(diào)侃道。 齊堃臉色沉了沉,“這句話憋回去!” 那人愣了片刻,大概是很少見到齊堃翻臉,隔了會兒,才訕訕改口,“得,哥,我嘴賤?!庇譀_著唐瑤抱了抱手表示歉意,“妹子別介意哈!” 唐瑤看著他,只輕輕地?fù)u了搖頭。 幾個人起哄,非要請?zhí)片幊燥?,“妹子,給個面子,剛剛冒犯多有得罪,我們賠罪!” 唐瑤其實并沒多在意,也不會和人耍花腔,打太極,只求救似的看著齊堃,他倒好,點頭點的利索,“走吧!正好到飯點了。” 唐瑤一點兒也不想去,可最后拗不過這群滑頭們,還是被忽悠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煙灰色的天空,昏黃的路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一群人走在路上,拉風(fēng)的很,他們坐在餐館里,點了一桌子的菜,吃了什么唐瑤不記得了,只記得店家自釀的米酒很好喝,屋子后的梅花很香,后窗打開,滿屋子飯菜的香味都蓋不住的幽香。 她趴在那兒,一個勁兒吃,也不說話,有人問她話她就答,沒人問她,她就只是吃,心不在焉的,一不小心就被魚刺卡,齊堃正跟人說話,突然聽到她一聲短促的“??!”,扭過頭來,就看到她一副滑稽的樣子,捏著脖子,眼淚汪汪地瞅著她,像某種可愛的小動物。 他叫了服務(wù)員要了杯醋,一邊喂給她喝,一邊不忘數(shù)落她,“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丟人不!” 有個來晚的男孩子,進來就看見齊堃喂唐瑤喝醋的畫面,風(fēng)中凌亂了會兒,看著滿屋子糙漢子,再看看這唯一一朵花,叫了聲,“五哥!”又沖著唐瑤,叫了聲,“五嫂!” 唐瑤覺得這兩個字殺傷力比魚刺還大,猝不及防,差點兒被口水給嗆到。 她只顧著照看自己的喉嚨,任男孩子叫了聲五嫂,也沒來得及反駁。 齊堃也什么都沒解釋,只“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于是那個話嘮的男孩子就叫了她全程的嫂子,唐瑤跟她解釋了n遍他就是不改口,還覺得是齊堃在追她她沒答應(yīng),還在那兒苦口婆心地勸她,“我五哥人特好,特仗義,你跟了他準(zhǔn)沒錯?!?/br> 齊堃聽見,轉(zhuǎn)頭笑罵了句,“扯淡!” 那男孩子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又在唐瑤誒多邊上念叨了十多分鐘,最后走的時候,還叮囑她,“嫂子,你仔細(xì)考慮哈!” 她考慮個屁,抬手就揍齊堃,“你說你怎么就不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他挑著眉問她。 “我和你啊!他們誤會了?!?/br> “沒有誤會!”齊堃看著她,離她很近,目光灼灼,“我的確是在追你?!?/br> 風(fēng)中有枯樹枝的咔嚓聲,戴著圣誕帽的輪滑隊貓著腰往前滑出去,一下子就從他們身邊閃過,有人認(rèn)出了齊堃,叫了聲,“五哥,帶妹子來玩??!來來來,跟我一起啊,我們要拉隊去東城,去不?” 齊堃“嗯”了聲,拍了拍那人的肩,“拿兩雙鞋過來?!?/br> 路對邊就是溜冰場,夜晚滑旱冰的都會聚在這條街,每次到晚上都很熱鬧。 那人滑過馬路,很快帶了兩雙鞋出來,齊堃蹲下身給她穿。 她嘟囔,“我自己來!”可是這鞋子她自己站在大馬路上穿還真站不住,于是只能讓齊堃給她穿,她扶著他的肩,穿完之后一動都不敢動。 她已經(jīng)好幾年沒穿過溜冰鞋了,第一次滑旱冰還是宋子言教她,她全程摟著宋子言的腰,差點沒把他帶趴那兒。 即便那么笨,宋子言還是把她教會了。他總是那么厲害,很么都做得好。 可是隔了太久,平衡感都不大能找到了。 她說,“我要回家,我不想玩了?!?/br> 齊堃一手牽著她的胳膊,“這不就是送你回家嗎?這個點兒,你也坐不到公交了?!?/br> “可是很遠(yuǎn)的……”世錦苑的確在東城,可是坐車都要半個小時呢。 邊兒上有人笑,“嫂子,你這不是小瞧五哥嘛,他全速飆起來,不比車慢!讓他帶著你?!?/br> 又叫她嫂子,她都快炸毛了,齊堃倒是樂,拍著那人的頭,“就你會說話?!?/br> “沒沒沒,五哥萬歲!” 風(fēng)從耳邊極速地刮過,他牽著她的手,在大街上呼嘯而過,那種化成風(fēng)一樣的感覺,刺激的讓人激動戰(zhàn)栗,她學(xué)著旁人,嚎了一嗓子。 真特么痛快! 那人果然沒騙她,齊堃飆起來,真的像飛一樣,而且花樣百出,把她像風(fēng)箏一樣扯來扯去,扯來扯去,最后還是在他的控制范圍內(nèi)。 終于到了,她脫下鞋子,遞給他,原本不情不愿,竟然有些不舍,輕聲跟他說再見,他“嗯”了聲,沖她擺手,“回去吧!”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然后又扭頭叮囑他,“記得把作業(yè)寫了!” 一群人哄笑,他也在笑,路燈從他頭頂照下來,把他輪廓都模糊了,竟讓他看起來有點兒意外的柔和。 他說,“知道了?!?/br> 于是她開心地回去了。天冷,她跑的很快,一會兒就消失在樓道口。 于是她沒看見,二樓某個窗戶口,一個身影孤獨而落寞地立著,輕聲說著,“圣誕快樂!” ☆、第24章 應(yīng)城 每次陷進回憶里,總是悵惘,那些記憶中的美好,仿佛隔著遠(yuǎn)山遠(yuǎn)水,再難觸摸到了。 唐瑤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累過,從身體到心里,疲憊浸到四肢百骸去,她才二十五歲,心里去卻像是住了一個七八十的老人,這場無望的關(guān)系,是該結(jié)束了。 她想她不后悔,她曾心懷希望,在黑暗中掙扎求生,她尋著光,找到出口,雖然盡頭是斷崖,至少她知道,所有的路途都是有終點的。 而她和宋子言,已經(jīng)到了終點。 從書店回去的時候,下起了雨,應(yīng)城的雨季才剛剛開始,連綿的陰雨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個月了,大概暑假過后雨季就結(jié)束了,可那時她大概已經(jīng)離開宋子言了。 唐瑤抬頭看了看天,云層很厚,雨滴如豆,砸在臉上帶著微微的疼,她沒有撐傘,雖然傘就在包里,她也沒有打傘,一步步走回去,瀝青的馬路,被水洗的發(fā)亮,路邊的梧桐蒼翠地綠著,車子一輛輛從身邊駛過去,而她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躲在雨中哭泣。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哭,明明剛剛回憶里都是開心的事,明明臨走的時候,宋子言打電話問她吃紅燒魚還是清蒸魚的時候,她還幸福地回答,你做的,當(dāng)然都可以。 明明她應(yīng)該高興的,可眼淚就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