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當時看著便心生疑惑,擱到現(xiàn)在疑惑更深。之前她以為慕離金烏之間是有什么深仇大怨才導致二人相處成這樣,在扶桑觀里待了數(shù)月,卻此前卻并未發(fā)現(xiàn)端倪。而且,照慕離的性格來看,她并非能忍耐之人。 “如此,慕離告退?!眳s聽聞門外傳來這樣的回答。 白術記得慕離當時只是笑笑,沒有絲毫不悅神色。 腳步聲漸行漸遠,白術其實很想打開門,看看慕離帶來的是什么人,不過想到日后也能看到,就不出去丟人了。 金烏似乎還站在門口,白術咬了咬嘴唇,心道也不知金烏是何時來的,這樣想著,臉刷一下就白了。 翊澤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怎么了?” 白術攥著翊澤的領口,抖抖呵呵道:“不會都給他聽見了吧?” “不會,我結了封印,聲音、氣息,外界都感覺不到,沒有我的允許,別人也進不來?!?/br> 白術聞言,先是松口氣,松完將翊澤那句話咀嚼一番,覺出不對頭來,“沒有你的允許,別人進不來?” “嗯。” “你早知道我要來?” “原是不知道的,你站在門口的時候知道了?!瘪礉陕曇袈犉饋眍H愉悅,“娘子主動送上門,我怎么能拒絕呢?” “……” “娘子為何看起來這么痛苦?” 偷雞不成蝕把米,擱誰誰不痛苦? 翊澤顯然沒能意會白術的意思,“是我的……”下半句被白術捂在嘴里,白術紅著臉道:“好了你別說了?!?/br> 頓了頓道:“我想起來,馬上會有一個人來找慕離師姐,當時我不知道是誰,也沒能看見,但現(xiàn)在想來,十有八丨九是無垢。他應該還沒有恢復記憶,你知不知道他在你夢里的身份是一個僧人?” “知道?!瘪礉苫卮?“我記憶恢復后曾經(jīng)見過他一面?!?/br> “在哪兒?” “在這兒?!瘪礉烧f,“在扶桑觀,他來找我的?!?/br> 第62章 無垢到扶桑觀,無通報無請示,是硬闖,推門入靜室,封印對他并不起作用,翊澤倒也了然,他承無垢魔氣而生,九重天的琉璃般若鏡都不能區(qū)分他們,又何況區(qū)區(qū)一道封印。 無垢孤身而來,翊澤注意到他走過的地方步步浴血,但是僧人的白裳青袍卻纖塵不染,看不見血跡。 “道長。”無垢走到翊澤面前,將手杖撐地,屈膝跪下,“無垢唐突?!?/br> “算不上,小師傅千里迢迢趕來我觀,是有何事?” 無垢先是沒有說話,將手按在胸口上,忽然用力抓住那處的衣衫,白衣表面頓時多了幾道皺褶,且有暗黑色的血跡滲透出來,又很快消失了。 翊澤皺眉:“戒痕?” “是。” “為何衣裳不滲血?” “此衣名為‘素染佛心',尋常穢物皆不會沾染?!睙o垢說話時緊緊咬著后齒,似乎不這樣做下一刻便會暈厥。 “佛家的戒講求清心、寡欲,如果無垢犯戒,按規(guī)矩便會刮骨滌心,以洗凈無垢,他能在受刑之后一路趕來這里,倒是不容易?!瘪礉赏仔g道。 “他來找你做什么?” “問我何為佛法,何為道法。”翊澤說,“問我求一個人。” 翊澤敘述地簡單,然而無垢說出那句“無垢想同道長求一人”時,似乎在遭受巨大的痛苦,緊接著“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污血——是戒痕在反噬。受刑之人若是不知悔改一再犯戒,留在他身上的戒痕便會不斷反噬。 翊澤問他:“小師傅苦修多年,為何要把自己弄成這樣?” 無垢搖搖頭,自嘲般地笑道:“到底我修為不夠?!?/br> 此時,黑暗中白術攥著翊澤衣袖的手指緊了緊,“無垢同你求的人,是慕離師姐對不對?” “嗯?!?/br> “我們快點追上師姐?!卑仔g急道,又“呃”一聲,“金烏是不是還在外面?” 翊澤推門,“已經(jīng)不在了?!?/br> *** 臨近傍晚,殘陽衰微,山間各色枝葉均被鍍上一層暖光,投射下重疊著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二人在觀門前尋到慕離,白術預料不錯,來找慕離的人正是無垢,同翊澤形容的一樣,此時的無垢較之從前憔悴不少,臉色慘白得嚇人。 觀外圍聚了不少同門,白術看見賽西施領著她爹她娘擠在最前面,不由得慶幸翊澤此時捏了隱身決,除非對方修為比他高,否則是看不見他倆此刻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的。 白術忽略了極清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異和紫菀嘴角一抹了然的微笑。 慕離同無垢始終僵持著,不同于無垢神色蕭索,慕離眉目間皆是淡然。 眼神略過無垢,慕離開口道:“我觀近日已收新弟子,小師傅等些時日再來吧?!?/br> 人群有些嘈雜,有人問:“怎么回事?這和尚是來拜師的?他一個出家人修什么道?” 有人答:“就說你看得不分明吧,你看那和尚頭上的戒疤都沒了,身上也沒帶佛家的東西,他這是還俗了?!?/br> “特意還俗修道?這還真是頭一次聽,稀奇稀奇。” 無垢快要撐不住了,他身子微顫一下,用一根削好的手杖撐在地上,勉強穩(wěn)住身形。 “慕姑娘,我不是來求道的?!?/br> “哦?那你來求什么?” “我來求你?!?/br> 此言一出,原本紛擾的觀外逐漸安靜,只余樹葉摩挲、風穿石嘯,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無垢。 白術問翊澤:“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翊澤一揮手,眼前的場景變作一片樹林,白術看見立在林間的慕離,一襲紅衣被雨水打得半濕,緊緊貼在身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慕離身前是一座寺廟,檐衰瓦破,甚是頹敗,門楣上連塊匾額都沒有。 過了一會,門開了,白術看見無垢從里面走出,沖慕離念了句“阿彌陀佛”:“佛有佛法,道有道行,二者本無際會,施主,請回吧?!?/br> “不為求佛,不為求法,求一杯茶?!迸说穆曇羟謇?在寂靜的雨夜中顯得格外空靈。 他終是請她進去了,為她打開的不止寺門,還有一扇心門。 山寺雖殘破,然而寺里桃花灼灼,綿延數(shù)里,出家人不解風情,任由花開花落零落成泥,慕離清早起來拾了新落的桃瓣裝進袋中,借了炊房的蒸籠和爐子,忙活一上午,然后提著食盒去敲無垢的門。 “小和尚?!蹦诫x緩敲兩下,見無垢不理,又急敲兩下,“小和尚。” 接著聲音忽輕忽重,奏出一段旋律。 門“吱呀”一聲開了,無垢定定看她一眼,“施主,你不是說求一杯茶就走……” “看?!辈坏葻o垢說完,慕離已舉起手中食盒晃了晃,然后一把塞進無垢懷里。 被食盒撞到胸口的無垢悶哼一聲。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贈我一杯茶,我自然得報答你,喏,我做的桃花酥,嘗嘗?!?/br> 食盒打開,清香四溢,一團白汽散去后,便見上面鋪著幾只粉團糕點,每只上面還綴了片桃瓣。 “阿彌陀佛……” “打住,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些花瓣全都是落下來的,不是我從樹上摘的。” 無垢聽聞,嘴角微微勾起,“如此,甚好……” 不等“好”字說完,慕離托腮道:“不過地上掉的畢竟太少,我沒忍住抓著幾棵樹搖了搖,有一棵不小心給我搖禿了。” 無垢:“……” 無垢:“施主不當只送予我,我同門師弟們……” “嘩”一聲,門被推開,幾個小沙彌扒在門板上探頭探腦,其中一個見了慕離,歡歡喜喜道:“阿離jiejie,那個桃花酥特別好吃!謝謝jiejie?!?/br> 慕離摸摸他的頭:“乖?!鞭D身對無垢道,“喏,你當賞臉吃一個了吧?” 無垢拗不過她,拈起一只放入口中,仔細咀嚼后道:“很甜?!?/br> “那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呢?” “我更喜清淡些的?!?/br> “問你呢,好吃還是不好吃?” “……好吃?!?/br> 慕離彎彎眼睛,“承蒙夸獎?!?/br> 慕離在廟中呆了數(shù)日,同年幼的弟子們混成一片,得了空閑變著花樣替他們改善伙食,偶爾也拿幾份送到無垢屋中,后者先是蹙眉婉拒,到后來,每次慕離來時總發(fā)現(xiàn)無垢耳根紅得厲害。 “哎,小和尚?!蹦诫x推一推碗筷,“有沒有覺得我很賢惠?” “慕姑娘確實是個賢淑的女子?!?/br> “覺得娶我之人當如何?” “慕姑娘賢良淑德,你日后良人想必很幸福?!?/br> “嗯?!蹦诫x看著他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br> 慕離走后,無垢將一副竹筷在手上捏了很久,直到寺里方丈敲門才緩過神。 年邁的方丈拄著拐,步履蹣跚地跨過門檻,無垢起身攙扶,送他坐上榻,方丈撫須,看了看案幾上的餐食,又看了看無垢,嘆道:“我那日贈你的那本佛經(jīng),參得如何?” “弟子已通讀?!?/br> “可有不解處?” “甚多?!睙o垢垂眸,“師父,經(jīng)書上說佛祖與道祖參透大乘與大悟,相互割舍,各自得道。弟子不明,此舉是為舍還是為得?” 方丈笑了笑,“雖說不明,你心中明明已有答案?!?/br> 在無垢驚訝的目光中,方丈點了點他的心口,“佛家不講利弊,不問得失,當如何不當如何,還是要問你自己?!?/br> 禪房寂靜,無垢同方丈相顧無言,久久,無垢行禮道:“弟子有事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