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得連血脈相連的孩子都容不下的人。

    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個無親無故無權(quán)無勢的女孩子。

    世界對于他來說，或許只是數(shù)字與權(quán)益的疊加。至于其他的，都是被他毫不猶豫剝離的，可笑的附加。

    葉深深望著顧成殊面容上的那抹厭棄，痛苦至極中，又恍然升起心驚膽戰(zhàn)的情緒。

    為什么呢？為什么這么可怕的人，卻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給予自己那么溫存纏綿的假象？為什么不早點讓她看到他的真面目，如果他不對她這么好的話，她一定不會這么喜歡他，至少……現(xiàn)在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時候，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痛苦。

    情緒翻覆繁雜，攪得心口幾近窒息。

    葉深深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努力多呼吸一些氧氣，來支撐自己不要倒下。

    顧成殊明顯也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抬手攬住她的腰，扶住她即將傾倒的身子：“深深，別太著急，我想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的，或許……”

    葉深深還沒聽他后面說了什么，就已經(jīng)竭力甩開他的手臂，倒退了一步。

    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墻壁，疼痛從背后蔓延到全身，卻讓她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直直地盯著顧成殊，緩緩說：“顧先生，我想以后我家的事情，您這樣冷血的人，就不要摻和了吧?！?/br>
    顧成殊那慣常以來冰封的神情，終于波動了起來，平靜的眼中掀起波瀾，他微微瞇眼盯著葉深深，緊抿的唇成了一條凌厲的弧度。

    他說：“深深，我不認為，你可以把我排除在你的事情之外。”

    這決斷的口氣，如此熟悉。就像兩人同居后第一次爭執(zhí)，他對葉深深說，沒有必要浪費溝通成本。

    就像是第一次談生意的時候，他對她說，葉深深，我們得干票大的。

    從那時候起，他就主導(dǎo)一切，而她的意愿，永遠都是可有可無的。

    因為心口的劇痛與呼吸的阻滯，葉深深只覺得眼前一陣陣昏黑涌過。

    透過面前陣陣黑翳，她望著模糊的顧成殊的面容，卻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心口冰涼刺痛，葉深深呼吸不暢，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唯一的念頭，只有逃離。

    所以她一言不發(fā)，胡亂地轉(zhuǎn)過身，腳步虛浮地向后面走去，到后來，身體的趔趄使得她一意前傾，腳步越來越快。就像是逃跑一樣，直沖進了休息室內(nèi)，將門重重帶上，又一把關(guān)上了保險。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想應(yīng)該是顧成殊。但她也無力去管了。

    第206章 追隨 4

    她靠在門背后，疲憊至極地閉上眼。

    雙腳無力，再也不足以支撐她的身體。她順著門背緩緩滑坐在地，死死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在仿佛失去了一切之后，這是她唯一可以抱緊的，溫暖的東西了。

    第二天，宋宋在得知葉深深把自己反鎖在休息室內(nèi)一夜毫無聲息之后，頓時嘴巴里的餅干都掉地上了：“不會吧，她是要演苦rou計給阿姨看，讓她回到身邊嗎？”

    程成擔(dān)憂地說：“我覺得她可能是太傷心了？”

    “奇怪，那顧成殊怎么也沒說就走了?！彼嗡乌s緊跳起來去拍門，“總之我先把深深叫起來?！?/br>
    她大步走到休息室門口，抬手用力拍門。

    葉深深一夜未眠，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聽到她拍門的聲音，她竭力讓自己一團亂麻的腦子清醒過來，慢慢地撐起身子，準(zhǔn)備去開門。

    她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看見正在亮起的屏幕上提示，收到一封新郵件。

    可新郵件的題目，叫“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的顧成殊”。

    她遲疑地看著，外面宋宋拍門的聲音還在持續(xù)，她卻死死盯著顧成殊三字，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她用顫抖的手死死捏著手機，那力度卻像是捏住了自己的脖子，瀕臨窒息。

    外面宋宋敲了許久的門，終于放棄了，轉(zhuǎn)身離開。

    葉深深依然坐在床上，但已經(jīng)打開了手機頁面，看著那封郵件。

    來信的人隱藏了姓名，郵件內(nèi)也空無一字，唯有一個音頻文件，靜靜等待著她點開。

    葉深深看著那標(biāo)注為“新建”的音頻，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恐慌，她的手顫抖著，懸空在手機屏幕上許久，卻始終沒有勇氣點下去。

    直到最后，她的手腕累了，再也不受她的掌控，重重地落了下去。

    音頻被點開，傳出來的，正是顧成殊與顧父的對話。

    顧父的聲音傳來，無比清晰：“我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跟一個擺地攤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關(guān)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讓你瞎了眼?！?/br>
    然后是顧成殊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的，無人可以模仿、更沒人可以描摹其中隱含的力度的聲音：“我早已交托了所有事務(wù)，離開這里了。當(dāng)時我們一切談妥，可現(xiàn)在你們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約？”

    顧父悻悻道：“顧成殊，我辛辛苦苦養(yǎng)育了這么多年的優(yōu)秀的兒子，浪費自己的人生貢獻給那樣一個女人！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顧成殊聲音緩慢而沉穩(wěn)，說著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是我攜手前行的同伴?！?/br>
    葉深深呆呆地聽著，腦中嗡的一下，眼睛失去了焦距，面前所有一切都幻化成一片模糊。

    她竭力伸出手，將進度條拖動，拉到那句話，又重新聽了一遍。

    于是那殘酷的話，又一次在她的耳邊響起，不容置疑的，清晰而明白，甚至連雜音都沒有的，如此真切。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攜手前行的同伴。”

    雖然這一句的音調(diào)，略有怪異。他的尾音略微上揚，似乎只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但無論他后面要說什么，已經(jīng)都改變不了否認他們關(guān)系的事實。

    葉深深看著手中的手機，已經(jīng)不再試圖欺騙自己。

    是的，她已經(jīng)聽到了，真真切切的，顧成殊對他的父親說，深深不是他的女友。

    只是同伴，一起為了共同的利益湊在一起，其他的，沒有任何附加意義。

    和路微，和郁霏一樣，都是榨干了利用價值后，就可以拋棄的東西，不需要投入任何情感。

    甚至連他們目前正在同居的事實，他也不屑于承認。

    那真真切切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一下一下地戳進她的心窩。每一個字，都是一次酷刑。但，即使覺得自己意識模糊，即使覺得整個世界就要在此刻坍塌，她也強迫自己挺直后背端坐著，以最驕傲的姿勢，竭力支撐著，將后面的內(nèi)容聽完。

    顧父問：“大概在什么時候回家？”

    顧成殊說：“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會考慮的?！?/br>
    “考慮？”

    “請個職業(yè)經(jīng)理人吧，薪水多給點?！?/br>
    葉深深不由得露出一個嘲諷的苦笑。真是一個好合伙人。知道自己是他攜手前行的同伴，所以就算要離開自己，也要為她創(chuàng)造便利，幫自己一把。

    音頻還在繼續(xù)著，顧父最后說：“但愿你能很快決定，畢竟，人生發(fā)展階段的機會，可能就只有這么幾個，轉(zhuǎn)瞬即逝，你應(yīng)該珍惜?！?/br>
    顧成殊淡淡說：“我知道了?！?/br>
    至此，對話結(jié)束，顧成殊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即使在說出“深深不是我女朋友”時，也是那么平淡的口吻。

    他是真的沒把她放在心上過。

    真奇怪，聽到這樣殘酷的對話，她卻像得到了最終判決。

    那高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K于迎著她長久的恐懼落下，狠狠貫穿了她的身軀。

    不像是殘缺，倒像是圓滿。讓她長久以來的忐忑和恐慌都畫上了一個句號，也順便將她僅存的期待與幻想統(tǒng)統(tǒng)抹殺。帶走了期望，也帶走了幻覺，給了她絕望，也給了她安定。

    所以她也不想計較這音頻來自何處，郵寄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這個閱后即焚的文件，在她聽完之后不到五分鐘，就徹底損毀消失了。

    但那內(nèi)容已經(jīng)永遠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腦海和心上，不可能淡忘。

    葉深深疲憊至極地躺在床上，靜靜地想，那就這樣吧。結(jié)束了，也算是一種不圓滿的落幕方式。

    縱然以后，她再也遇不到顧成殊這樣讓自己喜歡的人，可至少，也不會遇到顧成殊這樣讓自己痛苦的人。

    宋宋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她把店內(nèi)所有的抽屜都翻過來狂找，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去叫開鎖師傅的準(zhǔn)備，不過謝天謝地，最后還是在某個角落里翻出了從沒用過的休息室的鑰匙。

    可當(dāng)她打開休息室的門，想要把她以為肯定出狀況的葉深深給拯救回來時，卻發(fā)現(xiàn)葉深深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穿好了衣服，帶好了箱子，準(zhǔn)備出門。

    宋宋驚嚇地貼在墻上，盯著她一動不動地看著。

    葉深深形容憔悴，但神情卻很平靜，問：“怎么了？”

    “我、我還以為你關(guān)在里面出事了！”宋宋咬牙切齒地說。

    “沒有，我只是在里面想一些事情?！比~深深站在室內(nèi)，看著窗外搖曳的樹枝，緩慢的，卻清楚明晰地說，“現(xiàn)在我想通了，所以，不再煩惱了?！?/br>
    宋宋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葉深深朝她笑了笑，帶上自己的行李，說：“我住在這邊也不成事，先走了，待會兒聯(lián)系。”

    葉深深騙了宋宋。

    她回到了自己和母親的那個小家。

    她鎖好門，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給顧成殊發(fā)了一條消息，然后就關(guān)了手機，與整個世界斷了聯(lián)系。

    那條消息，她刪了又改，改了又刪，最終，看起來就像是顧成殊所寫的一樣，條理分明而冷靜平淡。

    她說：“顧先生，我們的私人關(guān)系就到此為止吧。我會繼續(xù)完成您母親的遺愿，也會繼續(xù)為element.c和深葉打拼，只要您愿意，我們的合作一定會持續(xù)下去的，我絕不會辜負合伙人的期望?！?/br>
    她把手機丟在抽屜中，也不顧自己身上穿著精工剪裁的白色羊絨長款外套，脫力地在落滿灰塵的沙發(fā)上坐下。

    她靠在滿是塵灰的舊布藝沙發(fā)上，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小時候被自己拿剪刀劃出的豁口。那里被母親用同色的線補好了，她的手藝那么好，經(jīng)過十來年的使用，看起來顏色也不再分明，但傷痕畢竟是傷痕，縫補好了，依然是抹不掉的丑陋痕跡。

    她俯下身，靜靜地貼著那處縫補的地方躺了一會兒。數(shù)日來的奔波與疲憊，好幾日不眠不休的煎熬，在這一刻忽然全都消失了。

    反正她已經(jīng)迎來最壞的結(jié)果，接下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無論什么時候，也不可能會有比現(xiàn)在更壞的結(jié)局了。

    把整個世界拋諸腦后，連同自己未來的人生，也不再想理會了。所以她躺在滿是塵埃的舊家之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207章 創(chuàng)世者 1

    顧成殊手機電量耗盡，發(fā)出了警報。

    他只覺得自己的腦門上青筋在突突跳動，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氣急敗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