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葉深深心里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小心試探著問:“顧先生……您今晚有空嗎?”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飯都沒得吃了,當然空?!?/br> 聽起來有點火氣,不過……幫幫忙應該還是可以的嘛……“顧先生……縫過珠子嗎?” “干嘛?”顧成殊看看她臉上詭異討好的笑,再看看她手中的珠子,頓時皺起眉,“我建議你去找個自動釘珠機之類的,你找不到我?guī)湍阏??!?/br> “不行啊,目前的釘珠機都是高速釘泡珠機,用高速氣缸沖壓將珠子與鉚釘固定,所以只能定點釘珠,像我們這樣圖案精細、全幅滿鋪而且還追求顏色自然過渡的,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手工的?!?/br> 顧成殊看看墻上掛鐘,反問:“那么,你又為什么自討苦吃呢?” “因為我算了算時間,覺得……只要顧先生幫幫忙的話……”她仰望著他,就像仰望一個救星一樣,“當然我不敢讓顧先生弄太多啦,只要您稍微幫我弄一兩個小時,我應該就能在明天九點左右完成這件裙子了,十點送到機場就沒問題了?!?/br> 這輩子都沒做過這種事情的顧成殊,不由得嘴角抽搐:“葉深深,你真是異想天開。你憑什么覺得我會閑著沒事,去給一件裙子縫珠子?” “因為,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顧先生在幫我,我覺得你雖然外表看起來有點冷漠,但其實你的內心,一直都對別人抱著溫柔的關懷。”葉深深仰望著他,輕聲說,“你幫過我許多次,這次肯定也會幫我的,對不對?” “什么時候幫過你?”他嫌棄地問,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葉深深的眼睛,在此時的燈光下映照得一片明燦。她凝望著他,輕聲說:“你在機場外給我包扎傷口的時候,你陪我去找那件‘奇跡之花’的時候,你幫我解決羽毛燕尾裙糾紛的時候,你為我連夜準備文件的時候……” 在這樣的深夜,寂靜的空間內,她的聲音輕柔得令顧成殊的心口微微震顫。他有點恍惚地望著面前的葉深深,有點詫異地想,原來他們已經(jīng)共同經(jīng)歷過這么多的事情了。 當時可能一時興起,或者只是無心之舉,但到現(xiàn)在,都還清清楚楚地被她記在心上,也使他們一步步走到了現(xiàn)在,使得如今他們有了這樣的一個夜晚,共處在這個白雪堆積的房間內。 “好吧,不就是縫珠子嗎?”顧成殊終于自暴自棄地抓起了裙子下擺,“跟我說說,怎么縫?” 葉深深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趕緊從旁邊拿過一支彩色鉛筆,按照圖紙在銀白色的裙子上畫下一條條細細的痕跡:“顧先生就縫奶棕色的好了,按照我給您畫下的線路,一路釘上去。這邊打斜線的,說明是滿鋪,要全部釘滿,記得珠子與珠子之間不能有空隙哦?!?/br> 顧成殊默不作聲,接過她穿好的針,開始釘珠。 “在給深深打電話?” 陳連依放下電話之后,她身邊的沈暨問她。 布置成以金銀和紅綠為主要色調的大廳內,豎立著高大的圣誕樹,到處懸掛的禮物和雪花使周圍一片圣誕氣氛。身邊一群時尚雜志上的熟面孔不時走過,不時有人過來與沈暨碰一杯。 陳連依煩惱地點點頭,說:“是啊,我?guī)У倪@三個,也就深深靠譜點。今晚那件裙子可是滿鋪釘珠,希望她能催促那兩人趕緊做完吧?!?/br> “可憐的深深,本來圣誕節(jié)加班就夠可憐了,這下可能還要通宵?!鄙螋弋斎恢酪煌砩馅s一件滿鋪裙子需要花的工夫,同情地舉杯向著工作室方向遙遙致意。 陳連依點頭,說:“希望他們三個人手腳快點吧。我這邊也脫不開身,沒辦法去幫他們了?!?/br> 沈暨點了一下頭,心想,深深這么固執(zhí)認真的女孩子,現(xiàn)在肯定又在拼命了,說不定飯都還沒吃,又說不定要熬一個通宵。 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他的目光抬起,看著那棵高大的圣誕樹,微皺起眉轉向陳連依,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手腕卻別人握住,有幾個女孩子把他拖過去了:“快點快點,馬上就要午夜了,沈暨你熄燈的時候準備躲在哪兒?” 圣誕夜保留檔,熄燈后所有人在黑暗中找個地方躲好,然后會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在墻上掛一個槲寄生。按照慣例,槲寄生下的兩個人,無論是男是女,無論之前是情侶還是仇人,都是要親吻對方的。 槲寄生下的吻。 沈暨的笑容不覺有點僵硬,但在明亮的燈光下,他似乎依然是那個光華璀璨的發(fā)光體,并沒有任何人察覺他的眸子黯淡。 他將手中酒杯放下,任由她們把自己拉到場內,依然淡淡笑道:“我到時候呢,準備……” 他的目光在場內掃了一圈,似乎在端詳著安全的地方,余光卻看向大門的方向。 所有的窗簾都被拉上,保證外面的光一點也透不進來。 “好了,親愛的各位,請趕緊找到自己的身邊人和要躲藏的地方,但是——不許拉人,不許牽手,我們追求的,是在同一瞬間同一反應的心有靈犀!” 電閘拉下,燈光驟然熄滅,所有人眼前都是暫時失明。 在一片黑暗之中,周圍的人興奮地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喊聲和笑聲的人群,混亂中無數(shù)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方向。 沈暨朝著自己選定的方向徑直走去,他摸到了大門的把手,無聲無息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快,從黑暗的室內到明亮的走廊,只用了一秒鐘。只這么短短一點時間,所有的喧嘩與混亂已經(jīng)被他徹底摒棄在了身后。 他靠在門上長出了一口氣,然后順著旋轉樓梯走下,來到門廳。 門童幫他取出大衣,又替他撐起一把傘送到車庫門口。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雪。 白色圣誕,街上飄蕩著鈴兒響叮當?shù)囊魳?,裝飾著彩燈和星星的圣誕樹在雪中更添節(jié)日氣氛。 將車子停在路邊,他一時竟茫然不知自己該去往何方。 靠在方向盤上,他又下意識將自己受過傷的那只手舉到面前看。看起來這么干凈,這么漂亮的手,在車窗外透進來的燈光下,瑩然生輝。以前還有人挖他去做手模,拍過一季手表的宣傳——雖然很快就被撤下了。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所以他也帶著一點微妙的自戀,對于自己的容貌與身材的保養(yǎng)一絲不茍??赏獗碓僭趺雌届o完美,依然無法紓解他手上曾受過的傷。 怎么會痛得那么厲害,仿佛連著那個圣誕節(jié),槲寄生下的那個吻。 他覺得自己胸口悶得窒息,只能將那疼痛的手緊緊地握起來,他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溫暖柔軟的東西。即使是一只街頭的流浪貓咪,可或許摸一摸那溫暖的皮毛,看到她凝視自己時那深藏在眼眸之中的亮光,也至少能讓自己擁有一些力量,驅走那些圍繞在他身邊,壓抑窒息的東西——他所需要的,正常的,柔軟的,一個女孩子對他的關懷。 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過于自私了,有利用她的嫌疑,但他還是將車子開向了方圣杰工作室,在小區(qū)大門口時,遠遠看見那盞亮著的燈。 他停了下來,沉默望著里面那盞燈光,坐在車上想了一會兒,想著聽到她說我們是朋友的時候,心中那種釋然的輕松和輕微的惆悵,到底是為什么。 許久,他輕嘆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唇角露出一絲悵然的笑意:“管它為什么呢?反正,我現(xiàn)在需要一些溫暖。” 他下車去旁邊還未打烊的甜品店內買了熱奶茶和蛋糕,當然,特意避開了上次給深深買的那種,因為腸胃炎的陰影。 抱著一紙袋的東西往里面走去,看著那亮著的窗戶越來越近。頭頂?shù)臉渖?,雪簌簌地在枝條間隙落下。 隔著紛飛的雪花,他看見里面的兩條身影。室內的暖氣讓窗戶朦朧,人影模糊,但他很清楚地看出,一個剪影是葉深深,另一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在這樣寂靜的午夜,他們坐在一起,俯頭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暨慢慢地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工作室的院落。停在那里的車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雪。他們呆在里面已經(jīng)很久,無人打擾。 第76章 前往巴黎1 看來,他分享不到溫暖了。 他轉過身,走到車旁邊,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一堆東西。他從袋子中拿了一杯奶茶,然后將其他的一股腦丟進了路旁垃圾桶中。 明知是高熱量的不健康飲品,但他還是縱容自己喝了半杯。因為他現(xiàn)在急需一點暖和的東西來抵御夜風,找不到避風港,找點東西暖暖手心也好。 “深深,你應該慶幸顧先生在你身邊。如果我沒有及時清醒的話,肯定會用我這雙有毒的手,拖你下水了……”他嘆息地低語,最后望了那亮著燈的窗戶一眼,發(fā)動了車子離開。 車上的廣播放著一首應景又不太應景的歌,《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鋼琴的聲音如流水般糾纏在他耳邊,雪花一朵朵緩慢墜落在前方。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說一句,圣誕快樂,深深。 天色漸亮,裙子上的珠子已經(jīng)初現(xiàn)規(guī)模,差不多鋪滿了。 顧成殊將最后一個空隙填滿,然后打了一個死結——僅僅一個晚上的訓練,他已經(jīng)儼然是個熟練工了。 葉深深還在弄最后半個肩膀。顧成殊靠在椅子上,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問:“你不累嗎?” “你這么一說的話……好像腰都快斷了?!比~深深看看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便將裙子擱在椅背上,趴在桌子上喝了兩口水,感激地看著他,“多謝你哦,顧先生,其實你幫我弄完下擺就可以了,應該早點回去休息的?!?/br> 他漫不經(jīng)心:“萬一你速度太慢,我一走就弄不完了呢?” “我計算好時間的,不過還是感謝顧先生幫我搶了兩三個小時來,你實在太好了!”葉深深感動地看著他。 顧成殊給她一個白眼:“不好能行嗎?深深,你都已經(jīng)列舉了那么多我助人為樂的事跡了?!?/br> 葉深深訕笑著蒙受他的白眼,真沒想到顧先生居然還有給自己臉色的時刻。 不過再一想,顧先生是什么時候,已經(jīng)開始叫自己為“深深”而不是“葉深深”了呢? 又再一想,她更加心緒復雜——那自己又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再稱呼惡魔先生為“您”了呢? 顧成殊見她滿臉都是遲鈍的笑,不由得又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 狼狽的葉深深轉頭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天亮了啊?” “六點半了?!彼纯磿r間,說,“我得走了,免得撞見上班的人,會有點尷尬?!?/br> “嗯,顧先生再見……這件衣服真是太感謝你了!”葉深深捧著衣服仰望他,一臉感激。 顧成殊隨手做了個揮別的手勢,走向門口,而葉深深振作精神,繼續(xù)穿針引線。 顧成殊走到門廳,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她專心致志地俯頭釘珠,一夜的機械工作讓她的眼圈顯出淡淡的黑影,夾在耳后的頭發(fā)散了一兩綹在臉頰上,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讓他的心里升起一種莫名欲望,很想抬手順著她的面頰輕輕將那綹頭發(fā)別到耳后去。 所以他又將手從門把上移開了,他靠在門上,開口問:“下周就是元旦了,工作室應該會放幾天假,你要回家嗎?” 葉深深抬頭向他,搖搖頭說:“我這邊事情挺多的,要把季鈴那件禮服弄出來,還要給網(wǎng)店上新,工作室這邊也在準備迎接安諾特集團的評估,估計不一定有空放假了。而且……我現(xiàn)在回家去又能干嘛呢?我媽肯定是勸我放棄自己的理想,回家安安穩(wěn)穩(wěn)開網(wǎng)店過日子;而那個人,又只要錢和他兒子……” “真的不回家嗎?”顧成殊抱臂看著她,“那么把手頭事情放一放吧,我讓伊文替你訂票的?!?/br> 葉深深迷惑地抬頭看他:“訂票?去哪兒?” “法國。你的簽證下來了。而且運氣真不錯,你喜歡的巴斯蒂安先生擔任設計總監(jiān)的一個牌子即將舉行明年秋冬季成衣發(fā)布會。上次我給你的那件裙子,是他明年春夏季的高定。”他說到這里,才征詢了一下她的意見,“要去嗎?” “去!”葉深深激動得手足無措,一時連珠盒都打翻了,一顆顆跳躍著散了滿地。但她也顧不上撿了,只挑起奔過來一把抓住顧成殊的袖子,感動得眼淚都漫上來了:“是真的嗎?!我沒有聽錯吧?顧先生,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顧成殊冷靜而嫌棄地將她扯著自己袖子的手撥開:“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哇!我要去巴黎了!我要去時裝發(fā)布會了!我要……我要現(xiàn)場坐在那里看大師的作品了!”她捂著心口又蹦又跳,歡呼雀躍。 “這點出息?!鳖櫝墒獗梢牡卣f,“我讓你去巴黎,是讓你積累經(jīng)驗的。去看秀不是你的最終目的,你的目標是,在巴黎開自己的品牌店,在巴黎時裝周開自己的品牌秀?!?/br> 葉深深的笑容頓時沒了底氣:“這個……好遙遠啊……” “有什么遙遠的?巴黎是吸納最多國際設計師、匯聚最多元文化風格的地方,香榭麗舍大街滿滿開的全是新銳設計師的店。而且近年來巴黎時裝周每一季都有亞洲和中國的設計師登場,別人能做得到,你為什么做不到?” 聽他說得這么篤定,葉深深只覺得胸口劇烈地跳起來,激動的情緒幾乎讓她無法控制,聲音都顫抖了:“嗯,我的前途很美好……不過道路還很曲折,是不是?” “需要時間和磨礪?!彼粗哪?,不知受什么心情驅使,又添了一句,“不過,你的優(yōu)勢是,其他人一般都是普通花草的種子,而你是一顆巨杉的種子,你有長成世界上最高的樹的潛力?!?/br> 葉深深吐吐舌頭,蹲下去撿珠子去了:“有可能長成高達百米的參天大樹,但也有可能在種子時就被小動物吃掉了,可能在幼苗時被過路的黑熊一腳踩折了,更可能在長到一半的時候被伐木工人鋸掉了,甚至在長成之后,被雷電劈中燒毀了……” “是的,無數(shù)可控的、不可控的風險?!彼载摰馗┮曀?,說,“不過,你很幸運,有我在你身邊?!?/br> 葉深深手中捏著一顆珠子,抬頭看他??吹剿樕洗_切肯定的表情。她一時只能緊緊握緊手心的珠子,抑制自己心中的熱潮。 “好了,這兩天收拾一下東西,我?guī)湍阏埣?,準備走吧。”他示意她趕快弄好裙子的肩膀。 葉深深幸福地點頭:“嗯!” “請假?” 陳連依看到葉深深遞上的請假條,簡直悲痛欲絕:“方老師那幾天不在,魏華去照顧男友,熊萌這混蛋醉酒到現(xiàn)在還沒恢復過來,你居然又請假,這日子沒法過了!” 熊萌扶著宿醉后快要裂開的頭,說:“深深你放心去吧!平安夜讓你獨自通宵加班都是我的錯,這回你安心去玩,我一定會連你的份一起做好的!” “呸!你先告訴我,上次把手搖花邊寫成水溶花邊的人是誰?幸好深深看到參數(shù)之后問我,衣領上裝飾手搖花邊是不是更合適些,我才發(fā)現(xiàn)被你給搞錯了!”陳連依氣恨交加,扯住他的衣領噴他,“要不是我和深深幫你擦屁股,你攤上多少大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