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心太近的地方，連痛都痛得不分明，模模糊糊的。

    所以她只能將臉靠在自己的手肘上，不敢再看他，只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輕輕地說：“對不起……合適的時候，我會帶他見你們的?！?/br>
    他明知自己詢問是不合適的，但心里難以抑制的那種沖動，終究又讓他開口問：“是什么樣的人呢？”

    葉深深咬牙壓抑自己喉口的顫抖，盡量輕松地說：“是個很可愛的人?！?/br>
    他笑著轉(zhuǎn)頭看她：“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br>
    “嗯，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不一樣的……”葉深深呢喃著靠在手肘上，輕輕閉上眼睛，夢囈般地說，“他是我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永遠也沒有人能知道。”

    看見站在門口的葉深深時，伊文簡直都驚呆了：“深深，你、居然、會、主動、來找、顧先生？”

    葉深深勉強對著她笑一笑，說：“是啊，伊文姐，顧先生在嗎？”

    “在的，就算不在也得趕緊催他過來，畢竟你可是第一次過來??！”至少，是第一次來云杉北京的辦公處。

    “身體好些了嗎？”

    “好啦，打了兩三天針了?！?/br>
    伊文帶著葉深深往里面走去，又忍不住回頭看她。

    她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又大病一場，只幾天時間就迅速地瘦了下去。鎖骨與肩膀的線條突出，腰細得可怕。

    伊文有點心疼，也只能說：“深深，你現(xiàn)在的體型可真好看，穿你自己設(shè)計的衣服肯定很好看?！?/br>
    葉深深點點頭，對她笑一笑說：“我會努力保持的。”

    “但是臉頰瘦了，沒有以前可愛了哦！”伊文仗著自己長得高又蹬著十厘米高跟鞋，捏捏她的臉頰，“以前像只乖乖的小貓咪，現(xiàn)在眼睛大了亮了，像只小雪豹。”

    “哪有你這么形容人的呀，伊文姐……”葉深深趕緊避開她的揉捏。伊文笑嘻嘻地一轉(zhuǎn)頭，隔著玻璃看見正皺眉看向她們的顧成殊，不由得對葉深深悄悄吐吐舌頭，然后正色走去敲門：“顧先生，葉小姐找您有事。”

    顧成殊的目光落在她后面的葉深深身上，她臉頰失去了血色，蒼白的樣子顯得一雙眼睛格外幽黑明亮。

    顧成殊示意她坐下：“什么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將手放在雙膝上，仰望著他，很認(rèn)真地說：“我來謝謝顧先生，同時也想告訴您，我會成為星辰的?！?/br>
    就在他走后，她抱著那件裙子，一動不動坐了很久很久。

    世界最頂級設(shè)計師的作品，無與倫比的迷人魅力，與她的衣服天壤之別的差距，也是她在夢里都不曾觸碰過的奇跡。

    她若是選擇了安逸平穩(wěn)的那條路，那么一輩子也只是一個水準(zhǔn)之上的普通設(shè)計師。

    但她曾經(jīng)發(fā)誓，要走到路微的面前，讓她看見自己驕傲的姿態(tài)。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想試試看，到底自己的未來，能不能走到極限那一步。

    顧成殊揚起眉，望著她堅定的面容許久，終于朝著她微微而笑，說：“葉深深，我事先聲明，這個承諾的有效期是一輩子?！?/br>
    葉深深看著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瞇了一下眼睛。她忽然想，其實顧先生的母親說得不對，這么熠熠生輝的人，怎么可能會是普通人呢？

    “顧先生，一輩子的意思是……？”

    他凝視著她，緩緩地說：“意思是，從今以后，我將與你攜手同行，再不允許你再對自己的道路產(chǎn)生一絲動搖，更不允許你擁有逃跑的想法。否則，后果你無法承受。”

    這么獨斷專行的口吻，葉深深的臉上卻露出了微笑，她望著他，默默點頭：“是，我不會再動搖，也不會再逃跑，永遠?！?/br>
    顧成殊顯然對她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記得你今天的承諾。”

    葉深深清清嗓子，說：“本來我也承受不起后果啊，別的不說，光你拿來教訓(xùn)我的那件裙子，我就賠不起了?！?/br>
    他隨意笑道：“其實那是在巴斯蒂安先生欣賞你之前，我看到覺得很不錯，訂下給你作為學(xué)習(xí)觀摩用的。不然這樣的衣服怎么可能說拿到就拿到?！?/br>
    反正，總之，我是不會把裙子還給你的。葉深深在心里暗下決心。

    “對了，顧先生，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一件事。”葉深深從包里取出一張設(shè)計圖，放在他的面前。正是被季鈴工作室修改過的那件裙子。

    顧成殊掃了一眼，皺起眉頭：“你還在弄這個？”

    “是，但不知為什么，我mama看見這幅設(shè)計，對我特別傷心失望?！?/br>
    “你mama懂設(shè)計嗎？”顧成殊皺眉問。

    “不懂。但她和路微認(rèn)識，而且，我很懷疑是路微指引她到北京找我的，路微也很可能在她面前透露過關(guān)于這幅設(shè)計的事情?！比~深深若有所思地看著圖上的那件裙子，輕輕地說，“我覺得這樁設(shè)計有問題。從郁霏忽然對我示好的怪異，再聯(lián)系路微對這件事和我父母的關(guān)切，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陷阱在等著我去鉆進去?！?/br>
    顧成殊將設(shè)計圖移過來看了看，說道：“可你還是接了，而且，還設(shè)計得很認(rèn)真?！?/br>
    “不，主要是他們修改的。季鈴工作室的人，他們對于這件衣服有十分準(zhǔn)確的把控，仿佛早就已經(jīng)對制作出來的成衣胸有成竹了?！比~深深抿起嘴角，抬頭仰望著他，說，“所有修改的細節(jié)都很專業(yè)，意見非常完美，絕不可能是工作室的一個助理可以提出的?！?/br>
    顧成殊點頭：“你又準(zhǔn)備怎么辦呢？”

    “我知道這件事和路微肯定有關(guān)系，所以我想借這個機會戳穿她的陰謀，給她一個警告?！比~深深昂起頭，毫不猶豫地說。

    顧成殊詫異地瞥了她一眼，這個當(dāng)初外號“軟綿綿”的女生，軟弱了二十年的她，居然企圖主動迎擊幕后黑手，掌握自己的人生了。

    “葉深深，你不是一向當(dāng)縮頭烏龜?shù)膯?？這輩子我也只看到你爆發(fā)了那么一兩次，一次是在機場對路微發(fā)誓自己要超越她，結(jié)果呢？忍氣吞聲和她一起進了工作室。第二次是在工作室她嘲笑你的時候，你倒是反擊了她，可后續(xù)呢？依然是溫吞水一樣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你現(xiàn)在說要給她們一個警告，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下定決心的？”

    葉深深望著手中的草圖，出了一會兒神，然后才慢慢地說：“就在顧先生您前天罵醒我以后，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知道若我要成為您希望的人，就一定要改變自己，同時，也要改變我的周圍。我不能任由別人侵害我，如果我再不反擊，就相當(dāng)于是自我傷害?！?/br>
    她的話語時有停頓，卻講到最后，卻是毫不動搖。

    顧成殊默然點頭，問：“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葉深深胸口劇烈起伏，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里面有壓抑了許久終于燃燒起來的火焰：“是。我要告訴路微，不要再暗地動手腳陰我了，要來的話，就堂堂正正地來！因為我什么都沒有，所以我根本不怕再失去，我必將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正面擊敗她！”

    仿佛被她眼中的光芒攫住，顧成殊一時移不開目光。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心口涌出來的血都忽然灼熱起來，比往常更為急促地沖到每一寸末梢，讓他不由自主握緊自己的手，抑制自己身體的沖動。

    因為他擔(dān)心，那種悸動會讓自己的雙臂不受控制，將面前這個終于爆發(fā)的女生緊緊擁在懷中，就像那一次在酒店昏暗的光線下，他難以自抑地?fù)肀ё∷粯印?/br>
    然而，他的眼前又忽然閃現(xiàn)出那一夜被她擋住的電腦屏幕，那后面泄露出來的，沈暨溫柔的面容。

    沈暨說，小貓咪，想跟他回家。

    為她而激烈涌動的血脈，慢慢地冷卻了下來。他將目光收回，慢慢地轉(zhuǎn)頭看著窗外遙遠的世界，直到一切平息，他才重新凝視著她，問：“葉深深，你說吧，我要替你做什么？”

    一切，無論什么，只要她說，他就為她做到。

    因為，葉深深如今對他而言，是不可抗力。

    ——第一部 微光 完——

    第72章 孔雀飛回

    顧成殊將一張設(shè)計圖擺在沈暨的面前。

    淺綠色的真絲裙，古希臘愛奧尼亞式的優(yōu)雅細密褶皺，立體的白色花朵疏密有致地點綴在腰間和胸部，簡單隨意的同質(zhì)地腰帶活結(jié)自然地系在小腹前，柔軟下垂。

    這是他們無比熟悉的筆觸。即使沒有如其他設(shè)計圖一樣簽上自己那片一筆畫的葉子，顧成殊和沈暨也可以一眼看出設(shè)計師是誰。流暢而從容，再多的細節(jié)也鮮明清晰的，葉深深的設(shè)計圖。

    顧成殊審視著圖上的線條，目光順著那柔順而有力的線條，仿佛被牽引一樣地?zé)o法移開。

    她喜歡在設(shè)計中用淺淺的筆觸，淡淡的顏色，可她的名字，叫深深。

    她沉默而安靜，將所有一切深藏在心底，連他都沒有把握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沈暨抬頭看向顧成殊，挑眉表示疑問。

    “有空的話，你去接觸一下季鈴工作室的人?！鳖櫝墒鈱⑹职丛谶@張設(shè)計圖上，不動聲色地說，“為了這個設(shè)計?！?/br>
    沈暨將設(shè)計圖拿過來，再次端詳著上面的裙子：“這張修改后的設(shè)計我上次看到了。你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了嗎？”

    顧成殊搖頭：“還沒有。但如今不僅我們，連葉深深也覺得這樁設(shè)計有問題了?！?/br>
    “經(jīng)歷了這么多，深深也終于開始敏銳起來了。”他把設(shè)計圖翻來覆去地看，有點苦惱地說，“要是幫深深的話，我得想想怎么才能不傷害到那個助理茉莉，她還挺可愛的……”

    顧成殊根本沒有他這樣的煩惱：“然而她再可愛，也是企圖對深深不利?！?/br>
    “好吧，畢竟親疏有別嘛……”沈暨嘆了一口氣，收好設(shè)計圖，說：“我會把茉莉約出來談一談?！?/br>
    顧成殊又問：“對了，你上次說自己最近要回歐洲，行程訂好了嗎？”

    沈暨轉(zhuǎn)頭朝他笑一笑，說：“訂了，不過就呆幾天，看完巴斯蒂安老師的新秀就回來的?！?/br>
    顧成殊微微詫異，看他一眼：“你上次似乎不是這個意思?！?/br>
    “是啊，上次是上次嘛，不過現(xiàn)在警報解除了，我虛驚一場，已經(jīng)安全了?！彼f著，面露苦笑，“小貓咪并不想跟我回家，是我自作多情，真慚愧?！?/br>
    顧成殊呼吸一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端詳著他的面容，似乎要在上面挖掘出最深的奧秘。

    不久前還煩惱著小貓咪的沈暨，偷偷將沈暨的笑容作為桌面的葉深深，一夜之間忽然變成了虛驚的誤會，這可真讓人意想不到。

    然而沒等顧成殊研究出任何線索，沈暨已經(jīng)避開他的目光，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他走得那么匆忙，只背對著顧成殊揮一揮手：“好啦，總之挺丟臉的，我出發(fā)去季鈴工作室了~”

    顧成殊無奈，只在他身后提起最重要的事情：“你還沒有指出設(shè)計的問題所在?！?/br>
    “眼見為實，一時解釋不清。我建議你有時間可以逛一逛巴黎時裝博物館，或者托人幫你去看一看，一定會有驚喜的?！?/br>
    忙碌一整天之后，葉深深手頭的事情終于暫時告一段落。她疲憊地趴在桌上，喝了一口已經(jīng)冷掉的水。

    熊萌蹦蹦跳跳興奮地跑來：“深深，你看到這一期《one》上面的大片了嗎？就是老師那一組！”

    葉深深當(dāng)然記得，就是自己頂替熊萌前往監(jiān)督的那一組印花裙。她翻開來看了看，調(diào)暗的燈光與明亮的ps使得整件色彩濃烈的衣服透出了一種清新的氣質(zhì)，與設(shè)計圖有微妙的偏差，但平衡掌握得很好，既照顧了設(shè)計師的初衷，又協(xié)調(diào)融入雜志的風(fēng)格，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我記得當(dāng)時去現(xiàn)場看調(diào)度的人就是深深你吧？真是了不起，第一次就能做得這么好。”陳連依靠在葉深深的椅背上看著這組圖，帶著神秘的笑容指指樓上，說，“方老師可是很挑剔的人，但這回看了圖片，居然破天荒沒有像往常那樣埋怨雜志不理解他的設(shè)計哦，太難得了?！?/br>
    其實這不是自己的功勞，當(dāng)時是沈暨幫自己與現(xiàn)場的人交流的。

    葉深深轉(zhuǎn)頭對陳連依笑一笑，目光落在案頭的那盆花上。藍色的角堇在暖氣充足的屋內(nèi)燦爛地開著，一朵一朵努力綻放出最美麗的模樣。葉深深給它澆了兩勺水，魏華愛不釋手地捧起來端詳著，問：“深深，哪兒買的花啊？太可愛了?！?/br>
    “是前幾天在路邊買的?！彼S口敷衍。

    “是嗎？我怎么從沒看到過……”魏華看看花又看看葉深深，忽然笑起來，說，“深深，這花和你很配哦！不知道哪里很像。”

    葉深深心口微微一悸，想起沈暨將花送給她時所說的話，又看著這盆名叫“深深”的花，連笑容也黯淡了：“是嗎？”

    “的確有點像啊，因為深深今天穿的是藍色衣服嗎？”熊萌也八卦地過來開玩笑。

    一群人正在笑鬧，后面走過的一個人卻瞥了葉深深案頭的花一眼，語帶嘲諷地說：“路邊地攤上的東西，和擺地攤的小妹，當(dāng)然像了?！?/br>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路微。葉深深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熊萌翻路微一個白眼，說：“多稀奇啊，某人家里當(dāng)年要是沒成暴發(fā)戶，現(xiàn)在不也是廠妹？”

    路微狠狠瞪他一眼，目光落在葉深深手邊的雜志上，卻又冷笑了出來，說：“葉深深，倒數(shù)第四頁有驚喜哦，別忘了看。”

    她施施然地昂首從他們身邊走過，葉深深皺起眉，將那本雜志倒過來翻到第四頁，正是青鳥在上面的軟廣。本期主推的新人設(shè)計師，是青鳥的設(shè)計副總監(jiān)，孔雀。

    葉深深的目光落在她的代表作上。除了三只兔子和幾件她在青鳥的新作品之外，還有幾件宋葉孔雀時期的衣服。旁邊的介紹是，如今在網(wǎng)絡(luò)大火的原創(chuàng)設(shè)計網(wǎng)店“宋葉孔雀”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因為出色的設(shè)計理念，很快就被青鳥網(wǎng)羅到旗下，成為藝術(shù)副總監(jiān)。

    葉深深除了無奈之外，心里也有一股無名火。孔雀在網(wǎng)店之中并不負(fù)責(zé)設(shè)計，那里面羅列的網(wǎng)店時期，全都是自己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