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會議室內(nèi)一片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而會議室外,站在陽臺上接到巴斯蒂安電話的方圣杰,完全沒去關(guān)注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他聽到對方熟悉的聲音,疲憊中帶著一種興奮波動:“前天你寄過來的作品,我已經(jīng)看過了?!?/br> “是嗎?這回的快遞速度真不錯,估計是剛好趕上航班了?!狈绞ソ芘d奮地說著,故意談些不涉及重點的內(nèi)容。但他心里是知道的,這么多年持續(xù)不斷地將自己的作品寄給巴斯蒂安先生看,他那邊從來沒有回音,方圣杰有時候也懷疑是否因為他對自己已經(jīng)失望,所以看都不看他的作品就直接丟掉了。然而今天,他卻連夜給自己打來這樣的電話,一定是自己這回的作品中,有哪一件打動了他。 但,是哪一件呢……他在腦中將自己最近的作品迅速地過了一遍,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件也沒有把握。 “serge,我很抱歉以往對你的成見,我一直認(rèn)為,在mcq那段時間,是你的幸運,也是你的不幸。那段時間讓你功成名就,步入了別人夢寐以求的殿堂,也讓你透支掉了自己的靈氣,最后連自己的風(fēng)格都沒有樹立就消散了……” 方圣杰默然聽著,心中那種激動慢慢地消散,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與悔恨。他在滿是落葉的窗臺上坐下,低聲說:“是……我應(yīng)該聽您的教誨,不應(yīng)該那么冒失就企圖降落在最高處……” “但你這次的設(shè)計很好,我很喜歡,雖然只有那一件,但讓我看到了當(dāng)年的你,當(dāng)年的serge fang。”巴斯蒂安在那邊嘆了一口氣,如同嘆息一般地說,“有缺陷的,功力不足的,充滿未知走向的;但也靈氣蔓延,充滿力量,足以令所有人驚嘆的,金色獵豹?!?/br> 方圣杰的眼愕然睜大,喃喃地問:“金色獵豹?” “對,就是黑色絲絨底上金線繡著獵豹的那一件?!?/br> 方圣杰盯著面前飄落的樹葉,在這個深秋的日子里,茫然地又說了一句:“是在我寄過去的那幾幅作品中嗎?” “是的,確實是你的,兩個月一次,多年如此,從不失約,不是嗎?”他說著,又嘆了一口氣,說,“我會好好珍藏這幅作品的,祝賀你找回了自己,serge,但愿你以后不要再失去這種力量?!?/br> 第63章 金色獵豹 1 巴黎凌晨三點的電話,就此掛斷。 方圣杰握著不斷傳來忙音的手機,站起來佇立在陽臺上許久,腦中回蕩的唯有“金色獵豹”這幾個字。 是自己在夢游時設(shè)計的嗎?是在失憶的時候做的嗎?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終于放棄了胡思亂想,轉(zhuǎn)過身,向著會議室走去,準(zhǔn)備向莉莉絲再詢問一下這次所寄快件有什么異常。 推門而入,他立即感覺到了會議室內(nèi)詭異的氣氛。他轉(zhuǎn)頭看見了投影上顯示的數(shù)字與排序,微微皺眉,將目光投向盧思佚。 盧思佚對他投以一笑:“對不起,圣杰,我就是這么認(rèn)真的人。在我看來,一個連按時上交設(shè)計作品都做不到的人,是沒有資格在如今國內(nèi)最頂尖的工作室待下去的?!?/br> 方圣杰的目光轉(zhuǎn)向葉深深,她盯著投影上自己的分?jǐn)?shù),仿佛已經(jīng)明白自己沒有希望,但她依然不肯放棄,倔強地說:“可我覺得您這樣做是不公平的。我的作品確實已經(jīng)上交,這是方老師可以親自替我證明的事情,您不能因為這中間環(huán)節(jié)出的疏忽,而宣判我的死刑。畢竟,能留在這里,是所有實習(xí)生的夢想,也是我的!” 盧思佚唇角一絲冷笑,說:“對不起,我從來不接受遲到的東西。” 方圣杰看著那封被打了0分的設(shè)計作品,裝在工作室內(nèi)統(tǒng)一印制的護套,他記得葉深深前天將作品交給自己的時候,也是裝在這樣的套子中,而自己走的時候,擱在了……擱在了要寄送給巴斯蒂安先生的那一疊設(shè)計圖上。 他頓時愕然睜大了雙眼,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葉深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在眾人不明所以的驚愕眼神中,他的手按在護套上,低聲問:“葉深深,你今天上交的作品,和前天交的,是一樣的嗎?” 葉深深不明所以地仰頭看他,點了點頭,說:“是?!?/br> 方圣杰拿起護套,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口劇烈地跳動著,一種微帶恐懼與悲哀的感覺,讓他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抑住自己雙手的顫抖,然后捏住里面的設(shè)計圖,飛快地抽了出來。 黑色絲絨長裙上,金線繡成的獵豹,躍然如生。它窺伺在裙擺之上,讓這么女性化的緊身絲絨長裙充斥著凌厲的侵占性。暗夜中的電光,蒼茫中的野性,驚人的凜然之姿。 方圣杰咬緊下唇,拼命抑制自己要崩潰呼號出來的沖動。 不是他。 讓巴斯蒂安先生激動贊賞的、讓他在午夜三點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作品,不是他的。 如果是他的就好了,他已經(jīng)枯槁的靈感源泉,如果真的能重新活過來就好了。能對得起所有人的期待,能再創(chuàng)造數(shù)年前那些完美的作品,能重新回到當(dāng)年的serge fang……站在他面前的葉深深,被他眼中瞬間涌現(xiàn)出來的悲慟、怨憤與悔恨嚇到,她不明白自己的設(shè)計怎么會引發(fā)他這么大的反應(yīng),不知不覺就后退了一步,喃喃地叫他:“方老師……” 方圣杰這才如夢初醒,只覺得背后一層薄薄的汗涌了出來。他盯著葉深深看了許久,然后才低聲說:“葉深深,你真應(yīng)該感謝顧成殊?!?/br> 沒人敢從顧成殊的手中搶走他保護的東西。 不然,方圣杰真的難保自己不會像其他人一樣,以工作室的名義將她的作品剝奪為自己所有。 葉深深不解其意,默然低頭看著自己那張設(shè)計。 而方圣杰已經(jīng)定了定神,拿起那張設(shè)計圖,對所有人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葉深深之前上交的設(shè)計到哪里去了——前天晚上下大暴雨,葉深深將堆在窗邊的實習(xí)生設(shè)計圖挪到了里面,而我沒注意,第二天將自己的設(shè)計放在了空出來的地方。然后,葉深深的設(shè)計就被我隨手放在了自己的設(shè)計中,寄到了法國?!?/br> 熊萌“啊”了一聲,和莉莉絲相視一眼,頓時都想到了那張風(fēng)格與他不太相符的設(shè)計圖,令人驚嘆的黑絲絨裙上,金色獵豹。 “所以這件事,葉深深沒有任何責(zé)任,該負(fù)責(zé)的人是我?!彼R思佚,又問,“事情解釋清楚了,你還是要給她打0分嗎?” 盧思佚愣了一下,目光若無其事地掃過路微,朝她稍一注目,然后才轉(zhuǎn)頭去看方圣杰,說:“那還得看她的設(shè)計,是不是太糟糕?!?/br> “在你評判之前,我想宣布一個好消息?!彼f著,緩緩將那張設(shè)計圖翻過來,展現(xiàn)在會議室中所有人面前,“葉深深之前上交的這幅作品,寄給了我曾為他擔(dān)任過助理的巴斯蒂安先生。就在剛剛,巴斯蒂安先生看到這幅作品后,激動地在法國的凌晨三點打電話給我,祝賀我的手下誕生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 在會議室中一片驚愕的低呼聲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幅設(shè)計圖上,一時連盧思佚都說不出話來,陷入徹底的死寂。 只是每個人的安靜,都各有不同。激動握拳的熊萌、震驚得說不出話的眾人、被設(shè)計圖吸引所有注意力的陳連依和魏華、強忍嫉恨的路微、慘敗失聲的姜秋,加上驚喜中還帶著一絲茫然的葉深深,組成一幅頗為精彩的畫面。 在一片安靜之中,方圣杰慢慢走到葉深深身邊,抬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將目光轉(zhuǎn)過去,定在路微身上,緩緩地說:“這個世界上,無論你身在何處,做什么事情,無論你是什么身份,你的起點在哪里,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的心在哪里。”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中,隱隱回響,進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清楚明白,一字不差。 “坐在這里的每一個人,心思花在哪里,只要一看你的作品,就清楚明了。不要說這個世界上有天才——不,并沒有。有的只是你們最拼命想要追求的東西,你的企圖心都寫在自己交上來的設(shè)計圖上。所以我勸你們,擺正自己,尋找到自己真正的路,不要把心思放在對手上,要放在自己的身上,好好走自己的路,這,才是你們應(yīng)該做的事情?!?/br> 路微垂下眼,把目光轉(zhuǎn)向另一邊去了。 “好了,陳連依你把葉深深的那個0先刪掉,我想思佚會給葉深深一個公正的分?jǐn)?shù)的?!?/br> 葉母坐在裝潢華麗的咖啡廳內(nèi),看著對面的路微,忐忑不安地笑道:“真沒想到,路董會特意約我見面……” “畢竟你在我家也干了十幾年了,阿姨到北京來,我請你吃頓飯也是應(yīng)該的?!甭肺⒄f得跟真的似的,但臉上的表情卻都懶得裝,明擺著不過是點頭之交的情分。 葉母有點不安,她知道女兒和顧成殊認(rèn)識,是因為路微中斷的婚禮。一個男人,把談婚論嫁的女方丟在教堂,說悔婚就悔婚,這件新聞至今還是全市的談資。 所以她面對著路微,只能訥訥說:“深深這孩子,之前曾經(jīng)給路董添過麻煩,現(xiàn)在又在同一個工作室,希望路董多多照顧她,不要介意她……” “我才不會呢,其實說起來,我還要感謝深深呢,要不是她的話,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顧成殊結(jié)婚了,這輩子就完蛋了?!甭肺⒄f著,仰起下巴冷笑,“阿姨,你上網(wǎng)嗎?或者經(jīng)??磮蠹垎??” 葉母搖搖頭,遲疑地看著她。 “那可太遺憾了,你會錯過很多好玩的事情,比如說,我給你找一篇報道哦,是關(guān)于顧成殊的。”她將自己的ipad上拿出來,一邊輸入顧成殊和郁霏,一邊說,“其實顧成殊人挺好的,就是花心了點,當(dāng)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花巨資給我投資,還熱情地幫助青鳥上市的事情——喏,你看,這個郁霏,也是他之前幫助過的一個女生。顧成殊看上了剛剛畢業(yè)的郁霏,然后帶著她來北京,進入設(shè)計圈,阿姨覺得——這個軌跡是不是很熟悉呢?” 路微笑著把pad放在她面前,說:“你看。” 屏幕上,顧成殊 郁霏的搜索引擎下面,全都是兩個人親密合作的報道。 葉母看著,笑容有點僵硬:“這個……是顧先生的前女友?” “是啊,這些都是這兩年的新聞?!甭肺㈦S手點開一個,正是郁霏創(chuàng)立fei.y的剪彩畫面,顧成殊站在她的身邊,郁霏親密地靠在他的肩旁,兩人大方地面對媒體。 路微又換了個頁面,這回是郁霏的一篇訪談,她在話中提到了男友,記者很貼心地在文后附上了男友顧成殊的資料,并贊嘆兩人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阿姨您也看到了,當(dāng)時他們是公開的,大家都知道。不過顧成殊現(xiàn)在倒是謹(jǐn)慎多了,所有的戀情都變成地下秘密了,比如……是吧?” 葉母臉色蒼白,訕笑著不說話,只默默地一口一口喝茶。 比如深深。她的女兒,仿佛見不得人。 “不過就算他公開承認(rèn)的又怎么樣?你看我吧,家庭也不錯,長得也不錯啊,誰知道他在結(jié)婚當(dāng)天忽然反悔了,告訴我說,人生這么長,他還沒玩夠,讓我再等等吧!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這么混蛋的人么?” “這不是挺好的嗎?清倉止損呀?!迸赃呌袀€溫柔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傳來,說話的人走到她們身邊,輕挽長發(fā),笑顏如花,正是葉母此時面前屏幕上出現(xiàn)的郁霏。 她在路微身旁坐下,抬手將鬢邊的一兩絲頭發(fā)撩到耳后,笑著對葉母點頭,問路微:“這位阿姨是誰呀?” 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葉母僵硬地笑著點頭。 路微聳聳肩,說:“是葉深深的母親。” “哦……阿姨好呀?!庇赧€是笑著,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葉母。她是特別適合微笑的女子,唇角與眼角微微上揚的時候,簡直能讓看見她的人都被籠罩在她獨有的溫柔之下。 葉母局促地點頭,覺得郁霏的出現(xiàn)肯定不是巧合。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在這里坐著,看她們究竟要對自己說什么。 “不瞞您說,我和深深其實不太熟,但我特別喜歡她。因為,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我就像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一樣?!庇赧腥鴮γ娴娜~母,笑意吟吟,“年輕,可愛,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向往。所以我還給深深介紹了一樁設(shè)計呢,就是季鈴的禮服,您知道季鈴吧?” 葉母揣測著她的來意,點頭:“是啊,我知道的,是個明星?!?/br> 第64章 金色獵豹 2 “給大明星設(shè)計衣服,尤其是這么重要場合的禮服,深深一定會一鳴驚人的,以后她打開名氣簡直是易如反掌了,對不對?我真的很期待她在設(shè)計界大放異彩的那一天哦!” “這個還要多謝郁小姐了。”葉母趕緊說。 “沒事啦,誰叫我們這么有緣分呢?”她殷勤地給葉母倒茶,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說,“而且,我們還遇見了同一個男人呢對不對?他當(dāng)初對我也很不錯的,即使快要和路微結(jié)婚了,還給我送了生日禮物,你看就是那個啦?!?/br> 郁霏抬手指指玻璃窗外的那輛白色車子,捂著嘴巴微笑:“雖然我朋友嘲笑我,開玩笑說像被包養(yǎng)似的,但我們確實是真感情嘛對不對,雖然他絕對不可能娶我們這樣的人?!?/br> 葉母臉上的笑容十分難看,僵硬無比。 路微斜了郁霏一眼,給她使眼色。 “哎呀,糟糕了……”郁霏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驚訝地問,“深深不會還沒向您坦白吧?她……沒告訴過您顧先生的事嗎?” 葉母默然不說話。 路微冷笑道:“放心吧,阿姨當(dāng)然知道的。深深現(xiàn)在住在他租的房子里,開著他投資的店,因為他的幫助所以在國內(nèi)最好的工作室實習(xí),而且兩人還經(jīng)常出雙入對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葉母尷尬又狼狽,女兒搶了上司即將結(jié)婚的老公,而男方的兩個前女友找上門,這種荒誕事讓她一時不知所措,只能勉強含糊說:“深深沒和我提過,我想應(yīng)該只是朋友吧?!?/br> “希望這樣最好啦,畢竟我真的挺喜歡深深的,希望她能比我幸福?!庇赧肓讼?,又在網(wǎng)上搜索另一張圖,“阿姨,剛剛的訪談您也看見了吧?我和顧成殊分手,是因為他真的逼我太甚了。他企圖控制我,甚至控制我的設(shè)計和思想,他是個商人嘛,為了利益是不擇手段的。” 這一點,葉母倒是深知的,但她沒附和,只沉默。 “我現(xiàn)在就是很擔(dān)心,萬一深深的想法和他相左,會怎么樣?或者直接說吧,我之前要是設(shè)計不合顧成殊的意思,他絕對會逼我做出難以想象的事情來,甚至強迫我去找槍手、去抄襲別人的東西。他這么殘酷的人,根本不會考慮深深將來的道路,哪怕從此斷送葉深深的未來,只要對自己有利,也很有可能?!?/br> 葉母搖頭,喃喃說:“不會吧,深深有自己的主見,她不會的……” “會不會,需要伯母您自己的判斷?!彼趐ad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終于抬起頭,認(rèn)真地凝視著葉母。她臉上那種甜美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眼中滿是悲傷與沉重。 葉母聽到她低沉而凝重的聲音:“接下來,我要給您看的東西,十分重要,您可以自己去和深深的作品比照。但這件事,我請您無論如何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就算深深也是一樣。因為一旦傳到顧成殊的耳中,我的設(shè)計道路和人生就完蛋了。我冒了這么大的險,就是希望您自己親眼看到,深深正面臨著什么樣的黑暗深淵,但請您在勸解自己女兒的時候,千萬要幫我保密,無論如何,請您承諾不要在深深面前提起我。” 什么深淵,比女兒遇上那么可怕的男人,比她面臨的道德譴責(zé)還要可怕? 葉母下意識地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巨石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郁霏緩緩將手中的pad轉(zhuǎn)過來,放在她的面前。 那上面是一幅被封存在玻璃柜內(nèi)的設(shè)計圖,淺綠色的長裙,白色的立體花,柔順下垂的腰帶,古希臘式的優(yōu)雅褶皺。 美得內(nèi)斂而安靜,氤氳如春日云嵐。 姜秋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方圣杰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