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曹尚梅撇頭看了她一眼,心里打鼓,遲疑了下才慢吞吞道,“我聽說他們正式職工,一級教師工資最高,一百二十三塊,二級教師九十六塊,三級教師七十二塊,依次往下減,咱們代課教師工資只有二十三塊?!?/br> “二十三塊啊,不少了。”她在農村小學代課,一個月才八塊。 曹尚梅忍不住瞪大了眼,“二十三塊還多啊...” 她家姐弟三,她是老大,下面一個弟一個妹,都在上著學,她爹是印染廠的工人,一個人工資養(yǎng)活全家老小,她娘是農村戶口,家里還有她姥爺姥姥,張口都要吃飯,光她爹一個人的工資實在撐不下去,她娘好說歹說勸她下學找工作。 其實她更想考大學,高中還沒畢業(yè),只能當個代課教師,工資那么點,她不甘心。 韓念念不知她心中所想,掰手指頭算給她聽,“玉米面九分錢就能買一斤,地瓜干面八分,高粱面只要五分,一個月干吃糧不過兩塊錢,加上柴米油鹽,吃頓rou改善生活,至多五塊。剩下的錢存著,存兩個月不耽誤買身衣裳...” 住房國家給,工資穩(wěn)定,各種票據限制消費,到手的錢反倒花不出去,別說二十三塊了,就是十塊錢都頂能花,那些月入過百的高收入人群,手里存于的閑錢就更多了。 要不然方知行那個小面瓜,怎么一塊英格納,又一塊大羅馬,換個手表眨都不眨一眼。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韓念念哪也沒去溜達,回家就織毛衣... 跟周大娘兒媳婦學了幾天元寶針,勉勉強強能織,就是袖子接口和領子勾邊的地方她不會,少不得要去尋人幫忙。 韓念念這邊織得磕磕巴巴,薛曉鷗都已經織好了,趕著休息天,騎上自行車就往南陵縣城趕,印刷廠沒人,直接去孟繁宗住處。 薛曉鷗敲門的時候,孟繁宗正對著一盆臟衣裳直皺眉。 堂堂孟家六爺,哪干過手洗衣裳的活兒,來這里之后換下的衣裳大多讓趙科長他媳婦幫忙洗,這兩天趙科長她媳婦回農村走娘家,換下的衣裳堆成了小山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動手自己洗。 正作難一盆衣裳倒多少洗衣粉時,煩人精過來了。 “孟大哥,我給你織了件毛衣,你試試看合不合適!”進門就把斜跨書包里的毛線衣掏出來塞給他。 孟繁宗抖開看了看,洋灰色,雞心領的樣式,針腳平整,不難看得出來織毛衣的人手藝很好。 身上比劃一下,大小合適,顏色也算合他心意。 “謝謝?!泵戏弊陔y道朝她露出個和善的笑。 薛曉鷗反倒不好意思了,有點羞澀,“本來我還擔心你不喜歡...” 說話間,注意到自來水管下放了大木盆衣裳,主動道,“孟大哥,你剛才在搓衣裳啊,我給你搓吧!” 孟繁宗咳了一聲,正中下懷,把洗衣粉遞給她。 薛曉鷗是干凈勤快的姑娘,幫孟繁宗洗了衣裳不說,還把他住的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她干活的時候,孟繁宗就坐在院子里,看她忙忙活活的身影,孟六爺那顆冷硬的心竟然奇異的柔軟了下來,跟她說話也和顏悅色了許多。 薛曉鷗更是有種暈暈乎乎的感覺,只怪平常孟繁宗對她態(tài)度太惡劣,難得跟她好好說話一次,心里不是一般的高興。 家里柴米油鹽都沒有,晌飯還是在食堂解決,五分錢一個饅頭,一毛錢一個炒蘿卜絲,趕著休息天,飯菜實在不咋樣。 煩人精大老遠送毛衣,又是幫他洗衣裳又是收拾家務,干拿炒蘿卜絲招待她有點過意不去,想了想,孟繁宗對大灶師傅道,“給我燉碗雞蛋羹,從我賬上扣。” 廠長的面子,大灶師傅多少給點,干脆利落應聲,“好嘞!一會兒就送去!” “雞蛋羹?!”薛曉鷗盯著擺自己面前的蛋羹,金黃澄亮,上面還撒了紅辣子丁。 “孟大哥,食堂伙食改善不少嘛,難道是因為去年大豐收!” 豐收你個頭!如果不是大灶師傅賣給他個面子,別說雞蛋羹了,雞蛋湯想都別想! 孟繁宗臉黑了一度,“快吃飯,吃完飯就回去!” ...... 趕在正式上班之前,韓念念想回鄉(xiāng)下一趟,正準備去方大興借自行車,突然有人敲門。 大早上的,難道是方書記來送早飯? 想到這兒,韓念念欣喜的去開門,看到外邊人,愣住了。再看陳玲,不停朝韓念念賠笑,無聲告訴她不關自己的事。 外邊站的除了陳玲之外,還有韓寡婦和她孫女大妞。 “奶來了啊,進來坐吧?!表n念念側身讓她們進來,進屋搬了板凳讓她們坐。 韓寡婦進門之后就不停的打量院子,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再看韓念念,也帶了欣慰。 雖然剛知道自個孫女偷摸搬到城里,有些生氣,得知買這房用得是兒子遺留的錢,更是火大。聽說六百塊吶,她兒子竟然給她孫女留六百塊,不對,搞不好留的錢更多! 氣也就是氣她孫女自私,光想著自個,也不為老韓家人想想,她自個在這住倒是暢快了,讓他們一家老小擠在老家像什么樣?! 看這寬敞利落的院子,三間屋也夠大,花六百塊錢買下來確實值當了,罷了罷了,也算她這孫女有點眼見。 韓寡婦沒坐院里,直接進堂屋里上座,見八仙桌上的搪瓷盤里放了瓜子花生,抓了把瓜子嗑,滿意的對韓念念道,“不錯,院子挺大,看著利索,還空了間屋,家里來人住也方便?!?/br> 韓念念掏掏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家里來人? 誰跟她是家里人... 第53章 “今天我就不走了,讓大妞跟玲玲回去?!崩咸P算的很好,指指韓念念睡的東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東屋我睡,窗戶下再擺張床,讓大妞帶狗蛋牛蛋睡。” 不經韓念念同意,大妞已經進了她屋,東摸摸西碰碰,黑不溜秋的兩手使勁按按架子床上的床墊,呀了一聲,“奶,可軟和了!鋪了兩床棉花被呢!” 韓念念冷臉進去,抓住大妞胳膊把人扯出來,當著她面把門啪嗒一聲鎖上。 “有事外面坐著說!” 大妞多少有點怕韓念念,縮了縮腦袋,抓了把瓜子嘎嘣嘎嘣嗑個不停,兩只眼睛嘰里咕嚕打轉,羨慕的打量韓念念身上穿的衣裳。 洋紅色的毛衣,里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衫領子,下面是條黑色西裝褲,腳上穿的也不知道是啥樣式的皮鞋,還涂了大紅嘴巴... 再低頭看看自己,知道要來城里,早早把自個最新的衣裳穿上身,紅格子罩衫,周身沒有補丁,自己紡織的布,托人染的色,剛做好穿上身時,在他們村出盡了風頭?,F(xiàn)在看看,跟她身上的洋紅色毛衣對比起來,自己的衣裳染色不均勻,還被洗掉了色,土不土洋不洋,再看看自己指甲縫里還有泥垢的手... “姐,你這毛線衣可真好看?!贝箧ど焓置嗣?,軟和又舒服。 韓念念不著痕跡的避開大妞繼續(xù)要摸的手。 韓寡婦瞪眼看向大妞,氣她不長眼色打斷自己話,重重咳了一聲,又繼續(xù)道,“我看西屋也挺大,讓你大哥跟大嫂搬過來住西屋,堂屋還擱啥八仙桌,還有這個中案長條桌,擱著都占地方,人都住不下了,還擺這些虛的干啥?搬出去,在堂屋再擺張床,你小哥小嫂過來住,至于你大爺大娘,我看就讓他們住老家吧?!?/br> 主要是不喜歡她兒媳婦,木頭樁子似的,看著就心煩,背地里跟她老大嘀咕她壞話,當她耳朵聾聽不見是吧! 聽她逼逼叨安排了一大通,韓念念好氣又好笑,指指她自己,“您孫子孫媳婦都有地方住了,那我呢,我住哪兒?” 韓寡婦一愣,還真把她忘了。總歸是自己孫女,還是要給安排給地方住。 鎖眉頭想了想,指指外邊擱煤球的三間口,開口道,“把三間口收拾收拾,麻袋拆開縫個簾子掛上,又是一間屋,丫頭不要住太好,將就個一兩年,等嫁了人早晚是別人家的。” 韓念念忍不住拍手叫好,“您可真會安排!” 陳玲忍不住道,“姥姥,這是我姐自個花錢買的房,憑啥讓大哥二哥他們進來住,干他們啥事啊!” 韓寡婦眼一瞪,“我的房子我當家做??!” 韓念念倒抽一口氣,想把房契就地掏出來看看,啥時候變成她的名兒了。 “老太太,您這么安排經過我的同意了嗎?”韓念念看她,沒什么情緒道,“錢從我身上花出去,房子我買下來,過戶我去過,寫的是我名,跟您有什么關系?” 韓寡婦一愣,隨即道,“花我兒子的錢買的房,不就是我的?咋的,我是你奶,還不能當家做主了?你也大了,難道不該對我盡孝心?!” 輸人不輸陣,早年村里有名的潑婦可不是好斗的。 韓念念食指頭點了點桌子,不氣反笑,“不錯,您是生了我爹,可卻沒養(yǎng)我爹,我爹可是托了主席同志的福氣,吃百家飯長大,又干您什么事?怎么您現(xiàn)在是想你上演封建家長剝削子女的大戲?” 說到這,韓念念徹底冷下了臉,“封建家長剝削子女也是侵犯!這種思想要不得!我看別耽擱了,直接送公安局,當公安同志來批判!” 自古民怕見官,韓寡婦一聽韓念念這么說,嚇得兩腿打軟,但還是虛張聲勢道,“白眼狼!白養(yǎng)活你了!” “您什么時候養(yǎng)活我了?”韓念念掏掏耳朵,“我可是一口飯都沒吃您家的,今天我把丑話擱在這兒,從我爹死那天起,我跟您沒啥關系,給我一口飯給我一個地方住的是我姑,要養(yǎng)活我也是養(yǎng)活她,您就喝杯涼茶一邊待著吧,心情好了我招待您兩頓飯,心情不好...給我立馬滾蛋!” 韓寡婦老臉一拉,嘴巴一癟,撲在八仙桌上就嚎啕大哭,嘴里直嚷,“沒天理,沒良心的狗東西!” 韓念念懶得理她,把西屋的門也鎖上,端了八仙桌上的搪瓷盤,坐院里邊曬太陽邊嗑瓜子。 陳玲左看右看,也出了去,任由韓寡婦自己在那兒哭,低聲對韓念念道,“姐,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告訴我姥你來城里住的。昨天姥去咱們家,進門就問你去哪兒了,說來城里也不跟她說一聲,鬧著要過來看看,硬跟我娘拉扯,不告訴你住哪兒,她就不回去...實在沒辦法了,我才...” 韓念念拍拍陳玲的手,把瓜子遞給她,“算了,小山子鄉(xiāng)統(tǒng)共那么點地方,她早晚會知道?!?/br> 方知行過來了,手里端著飯盒,下面裝的是豆腐腦,上面是兩根油條。 大老遠就聽到韓念念家傳來嚎啕大哭聲,院門也沒關,嚇了一跳,忙三步并作兩步進來,結果發(fā)現(xiàn)韓念念在悠閑的剝瓜子,跟她表妹嘮嗑... “方書記,你來了啊。”韓念念笑嘻嘻的起身迎他,待走近了,低聲道,“等會屋里的兩個人,一個別理,老家來的奇葩?!?/br> 方知行雖然沒聽明白奇葩是什么意思,但總歸不理就對了。 “飯店供應油條,買了兩根,還有包子和豆腐腦?!?/br> 說話的空當,方知行彎腰進廚房找碗筷,韓念念把靠在三間口的小八仙桌搬到院里,端碗擺筷子。 “玲玲,早上還沒吃吧,一塊吃?!?/br> 金黃的大根油條擺簸箕里,相較之下玉米面的包子就不夠眼了。 炸油條極耗油,國營飯店一個月里可能只有三兩天會供應油條,長這么大,陳玲吃過油條的次數屈指可數,不由咽了咽口水。 方知行自動把陳玲劃分為小姨子一類,對象要討好,對象的小姨子也要討好。 剛洗刷的筷子夾一根油條給陳玲,“還是熱的,快吃吧?!?/br> 陳玲哎了一聲,“謝謝方書記!” “不用客氣。”方知行笑了笑,把剩下一根給韓念念,又往她面前盛豆腐腦的碗里倒了點麻油。 韓念念撕半根油條給他,“我吃不完,一起吃,把你包子給我點,還想吃包子?!?/br> 方知行嘴里接了油條,包子掰一半給她。 陳玲一旁看傻了眼,她也不是傻姑娘,立刻就明白了咋回事... 方書記跟她姐,這是處對象了啊... 堂屋里,老太太還在哭鬧,從戰(zhàn)亂說到至今,誰誰都欠她的,她吃了啥啥苦頭,到老來還出了個這么不孝順的孫女。 大妞一旁心不在焉的勸著,眼睛直往外面瞟,她姐也真是的,吃飯也不喊她們!從早上到現(xiàn)在可是滴水未進呢,灌了一肚子涼風! “奶,餓了吧,多少吃點飯吶?!?/br> 韓寡婦一聽有飯,快哭瞎的兩眼困難的睜了睜,打開大妞扶她的手,顫顫巍巍出了堂屋,一看她孫女正吃著油條,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過去把陳玲攆開,一屁股坐小板凳上,簸箕里啥也沒剩,不由冷下了臉,對韓念念道,“早上還沒吃飯,去飯店給我買幾個rou包子,有豆腐腦再來碗豆腐腦?!?/br> 韓念念吃完了最后一點豆腐腦,扭頭看方知行,也吃完了,利落的收了桌上的筷子碗,塞給方知行,“方書記,你刷碗,我掃地,干完活咱們去看電影?!?/br> 說完,又問陳玲,“玲玲,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