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真的是因?yàn)榧t塵曲才變成這樣嗎？”司馬易仍舊帶著一絲的希望，希望這一切都是外力所造成的。

    龍七葉的眼神悲憫，“你早知道答案，不必問我。”

    “是啊，我早知道，世上最毒的，莫過于人心?！彼抉R易臉上只剩平靜，“成王敗寇，不過如是?！?/br>
    她經(jīng)歷的太多了，被背叛的，被辜負(fù)的，她這顆蒼老的心雖會難過，但也習(xí)慣了。

    司馬易隨意的坐在宮室的玉階上，同龍七葉一起在晨光中緬懷了一回自己心愛的小女兒，她比了個(gè)高度，“我將江山留給了策兒，便想著也給玲瓏安排一條路。從這點(diǎn)高，我就送她去云家那里學(xué)藝了?！?/br>
    “云家劍修也不錯(cuò)，若是修成云湛那般劍仙，也可有個(gè)數(shù)百年的命數(shù)?！饼埰呷~坐在她身邊，“可是為什么又隨了瑟瑟？”

    “瑟瑟那樣一舞傾城，哪個(gè)女子不羨慕?！?/br>
    “我就不羨慕，你也不羨慕?！?/br>
    “哈哈……我們也算女子嗎？”司馬易大笑，“玲瓏堅(jiān)持，瑟瑟便答應(yīng)了，說她那張臉也算便利。”

    女子容顏美麗，本就引人沉迷，修習(xí)幻術(shù)自然是有些占便宜的。

    “后來她學(xué)成就回到了金陵，我給她挑了很多人，她都瞧不上，我便也隨她去了。誰知那一日，她求我賜婚?！?/br>
    “求了云湛？”

    “是啊，她說她喜歡云湛?！?/br>
    龍七葉仿佛聽了個(gè)極好笑的故事，捂著嘴笑了許久，方才道，“云湛若不是遇到瑟瑟這個(gè)傻子，估計(jì)得孤獨(dú)終老，說不定得叫個(gè)云九十九婚也說不定。帝姬喜歡這樣壞脾氣的？還嘴賤?！?/br>
    “恩，壞脾氣還嘴賤。”

    只是脾氣再壞也架不住云宗主靈氣強(qiáng)大，劍術(shù)精湛，又有一副極好的皮囊，又因秦瑟瑟的原因，在蜃洲許多時(shí)候，玲瓏都能見到云湛。

    日久便是生情，待玲瓏帝姬長成一個(gè)美貌窈窕又小有手段的少女，她就將第一個(gè)目標(biāo)放在了云師爹身上。

    當(dāng)她看到冷冰冰的云湛在秦瑟瑟面前冰雪消融的時(shí)候，她不可避免的嫉妒了。玲瓏師從于秦瑟瑟，她厭惡秦瑟瑟，希望自己青出于藍(lán)，卻又不得不利用秦瑟瑟教她的去勾引云湛。

    在回到帝都之后，她是人人尊崇的長公主，無數(shù)人匍匐在她腳下，可這樣的榮光來自她的母親，她的兄長，她的不甘心到了頂點(diǎn)。

    明明她才是該掌控一切的人，都是父母的孩子，難道她比哥哥差嗎？都是修習(xí)紅塵曲的女子，難道她比秦瑟瑟差嗎？

    江山應(yīng)該是她的，云湛也應(yīng)該是她的。

    聽完這一個(gè)故事，龍七葉沉默片刻后，笑道，“所以，你要不要買這一味香？”

    “買。她既然不甘心，便成全她這一場美夢吧?！彼抉R易決斷道。

    “不但能成全帝姬美夢，還能鎮(zhèn)住這不甘心平靜的秦淮河?！?/br>
    “什么時(shí)候……會好……”

    “后日吧，今晚，我已經(jīng)有約了?！?/br>
    “好。”司馬易手一伸，“扶哀家起來吧，哀家有些乏了?！?/br>
    龍七葉一笑，“謹(jǐn)遵太后懿旨?！?/br>
    走出約有百步，司馬易忽低聲道，“我是不是個(gè)很失敗的母親？我沒有教好她，現(xiàn)在還要拋棄她。”

    “小易，是她先拋棄的你。她盼著你早死好自己接手鳳翎軍的時(shí)候，并沒有想到你是她的母親。”

    “沒有什么是不能拋棄的，我這個(gè)母親，她這個(gè)女兒自然也一樣?！?/br>
    “是啊，沒有什么是不能拋棄的?！?/br>
    是夜，龍七葉提一盞藍(lán)色的琉璃小燈出了宮門口，山道旁有一赤袍男子提燈相侯，只是他的琉璃燈是白色的，照的周圍亮如白晝。

    龍七葉笑道，“你這燈，是妖是鬼都給照跑了。我這引魂燈還有甚用處？”

    錢絳聞言吹了燈，大笑道，“我這燈自然是諸邪莫侵的?！?/br>
    ☆、第9章 玖

    “你想和韶華夫人換什么東西？”途中錢絳問龍七葉道。

    “她尸身發(fā)上有一顆月魄珠，嫦娥太小氣了，總是不肯給我?！比谌谠律慢埰呷~輕嘆了口氣，“大概還在記恨我當(dāng)日把她兔子的毛燒掉了。”

    “一定要月魄嗎？”

    “是啊?！饼埰呷~低頭看了一眼裙擺上盈盈發(fā)光的青綠山水圖，“我一直想在這夜光山水裙上加個(gè)月亮，別的珠子不是太亮就是太暗，都不合適?！?/br>
    錢絳從來記不住她裙子上有些什么，不在意的道，“若是這次不成，去月宮里搶一顆便是了?！?/br>
    “你太暴力了?！饼埰呷~不贊同的搖了搖頭，“不過我忽然覺得尸身上的東西，有些臟，給小蛟吃了算了。”

    “嗯，那我們就去搶一顆?！?/br>
    “再烤了那死兔子?！?/br>
    “好，刷了蜂蜜烤?！?/br>
    秦淮河的燈火已經(jīng)點(diǎn)亮，槳聲燈影，美人如云。五亭橋上，韶華夫人煢獨(dú)只影，龍七葉提著琉璃燈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夫人，我如約來了。”

    兩側(cè)的宮室又傳來幽怨的韶華曲，韶華夫人似是聽入迷了，許久方道，“你來了?！?/br>
    “夫人在看上陽宮的影子嗎？當(dāng)年一把火，盡數(shù)燒盡了呢?！?/br>
    “我還記得那是個(gè)很美的牢籠?！?/br>
    龍七葉一笑，“休對故人思故國，既都燒干凈了，夫人無須再掛念。我們這就上路吧？”

    韶華夫人展顏，“有勞尊駕，不知您要的報(bào)酬是何物？”

    “末帝曾賜夫人一顆月魄珠?！?/br>
    韶華夫人屈膝行了一禮，“本當(dāng)雙手奉上，只是我尸身已在河底，可能需要尊駕自取了。”

    “多謝。還請夫人跟在我身后，不過，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回頭?！饼埰呷~手中琉璃燈發(fā)出幽幽藍(lán)光，秦淮河血色翻涌，河中白骨受了引魂燈的吸引，都紛紛爬到了橋上，匍匐在燈光之下。

    五亭橋此刻白骨成堆，好似一個(gè)亂葬崗。

    “讓一讓?！饼埰呷~的裙擺劃過橋面，須臾之間染上許多血色，她有些惱恨的同錢絳道，“裙子弄臟了，就是有月魄珠也無用了?！?/br>
    她亦沒有想到，秦淮河底竟然有這么多生魂被拘，不入輪回的白骨。

    “再做一條就是了?！卞X絳道，“你的白裙已經(jīng)可以從帝都排到東海了?！?/br>
    龍七葉仍是不高興，“特意請王希孟畫的千里江山圖，如今人都不知道轉(zhuǎn)世多少回了。當(dāng)年還特意尋了碎星辰碾磨了來用，如今哪里還有隕落的星辰可用?！?/br>
    錢絳心想她大概真的很喜歡這條裙子，安撫道，“你也說是王希孟畫的了，都是多少年的舊裙子了，我替你再尋了星辰，重畫一條新的。”

    “近來真是流年不利，才失了件桃花衫，又少了條山水裙。”龍七葉嘆道，說到桃花衫她才方想起來，“小蛟是不是還在河里？”

    “咦？還沒爬上來嗎？”

    “這條笨魚，別是給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br>
    笨魚在一具骷髏的嘴里直拍尾巴，打得人家下頜骨啪啪作響，“在這里??！救命?。　?/br>
    要不是那骷髏生前牙掉光了，她大概真的得被人啃了。

    錢絳一掌拍碎骷髏頭，將她拽出來，“除了少了幾片鱗，倒還可以?！?/br>
    小蛟一變回女童就趕忙躲在龍七葉另一側(cè)，倉皇間在她裙擺上踩了好幾個(gè)血腳印。龍七葉笑得陰惻惻，“你這么不長眼是還想回河里暢游一番嗎？”

    小蛟不敢說話，睜著一雙大魚眼可憐巴巴看著她。

    “罷罷罷，橫豎已經(jīng)這樣了?！饼埰呷~心情不佳的提燈往前走，時(shí)不時(shí)還要踹開幾架骷髏。

    韶華夫人在她身后柔聲道，“這裙子到底是因?yàn)槲沂У?，十分過意不去。金陵城外有口無聲泉，清澈無垢，尊駕不妨試試用無聲泉水浣洗?！?/br>
    龍七葉思忖了一番，嘟囔道，“無聲泉啊，那條龍崽很小氣啊?！?/br>
    “揍一頓就不小氣了。”錢絳道。

    小蛟在另一半淚流滿面，師爹您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能這樣的暴力，好可怕啊，我要回姑蘇。

    行到五亭橋中央，身后忽然響起深情的呼喊，“青娘，是你嗎？”

    “邱郎?！吧厝A夫人一顫，只是心中仍記得龍七葉的囑咐，并不敢回頭。

    龍七葉提醒她道，“都是幻象罷了，夫人千萬莫要回頭，不然就永遠(yuǎn)留在這橋上了。”

    她先一步下橋，返身同韶華夫人道，“夫人請吧，踏出最后一步，便自由了?！?/br>
    橋身探出無數(shù)手臂扯住韶華夫人繁復(fù)的裙擺，身后的聲音一聲急過一聲，“青娘，你要離開我嗎！青娘！”

    韶華夫人雙目噙淚，抬腳下了橋，“我進(jìn)宮三日，邱郎便在上陽宮門口被打死了，沒有人會等著我了?！?/br>
    掌上珊瑚憐不得，卻叫移做上陽花。

    她早就知道等不到那個(gè)人，只是不想面對，夜夜在這橋上徘徊，困住她的，其實(shí)是她自己。

    “也許輪回之中，還能再相遇。”龍七葉道，低頭吹了引魂燈。

    “多謝?！鄙厝A夫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越來越淡，最后消失不見。

    錢絳奇道，“她魂飛魄散了，哪里還有輪回？”

    龍七葉瞥了他一眼，“我不過隨口說說，有沒有，和我們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啊。放火了?！?/br>
    引魂燈一滅，橋頭的白骨頓時(shí)失了目標(biāo)，全都堆在橋頭不動了。

    錢絳隨手扔了個(gè)火球過去，白骨蹭一下都被點(diǎn)燃，被燒的颯颯作響，錢絳道，“是啊，和我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br>
    火光中，白骨化灰，魂魄如煙散去。

    龍七葉摸摸小蛟的頭，“燒掉不少臟東西，現(xiàn)在秦淮河里大約安全一些?！?/br>
    “水里好多死人，好可怕?！毙◎脏街毂г沟?。

    龍七葉詭異一笑，“幫我找樣?xùn)|西吧?！?/br>
    “好啊，什么東西？”小蛟不疑有他，下一刻就被變回錦鯉扔進(jìn)河中，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迅速靠攏過來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魚命又休矣。

    龍七葉的聲音緩緩飄來，“河底有顆會發(fā)光的珠子，去叼回來?！?/br>
    她拎起裙擺抖了抖，無數(shù)星光自那山水間浮起，璀璨生輝，那夜光盈盈的山水圖慢慢黯淡下去。

    “臟了就不要了，不想洗了?！?/br>
    錢絳嗯了一聲，在星光間輕抓，籠了許多小碎片在手中，龍七葉道，“你不會想拿這個(gè)糊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