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把嘴里的血狠狠吐在魏正信的臉上，憤然道：“你若是后悔娶了我，現(xiàn)在休我也不晚！”

    魏正信猛地踢了秦氏的肚子一腳：“你做了這檔事，還妄想繼續(xù)做魏家的奶奶？”

    秦氏疼得背過氣去，聽了這話，大驚失色：“我為你生了相學(xué)和相玉！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做這么多事，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我讓你為我去殺人了？我讓了嗎！”魏正信眸色微寒，又狠踢了幾腳，才在旁邊椅子上坐了喘起粗氣來。

    秦氏躺在桌旁，渾身都是血，鬢發(fā)早已散亂，與那街上的乞丐婆子也并無什么差異。

    *

    楚氏和魏正誼守在前，戚寒水和顧長亭也在屋里，一時又有丫鬟端了剛煎的湯藥來，只是相思如今昏沉，根本咽不下去，顧長亭只得拿了勺子一點一點灌進(jìn)去。

    戚寒水見自己的愛徒不知躲避，一手奪過那勺子，將顧長亭推開，道：“你沒發(fā)過痘，到外面去等著?！?/br>
    一向十分順從的顧長亭卻沒出去，依舊站在前看著。相思眼下的情形的確很不好，痘若是能開出花來，便沒有大礙，相思這痘如今只能看見一個小點，內(nèi)毒發(fā)不出，呼吸也急促，要是這藥再沒有效果，今晚只怕也撐不過去。

    得痘才好的相蘭如今也在里坐著，心中雖然焦急，卻更沒辦法。

    “如何了？”

    眾人聞聲望去，見是魏老太爺進(jìn)了屋里，一聽他這樣問，楚氏的淚珠子便穿線一般掉下來：“相思燒糊涂了，痘卻還是不開花。”

    魏老太爺看向戚寒水，連聲問：“戚先生，這可怎么辦？如論如何也要救救相思！”

    戚寒水神色尚沉穩(wěn)，道：“這帖藥服下再看看，若還是不成，還有一帖虎狼之藥可以一試?！?/br>
    這虎狼之藥自然對身體有很大的損傷，但若到了情急處，也只能自傷三分，傷敵七分了。

    到了半夜，相思說起胡話來，這下戚寒水也沒了轍，讓人去把早準(zhǔn)備好的藥端來，顧長亭卻攔在相思前面：“師傅，若是這藥再不管用，要怎么辦?！?/br>
    戚寒水看著上情形大不好的相思，眼中也滿是憂色：“若是閣主在此，或轉(zhuǎn)機(jī)甚大，只是此時閣主遠(yuǎn)在潁州，只怕來不及……”

    戚寒水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從門口閃進(jìn)一個風(fēng)一般的墨色人影，這人不發(fā)一語，徑直奔著相思去了，等人站住，眾人才看清原是個清俊如竹的男人。

    戚寒水驚訝地張著嘴：“閣……閣主！”

    那墨衫中年對他點點頭，也不看左右眾人，吩咐道：“去尋三年艾，煎一記白蟾青龍湯來。”

    戚寒水也不多言，與魏正誼快步出屋去尋藥煎藥。溫元蕪吩咐之后，便將相思衣袖挽起，見上面布滿星星點點的疹子，極是可怖，于是轉(zhuǎn)頭對顧長亭道：“你去端一盆清水來?！?/br>
    顧長亭聞言小跑著出門，不多時端了一個大銅盆進(jìn)來，溫元蕪在盆里濕了帕子，擦了擦相思的手臂，后又從袖中取出銀針，在幾個臂上xue道施針，許是有些酸疼，相思皺眉嘟囔了幾句。

    相思病了這幾日，人消瘦了許多，此刻那瘦弱的手臂上又扎了許多銀針，楚氏看了便又止不住哭起來。

    “難受……”相思掙扎了一下，嘟囔道。

    “再忍一下?！睖卦忀p聲道，手上卻不停，那一根根針寸寸深|入，相思掙扎得越發(fā)厲害。

    顧長亭和相蘭見此，忙一左一右按住她，相思掙又掙不開，手臂上的痛楚又無處發(fā)泄，一時間竟急哭了：“嗚嗚嗚……欺負(fù)人……你們欺負(fù)人……”

    她眼睛緊閉著，淚水汗水落在枕頭上，浸出一片片痕跡。

    他們幾個少年本是一起長大的，從陌路同窗，到知心摯友，許多年，許多的日夜，許多的趣事，許多的情誼。如今看著相思受苦，生死難料，相蘭也難受得抹眼淚。

    顧長亭素來比同齡人要懂事，要通透，但他一直看不透相思。相思時常在微笑，雖然有時眼中并無笑意。相思總是思慮周全，雖然從來不肯讓別人發(fā)覺她的玲瓏心思。相思呢，總是死死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所以他們幾人從沒見她哭過。

    從六歲到十歲，相思是沒哭過的，但一個孩子不哭還是孩子嗎？

    此時，她哭了，孩子一般。

    顧長亭一手按住相思的手臂，另一只顫抖的手想拂去相思額前的亂發(fā)，哪知相思疼得狠了，竟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相思松口！那是顧長亭啊！”相蘭驚呼，想要去扳相思的嘴。

    哪知相思聽了這話竟不鬧了，眼皮微微顫抖，一雙蘊著水光的眼緩緩張開，終于看清眼前的少年，她松了嘴，干澀的唇動了動，扯出一個同樣干澀的笑：“是大外甥啊……”

    顧長亭愣愣看著自己的手腕，沒破皮，只有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牙印，而從來不哭的相思又笑了。

    溫元蕪見相思竟忽然清醒過來，雖知有施針的效用，但也心中暗嘆這魏家少爺不過十歲年紀(jì)，竟有如此堅定的意志，也是可嘆非常。

    人既醒了，事情就好辦許多，溫元蕪收了針，這才向魏老太爺一禮：“溫某來遲了?！?/br>
    魏老太爺早已被驚得一頭汗，忙扶起溫元蕪：“虧得你來了！虧得你來了！”

    溫元蕪本準(zhǔn)備等潁州府的痘瘟消退后，再來魏家謝那存藥之情，誰知前日收到戚寒水的急信，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云州府來，好在來得及時，若是晚一刻，大羅神仙也只能瞪眼看著相思駕鶴西歸。

    溫元蕪沉了心靜了氣，端坐前給相思號脈。他的手指修長如竹，落在相思細(xì)小的手腕上，像是捉著一節(jié)細(xì)藕。相思的脈急促卻無力，初探時覺得脈象與現(xiàn)下情狀十分契合，但是再細(xì)探，溫元蕪便覺出異常來。他又去探相思的另一只手腕，更覺異常。

    男左女右，男陽女陰，相思的脈，不對啊。

    溫元蕪不動聲色抬頭打量相思，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至于戚寒水先前把脈為何沒有察覺，一來是因為戚寒水從未懷疑相思是女兒身，二來這脈象千變?nèi)f化，虛虛實實，便是行醫(yī)數(shù)十年的老郎中，也有把病弱男子當(dāng)成婦人的丟人事，所以戚寒水一時不察也實屬正常。

    雖溫元蕪已知相思是個女兒身，面上卻并無絲毫表現(xiàn)，輕聲問道：“你肝氣郁結(jié)得厲害，這么小的年紀(jì)，心事怎么這般重?！?/br>
    相思猶自有些昏沉，嘟囔了一句：“水土不服?！?/br>
    這句說得含糊，溫元蕪也不在意，這時魏正誼已煎好白蟾青龍湯來，楚氏拿了勺子想喂相思，哪知相思竟生猛地端起那大碗，一仰脖兒，如牛飲水一般全數(shù)倒進(jìn)肚兒里。

    雖然常言道，良藥苦口，但這藥苦得過了頭，相思的臉皺成了一團(tuán)，在那星星點點的紅疹點綴下，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閣主，只尋到了這點三年艾，再多現(xiàn)下也找不到了。”戚寒水手里拿著個小布包，見相思醒了，心中大安。

    “這些便夠了?！睖卦徑舆^那布包，又對眾人拱手一禮：“我要給魏少爺熏艾，只魏夫人留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