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沒錯。但是在那個他所痛恨的家里,偏偏有一個人是真心對他好的。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的雙手一樣。他一方面被那個人深深吸引,一方面卻又清楚知道,那個人跟他的仇人一樣姓林,是他必須憎恨的存在。為了徹底斬斷這種關(guān)系,他選擇用最無情的方式,親手傷害了對方?!?/br> 聽到這里,林嘉睿沉默不語。 而林易也不再需要什么聽眾了,繼續(xù)說道:“他以為無所謂的,感情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可以隨意得到,也可以隨意舍棄。為了報仇,他可以不擇手段。這樣的人還有什么辦不到的?后來他果然成功了。報完仇之后,他遠(yuǎn)走他鄉(xiāng),在陌生的地方開始了陌生的生活??墒遣恢罏槭裁?,他心里總是想著那么一個人。” 林易走得有些累了,停下來歇了歇,將林嘉睿背得更穩(wěn)一些,道:“所以十年之后,他又找個借口回來了。久別重逢后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個人仍是愛著他的,他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從頭來過,卻不知道……失去的永遠(yuǎn)都失去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愛著他的人,早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br> 林易回過頭來,直直地與林嘉睿對視,問:“我就算用盡手段,也再找不回從前的林嘉睿了,是不是?” 林嘉睿像被什么尖銳之物刺了一下,心臟狠狠一抽,大叫道:“放我下來!” “小睿?當(dāng)心,別亂動!” 林嘉睿不管不顧,就這么在林易背上掙扎起來。林易走了這一路,力氣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被他這么一折騰,身體很快失去平衡,往旁邊栽倒下去。 即使如此,他仍不忘護(hù)著林嘉睿,雙手緊緊把人抱住了,拿自己當(dāng)人rou墊子墊在下面。路邊有一個小小的斜坡,直通下面的花田,兩人相擁著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弄得滿身泥濘,樣子狼狽不堪。 林易渾然不覺,只是晃了晃懷中之人,連聲問:“小睿,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林嘉睿并不理他,緩緩坐起身來,抬眼看向遠(yuǎn)處。 原來這一夜已經(jīng)悄然過去,此刻東方的天際微微泛白,正現(xiàn)出一絲燦爛的云霞。那霞光映在林嘉睿身上,令他迷離的神情為之一變,眼睛里閃現(xiàn)一種異樣的神采,低聲道:“今天是12號了?!?/br> 邊說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林易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制住他的雙手,喊道:“別咬!” 然后又把自己的胳膊塞過去,直接湊到他的嘴邊,說:“要咬就咬這個吧?!?/br> 林嘉睿呆著沒動。 林易便開口勸道:“小睿,來得及的,現(xiàn)在才剛剛天亮,這一天還沒過完。我還走得動路,我們繼續(xù)走下去。” 他舍不得這個夢就此結(jié)束。 他這個清醒的人,卻更愿意自欺欺人。 但林嘉睿望著一點點亮起來的天空,緩慢又堅定地?fù)u了搖頭。 “小睿……” “沒用的,已經(jīng)錯過了?!?/br> 林嘉睿抓過林易的胳膊,果真張嘴咬了一口。他咬得十分用力,簡直用上了全部的力道,像要就此咬下一塊rou來。林易只覺手上一陣劇痛,卻見林嘉睿抬頭沖他笑了笑。那笑容極淡極淡,仿佛黑夜里最后的一絲光明,轉(zhuǎn)瞬即逝了:“叔叔,我早在十年前就錯過你了?!?/br> 第十二章 林易吃了一驚,不由得問道:“小睿,你、你清醒了?” “是啊,”林嘉睿的聲音仍舊輕得很,像是還在夢中,但眼神卻已是一片清明,平平靜靜的說,“睡了這么久,也該醒過來了?!?/br> 說完之后,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頭往旁邊一偏,竟倒在了林易懷里。 林易還沒從剛才那句話回過神來,見他突然暈倒,更是大驚失色,也不知林嘉睿是太累了,還是剛才摔下來時撞傷了? “小睿?小睿!” 林易連叫了幾聲,見他雙頰微微泛紅,伸手一觸,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燙得厲害,顯然是正發(fā)著高燒。林易雖是一路背著他走的,但因為只顧著說話,竟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好在林易出門前把手機(jī)塞在了兜里,這時連忙翻出來打了個電話。 刀疤好夢正酣,接到電話時還迷糊著,嗯嗯唔唔了半天才問:“老大,什么事?” 林易沒功夫跟他解釋太多,簡潔明了道:“現(xiàn)在馬上開車出來,上了大路往北走,快!” “?。坷洗蟆?/br> “別廢話,趕緊過來!” 林易也不知道林嘉睿病得怎么樣,吩咐完刀疤后就掛斷了電話,將昏睡不醒的林嘉睿抱在懷里,踏著一片泥濘走上斜坡,重新回到了路邊。 此時旭日東升,夏日的驕陽曬得厲害。 林易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高舉著遮一遮太陽。他背著個人走得不快,實際上并沒有離家太遠(yuǎn),但因為擔(dān)心林嘉睿的病情,等待的時間尤為漫長,當(dāng)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熟悉的車子漸漸駛近,林易二話不說,直接抱了林嘉睿上車,對刀疤道:“去醫(yī)院?!?/br> 刀疤見了林嘉睿這個狀況,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dāng)下一踩油門,車子直沖出去。 郊區(qū)離最近的醫(yī)院也有些距離,一路上林嘉睿囈語不斷。林易緊抓著他的手,稍稍湊近一些,就能聽見他一遍遍的喊:“叔叔,叔叔?!?/br> 這樣百轉(zhuǎn)千回,像是一刀刀割在人的心上。 林易簡直不知道這一路是怎么熬過來的。 到了醫(yī)院之后,當(dāng)然是送的急診。結(jié)果一番檢查下來,還真沒什么大病,不過是睡眠不足加感冒發(fā)燒,打幾天點滴就能痊愈了。 在林易的強(qiáng)烈要求下,醫(yī)生還是給林嘉睿安排了病房。沒想到剛辦完住院手續(xù),林嘉文跟徐遠(yuǎn)就趕了過來。 “怎么回事?” 林易看他們一眼,問的卻是開車帶他們來的黃毛。他確實讓黃毛請徐醫(yī)生過來,卻沒說要帶上林嘉文這個大麻煩。 黃毛縮了縮脖子,支吾著說不上話。 還是徐遠(yuǎn)解圍道:“是我讓林先生的哥哥一起過來的,有家人在旁邊照顧,對林先生的病情可能有幫助?!?/br> 林易皺一下眉,還沒來得及發(fā)作,林嘉文就搶先一步?jīng)_上來,看了看病床上的林嘉睿,問:“小睿怎么會病成這樣?他昨晚睡覺前還好好的,是不是你這混蛋又干了什么?” 林易冷著臉說:“林少爺,這里是醫(yī)院。你要是想被人扔出去的話,盡管繼續(xù)大吵大鬧?!?/br> 林嘉文這才收斂一些,壓低聲音問:“小睿得了什么?。俊?/br> “普通的感冒而已,可能是昨晚吹了風(fēng)的緣故?!?/br> “你到底是怎么照顧人的?夏天也能感冒?而且他好好的呆在房間里,是怎么吹到風(fēng)的?” 林易沒有答話,只是看了徐遠(yuǎn)一眼。 徐遠(yuǎn)心領(lǐng)神會,說:“我們到外面去談吧?!?/br> 林易給林嘉睿壓了壓被角,見他睡得正熟,才戀戀不舍的走出了病房。走廊上人來人往,并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所以林易長話短說,開口道:“小睿昨天半夜里醒過來,以為今天是12號,所以一直吵著要出門?!?/br> 徐遠(yuǎn)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我猜得沒錯,12號對他來說果然很特別。” “12號……是我結(jié)婚的日子?!?/br> 林嘉文一直在門口站著,聽了這句話后,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扯住林易的衣領(lǐng),怒道:“果然又是因為你!林易,你究竟要把小睿折磨成什么樣子才開心?你不就是想報仇嗎?林家欠你的一條命,我來賠行不行?” “滾開,”林易輕輕撥開他那只手,冷然道,“我又看不上你?!?/br> 林嘉文被他這么一噎,憋得臉都紅了:“你……” “不過是政策婚姻而已,我沒想到小睿會這么在意,何況他不是也跟那個三流小明星結(jié)婚了嗎?” 林嘉文聞言一怔,十分驚訝地望著林易,喃喃自語道:“怎么可能?你難道不知道小睿為什么要結(jié)婚?” 他的表情先是驚愕,接著轉(zhuǎn)為疑惑,最后又變成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哈哈,沒錯,他當(dāng)然不會告訴你真相,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你!哈,哈哈……” 他邊說邊大笑起來。 可能是笑得太厲害了,連路人也紛紛側(cè)目。 林易實在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問:“你笑什么?” “放心,我不是在笑你?!绷旨挝囊皇謸沃鴫?,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才斷斷續(xù)續(xù)的說,“我是……在笑我那個傻弟弟……唔,你說,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 林易只覺胸口悶著一口氣,追問道:“你究竟在胡說什么?小睿為什么要結(jié)婚?” “爺爺去世之前就立好了遺囑,我們兄妹四人都繼承到了遺產(chǎn),但是只有小睿的那一份,是有附加條件的。只有達(dá)成這個條件,他才能動名下的股份?!?/br> 林易臉色一變,隱約猜到這條件是什么了。 林嘉文還在繼續(xù)笑著,不知是笑林易太無情,還是笑林嘉睿太癡情?直等他笑夠了,才慢慢吐字道:“沒錯,小睿想把自己的股份轉(zhuǎn)給你,就必須——先結(jié)婚?!?/br> 林易雖然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但聽林嘉文說出真相后,還是呆立了片刻。他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嗯”了一聲,說:“原來如此?!?/br> 然后也不再跟林嘉文說話,轉(zhuǎn)身走回了病房。 林嘉文當(dāng)然不肯放過他,跟在后面叫囂著要跟他打一架。林易連頭也不回一下,只對守在門口的刀疤說:“讓他閉嘴?!?/br> 說完就把病房的門關(guān)上了,也不管刀疤是用什么手段讓林嘉文閉上嘴的。 病房里,林嘉睿正安靜地躺在床上,左手打著點滴,面孔蒼白如紙,即使在睡夢之中,眉頭也緊緊皺著。 林易一步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了,牢牢握住他空著的那只右手。 他想起自己提到要賣掉林氏的計劃時,林嘉睿微笑著說,一切都會如他所愿。 他想起林嘉睿把股份轉(zhuǎn)讓書扔給自己時,臉上冷漠又決絕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逼林嘉睿簽離婚協(xié)議時,林嘉睿堅持著不肯簽字。 ……原來如此。 原來,這個才是原因。 林嘉睿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他如愿。既然如此,為什么一個字也沒有跟他提起?林易只稍微想了想,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林嘉睿并不信他,與其等著他來選擇,他情愿自己做個了斷。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蠢的獵物么?不但自己踏進(jìn)陷阱中來,還主動剝了皮跳上烤架,把一顆心烤得外焦里嫩、滋滋作響,再灑好各種口味的調(diào)料,笑瞇瞇地端上來任君品嘗。 林易想到這里,終于明白林嘉文為什么要笑了。 連他也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抓起林嘉睿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聲音嘶啞的叫道:“小?!?/br> 最可笑的是,林嘉睿早已把這顆血rou模糊的心送到他手上,他卻絲毫也不珍惜,隨手就丟在一邊,再狠狠地踩上一腳。 現(xiàn)在這顆心去了哪里? 恐怕連林嘉睿自己也找不著了。 林易就這樣在床邊坐了一整天。林嘉睿本來就病得不重,掛完兩瓶點滴后,燒漸漸退了下去,到晚上就醒過來了。 林易雖是一夜未睡,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困倦,直到見林嘉睿睜開眼睛,才算松了口氣,握著他的手說:“小睿,你總算醒了?!?/br> “嗯……” 林嘉睿瞇了瞇眼睛,有些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林易便解釋道:“這里是醫(yī)院。還記得嗎?你昨晚在外面吹了點風(fēng),天剛亮就病倒了。” 林嘉睿逐漸回想起來,點了點頭,嘴里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我記得,今天是7月8號,不是12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