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林嘉睿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以為你早就扔了?!?/br> “現(xiàn)在再扔也不算遲。” 說著,一把搶過了那張照片。 林嘉睿心頭一跳,想也不想地撲上去阻止,結果被林易一勾一帶,反而撲進了他的懷里。 “騙你的,”林易低下頭來親了親他的眼睛,柔聲道,“你送我的照片,我怎么舍得扔掉?” 林嘉睿覺得手腳有些發(fā)軟。就像高中畢業(yè)時的那個晚上,他偷喝了大哥柜子里的酒,愣頭愣腦地跑去跟林易表白,只是最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用盡了他之前十八年積攢下來的勇氣。 他這時沒喝酒也像是醉了,緊緊抓著林易的胳膊,低聲的說:“別扔……” 林易拍了拍他的背,果然把照片放回皮夾里,小心地收藏好,問:“你明天搞那個開機儀式,是不是要早起?” “嗯,一大早就得出門了。” “糟糕,這對我可是一個考驗。” “關你什么事?” 林易曖昧的笑笑:“我怕克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就害你明天下不了床了?!?/br> 林嘉睿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道:“現(xiàn)在還是下午,你不用回公司了?” 林易沒有答話,只是笑著摟緊他,熱切的吻鋪天蓋地的落下來。 他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纏綿。 吃過晚飯后,又把戰(zhàn)場換到了臥室里。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林嘉睿躺在林易懷里,說了無數遍的喜歡。但是這天晚上,他卻緊緊咬著嘴唇,一句話也沒有說。 由于前一天運動過度,林嘉睿第二天差點爬不起來,最后還是林易把他從床上挖起來,開車送他去了劇組。 所謂的開機儀式只是走個過場,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宣傳,趁這機會介紹一下電影的主創(chuàng)人員,好讓觀眾有個印象。林嘉睿這次選的劇本,講的是一個心理醫(yī)生的故事,風格上還是延續(xù)了他一貫的特點,劇情不怎么突出,重點在于角色性格的刻畫和人物心理的描繪。如此一來,男主角的戲份就顯得特別吃重,偏偏顧言又是出了名的花瓶演員,大家最關心的就是他能否勝任這個角色。 因此顧言一出場,就成了聚光燈的焦點。 他天生就有一種明星氣質,今天雖然只穿了身簡簡單單的白西裝,但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吸引目光。記者們的問題大多都沖著他去了,有些還問得頗為犀利,好在顧言應對得體,從容不迫地一一解答。 這次的電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女主角,唯一一個戲份重點的女性角色,就是白薇薇扮演的女助手。白薇薇是如今正當紅的小花旦,貌美歌甜,人緣也好得出奇,基本上是演什么紅什么。不過她今天似乎不在狀態(tài),對于記者提問都回答得比較敷衍,看上去懨懨的沒什么精神。 林嘉睿這邊也差不多,按部就班地對電影做了一番介紹后,開始頻頻打起哈欠來。正當他考慮要不要提前退場時,忽然有記者點到了他的名字。 “林導,你之前拍的幾部電影都沒什么感情戲,這次的也是一樣,請問是故意的還是巧合呢?” “只是湊巧而已。” “那以后會不會嘗試拍愛情片?” “如果能遇到好劇本的話,我當然愿意試試?!?/br> “最后一個問題,你認為什么是愛情?” 林嘉睿一下就懵了。 他事先雖然做過些準備,但絕對想不到有人會問這么無聊又沒水準的問題,結果硬生生被問住了。按照道理,他應該說一些漂亮的場面話,輕輕巧巧的把話題帶過去,但林嘉睿卻將話筒扭到一邊,抬頭朝四周望了望。 林易早上送他過來后,一直沒有離開,這時正抱了胳膊站在角落里,含笑望著他。 林嘉睿與他對視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重新把話筒轉了回來,直接說:“下一個問題。” 他這做法簡單粗暴,其實是不太合理的,不過他本身不像顧言那么引人注意,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之后也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開機儀式順順利利的結束了。 林嘉睿走得最遲,跟顧言等人一一打過招呼后,才回休息室去取他的外套。不料推開休息室的門一看,里面竟然還有個人。 白薇薇見他進來,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強笑道:“林導,你還沒走啊?” “嗯,過來拿點東西?!?/br> “我原本只是想翻翻劇本的,沒想到越看越入迷,不小心就……”白薇薇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掩飾著說,“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林嘉睿對劇本了若指掌,確定里面沒有讓人感動落淚的情節(jié),但他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并沒有揭穿這個謊言,只是走過去拿了自己的衣服,又掏出一塊手帕來遞給白薇薇。 白薇薇道了謝,剛接過手帕,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她看一眼來電顯示,馬上就按了拒接,再響,再按掉,最后干脆把手機給關了。 林嘉睿向來尊重女性,這時也不能裝做視而不見,便說:“劇本還是回家去看吧,我的車就在外面,要不要載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有開車來。”白薇薇用手帕按了按眼角,道,“我總算明白林導你為什么不拍愛情片了,都是些虛情假意的東西,確實沒什么意思?!?/br> 林嘉睿聽說過一些關于白薇薇的傳言,據說她跟某個有婦之夫關系親密,后臺的來頭不小。這種事在娛樂圈不算新鮮,但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倒像是動了真情。 林嘉睿最不擅長說安慰人的話,臉上仍是一副冷漠表情,淡然道:“與其想著他為什么不愛我,不如想一想,我為什么這么蠢,非要愛上一個混蛋?” 白薇薇一聽就笑了起來,到底是個美女,又哭又笑的樣子也是動人的。 “林導,”她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重復了一遍開機儀式上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愛情是什么?” 林嘉睿沒有拒絕回答,僅是轉頭看向窗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就是明知道那家伙是個混蛋,可你依舊愛他?!?/br> 第四章 天氣漸漸轉涼。 進入冬季以后,電影的拍攝也陷入了瓶頸階段。顧言不是科班出身,雖然形象氣質很符合林嘉睿的要求,但演技方面畢竟還有欠缺,拍來拍去都無法讓林大導演滿意。 不過林嘉睿從來不發(fā)脾氣,始終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只是一遍遍跟顧言說戲,一遍遍叫他改進,完全不管要浪費多少人力物力。換成一般人被他這么折騰,恐怕早就叫苦不迭了,也虧得顧言十分敬業(yè),每次林嘉睿說完“重拍”兩個字,他都一聲不吭地從頭演過,連半句抱怨的話也沒說過。 因為這個緣故,顧言在劇組人緣不錯,尤其是那些個女性工作人員,一見到他就眉開眼笑的。甚至還有男粉絲追星追到劇組里,天天中午煲了湯給他送過來。 林嘉睿有幸撞見過一次。當時顧言正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他走過去看了幾眼,隨口說一句:“看不出來,某人還挺有毅力的,真的天天送吃的過來。” 顧言笑笑,道:“可惜做的菜還差點火候?!?/br> “那你怎么吃得津津有味的?” 顧言拿筷子夾了只餃子揚一揚,很大方的問:“要不要嘗嘗?” 林嘉睿跟他私交甚好,這時也不客氣,張嘴就一口咬下了。不過剛吃進嘴里,臉上的表情就是一變,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更是急著找水喝,邊咳嗽邊說:“這是什么餃子?怎么一股酒味?” “大概是拌rou餡的時候料酒放太多了,從皮到餡都透著這股味道?!鳖櫻哉张f一只一只的往嘴里送,道,“這個大概算酒心餃子?嗯,還挺有創(chuàng)意的。” 林嘉睿見他把一盒怪味餃子就這么吃完了,臉上難得露出佩服的表情,說:“我算明白什么是真愛了。” 顧言沒接這句話,細嚼慢咽地吃下最后一只餃子,轉身去發(fā)短信了。 林嘉睿覺得這件事還算有趣,回家后就當笑話說給林易聽了,不料林易聽完后,立刻挽起袖子往廚房里跑。 林嘉睿連忙追了上去:“你干什么?” 林易嘴里還叼著煙,含糊道:“我也弄個酒心餃子、酒心青菜什么的給你吃,吃完了才算真愛?!?/br> 林嘉睿馬上提醒道:“你又不會做菜。何況家里什么食材也沒有。” 廚房是搬進來之前就已經裝修好的,鍋碗瓢盆一應俱全,但林易找了一圈,果然沒發(fā)現(xiàn)任何能下鍋的東西,只好說:“明天就去買?!?/br> 林嘉睿搞不清楚他是認真的還是故意鬧著自己玩,想了想還是不能任他胡來,便伸手一指旁邊的柜子,道:“正好還剩兩包方便面,你就煮這個吧,我保證吃完?!?/br> 林嘉睿有時懶得出門吃飯,也會煮點泡面對付一下,心想這個應該難不倒林易。但事實證明,他顯然還是高估了某人的廚藝,看著最后端上餐桌的玩意,他冷著臉斟酌了半天,才張嘴點評道:“能把泡面煮得糊成這樣,也算是某種特殊能力了。” 林易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沒再要求林嘉睿全部吃完,很識相的拿個碗分走了一半。 兩個人相對著吃完了味道糟糕的泡面,最后同時表示,以后再也不自己開伙了。林嘉睿心里直想,明明是同一件事,怎么顧言他們做來就是情趣,到了他這里就成了浪費食物? 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消化不良,林導演第二天情緒不佳,偏偏要拍的又是一場重頭戲,顧言戴眼鏡穿白袍的樣子雖然夠帥氣,但始終是花瓶的味道更濃,情緒的醞釀怎么也到不了位。一場戲重拍了好幾遍,林嘉睿挑剔來挑剔去的,就是找不到他想要的感覺。 他也沒再勉強,干脆讓大家收工回家,自己拉著顧言去外面閑逛。他沒要顧言開車,只把人拖上了路旁的公車,從起點站一直坐到終點站,繞著整個城市兜了個大圈子。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子照在身上,晃得人昏昏欲睡,林嘉睿一句關于電影的話也沒提,僅是隨口說道:“別總想著怎么去演好一個角色,多看一看你眼中的這個世界?!?/br> 說完后也不管顧言聽沒聽見,自己慢慢瞇起眼睛來,安靜地看夕陽從車窗外落下去。 接下來幾天拍戲時,突然就順暢了很多。 林嘉睿心情大好,雖然沒有表現(xiàn)在冷漠的臉孔上,但工作起來明顯干勁更足,還連著開了幾天夜工。 這天晚上收工時也快十點了,林嘉睿請大家吃了宵夜才回家,出了電梯發(fā)現(xiàn)自家的房門虛掩著。他以為林易已經回來了,推開門一看,客廳里一片漆黑,卻有低低的歌聲在耳邊回響。低沉沙啞的女性嗓音,正從角落的音響里傳出來,深情款款地唱著一首幾十年前流行過的老歌,如訴如泣的描述著一腔癡情。 林嘉睿嚇了一跳,一時間還以為自己進了鬼屋,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才辨認出坐在沙發(fā)上的人影——林易的頭發(fā)稍微有些凌亂,劉海垂下來半遮住眼睛,嘴角往上彎著,像是一個微笑的模樣,在這樣的夜色中,別有一種危險的魅力。 林嘉睿定了定神,問:“這么晚了,你怎么不開燈?” 林易朝他招了招手,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過來,陪我跳一支舞?!?/br> 林嘉睿一愣,覺得他跟平常大不一樣,嘴上卻說:“我只會跳男步?!?/br> “沒關系,”林易專注的望著他,眼睛里有一種旖旎的柔情,含笑道,“就算踩到我的腳也無所謂。” 這樣動人的邀約,林嘉睿絕對無法拒絕。他一步步朝林易走過去,眼角瞟到掛在墻上的日歷時,驀地醒悟過來。 這一天是十二月四日。 是……林易母親的忌日。 客廳里回響的正是她最鐘愛的一首老歌。在林嘉睿的印象中,林易的母親優(yōu)雅而美麗,是那種老式的傳統(tǒng)女性。她說話柔聲細氣,即使在家中也都化著妝,最常穿一身墨綠色的旗袍,旗袍上繡著大朵精致艷麗的牡丹,領口的盤扣上釘了一枚小小珍珠。 她是很愛跳舞的。林嘉睿年紀還小的時候,偶爾路過書房,從門縫里看見她穿著這身旗袍,趿著一雙繡花拖鞋跟爺爺跳舞。 那時書房里也是放著這首歌。 緩慢,哀愁,訴盡衷腸。 林嘉睿順著這纏綿悱惻的節(jié)拍走到林易面前,剛一靠近,就聞到nongnong的酒氣。 “你喝酒了?” “一點點。你回來得太晚了,我等得有些無聊。” 林易笑得格外好看,緩緩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扯過他的雙手環(huán)在腰間。 林嘉睿從沒跟男人跳過舞,恐怕真的踩到林易,便干脆脫了鞋子,赤著腳踩在地板上。 兩人相擁而立,鼻尖幾乎貼著鼻尖。林嘉睿腦海里再記不起任何一種舞步,只能隨著林易的節(jié)奏輕輕晃動身體,耳邊的歌聲快要唱到高潮處,低啞的嗓音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弦,仿佛下一瞬就要斷裂開來。 絲絲的涼意從腳底透上來,他突然想起,林易的母親從林氏大樓樓頂跳下來的那一天,也是穿著那條墨綠旗袍。她事前精心的化過妝,臉孔雪白細嫩,嘴唇鮮紅鮮紅,墨綠色的布料上沾染了大片血漬,像綻放出了一朵朵艷麗而妖嬈的花。 這樣觸目驚心的場景,足以讓林嘉睿畢生難忘,何況那時候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林易? 可林易卻很好地隱藏住了這種情緒。他當時已經對自己的身世起疑,卻裝成什么也不知道,繼續(xù)若無其事的呆在林家。他將所有仇恨藏在心底,耐心等待最合適的機會,驟然給人致命一擊。 林嘉睿始終記得,林易是如何溫柔體貼地寵溺自己,和顏悅色、談笑風生——他所見過的最好的演員,也沒有這樣的演技。 他閉了閉眼睛,沒有再回想下去,只將下巴靠在林易的肩膀上,道:“一支舞應該已經跳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