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但現(xiàn)在的情形已經比預想中好很多了,由于楚驚瀾殺伐果斷的封城之舉瘟疫并沒有擴散,城內也已經已被分成南北二區(qū),北區(qū)正在搶修護堤,亦是士兵和物資的運轉中心,只有健康的人才可以進入,南區(qū)則安置著染疫之人,外圍用拒馬槍隔開,并布有重兵把守。 每一次進南區(qū)都是一種折磨,房屋傾塌,尸橫于路,破廟和祠堂里凈是些歪歪斜斜躺著的人,他們衣衫襤褸,面容灰敗,身上流著黃綠色的膿水,不停地哀嚎著,仿若人間煉獄,即便是閱歷頗豐的老大夫,見了這般景象也變了臉色。 凡是去過南區(qū)之人必須服藥熏艾,短時間內不得進入北區(qū),所以陸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交界處,方便治療病人,算起來他與楚驚瀾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面了。 楚驚瀾也沒閑著,這幾日統(tǒng)共睡了不到十個時辰。 困是困,卻怎么也睡不熟,在椅背上靠一會就醒了,心里記掛的不是堤上的工事就是南區(qū)的疫情,還要抽時間盯著新挖的水渠,簡直分.身乏術,幸好底下的人都比較得力,讓他在勞心費神之余有了喘息的時間,可剛一坐下休息,腦子里又浮起一件事來。 已經五日沒有收到夜懷央的信了。 因為要保持隱秘,所以他們之間的信件都是夜家商隊運送物資的時候一并捎來的,向來都很準時,換作往常,唐擎風這個點就該把信放在他桌子上了。 輕敲著案臺的長指驟然一停,他拂襟而起,孤身朝夜家商肆而去。 外頭剛剛入夜,天幕上還留有幾道黛藍色的細痕,隨著時間推移,宛如水墨畫一般漸漸暈染開來,直到濃得辨不出邊界。城中依然燈火闌珊,一度暗到看不清腳下的路,但越靠近目的地越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豁然開朗的那一瞬,印著夜字的燈籠亮進了眼底。 此刻商肆的伙計還在搬運貨物,因為人不多所以格外忙碌,來來去去地穿梭在門口到倉庫的路上,不曾停歇,汗水灑滿了青石板路,留下深黑色的印痕。 大掌柜夜榮正在指揮著他們,本來也是無暇多顧,可余光里忽然遮上一抹頎長黑影,他下意識地瞟了眼,這一眼就讓他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事,抽身迎了過來。 “參見王爺。” 楚驚瀾微微頷首,目光掠過門口那些堆積如山的箱子,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這是從王都運來的物資么?” 夜榮聽他這么一問頓時皺起了眉頭,隱現(xiàn)擔憂之色,“回王爺,這是從官州來的,王都那邊不知是怎么回事,貨沒到人也沒個信,老奴正覺得奇怪,按理說不該晚這么久的……” 楚驚瀾心跳一滯,剛要問仔細些,一個挺拔的身影忽然從商肆里走了出來,披甲挽劍,步履沉實,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本來他是要朝西邊而去,見楚驚瀾站在門口,不由得停下腳步揚眉問道:“天都黑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把夜榮驚得冷汗直冒——大少爺也太不顧禮法尊卑了,怎么能這樣跟王爺講話?他唯恐楚驚瀾發(fā)怒,連忙好聲好氣地打起了圓場:“大少爺,王爺是來詢問王都的物資到了沒有。” 夜懷禮本來想說到了自會給你送過去,心念電閃間忽然明白了,楚驚瀾要的不是救助災民的物資,而是物資里夾的那封夜懷央親手寫給他的信。思及此,他的情緒頓時有些復雜,但還是坦白地說道:“暫時聯(lián)系不上王都來的車隊,可能還要再等兩天?!?/br> “別家問過沒有?” 這話倒把夜懷禮給問住了,他帶兵過來修堤助防,今兒個得了空才到自家商肆走了一圈,還沒了解得那么深,但夜榮是這里的老掌柜了,平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些事自是摸得門清,當下就低聲答道:'“問過了,其他幾家堅守在這里的都沒收到王都的貨?!?/br> 這下子不只是楚驚瀾感覺不對了,夜懷禮心里也開始打鼓,兩人互視一眼,有種心照不宣的擔憂。 這些商肆的路線不盡相同,不可能同時耽擱在路上,唯一的可能只會是作為起點的王都出了問題,而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這也太奇怪了。 正想著,負責城防的士兵遠遠地跑了過來,喘著氣道:“王爺,將軍,城外有一名姓裴的書生求見,說是從王都來的……” 話未說完,兩人面色微微一變,同時脫口而出:“快帶他過來!” 士兵得令,立刻原路跑回去了,不久就帶了個人了,晦暗的天色下看不清面容,只見他衣衫凌亂,風塵仆仆,顯然是長途跋涉而來,楚驚瀾向前走了兩步,他一個箭步猛地撲倒在腳邊,喉結滾動兩下,吐出嘶啞而沉重的兩個字。 “王爺!” 楚驚瀾已顧不得他身上沾了多少塵土,容色又有多疲憊,一把將他拽起來疾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裴元舒嘴唇抖了抖,用盡渾身力氣才擠出一句話:“謝家嫡系被滅門了,王妃……被禁軍抓走了……” 聞言,兩人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半天都無法動彈。 楚驚瀾的手不自覺地松了,裴元舒滑落在地,被懷里揣著的東西硌了一下,他如夢初醒,顫抖著掏出了一路緊緊護著的卷軸,雙手舉過頭頂呈到楚驚瀾面前。 “王爺,先帝的遺詔已經找到了,老師讓我務必交到您手上……” 橘黃色的光暈筆直地照在他手中的卷軸上,那耀眼的顏色刺得楚驚瀾雙目微痛,五爪金龍,朱紅綬帶,記憶中的模樣從沒有如此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過,原以為他應該欣喜若狂,或是視若珍寶,可他卻是近乎粗魯?shù)貖Z了過來,然后轉身就往城門走。 “王爺!” 裴元舒匆匆起身追了兩步,奈何連日趕路腿已經沒有丁點兒力氣,根本追不上楚驚瀾,就在這時陸珩和唐擎風到了,一邊一個攔在楚驚瀾跟前,面帶疑惑地看著這一幕。 “怎么了?” 沒人回答陸珩的話,楚驚瀾徑自朝唐擎風吩咐道:“調集所有影衛(wèi),回王都?!?/br> 陸珩終于覺出不對,一手攔下唐擎風,又仔仔細細地掃過在場眾人的臉色,推斷出一個結論——王都出事了。 那就更不能讓楚驚瀾回去自投羅網了。 他極為冷靜地勸道:“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我們也不能按照原來的計劃來了,理當盡快回北地部署兵力才是?!?/br> “央兒在他們手里,我必須回去。”楚驚瀾冷冷地揮開他,他卻猛地反手一抓。 “你瘋了!回去是死路一條!”陸珩沒想到他這么不理智,耐著性子勸他,“你以為她會希望你冒著這么大的危險去救她嗎?” “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陸珩氣得額角直抽。 “她活著才重要?!闭f完,楚驚瀾斷然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形色決絕,宛如利劍出鞘,直指王都。陸珩怔了一瞬,視線掠過他手里那卷明黃,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是做了兩手準備的,救不出夜懷央,就拿他自己的命和遺詔去換。 這些年來無論是用兵打仗還是謀權奪位,他向來計熟于心,穩(wěn)若磐石,何曾像今天這樣沒把握過?夜懷央當真是讓他失了心瘋了魔了…… 想到這,陸珩忍不住喊道:“如今我真不知道她是來幫你的還是來毀你的了!” 楚驚瀾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淡淡的嗓音卻如同響雷般貫穿了陸珩的耳朵。 “阿珩,謝家已經被滅門了?!?/br> 陸珩陡然一僵,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墜,伴著劇烈的收縮墜入無底深淵,惶惶不知盡頭,緊接著胸腔也仿佛被堵住了,他喘不上氣,漸漸疼到炸裂。 謝蕓……死了? 陸珩似乎還沒有感受到這件事給他帶來的沖擊,但楚驚瀾卻不再說下去了,因為他深知多耽誤一秒夜懷央就會多受一份罪,他不能再停留了。于是他施展起輕功疾速掠向城門,那里有現(xiàn)成的馬匹,即刻就能趕往王都,至于蜀中的這一切,生也好死也罷,與他再沒有任何關系。 江山百姓,抵不過她一人重要。 耳邊風聲呼嘯,光影如梭,不知何時摻進了另一個身軀,矯健如豹,與他齊頭并進,他沒有轉頭去看,卻聽見那人極度壓抑的嗓音。 “若是央兒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寶寶們扔的營養(yǎng)液,一直沒上app都沒注意~ ☆、第93章 斡旋 夜懷央怎么都沒想到自己身體的種種不適是因為懷孕了,撫摸著平坦如昔的小腹,她竟覺得有些恍惚。 瞿芳說她腹中胎兒已經一個多月了,算算日子應該是在竹屋有的,她冷不丁地拍了下腦門,差點哀叫出聲——就是那天!回到王府之后她困得直接睡著了,把要喝避子湯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恰好第二天楚驚瀾又接到去蜀中救災的旨意,她擔心得要命,便再沒把這事想起來。 罷了,多想無益。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把腿微微蜷起,像一個圓弧般拱衛(wèi)著腹部,然后揉著它輕聲說:“寶寶,娘不是不想要你來,是怕保護不了你,明白嗎?” 言畢,她又是一陣嘆息,眉眼之間盡是說不盡道不明的情緒。 幸好瞿芳找準機會混了進來,也幸好替她把了把脈,要不然她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若是一個不慎被皇后發(fā)現(xiàn)就糟了。說來這孩子也真是堅韌,這段時間跟著她東奔西走不說,那天被皇后推倒在地都沒什么事,當真是她的心頭寶。 怎么辦,才短短幾天她就已經舍不得他了。 可是如果最后逃不出這座監(jiān)牢,她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要連累肚子里這個小的,她無法不心疼,更無法想象楚驚瀾知道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想到這,她莫名愣了一下。 都說懷孕的女子多愁善感,時喜時憂,她才一個多月就冒出苗頭來了,這可不像她的性格,現(xiàn)在正是緊要關頭,楚驚瀾和家里人都不知道急成什么樣了,她必須振作起來,不能放過每一個能逃出去的機會。 “寶寶,娘一定會帶著你平安去見爹爹的,相信娘?!?/br> 她輕聲呢喃著,把薄薄的涼被蓋上腹部,然后像嬰兒般蜷縮成一團,以護衛(wèi)的姿態(tài)進入了夢鄉(xiāng)。 在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養(yǎng)足精神,靜待時機到來。 這一睡又是大半天,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最后像是回到了瀾王府,她躺在搖椅里納涼,月牙在旁邊搖著軟羅小扇,屋子里還蒸了冰,甚是清涼舒爽,連瀾瀾也跑到這里來消暑了,胖乎乎的身子直往她懷里蹭,她一個不留神,那冰涼的小舌頭就舔到了臉上,又粘又癢,惹得她咯咯直笑。 “瀾瀾,別弄……” 她瞇著眼翻了個身又要睡過去,潛意識里卻忽然劈開一道閃電,驚得她立刻就醒了過來——這里是皇宮,哪里有什么瀾瀾? 心中的恐懼如黑洞般漸漸擴大,她猛地回頭看去,床邊竟坐了個人,手還身在半空中,那慘白的指尖還冒著涼意,似乎剛剛摸過她的臉。 “醒了?” 楚?;纯匆娝荒橌@慌不禁滿意地笑了出來,笑聲幽冷而低嗄,像是地府的冥樂,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滲人。夜懷央拼盡全力才把涌到嗓子眼的尖叫咽了回去,迅速爬起來坐好,雙手緊攬著被子,肩膀靠進了床角,幾秒之后才彎下身行禮。 “臣妾拜見皇上?!?/br> 雖然她反應慢了些,但受到如此大的驚嚇之后還能鎮(zhèn)定地向他行禮,這樣的膽色在后宮只怕是無人能出其右,楚?;吹呐d味越發(fā)濃厚了起來,隨即免了她的禮。 “起來吧,別的女人見到朕坐在床邊不是撲過來就是裝矜持,你是頭一個無喜無怒的,看來……朕今晚沒有來錯。” 夜懷央的心狂肆跳動,已然深感驚駭,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痕跡,還冷冷地挑明道:“三更半夜,皇上與臣妾共居一室,實在于禮不合?!?/br> “那要與誰才合禮數(shù)?朕的皇弟?”楚?;醋旖且怀?,旋即伸手握住她的下頜,略一使勁就將她帶到了身前,“剛才你在夢中喊得可歡了,先前皇后跟朕說朕還不信,如今看來,你對皇弟果真是情根深種啊……” 夜懷央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楚?;吹碾p指來回摩挲著,能感覺到她面部輪廓的緊繃,卻又格外滑膩,手感非常好,他眼中幽光立現(xiàn),倏地伸出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將她強制性地半摟半抱在懷里,道:“朕還是頭一次被女人戲耍成這樣,夜懷央,你膽子不小。” 腰間傳來劇痛,夜懷央唯恐他傷到孩子,下意識想伸手護住腹部,卻被理智瞬間拽了回來,只好咬牙撐住不動,雙手死死地攥住涼被,指節(jié)皆已泛白。 “皇上抬舉了,皇后娘娘的心機智謀勝過臣妾百倍,臣妾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br> 聽到她這般冷嘲熱諷楚?;床坏珱]有發(fā)怒,反而陰測測地說道:“不,她不及你,朕的后宮都沒有像你這樣的女人,虧你還是夜家的家主,朕居然把你給漏了……” 夜懷央聽出他語氣里所含的征服**,不安的感覺緩緩蔓延了整個心房,剛要開口解圍,楚桑淮猛地將她按倒在床上,同時牢牢禁錮住她的手腳,像一只巨獸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目光肆意而邪yin。 “正因為這樣朕可以給你個機會,只要你交出遺詔,等朕殺了楚驚瀾之后,你就是朕的貴妃?!?/br> 這一剎那,夜懷央終于弄明白楚?;词鞘裁葱睦砹?。 在他的強壓下本不會有人靠近楚驚瀾,可她偏偏這么干了,還把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耍了一遍,他既震怒又吃驚,只想要她跪在面前痛哭求饒,然后像后宮的女人一樣徹底屈服在他的身下,她越是表現(xiàn)出視權財如糞土一心只為楚驚瀾他便越是惱怒,甚至有可能會不顧遺詔的下落而殺了她,所以,她不能直接拒絕他。 但如果現(xiàn)在打反口說她不愛楚驚瀾也不現(xiàn)實,沒有人會相信,她必須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或是一個漏洞,讓他覺得她是可以被攻破的,這樣才會放下疑心。 思及此,她忍住這個姿勢帶來的惡心感,勾起唇角冷笑道:“貴妃?皇上還真大方!” 楚?;床煊X到她另有深意,狹長的雙目立刻微微一瞇,“你想要什么?” “臣妾若是只想當個普通妃子早就進宮了,何必還嫁給楚驚瀾?”夜懷央哼了一聲,眼角微卷,溢出倨傲而冷冽的光芒,“我夜懷央,此生非后位不坐!” 楚?;吹哪抗舛溉荒?,半天都沒從她臉上移開,似驚似疑。 肚子已經被他壓得隱隱作痛,夜懷央深知不能再跟他拖下去了,遂趁著他心思沉浮之際驀然掙開了鉗制,然后將他推下了床,跟著便坐起來激了他一句:“臣妾身負振興夜家之職,若到頭來還要屈身于王家下頭,皇上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臣妾,趁著天色還早,還能去東凰宮跟那個大肚黃臉婆纏綿一番?!?/br> 這話算是戳中楚?;吹囊α?,這么多年皇后不受寵就是因為姿色不足,年齡又大,哪里比得上眼前這個小了十幾歲的俏人兒?那揚眉嬌嗔、媚眼輕勾的風情簡直能讓磐石都軟成一灘泥,更何況是血氣方剛的壯年男子,楚桑淮面色陰沉地盯了她片刻,眼中飄蕩的灰霧忽然鋪天蓋地地覆了過來。 他當真是小瞧了她的**。小瞧了整個夜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