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近來接觸的多,皇后對她一直是笑瞇瞇的,眼下臉色卻不太自然,雖說是在她宮中,皇帝沒開口她也不能逾矩,只好看著夜懷央跪在那兒,所幸殿中蒸了冰甚是驅暑,夜懷央漸漸消了汗,心中越發(fā)冷靜起來。 “你就是夜懷央?” 皇帝沉冷的嗓音在殿中彌漫開來,帶著遙遠而不可抵抗的壓力,夜懷央伏首輕聲答道:“回皇上,正是臣女?!?/br> “朕倒不知皇后何時與夜氏走得這般近了?!?/br> 說完,皇帝緩緩轉過頭看向皇后,一臉耐人尋味的笑容,皇后暗自繃緊了心神,神態(tài)卻是一如既往的溫良恭順。 “皇上有所不知,母后這幾日身體抱恙,便將白貴人之事全權交給臣妾處理了,臣妾須了解所有細節(jié)才好下判斷,于是就多傳召了夜姑娘幾次?!?/br> “既然如此,朕正好也聽聽來龍去脈是怎樣的,夜懷央,你不妨從頭到尾說一遍?!?/br> 皇帝雙腿高高架起,順手拿來茶盞一下又一下地拂著,儼然是要與她們耗在這了,皇后臉色僵了一瞬,斂在水袖之下的柔荑緊之又緊。 事情已過去這么多天,早就有人把起因經過一五一十地匯報給皇帝了,他現在卻要聽夜懷央親口訴說,定是想從中挑出刺來好為白芷萱開脫,這個賤女人,肯定又在皇帝面前說了些什么,真是陰魂不散! 就在皇后暗自腹誹時夜懷央已經不動聲色地觀察一陣子了,直覺告訴她皇帝不單單是為了白芷萱而來,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對,以免教他看出了端倪。 思及此,她怯怯地看了皇后一眼,弱聲道:“啟稟皇上,事情是這樣的,十幾日前貴人邀臣女進宮敘話,臣女如約而至,緊接著貴人說要去賞花,就把臣女帶去了偏苑,誰知剛剛走進殿內杏兒姑娘就把門關上了,還……還逼臣女喝下那杯茶,臣女不愿,將茶盞打落在地,杏兒姑娘大怒,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臣女的脖子上,又強制性地喂臣女服下另一枚藥丸,后來……后來……” 夜懷央再難啟齒,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嬌軀亦微微顫抖著,把一個閨中少女遭遇這種不堪之事的委屈和羞憤演了個十成十,連皇后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皇帝卻毫不為之動容。 “后來如何?” 夜懷央咬緊了唇,臉蛋憋得通紅,不由自主地向皇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皇后心里正是七上八下,怕夜懷央被皇帝逼得臨時改變說辭,又怕皇帝發(fā)起火來對她做出什么,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利于白芷萱脫罪,她定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想到這,皇后婉然開口:“皇上,當時夜姑娘已是神志不清,恐難敘述之后的事,臣妾當時也在現場,看得清清楚楚,夜姑娘奪門而出,差點跌下臺階,是皇弟救了她?!?/br> “救?皇后提到這個字,到讓朕想起一件陳年往事?!被实蹞伪鄱?,緩步走近夜懷央,鉗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說,“十年前白蓮教謀亂之時,皇弟好像也救過你吧?” 他居然知道這個! 夜懷央心中陡然翻起了驚濤駭浪,幾欲窒息,這一刻她才察覺眼前這個男人有多可怕,但就在幾秒之內她已經穩(wěn)下心神做出了應對。 “十年前……白蓮教?” 皇帝見她一臉懵懂,遂似笑非笑地說:“當時你年紀小,不記得也屬正常。” 夜懷央知道皇帝是在試探她,心中警鈴大作,暗想若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定會引起他的懷疑,倒不如反其道行之。 “不,皇上,臣女記得當年有人救過自己,可如果那個人是王爺的話……”她的淚水潸然而下,眼神卻極為堅定,“臣女寧可忘恩負義也絕不會嫁給他!” 皇后看自己做了這么多天的努力就要毀于一旦,也顧不得禮數了,插嘴勸道:“古來女子名節(jié)最為重要,你這是說的什么傻話……” 話還沒說完就被那道冷冽的目光扎了一下,她霎時不敢再作聲,隨后便聽見皇帝說:“哦?這是為何?” “因為臣女的兄長說他狼子野心!”夜懷央咬咬牙,閉著眼睛喊出了這句話之后便趴在了地上,脊背隱隱發(fā)抖,汗水自頰邊滴落,看起來甚是恐懼。 皇帝的反應卻有些耐人尋味,既沒斥責她也沒繼續(xù)逼問,聲音輕之又輕:“夜懷央,你可知私下詆毀王爺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臣女知道。”她抬起頭,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伸直了脖子,滿臉大義凜然,“可兄長教過臣女,夜家縱死也當盡忠?!?/br> 皇帝沉默,目中綻出一縷銳光,寸寸壓在她的心弦上,沉重至極。 夜懷禮的忠心自不必說,這么多年以來一直勤勤懇懇地駐守在關中,接風宴上那一句“臣以為瀾王殿下不適合入朝議政”更是深得帝心,而夜懷央幾次提到他的教誨,言之鑿鑿,奉若神諭,無形中倒令皇帝放下了些許猜疑。 就在這個緊張的當口,皇后突然行至身前跪下道:“皇上,臣妾有事啟奏?!?/br> 皇帝一臉漠然地看著她:“說?!?/br> “臣妾前幾日清查起居注時發(fā)現白貴人的侍寢日期有篡改之跡,本想等抓到人后再向您稟報,可……”她話還沒說完,皇帝猛地轉過臉來,陰鷙的神色令她自動消音。 伏在地上的夜懷央唇邊溢出一絲冷笑,轉瞬消弭于無形。 皇后還真是精明,專門挑在皇帝猶疑不定時出手,既避開了雷霆之怒,又賣了自己一個人情,真是一舉多得。話說回來,這起居注肯定是皇后派人造假了,目的就是讓皇帝懷疑白芷萱私通,她肚子里這塊rou恐怕馬上要成為催命符了。 耳畔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原是宮女捧著起居注來了,才走到皇帝面前,他倏地抬手將其掀出去好遠,宮女嚇得趴倒在地,抖如篩糠,皇后也隨之跪下請罪。 “皇上息怒,臣妾……” “住嘴!”皇帝暴怒,渾身散發(fā)出駭人的戾氣,“皇后,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說罷,他重重拂袖離去,衣袂振開的響聲傳入眾人耳中皆如滾雷過境,連帶著心房都震麻了,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皇后由芊兒攙扶著起身,坐回主位后臉色仍有些發(fā)白,徐徐吐了口濁氣才道:“夜懷央,本宮可是為了你把皇上都得罪了。” 夜懷央驚魂未定,只磕了個響頭,一語未發(fā)。 “起來罷,別光知道磕頭,你夜家的忠肝義膽倒是也讓本宮見識見識?!?/br> 夜懷央囁嚅著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瞟了她一眼,面帶不悅,“白家投靠瀾王圖謀不軌已是事實,你理應為皇上和朝廷出一份力,再者也該為自己想想,本宮今天保的了你,明天可就說不準了?!?/br> 她臉頰又淌下兩行淚,心中似有千萬個不同意,卻硬生生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臣女……遵命?!?/br> “這才對?!被屎筝p挑著嘴唇笑了,擺擺手命她退下,“好了,回去等著接旨吧?!?/br> 她復施禮,默然離開了大殿,一路都沒什么表情,直到出宮門上了馬車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此刻,謝國公府邸—— 白習之在前廳已經等了一個時辰,終于見到姍姍來遲的謝淵,按理說這已是怠慢,可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等下人一離開就急急上前攀談。 “謝公,你聽我一言,夜家已經與瀾王聯手,這次是沖著我白家來的,下次要整垮的就是你謝家,不可不防??!” 謝淵轉著手中的金銀雙珠淡淡道:“白公,你上次過來說的就是這些話,可至今也拿不出證據,反倒你女兒的罪狀是一樁接一樁地揭出來,恕我直言,我實在是無法相信你啊……” 白習之臉色忽白忽紅,尷尬、恥辱、憤怒齊齊涌上心頭,差點一口氣背過去,奈何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他無論如何也要撐住這口氣求得謝家的援助,不然就什么希望都沒了。 謝淵又是何等的老jian巨猾?莫說他不信白習之所說,便是信了恐怕也會坐山觀虎斗,在他眼里夜家也就能跟白家斗一斗,真要動他謝家恐怕還沒那個實力。 “謝公,你相信我,我真的……” 只聽喀啦一聲響,窗邊傳來異動,謝淵立刻警覺地走過去推開了窗子,外面清風徐來,綠柳如茵,就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人經過,他謹慎地檢查了許久之后才重新關嚴實。 縮在石廊角落里的謝蕓心弦一松,迅速溜出了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三件事: 1,祝寶寶們中秋快樂~ 2,明天改文名,暫定《貴女撩夫攻略》 3,央寶寶要嫁給王爺辣?。?! ☆、第31章 爭執(zhí) 瀾王和夜氏家主即將成親之事轟動了整座王都,街頭巷尾無人不談。 據說瀾王從宮中回來就撕了賜婚詔書,連聘禮都沒準備;據說瀾王真正愛的是白貴人,而白貴人已經被皇帝關入了冷宮,瀾王為了救她迫不得已才答應娶夜懷央;據說夜懷禮聽聞此事之后震怒不已,披星戴月地從關中趕回來欲進宮陳情,結果被人攔在了半道上。 中書省新來了幾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官,聽了這些流言蜚語就纏著夜懷信問來問去,他已然一個頭兩個大。前面兩條或許是假的,但最后一條肯定是真的,因為就是他帶人攔下夜懷禮的。 夜家本家。 夜懷禮坐在主位上動也不動地盯著眼前的兩個人,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在炎熱的天氣下這樣壓抑的氛圍更讓人大汗淋漓,而夜懷央只是垂著鳳眸站在那兒,神色淡淡,猶如石上清泉。 夜懷信試著打破僵局,小心翼翼地說:“大哥,這事也不能怪jiejie,畢竟是太后賜婚,總不能抗旨吧……” 夜懷禮沒理他,只看著夜懷央,“央兒,我要聽你的解釋?!?/br> “大哥,我沒什么可說的?!币箲蜒胼p聲道。 夜懷信一聽急了,趕忙幫她解釋:“其實一切都怪那個白芷萱,明明是自己做了壞事還幾次三番地陷害jiejie,jiejie也是……” “你給我閉嘴!”夜懷禮猛地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她都不愿扯這些拙劣的謊你又替她掩飾個什么勁?真當我那么好糊弄嗎!” 夜懷信訕訕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別人不清楚我還能不清楚?那白芷萱雖然心思深,可要算計你還欠了點火候,若不是你故意中計又哪來后頭的這些事?央兒,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嫁給瀾王?!?/br> 這樣云淡風輕的一句話猶如平地起風雷,瞬間讓夜懷禮大怒。 難怪她會搬去夜府獨住,難怪在天闕樓上她會向著楚驚瀾說話,原來一切早有端倪,是他未曾察覺罷了…… 夜懷禮勉強壓抑著怒火問道:“從何時開始的?” 夜懷央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抬起臉正對著他說:“早了,十年前吧?!?/br> 果然,夜懷禮聞言立刻蹙起劍眉駁斥道:“他十年前是救過你,但他也救了很多別的孩子,你還小,根本分不清崇拜和愛慕的區(qū)別……” 夜懷央淡淡地截斷他的話:“原本我也以為他只是我年少懵懂時心目中的英雄,直到及笄后娘親和嬸嬸們?yōu)槲覐埩_婚事,那么多青年才俊的畫像在我眼里竟然全都化成了一張臉,而那個人不久前才被冠上不忠不孝之名,遠遁北地不知蹤影,可即便他的形象被人扭曲至此我心心念念的還是他,大哥,這難道還只是崇拜嗎?” 夜懷禮臉色愈發(fā)難看,不答反問道:“所以這就是你想當家主的原因?” “是,我需要能調動夜家所有資源的權力,也多虧了這樣我才知道真相是什么?!?/br> “真相就是他當年錯失皇位心有不甘,暗中謀劃六年之后回來興風作浪!” “大哥,興風作浪的是我。”夜懷央看著他,雙眸猶如被溪水濯過,一片清澈平靜,“揭發(fā)白行之的是我,陷害白芷萱的也是我,人是我殺的,婚事也是我主動答應的,從頭到尾與他沒有任何關系?!?/br> “你!”夜懷禮被她氣得一梗,聲色俱厲地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夜懷央直言道:“大哥,你是在問自己的meimei還是夜家家主?作為meimei,他是我選中的夫君,作為家主,他是我為夜家選擇效忠的主子,我所做的皆是基于這兩點?!?/br> 夜懷禮怒吼:“你這是造反!” “楚?;床攀窃旆?!” 話音甫落,只聽啪地一響,整個房間都安靜了。 夜懷信大步跨過來扶住夜懷央,看著她半邊臉頰漸漸紅起來,不敢置信地說:“大哥,你怎么能打jiejie?” 夜懷禮盯著那個巴掌印也愣住了,手僵在空中半天沒動,恍若一座雕像。 “jiejie這樣做必定有她的理由,你何不聽她解釋完再做判斷?畢竟六年前你還在關中從軍,王都發(fā)生的事爹并沒有跟你說不是嗎?固然為臣者當盡忠,可如果這皇位本就不是他的,匡扶正統(tǒng)才是正道,你這樣與那些愚忠之人又有何異?” “信兒,住口?!币箲蜒氤雎曌柚顾^續(xù)說下去,隨后從水袖中掏出一枚印璽放到了桌上,“大哥,我知道把夜家上下卷進來是很自私,從今日起,家主之位交還于你,我只帶走天棲樓,離成親還有半個月,足夠你把我從族譜中除去并告知天下了?!?/br> 說完,她雙膝跪地,朝夜懷禮磕了個頭。 “央兒辜負大哥的期待,還請大哥原諒,就此拜別?!?/br> 未等夜懷禮做出任何反應她便轉身步出了房間,夜懷信來不及制止,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夜懷禮望著一前一后消失的弟妹,心中怒焰不知何時悄悄熄滅了,更像是被挖空了一樣呼呼地漏著風。 他捧在手心長大的央兒,向來溫順乖巧的央兒,居然為了那個男人要與他斷絕關系! 這一瞬間,夜懷禮對楚驚瀾起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