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驚瀾眼角微沉，拖起夜懷央就往外走，她迷迷糊糊地跟著走了幾里地，待走到視野開闊之處，清風盈袖，蟬鳴聒耳，她醒過神來猛地剎住步伐小聲叫道：“你瘋了不成？我們還在大內(nèi)禁苑！”

    “那又如何？”他淡淡地瞥著她。

    夜懷央噎了噎，勉強打起精神同他說理：“若是被人看到該如何是好？我自是不怕他們坐實了殺人之罪，可之前的離間計就落空了，你也會在皇帝面前暴露，他肯定會找個由頭對付你的，到時就……”

    “那又如何？”楚驚瀾又問了一遍，烏瞳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你還想如何！性命不保還不夠？”夜懷央急了，干脆甩開他的手，“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走出去，月牙就在門口等我。”

    楚驚瀾看了她一眼，默然轉(zhuǎn)身離開。

    夜懷央舒了口氣，倚著墻壁慢慢坐到了石階上，雖說是放心了，可看著他決然離去不帶一絲留戀的樣子，胸口還是有些悶得喘不過氣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尋思著楚驚瀾差不多也該離開皇宮了，遂起身朝外走去，不料困意卷土重來，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雙腿也似灌了鉛，她勉強走到了宮門口，差點趴倒在月牙身上。

    “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回去吧?！?/br>
    夜懷央可不想在那些守衛(wèi)面前出丑，撩起簾子就上了車，隨后朝角落里一倒，閉上眼就要睡過去，忽而吹來一陣涼風，她微微蜷起身子，含糊不清地喚道：“月牙，拿涼毯來，有點冷?！?/br>
    外頭半天沒有回應(yīng)。

    夜懷央雙眼睜開一條縫，想著車上應(yīng)該是備了涼毯的，便摸黑朝后方探去，結(jié)果卻抓到個軟中帶硬的東西，像是人的膝蓋，她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撲向車門，身后突然伸來一只手臂把她拽了回去。

    “行車，回王府?！?/br>
    長鞭啪地擊在馬臀上，車輪開始飛速轉(zhuǎn)動，巍峨的皇宮漸漸被拋在了身后。

    夜懷央后知后覺地回過頭，瞧見一張令她魂牽夢縈的俊臉，竟傻得伸手戳了戳，直到指尖傳來真實的觸感她才喃喃問道：“你怎么沒走？”

    楚驚瀾沒說話，徑自望著簾外五彩斑斕的夜燈，臉上毫無表情。

    夜懷央來了神，笑嘻嘻地挽起他的胳膊說：“王爺是不是改變主意想娶我了？”

    “夜懷央，別讓本王扔你下車?！彼淅涞赝{道。

    “這可是我家的車子！”她叉腰低叫，叫完發(fā)現(xiàn)不對，她的車駕何時是這種灰暗的色調(diào)？她遲緩地掀了掀簾子，車前坐著的人向她側(cè)首示意，看那輪廓不是唐擎風是誰？

    老天，她上錯車了……

    夜懷央惶惶回過身，面色一片慘白，“你當時怎么不提醒我？宮門口那么多守衛(wèi)看著，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我今夜上了你的車！”

    這跟他拖著她從皇宮內(nèi)苑里走出來有什么區(qū)別？

    “無妨?！背@瀾微聳著眉梢，淡定得不似常人。

    夜懷央差點被他氣出心病來。

    唐擎風隔著簾子好心好意地安慰她：“夜姑娘，你就放心吧，宣安門那邊全是王爺?shù)娜?，不會有人多嘴的?！?/br>
    聞言，夜懷央頓時回頭瞪著楚驚瀾，見他不理自己，她一下子蹦到了他腿上，勾著他的脖子說：“王爺欠我一味寧神湯?！?/br>
    楚驚瀾眉眼未動，道：“回去讓陸珩給你開?！?/br>
    “不，我現(xiàn)在就要！”

    夜懷央覆上嘴唇，舌尖微微一挑，輕而易舉地撬開了楚驚瀾的牙關(guān)，再往前探便是一汪清甜，味似飲蜜。她得了巧也不多留，飛快地抽身坐好，滿臉嚴肅正經(jīng)，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楚驚瀾低眸呵斥：“你放肆?！?/br>
    “嗯，臣女斗膽，再借王爺肩膀一用?！?/br>
    夜懷央軟軟地偏過頭壓在他肩上，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很快就沉沉睡去，看來確實是困到極點了。楚驚瀾也任由她趴在自己胸前，視線滑過那烏亮的長發(fā)和柔軟的粉頸，隨后無聲轉(zhuǎn)向了簾外。

    ☆、第28章 算計（上）

    后來太后又召了夜懷央進宮，這次沒有任何外人，無非是想要她招認實情，夜懷央裝出一副病蔫蔫的樣子，一說到重要的地方就含糊其辭，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幾輪逼問下來太后心里已經(jīng)基本有數(shù)了。

    她這個樣子定是受了白家和楚驚瀾的脅迫。

    身為當朝太后，自然犯不上用強硬手段逼著夜懷央指認白芷萱，整座后宮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想干什么不行？所以太后在得知“真相”后就放夜懷央走了，之后的一周里都處于沉寂狀態(tài)。

    王都逐漸興起了流言，有說白貴人與瀾王有私情的，有說白家企圖不軌的，更有甚者，有說白貴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龍種的，一時甚囂塵上，難以封口，白家想盡辦法打壓都沒用。

    當然，流言就是夜懷央放出去的，而她在等待這件事漸漸發(fā)酵的同時也沒閑著，去王府去得更勤快了，且已經(jīng)不走凌云閣的老路了，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出，無所顧忌。

    這天恰好輪到唐擎風值守，看見她如此不遮掩便有些頭疼。

    “夜姑娘，雖說坊內(nèi)沒有別家，可你這也太招搖了……”

    “怎么了？”夜懷央挑著鳳眸瞟了他一眼，半是嘲諷半是調(diào)笑地說，“內(nèi)皇城的偏門你家王爺都罩得住，這小小住坊算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兩座府邸外藏著不少影衛(wèi)，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唐擎風苦著臉說：“那您好歹也避諱一下……萬一給人看見怎么辦？”

    “我從凌云閣過來別人倒是看不見，可要是摔下來了是你負責還是王爺負責？”

    “您都是老手了，來來回回穩(wěn)得很，哪會摔下來？”唐擎風脫口而出，遭到夜懷央的瞪視之后又立馬改了口，“屬下的意思是繞這么一大圈多費時啊，對吧？”

    夜懷央嬌媚一笑，放低了聲音緩緩問道：“照你這樣說……我要是住進來豈不是更方便？”

    唐擎風不慎被口水嗆住，猛咳了好幾聲才道：“屬下什么都沒說，姑娘請進，請進……”

    開玩笑，要是被楚驚瀾知道是他讓夜懷央萌生出這想法的，他皮再厚都不夠挨打的！

    夜懷央滿意地邁著蓮步進去了，心想這唐擎風真是老實得可愛，完全不像那個老油條陸珩，做什么都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討厭得緊。不料說曹cao曹cao到，她拐過長廊來到書房門口，恰好撞上從里頭出來的陸珩。

    “夜姑娘巧啊，平日都是去重霄閣，今兒個什么風把你刮來書房了？”

    “陸大夫那天在圍墻下大呼小叫的，我來瞧瞧你有沒有被我家瀾瀾扔過來的蛇咬到，現(xiàn)在看來是沒有?！币箲蜒牍首魍锵У卣f。

    陸珩搖著折扇嘖道：“夜姑娘還真是不待見陸某啊。”

    夜懷央涼涼地斜了他一眼，道：“豈敢，我現(xiàn)在跟王爺是合作關(guān)系，日后還得多仰仗陸大夫，萬一對我有意見，難免影響王爺對我的好感，不是么？”

    “夜姑娘若是一心為王爺謀大事，我又怎會有意見？”

    “非也?！币箲蜒胗朴埔恍?，沖他搖了搖手指頭，“我謀的從來都只是那一個人，其他的不過是附加價值罷了，陸大夫可不要混淆了主次。”

    “這意思是……要是哪天夜姑娘心意變了，也就拔腿走人了？”陸珩似笑非笑地說。

    夜懷央正色瞅了他許久，忽然輕淺地問道：“不知在陸大夫眼里怎樣才叫長情？為了一個不知還會不會回來的男人頂住壓力六年不嫁人，受盡他人恥笑，這種算不算？”

    陸珩臉色罕見地僵了僵。

    “陸大夫怎么不回答我？”

    陸珩回過神來，面容籠上一層陰影，帶著些許冷酷的氣息，“夜姑娘，依陸某看來這些事情就跟話本里的片段或說書人嘴里的傳奇一樣，聽完笑笑就罷了，若把它當真未免太愚蠢了?！?/br>
    夜懷央知道陸珩又在拐著彎兒罵她，也不計較，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那我也沒見大夫你笑??？”

    陸珩看著她半晌沒說話。

    “還不進來?！?/br>
    門的另一邊傳出了楚驚瀾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瞬間打破了外頭的僵局，夜懷央一只手推開門，轉(zhuǎn)身之前又看了陸珩一眼才走進書房，陸珩佇立片刻，面色逐漸恢復(fù)如常，旋即也抽身離去。

    房內(nèi)。

    一壺清茶，半爐紫煙，放在方桌上裊裊生香，窗子向陽的那面放下了竹簾，遮去泰半陽光，滿室僻靜而清幽，格外沁爽宜人。

    楚驚瀾就坐在案牘前寫字。

    回朝這半年來他一直賦閑在家，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練劍，軍政之事看似不沾手，情報卻在不動聲色間盡數(shù)匯入瀾王府，任他挑絲撥線，滴水不漏。

    夜懷央知道他在忍，也在等，終有一天會要重回朝堂。

    為了配合楚驚瀾，她把天棲樓的人全都派出去監(jiān)視王都的大小官宦了，再細小的情報都不放過，這樣才會在危險來臨前做出及時應(yīng)對。同時，兩人之間也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每隔半月便會交換一下情報，所以她今天才會來書房。

    話還沒說，夜懷央眼尖地看到了一張花箋，信手抽來一看，頓時柳眉倒豎。

    “她又約你進宮做什么？”

    每次她一著急敬稱就不知不覺消失了，楚驚瀾也沒抬頭，只淡淡道：“本王看你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王爺哪里看我了？”夜懷央不以為意地哼了哼，隨后把花箋放回了桌案上，“您準備去赴她的約么？”

    “那天本王恰好要進宮面見太后，抽不開身?！?/br>
    “不如我替您去會會她？”

    楚驚瀾抬頭瞥了她一眼，道：“你又想干什么？”

    “演了這么多場戲也該落幕了，我正愁沒機會她就送上門來了，何況在這個情況下約您進宮多半有詐，以防危險還是我去吧。”

    夜懷央趴在桌案一角，拿著筆在宣紙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神色輕松而愜意，仿佛談?wù)摰闹皇且患值角軄淼男∈?。楚驚瀾與她共用著硯臺，不知在寫些什么，但在她說這話的時候筆鋒頓了頓，龍勾鳳折般的字跡頓時染上了墨點。

    “事非兒戲，宮中亦非你所能掌控的地方，不許去?！?/br>
    夜懷央立刻三指并立作發(fā)誓狀，“我保證不會亂來的，您就讓我去嘛?！?/br>
    楚驚瀾沒理她，顯然無可商量。

    見狀，夜懷央只好無奈地撇撇嘴說：“罷了，不去就不去，這是這半個月以來天棲樓的簡報，我放這了?！闭f完，她把手上拿的卷宗擱在了桌子上，然后福了福身就走了，甚至沒像平時那樣多討論幾句，楚驚瀾盯著她離去的方向微微瞇起了眼睛。

    三天后。

    內(nèi)皇城西南角的一座宮殿里，一個身穿橘色宮裝的婢女正在來回踱步，神情略顯不安。

    “娘娘，已經(jīng)到時辰了，瀾王還沒來，您說會不會是紅姑消息沒送到？”

    白芷萱撥弄著桌前那壺綠茶，眼神凝滯，語氣極為篤定，“再等等吧，紅姑做事向來穩(wěn)妥，不會出差錯的?！?/br>
    話剛說完門就被人由外向內(nèi)推開了，一抹麗影站在外頭，漾著輕笑對她道：“大半個月未見，貴人可還安好？”

    白芷萱驚疑不定地問道：“怎么是你？”

    “貴人還想是誰？”夜懷央不請自入，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王爺今天不會來見你，以后也不會，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br>
    “怎么，你還成了他的管家了？別忘了那天他在含章宮是怎么對待你的，你一門心思地單戀著他真不嫌累么？”白芷萱輕蔑地勾著唇，同時悄悄示意杏兒關(guān)上房門。

    “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這種薄情寡性之人又怎能理解得了？”

    “你——”白芷萱氣噎，目光觸及她眼前那杯茶又勉強忍了下來，“那你來做什么？本宮沒話跟你說。”

    夜懷央搖晃著杯中的綠葉，將將入口卻停了下來，就那么懸在唇邊，眼睛卻牢牢地盯著白芷萱，片刻未移。

    “我倒有話想問問你，這茶里放的究竟是鶴頂紅還是鴆羽散？”

    白芷萱面色大變。

    夜懷央悠悠嘆了口氣，道：“若不是當年你們白家是先帝指給王爺?shù)娜?，恐怕他也不會對你們那般信任從而中了招，就憑你這點小伎倆還想再殺王爺一次，是不是有點太低估我們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