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我讓人查過最近幾次的詳細(xì)戰(zhàn)報,無論布防更換幾次,夷族每次都能找到弱點(diǎn)突破,這也太巧了些,再加上前幾天我在重霄閣看到了白行之的行蹤密報,我?guī)缀蹩梢詳喽ㄟ@件事是他在搗鬼,只不過還缺一些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需要你親自上嶺南跑一趟?!?/br> “去嶺南沒問題,可是我不明白,白行之好賴也是個三品外官,后頭還有白家撐著,何至于與夷族同流合污?” “他快致仕了,或許想趁著最后的時間多撈一筆銀子。”夜懷央頓了下,聲音越發(fā)低緩,“或許這也是白家冒險刺殺王爺?shù)脑颍瑳]了白行之這棵大樹,他們在朝中更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了,所以才著急在皇帝面前立功,以求上位?!?/br> 夜懷信猛地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怒道:“僅僅為了一己之私就要犧牲嶺南百姓的安全?就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們頭上?簡直可恥!” 雖說他平時在人前總是一副浪蕩不羈的樣子,骨子里卻極其正直,尤其在這種關(guān)乎民生的大是大非上,眼里揉不得半點(diǎn)兒沙子,夜懷央了解他亦信任他,所以才向他開口。 “罷了,多說無益,你帶著辭淵,再從天棲樓里撥十幾個人,萬事小心?!?/br> “辭淵就不必了,你身邊總得留個人?!币箲研蓬檻]著她的安危,不肯答應(yīng)。 “我鎮(zhèn)日待在王都能有什么事?讓他跟著你去?!币箲蜒胍诲N定音,不容他再反駁,繼而又想到這是他第一次出遠(yuǎn)門,便再次叮囑道,“拿不到證據(jù)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平安回來,知道嗎?” 夜懷信移步過來,居高臨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篤定地說:“姐,你就放心吧?!?/br> 就在夜懷央怔愣之際他已繞過桌角往外走去,看樣子像是要去天棲樓,可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站在門廊處低聲問道:“若拿到了證據(jù)你準(zhǔn)備怎么辦?” 夜懷央毫不猶豫地吐出四個字:“上呈天聽?!?/br> 他就知道。 自個兒jiejie想對付白家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那個人回來了,她心中的火焰只會燃燒得更猛烈,既然有此契機(jī),便努力遂了她的愿吧。 夜懷信望著那張覆了薄霜的臉,驀地淡然一笑,旋即轉(zhuǎn)身離去。 夜懷央坐回了椅子上,心里卻忍不住在想,楚驚瀾究竟會如何處理此事?是如她一般深入敵xue尋找證據(jù),還是設(shè)下陷阱等著那老狐貍自己來跳?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月牙卻側(cè)著身子進(jìn)來了。 “小姐,是不是該動身去接九小姐了?” 這下倒提醒了夜懷央,她差點(diǎn)忘了大事! 女學(xué)已經(jīng)籌備了兩個多月,今日正式開放招生,學(xué)雍就在外皇城,與鴻臚寺相隔不到十米。夜懷央早就答應(yīng)陪夜懷靈去報名,可最近確實忙得厲害,一不小心就把這事給忘了,幸好有月牙提醒,她立刻換好衣裳匆匆出門了。 不出意料,學(xué)雍附近的路都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盡是香車玉輦,絡(luò)繹不絕,看來有不少世家貴女想擠進(jìn)這個炙手可熱的地方。夜家是四大世家之一,又出了銀子,整座學(xué)雍上下無人不曉,是以不用同那些貴女們擠攘,直接由人領(lǐng)進(jìn)了內(nèi)堂。 內(nèi)堂里人還不少,有為女學(xué)生引路的,有清點(diǎn)名冊的,還有分發(fā)青衿的,都顯得十分忙碌,唯獨(dú)一人高坐在案臺旁,不知在翻什么書,神情極為投入。 這邊夜懷靈還在填寫文牘,夜懷央閑著便四下看了看,恰與一雙清亮的眼睛對個正著,她凝視片刻,眸中浮起了興味之色。 還真是巧。 她早就聽聞學(xué)識淵博的御史中丞裴元舒奉命督辦此事,不想今天居然碰個正著,瞧他的神情應(yīng)該是認(rèn)出她來了,不知他心底現(xiàn)在作何想法。 恰好夜懷靈手中諸事已畢,牽了夜懷央的手就往外走,說是要回去找瀾瀾玩,一路疾行至院中,忽然被人喊住,回頭一看,正是裴元舒。 “二位留步?!?/br> 他急急忙忙地趕上來,似有滿腹的話想問,一時又難以啟齒,額頭上浮起一層汗粒,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夜懷靈心想這書生長是長得俊秀,腦筋卻似打了結(jié),連個話都不會說,當(dāng)真笨得可笑,于是當(dāng)場便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裴元舒聽見,面色更加窘迫了,最后還是夜懷央替他解了圍。 “不知裴大人有何事?” 裴元舒躊躇道:“夜姑娘今天是來……” “陪舍妹前來報名?!币箲蜒腩D了下,嬌容盈起淺淺的悅色,“順便看看我的銀子花沒花到位?!?/br> 裴元舒張口結(jié)舌,半天不知道該回什么,被夜懷央看得渾身都僵了,只覺那雙眼睛已經(jīng)看穿了一切,都不用他說,她什么都知道。 果不其然,夜懷央徐徐開口道:“大人是不是想知道女學(xué)的主意從哪兒來的?那日我去會館旁聽,無意中聽到大人提及此事,后來被太后召見,一時情急便拎出來當(dāng)擋箭牌了,還望大人莫要介懷?!?/br> 裴元舒心頭一松,雖欣賞她的坦蕩又怕她別有目的,內(nèi)心頓時有些矛盾,殊不知全寫在了臉上,夜懷靈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嗆聲:“裴大人,你如果實在介意,改日我讓大哥向皇上說明一切再向你賠禮便是,你堂堂男子漢,何必在這為難我們兩個姑娘家?” 聽了這話,裴元舒霎時面色漲紅,偏偏不善言語,只好使勁擺手道:“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靈兒,不得胡言亂語?!币箲蜒霐Q眉輕斥,并向裴元舒施了個禮,“舍妹年幼,裴大人切莫與她計較,女學(xué)之事是我考慮不周,實在抱歉?!?/br> 裴元舒手忙腳亂地還禮,總算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也不能這么說,畢竟我多次諫言都沒被皇上采納,而夜姑娘只提了一次就獲準(zhǔn)了,雖說與錢財分不開,但目的終歸達(dá)到了,王都的女孩子自此都能入塾讀書,這就足夠了?!?/br> 夜懷央微微一笑,道:“裴大人能這么想就好了?!?/br> 說罷,她拉著夜懷靈向裴元舒告辭,裴元舒拱了拱手,臨了還被夜懷靈兇巴巴地瞪了一眼,只得連連苦笑。 甫登上馬車,夜懷靈立刻忍不住問道:“七姐,你明明是想為此事出一番力,卻還得向他道歉,等下他真以為你是偷聽到的,哪有這么巧的事啊!” “他也不是在怪我竊取了他的點(diǎn)子,只是怕我動機(jī)不純罷了。”夜懷央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眸底笑意深濃,“反正女學(xué)已經(jīng)建起來了,你也可以乖乖去讀書了,還計較那么多做什么?” 夜懷靈仍是氣鼓鼓的,卻不再多言,暗自想著下次見到裴元舒定要教他好看。 ☆、第12章 謝女 女學(xué)一事開展得十分順利,不出半個月已經(jīng)成了王都最熱門的事,朝中大臣對此盛贊有加,皆言皇帝明德,太后獲悉,再次宣了貴女們進(jìn)宮,賞了好些東西以示嘉獎。 因為雙方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也就沒耽擱太長時間,不到一個時辰夜懷央就出來了,正準(zhǔn)備打道回府,誰知被謝蕓叫住了。 “meimei請留步。” 夜懷央回過身,看見她從廊下不疾不徐地走過來,步態(tài)輕盈,氣質(zhì)優(yōu)雅,一襲藕荷色宮裝配緞面小坎肩簡單而樸素,卻十分賞心悅目。 眨眼間人已來到面前,輕微的空氣流動帶來了鳳凰菊的香氣,想來她是從花園那邊過來的,無怪乎兩人到了含章宮門口才遇上。 “蕓姐,有什么事嗎?” “有樁小事想要請教你。”謝蕓揚(yáng)起一抹淺笑,沖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夜懷央默然頷首,隨她一同走出了含章宮。 寒冬將至,天氣逐漸變冷,穿梭在悠悠宮巷之中的太監(jiān)宮女都少了許多,主仆四人漫步其中,兩旁是朱紅色的圍墻,時有裸.露的枝椏從墻頭斜伸出來,本來寬敞的路便顯得有些狹窄,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側(cè)身才能通過,不過這絲毫不妨礙她們說話。 “不瞞meimei,上個月家中獲贈一只浣熊,我見它甚有靈性便向嬸娘要來養(yǎng)了,可不知為何它日漸消瘦,這幾天更是連東西都不太吃了,我多方尋醫(yī)未果,忽然想起你家中飼養(yǎng)了一只大熊貓,在這方面一定很有經(jīng)驗,便厚著臉皮來問你了。” 夜懷央微微一笑,道:“經(jīng)驗談不上,只不過比旁人耐心細(xì)致些罷了?!?/br> “那依你看,我這浣熊是出了什么問題?” 夜懷央沉吟了一會兒,不答反問:“你平時用何物喂它?” 謝蕓如實答道:“送它來的人說它喜愛rou食,所以我每天都讓人去市場上采購最新鮮的魚和rou,再絞成小碎塊給它吃。水則是從山澗里打來的,每一桶都經(jīng)過沸煮,晾涼了才給它喝?!?/br> “或許問題就出在這里。”夜懷央內(nèi)心一片通透,溫聲解釋道,“我曾聽人說過,浣熊雖然是rou食動物但更偏向于雜食,在秋冬季節(jié)它更喜歡吃水果和堅果,例如橡實、杏仁之類,一昧地喂rou給它吃反而會令它厭食。” 謝蕓恍然大悟,輕蹙的眉頭隨之舒展開來,似雨后初霽,陽光遍灑春山。 “原來是這樣,怪我事先了解得不夠詳細(xì),差點(diǎn)害了這小家伙,幸好有你在,看來我今天是找對人了。” 聞言,夜懷央彎了彎粉唇,面色淡然如昔,“jiejie哪里的話,我不過略懂皮毛,一會兒回去你盡管用瓜果試一試,若是沒效果,我再幫你想別的辦法?!?/br> “如此甚好,那今后我便要多叨擾你了?!敝x蕓柔聲道謝,并向她致以小禮。 話說到這,兩人已經(jīng)走出宮巷,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空地中央豎著十來根灰?guī)r盤龍柱,中間蓄起了一方清澈的小池塘,里面養(yǎng)著幾尾錦鯉,正不亦樂乎地追逐著花樹的倒影,老遠(yuǎn)就聽見它們擺尾擊水的聲音。 前方就是岔路口,幾條石徑分別延伸至不同的方向,由于夜懷央和謝蕓進(jìn)宮時走的不是一個門,遂在此分別。 走出內(nèi)皇城之后,周遭頓時熱鬧了起來,氣氛也不如之前那般肅穆,月牙琢磨了一陣,終于開口問道:“小姐,謝家素來與我們不太熱絡(luò),謝蕓卻突然找您聊起了養(yǎng)寵物的事,著實有些奇怪?!?/br> 夜懷央抿了抿唇,并未說話。 其實她早就察覺到了,謝蕓是個極為嫻靜內(nèi)斂的人,堪稱名門閨秀之典范,養(yǎng)一只活蹦亂跳的浣熊本就不符合她的性格,更何況城中有這么多獸醫(yī),這點(diǎn)小毛病輕松就解決了,又何須繞這么大個彎子向她夜懷央請教? 月牙見她不說話,小心翼翼地猜測道:“您說會不會是謝家想與我們合作?畢竟他們跟王家斗了這么多年,一直被王家壓過一頭,而白家又趁此機(jī)會使勁往上爬,再不遏制恐怕后果難料,所以他們才生出了結(jié)盟的念頭……” “不可能。”夜懷央斷然否定道,“時局膠著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夜家始終站在局外,謝家想拉攏早就拉攏了,還會等到現(xiàn)在?” 月牙滿臉不解,“那她究竟想干什么?” 夜懷央瞥了她一眼,神色淡定如常,“何須去猜?她早晚要露出真正的目的,且拭目以待好了?!?/br> “您就不怕她暗中使壞么?” “要是想使壞,來的恐怕就不是謝蕓了?!?/br> 謝家族人甚多,內(nèi)部斗爭十分激烈,六年前謝蕓的父親病逝之后,她的叔父接掌了族長之職,自此,她和哥哥謝邈就一直處于不上不下的境地,家中大事有權(quán)參與卻無權(quán)過問,朝政就更不用說,除此之外最令人詫異的是,謝蕓年方二十六卻仍無婚配! 若是在朝為官倒好說,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家千金到了這個年齡還未成親難免惹人非議,好在她平時端莊有禮,行事低調(diào),這才沒那么引人注目。 說來每月進(jìn)宮聆聽太后教導(dǎo)的本也不是她,是她叔父的女兒謝芊不愿意來才推到她身上,在太后面前她是話最少的一個,從不犯錯也從不主動跟人交談,所以這次很讓夜懷央意外,但基于以上事實,她能肯定謝蕓不是為了謝家而來。 興許是為了私事? 夜懷央全副心思都放在對付白家上面了,對于謝蕓也懶得多猜,上了馬車開始晃悠便將此事拋諸腦后了。 這時,宮門后有道黑影疾閃而過,迅速跟上了緩慢行駛的雙轅車。 平陽宮。 悠長的引殿之中響起了橐橐靴聲,在最后那扇門前止住,一陣絮語過后,柳兒將殿門推開一半,輕手輕腳地挪進(jìn)去,再回過身小心地闔上,隨后才走向貴妃榻。 “娘娘?!?/br> 倚在貴妃榻上的那人慢慢翻了個身,卻未睜眼,玉臂斜伸出來搭在床沿,垂曳的幔帳霎時綻開一條縫,柳兒不由得抬眼看去,乍見她頸間半圈烏青的指印,差點(diǎn)驚叫出聲。 她怎么忘了,昨天半夜皇帝又來了,凌晨四時方離去。 自從那日她說錯話之后白芷萱就把她調(diào)去外院了,這段時間都是杏兒在貼身伺候,昨夜皇帝留的時間短,也沒聽見殿內(nèi)有什么大動靜,她本以為相安無事,現(xiàn)在才知道,一個人被掐住了咽喉即便再痛也喊不出聲?。?/br> 上方傳來的低啞嗓音瞬間將她拖回了現(xiàn)實之中:“看夠了嗎?” 柳兒身體一顫,立時低下頭去不敢作聲,豈料幔帳的縫隙被越拉越大,一個白玉般的軀體緩緩靠近,柔滑的絲被從大腿滑至榻下,在柳兒面前來回飄蕩,掀起一股*的味道。 剛進(jìn)來的杏兒正好看見這一幕,疾步上前為白芷萱披上衣裳,扭頭就開始訓(xùn)斥柳兒:“你怎么這般不醒事?沒瞧見娘娘不舒服嗎?有事快稟!” 柳兒咽了口唾沫,勉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娘娘,胡侍衛(wèi)要我向您通稟一聲,人已經(jīng)跟上去了,暫時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動?!?/br> “本宮知道了?!?/br> 白芷萱乏力地擺了擺手,又倚回了榻上,杏兒一邊為她墊上軟枕一邊沖柳兒道:“下去吧,沒你的事了?!?/br> 柳兒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白芷萱看著她倉皇離開的樣子突然嗤笑出聲,眼底一絲暖意都沒有,甚至還帶著些許凄涼,“瞧瞧,本宮自個兒調(diào).教了這么多年的丫鬟都是這個德行,又哪來的底氣責(zé)怪父親手下的人不中用?” 杏兒暗嘆,旋即拉動床榻下方的鑲金扣環(huán),從屜子里取出了水晶瓶,極為熟練地挖出一塊透明藥膏涂在白芷萱的脖子上,那傷痕明明都已經(jīng)泛紫,她卻好像不覺得痛,哼都沒哼一聲,任杏兒擺弄。 “娘娘,總有時運(yùn)不順的時候,您要堅強(qiáng)些,若是這時候倒了,這些年就白斗了,最后豈不是便宜了東宮那位?” “原本我也不需要斗的。”白芷萱的視線忽然模糊了,光影浮動,織出一部陳舊的戲目,“到底是什么讓我走到這一步的……是父親決定投靠楚?;吹哪莻€早晨,還是白家刺客傾巢出動謀殺楚驚瀾的那個雨夜……” “娘娘!”杏兒驚懼地繃直了身子,伸手去掩白芷萱的口,剛伸至一半就見她頰邊劃過一串晶瑩,僵硬半晌,又默默地縮了回來,繼續(xù)為她涂著藥。 “不必上藥了,留下印子也好,省得都說我以色侍君……他們又怎會知道,以色侍君也不是那般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