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從何處來？”】

    “客官從何處來？”與她對戲的“小伙計”說出來這場戲的第一句臺詞，年輕演員的臉上帶著些許的鄙薄之色，但語氣里卻不乏好奇之意，正不住地打量著自己。對方顯然已經(jīng)入戲了。

    劇本在她的腦海里才走了一小段，其中的人物就開口說話了，這讓岳舞的思維很突兀地中斷了，雖然只是一剎那，但這沖擊卻讓她的大腦空白了一下。

    我……我該怎么接？是、是從哪邊來的？她很努力地回憶著屬于自己的臺詞，但回憶到一半，她忽然驚恐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

    被某人說中了，她真的，忘詞了。

    江淼混在場外圍觀的人群里，看著“自己”站在機位前，露出那種好似出了故障的機器一般的表情，傻乎乎的，令他不由自主地發(fā)笑。

    倒不是笑那只小菜鳥，而是處在一個旁觀視角，然后看見屬于自己的臉上露出這么陌生卻又滑稽的神情，他真的沒忍住。

    說起來，這種卡殼，他似乎很久沒有發(fā)生過了？上一次的話……似乎是14歲之前的事情了。

    江淼不至于認為那姑娘偷懶沒去背臺詞，說到底，還是心理素質(zhì)不行，一站到鏡頭前，整個人都當(dāng)機了，面部表情都控制不住，哪里還說得出臺詞來？

    江淼看到她先是茫然，再是驚慌，最后是無措，不禁搖搖頭，然后望向梁國棟。

    導(dǎo)演本人倒是沒有像他想象的那般大發(fā)雷霆，但也皺起了眉頭，不過瞅著“江淼”的眼神里還帶了一絲不解，大概是沒想明白為什么這個合作過不止一次的好搭檔突然短路了。

    而梁國棟那一套固定班底，對江淼也是熟悉的，所以對此時極為反常的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江淼觀察了一圈，悄悄地替小姑娘慶幸了一把——還好宋澤越不在場，不然可能真的要被送回醫(yī)院去。

    好吧，這是有點夸張了，但是依照他那個心思重的性子，肯定會七想八想的……想的多了，說不定就瞎貓撞上死耗子——碰準了！

    不過……他的視線回到鏡頭前的那個“自己”身上，目光變得有些晦暗不明：這樣下去，似乎有點危險啊……不過，也很有趣。

    “我、我是從北邊來的。那……那兒干燥的很，不似你們這兒，處處下雨?！逼鋵嵥氯Φ臅r間很短暫，也就是眨了幾下眼的功夫，但岳舞卻有種一眼萬年的錯覺，等到她終于把臺詞想起來的時候，她的感官也回來了，她可以感覺到冷汗從額頭上涔涔而下。

    她忍住去擦掉汗水的*，盡量讓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更放松一些——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話一說出來她就知道不對，剛剛那句臺詞絕對不應(yīng)該是那樣磕磕絆絆說出來的，相反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慵懶愜意甚至輕快的語調(diào)。臺詞是讓她想起來了，但說出來的方式確實大錯特錯。

    這個毫無預(yù)兆的延遲顯然打亂了對手戲演員的節(jié)奏，他不自覺地多看了“他”一眼，可能因為對方是大牌的江淼，他的眼神有些誠惶誠恐的，而再開口的時候，說出來的臺詞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唔……下雨也就是這一個半月的事兒吧。對了，瞧公子您這裝扮……”“咔！”

    梁國棟不容置疑的叫停聲傳過來，岳舞閉上眼睛，感覺十分挫敗，她硬預(yù)見到由于自己的糟糕表現(xiàn)這一條肯定是通不過的，但沒想到導(dǎo)演是在另一個演員演戲的時候喊的停，她不知道是梁導(dǎo)在給“江淼”留面子，還是因為自己的關(guān)系帶跑了對手戲演員，但無論是哪一個，都讓她羞愧不已。

    自身差勁就算了，還影響了別人，岳舞對自己簡直不能更失望。

    第16章 有電話，接嗎？

    “對不起導(dǎo)演！”在演到一半的時候被叫停，對于這個年輕的演員顯然是有影響的，他十分緊張地看著梁國棟嚴肅的臉，梁導(dǎo)在導(dǎo)戲時的壞脾氣他也有所耳聞。

    “說臺詞的時機、語氣都不對，還沒進入角色嗎？”梁國棟的目光仍然令小演員不敢直視，但語氣還好，至少沒有破口大罵，還算耐心地指點出他的失誤，小演員連連點頭，唯唯諾諾地附和著。

    一邊的岳舞聽到梁導(dǎo)對年輕演員的指導(dǎo)，覺得每個字都是說給自己聽的，原本就羞愧的人現(xiàn)在更是坐立難安。

    她抬起眼，悄悄地望向?qū)а菽沁?，卻不曾想梁國棟的視線也有意無意地往這邊掃來，她嚇得一哆嗦，又立刻垂下了眼。

    果然啊，導(dǎo)演只是在給“他”留面子而已。她咬了咬牙，心說待會兒絕對不能再出現(xiàn)這種低級錯誤了。

    梁國棟的目光迅速地略過垂眸不語的“江淼”，自然注意到了他緊緊抿著的嘴唇，皺了皺眉，但也沒想太多，只當(dāng)他是為自己難得的失誤而過意不去。

    “咳咳，注意一下狀態(tài)，如果需要休息的話可以說?！?/br>
    需要休息？這才拍幾分鐘就要休息了？這話一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能讓梁大導(dǎo)演這么給面子的難道還會是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演員嗎？

    幾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江淼”的身上，而聽得明明白白的岳舞在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之后瞬間覺得自己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

    其實梁國棟倒也不是完全看在他二人的交情上，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江淼”剛出院就趕回來上工的內(nèi)疚之意。

    但岳舞此刻卻沒時間去琢磨那么多，她抬起頭，沖著梁國棟微笑了一下：“導(dǎo)演，我想喝口水?！?/br>
    梁國棟很爽快地點點頭，一揮手：“今天的第一場戲，都各自調(diào)整一下，盡快地進入狀態(tài)，五分鐘后重新開始！”

    文曉清第一時間送上了水，在一旁默默看著的她，對于“江淼”這莫名的失誤也很有些出乎意料，但與梁國棟一般，也歸咎于前天的那次受傷。

    不過她很乖覺的什么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岳舞接過保溫杯之后只是呆呆地捧著，卻沒有喝。

    她根本不口渴，只是想要一點時間喘口氣罷了。

    冷靜，冷靜，冷靜……她一直在心中默念，但腦子里的混亂和無助卻不是光念兩個字就能平復(fù)下來的。

    好煩，好討厭，我不想繼續(xù)拍這個戲了……手無意識地握緊了的杯子，就在她覺得大腦要爆炸的時候，文曉清卻突然對她說：“哥，有電話，接嗎？”

    “接！”岳舞在意識回來之前就脫口而出了，而回過頭來，她對這個電話來自何人有了預(yù)感，而就算不是那個人打過來的，她也想找點能分心的事情做。

    不然她真的要瘋了。

    文曉清眨了眨眼：“那，要注意時間哦?！彼f著把手機遞給“他”。

    岳舞心煩意亂地點了點頭，接過手機轉(zhuǎn)身避開文曉清，之后掃了一眼來電的號碼，心下了然，但心情卻又更復(fù)雜了一點。

    他會說什么？是指責(zé)還是嘲笑？

    她帶著這樣不明朗的猜測按下了接聽鍵，對方的聲音從手機里傳過來：“只是第一條而已，不用嚇成那樣子，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算是最牛逼的演員，也沒有每次演戲都能一條過的。”

    “你……”岳舞聽著他的話，有些恍惚，“你不罵我嗎……”

    那人笑了：“我不喜歡罵人，尤其是女孩子。說起來，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吧？”

    岳舞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掩飾住沮喪：“我太沒用了，明明背了一天的，結(jié)果一到真要上的時候就忘光了……我做不到啊，我不可能變成你的?！?/br>
    江淼在那頭嘆了口氣：“看來我的話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演戲這種事，雖然并不簡單，但也沒有必要把自己搞的壓力太大，到底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彼f著頓了一下，又笑道：“而且那也不是你的工作，而是‘江淼’的工作，平常心對待就好了，不要有后顧之憂。再退一步好了，演員狀態(tài)不佳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知道你會說你不在意之類的話，但是我在意??！”岳舞一下子激動起來，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是影帝，這一場戲?qū)δ銇碚f不算什么，甚至就算是這部戲演砸了可能你也就一笑而過……但這我不能，如果這樣的話，不就顯得我很無能了嗎？雖然我是比不上你，但也不甘心就這樣承認啊……”她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后，音量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到了。

    “是啊，總要掙扎一下再承認嘛?！睕]想到那么小的聲音他還是聽到了，而且還被他揶揄了一下，岳舞登時也是無語了，爾后又聽到他的語氣變得嚴肅一些：“我覺得你好像誤解了什么，老實說這部戲演砸了我也不是一點困擾都沒有的……主要還是我身邊的人吧，我不希望澤越他們因為‘江淼’的關(guān)系而感到煩惱?！?/br>
    岳舞聞言便嘆了口氣：“果然你只是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在說實話?！彼哺鴩@了口氣，“雖然我一直在調(diào)侃你，但也知道你很不容易，畢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江淼要承受的壓力有多大……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夠讓你少承受一點原本要施加在我身上的壓力。不過現(xiàn)在看來，還是我想當(dāng)然了，忽略你的感受，對不起。”

    岳舞怔住了，他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明明是她搞砸了他的工作……

    “怎么不說話了？我猜一下，你是不是又在想我很沒用把戲演壞了什么的？”他又笑了，“其實真是你把事情想復(fù)雜了，我之前說了啊，一條過的情況絕對是少數(shù)啊，一般情況下，來個五六回才是正常的。而且，你忘了你自己還是個新人嗎，根本沒正經(jīng)拍過幾部戲啊，干嘛要用那么高的標準要求自己？哦，剛剛你說，你不可能變成我，你當(dāng)然沒法變成我……因為你本來就不是我?！?/br>
    岳舞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地琢磨著最后一句到底是不是在挖苦自己，正想到一半，又聽到他自嘲地笑著：“而且，我一開始的時候也不是我啊?！?/br>
    她又花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這跟繞口令一樣的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應(yīng)過來之后不由得撇撇嘴：“這會兒你倒謙虛了，不都說你是天才啊?！?/br>
    “天才嗎？”他的聲音里依舊保持著那種淡淡的自嘲意味，“大概是因為我入行比較早吧，一件事從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做的話，再怎么樣，也會變得熟練的。”

    岳舞怔忡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家伙是童星出身，不過……五歲嗎？怎么好像比印象里的要早一些？

    第17章 頭號主角

    她也記不清他具體是幾歲出道的了，畢竟之前其實沒怎么關(guān)注過他，但以后就不能這樣了，畢竟現(xiàn)在這個形勢……不過他不是說會寫一份詳細的資料給她么？坐等吧。

    “咳咳，我就當(dāng)你是在變相鼓勵我了?！痹牢枭钗艘豢跉猓胺凑悄阕约鹤屛也灰泻箢欀畱n的，那我就……隨便演了。”

    她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這個“隨便演”她自己都知道該怎么隨便演。

    “嗯，放開了演吧，拍戲有時候最重要的反而不是什么演技，而是心態(tài)，演員是千人一面的職業(yè)，內(nèi)心要足夠強大才能駕馭不同的角色?！?/br>
    “喂，你這是突然給我灌起了雞湯嗎？”

    “哈哈哈，分享一點身為長者……啊不是，前輩的人生經(jīng)驗而已。既然你嫌棄那就不燉雞湯了，給你說的實在的。其實有臺詞的戲反而不那么難，至少還能通過聲音來表現(xiàn)。倒是遇上內(nèi)心戲的時候，要好好琢磨一下。不過我看你現(xiàn)在連最基本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都還沒學(xué)會，真是令人擔(dān)憂啊?！?/br>
    “……說好的鼓勵呢？”岳舞無語了。

    “好，鼓勵鼓勵?！彼ξ卣f道，“廢一條算什么，起碼廢十條八條才能稱得上是‘沒用’嘛，小舞兒還有七到九次機會，莫慌莫慌。”

    “……你妹！又在烏鴉嘴給我立flag了！”

    聽著那頭的笑聲，岳舞沒好氣地直接掛了手機，但是不爽歸不爽，極度緊張的心情卻似乎緩解了些許。

    一通電話下來，剛好卡在五分鐘要結(jié)束的時間點，那邊場記正在連聲催促：“休息時間結(jié)束！請各位演員和工作人員準備就位！”

    岳舞回過身把手機遞給另一邊的文曉清，然后腳步匆匆地往布景臺走去。

    “第二回合，爭點氣吧！”

    其實岳舞的重點是，可千萬別再讓那家伙說中……真的拍個十條八條??！

    這場戲重新開始。

    【“客官從何處來？”

    “我是從北邊來的，”他的語調(diào)有幾分懶散，“那兒干燥的很，不似你們這兒，處處下雨。”

    “也就這一個半月吧。”伙計嘟嚷了一句，接著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了他，“瞧公子這裝扮……您是江湖中人吧？”

    “算是吧。”他含笑點頭。

    “那你怎地不喝酒？”

    “江湖中人一定要喝酒？”

    小伙計撓撓頭：“我看話本里都是這么說的。”

    青年微笑起來：“那話本里還說了些什么？”

    伙計一下子來了勁兒，掰著指頭如數(shù)家珍：“譬如，那妖女趙玉娘與正派弟子燕回約戰(zhàn)，之后卻互生情意結(jié)為夫婦的故事?！?/br>
    “那燕回是個負心漢，易若水最后遠走塞北。”

    “那，二十年前魔教十長老上華山盜寶，卻被反困華山之巔，最后被正派聯(lián)手剿滅的事呢？”

    “十個逃了三個，怎稱得上是剿滅？”

    “那三年前的武林大會，群豪論劍的事呢？！”

    “沒什么好看的，不過是一群人湊在一起打破了頭，血流的到處都是，你這樣的小毛頭肯定受不了。”他嚇唬道。

    小伙計有些急了：“你這人說的怎么都跟傳說不一樣？你真的是江湖中人？”

    青年依舊笑道：“既是傳說，怎可當(dāng)真?！薄?/br>
    這一幕拍到第三遍才通過，倒不是岳舞又忘詞了，而是因為笑容太僵硬而被迫重來了三次，歸根到底還是緊張。

    拍到第四條通過的岳舞在短暫的休憩時間里竟然感覺有些脫力，她坐在椅子上，想著江淼先前那句“連最基本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都還沒學(xué)會”心情有些沉重。

    不過這一幕到底是通過了，雖然拍到第四條，但距離江淼說的廢柴標準還差一半，所以說自己也不算太廢柴吧？岳舞心想，而且想到之后這部電影里就有了自己的表演，她莫名覺得有些興奮。

    這可是頭號主角啊，不再是打醬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