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為守你百歲無憂?!?/br> 男人說著這般話時,神態(tài)淡漠,仿佛一切皆由心生,無顧慮,無遲疑,自然而然。 站在松樹下,小和尚微微一愣而后微笑起來,他將手心向上向著坐在松樹枝頭之人伸出——后者垂下眼,盯著他的手心看了良久,最終也從樹枝之上飄然落下,將自己的手與那相比之下要窄小得多的手掌心相疊…… 在兩人手掌心相觸碰的那一刻,天邊突然響起震天龍吟!剎那間只見眼前白衣男人周身透出耀眼的光芒,頃刻之間化為一條巨龍騰空而起,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于站在松樹之下的小和尚心臟之中…… 遠方,香椿院。 青竹端來了剛剛溫好的酒進入房中,一眼便看見膝蓋上蓋著白色狐裘毯的英俊男人單手支著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大爺,您要的梅子酒可是給您溫好了?!迸藢⒛敲纷泳贫酥灵竭?,輕輕放下,沒有讓托盤里的瓷器發(fā)出一絲絲聲音,屋中只有她的柔聲細語。 “……” 閉著眼睛的男人沒有回答,仿佛是真的睡著了一般——青竹笑了笑,端起小酒壺,將放在上面裝飾的梅枝挪開,傾斜壺身往小巧酒杯中倒了些,隨后自言自語般碎碎念了起來:“近日金陵城好熱鬧呢,來了您這樣的貴客不算,方才外面的天空居然還響起龍吟……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下得多,龍也光臨了呢,來年怕是要有好事發(fā)生——大爺?” 躺在榻子上的男人終于睜開了眼,然而那雙紅色瞳眸之中卻是一片清明不見睡意,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仿佛跟著重復一遍似的嘟囔著“確是好事”,不接已經遞到手邊的酒杯,反而伸手去拿起了放在托盤上的梅花新枝—— 上面繁花四五,開得正好。 “這樣好的花怎么給折了?” “花便是用來欣賞的,生長在戶外獨自開放凋零,倒不如折了帶回熱鬧的地方,縱使是枯萎得更快,也不枉白白熱熱鬧鬧地開過一場——” “枯萎?” “那可不是,離開了根……” 青竹話語未落,下一刻便微微瞪大了眼:只因為她看見那梅花枝在男人手中伸展生長起來,長出嫩葉繁花,長出強壯的根部……末了,男人似覺無趣將花枝扔回放酒壺托盤,懶洋洋道:“若到了有心人手上,離開了根也獨立能活。” “活多久?” “不知,大約是看有心人想要讓他活多久?!?/br> “……” 此時,外面大約是又下起了雪,雪子打在窗楞上發(fā)出細細碎碎的聲音,屋內卻再也沒有人主動開口,陷入一片沉默。 …… 月夜剛過,安樂寺。 寺中寂靜無聲。 當夜被派守佛燈的和尚看看窗外正微亮的天,從蒲團上站起來推開佛堂的門,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竹掃帚正想要掃雪,突然不知怎地想到了每日經過時總可看見握著竹掃帚在臺階上“唰唰”掃雪的小和尚,若是有人經過,他便抬起頭笑笑道:“師兄早呀,我在掃雪,雪要掃得干凈,免得一會兒香客來了滑倒。” ……釋空啊。 那和尚嘆了口氣,不由得開始琢磨他們這些日子是否確實對他過于刻薄—— 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那和尚居然就這樣抱著竹掃帚堂而皇之地陷入了沉思,而就在此時,他聽見不遠處的寺門被人扣扣敲響——起先他微微一愣還一起自己聽錯了,然而仔細聽多了卻發(fā)現(xiàn)那“扣扣”的聲音根本沒有停下來,反而是鍥而不舍地要敲到有人來開門——這大清早的能是誰呢? 那和尚一邊琢磨著一邊嘟囔著“來了來了”前去打開門,結果看見門外站著的人時,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后忍不住有些驚喜地低呼:“釋空!是你么!啊,我還以為你——” 站在門外的小和尚邁過門檻,他衣衫因為濕潤后又結冰貼在身上,手里拽著一串佛珠,當他動作時,那串佛珠輕輕搖曳。 “我還以為你真真跑走了呢!當時你穿的那么少,身上又沒有銀子,我還捉摸你這樣下山是要吃苦頭的!餓了么?沒凍著吧——釋圓師兄可是生了大氣,勒令咱們見了你一定要將你送到他面前去,我看你啊還是好好……” “那就去啊。” 突然響起的淡淡嗓音打斷了這和尚的碎碎念,他楞住,這時候看見走在前面的小和尚轉過頭看著他——那雙黑色的瞳眸在清晨雪霧之中也顯得特別明亮,他沖著他笑了笑,全然無昨日沖下山時的憤怒和激動—— “他在哪?我去找他。” “……在、在師父常用的禪房里?!?/br> “哦,”釋空垂下眼,“他也配么?” “什、什么?哎呀釋空,這樣的話你可不能亂說,現(xiàn)在釋圓師兄是代理主持,自然是——” “師父說過,安樂寺里,沒有釋圓,只有一只妖,要成佛的妖。”釋空一邊走,一邊捏緊了手中的佛珠,“我不管他是什么,但是他背負了慧海師兄的命,糟蹋了慧能師兄的心意,我不會讓他成佛的!” 一邊說著,他加快了步伐,最后原本跟在他身邊的那和尚居然有些跟不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釋空越走越快,仿佛腳步都要懸空,周身也透出淡淡的白光…… “哎,釋空?哎——” 那背影卻是約叫走得越遠了…… 來到釋圓所在禪房門前,他幾乎有些粗魯一般一把推開門,房間之中叫人震驚的是,釋圓居然又壓在一名面色緋紅、雙眼迷離的年輕和尚身上——門突然被人從外強行推開,釋圓那雙眼迅速染上了紅,孽根從身下人身體中退出,他看清門外人的那一刻裂開了嘴:“釋空,原來是你,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妖孽!” 釋空低喝一聲—— “佛門之地!豈容你在此放肆!” 話語落下,手中捏著的佛珠突然四散開來,被白色光芒籠罩著的佛珠如同被人控制了一般飛快向著釋圓所在方向四散而去—— 釋圓在最初一驚后冷哼“膽子不小”,與此同時揮舞了僧袍將那些散落佛珠一一收下! 釋空雙手一抓,從其他方向飛來佛珠夾擊而來,釋圓不得不從榻上躍起,僧袍飛舞之間躲避佛珠無數(shù)。卻還是有數(shù)顆打到他的身上,發(fā)出“滋滋”聲響,讓那蒼白的皮膚露出如枯木樹痕,叫釋圓腰間印記也仿佛灼燒般疼痛起來! “小禿驢,你身體里有什么東西!” 釋圓雙目怒紅,雙手一伸居然化作無數(shù)樹藤要將釋空緊緊纏繞,而釋空也未曾躲避,直接被束!釋圓眼見得手,唇角露出一絲笑意,那樹枝不急不慢地攀爬著伸展向釋空雙臀之間,笑道:“釋空啊,你這孩子,待你嘗過師兄的好,便不會這般反抗……” 話語未落。 突然天邊狂風呼嘯,暴雪降落,有龍吟之聲于天邊響起! 釋圓臉色一變,甚至未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下一秒便見死死纏繞著小和尚周身樹藤縫隙透出數(shù)道耀眼光慢,緊接著一條銀白巨龍沖破束縛而出,掀翻了禪房瓦頂,直撲他門面而來—— “這是,燭……” 釋圓面色蒼白大駭,連連后退數(shù)步,奈何那銀白巨龍此時已來到他的面前,在那微微放大點瞳眸之中,他只見巨龍化作一身白衣、極為英俊男子,他居高臨下垂視那慘白的臉,冷哼一聲“雜碎”,下一刻手執(zhí)白光長劍,長劍頃刻之間便刺穿釋圓胸膛,紅色的血液頓時飛濺! …… 禪房外,暴雪驟停。 寒風從被力量沖破的屋頂灌入。 良久,原本面頰發(fā)紅的和尚從塌子上迷迷糊糊的醒來,只覺得腰酸得很,身后那難以啟齒的地方還傳來奇怪的感覺……他撐起身子,定眼一瞧便是不遠處的小和尚上前扶住他—— “釋、釋空?你怎么在這?我在哪?這禪房不是師父的么,呀這屋頂又是怎么了?” “沒事了,”釋空垂著眼,拽過一床薄被,蓋住他這師兄光裸的身子,“釋圓死了?!?/br> 那和尚愣了愣。 良久,他低下頭,看著禪房地面上一地相思樹枯枝爛葉,以及散落一地的紅色相思豆,他笑了起來:“什么釋圓,你在說誰呢?安樂寺里哪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吶?” “……” 釋空愣了愣。 因為扶起榻子上的和尚的動作而垂落的僧袍衣袖,遮擋住了小和尚纖細的胳膊上的痕跡,只能隱隱約約從袖口看見一條似龍尾魚鰭的末端伸展出來,其他地方便隱沒入了袖子的陰影中…… 片刻之后,小和尚笑著點點頭緩緩道:“嗯,是沒有,是我糊涂了。” 第97章 守你百歲無憂 安樂寺里傳來了好消息,之前因為突如其來的重病昏迷了大半個冬天的圓海和尚居然醒了,醒來之后雖然身子不如從前,但也是可以下地走動,主持大局。 人們的心終于也跟隨著安定下來。 只是當人們問起圓海和尚他究竟為何生病,圓海和尚也只不愿多說;提起離開了他的安樂寺如何一片混亂,老和尚則淡笑搖頭嘆息——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事并非發(fā)生在圓海和尚身上,反而是安樂寺上下眾僧無論老少皆像是在某一刻患上失憶癥——對于“圓海和尚不能主持寺中事物時,究竟是誰站出來當了臨時主持”此事,安樂寺眾人居然皆是一臉茫然……只知道圓海和尚與他們的小師弟釋空關在佛堂中密談一夜,第二日出來,便對外宣稱,圓海不在時,寺中居然是釋空當家。 安樂寺內外皆一片嘩然:安樂寺僧人沒有上千也有成百,其中有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僧人,無論如何似乎也輪不到釋空這個還算是孩子的后輩來主持大局吧? 然而對于眾人的質疑,圓海卻不管不顧,只言這些日子釋空主持寺中事務無功勞亦有苦勞,于是賜了他一個新的法號,居然是沒有誰用過的新字輩—— 為“龍?!?。 釋空和尚就變成了龍海和尚。 龍海和尚接納新法號的那天整個安樂寺的僧人都到齊了,還有許多來看熱鬧的百姓,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安樂寺圍了起來——于是在龍海和尚跪在佛前叩拜,低吟“阿彌陀佛”時,許多人都聽見了從天邊響起的震天龍吟。 有人說看見一條銀白色的龍從龍海和尚身上騰空而起,沖破九霄;有的人卻說不對不對你看錯了,那分明是一條全身烏黑的巨龍;有的人說我分明聽見龍吟之聲從龍海和尚身上傳來; 有的人卻說我分明聽見龍吟之聲震碎蒼穹,從天邊傳來…… 眾說紛紜,然而真相卻不得而知,人們只道那日之后,大家都知道安樂寺多了個被神龍庇護的龍海和尚——他的佛珠手串為一百零九顆,他說那是他的佛道;他的手臂上有銀龍的圖騰,銀龍守護金陵百姓、守護安樂寺百年安居樂業(yè),不受邪魔侵襲。 這一夜,龍海和尚獨自一人端坐于佛堂之中。 萬古佛燈一盞隨風搖曳,手中的木魚停止敲擊,他垂下眼,看著面前投下的人影被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覆蓋,那人就這樣出現(xiàn)了。悄然無聲地站在他的身后。 “你不該來?!彼^也不回淡淡道。 身前的人影晃動,大約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動了動,良久,身后響起一陣嘆息,男人低沉又無奈的嗓音在他身后響起—— “小和尚,你這又是何必?!?/br> “與你無關?!?/br> “本君早些時候便告訴過你,本君本就不好龍陽,只是那日在山泉之前,見你挑著水桶搖搖晃晃還要念經的模樣實在可愛,這才忍不住上前搭話——” “燭九陰?!?/br> “……” “你若是專程來同我說這些廢話,那現(xiàn)在就滾出去?!?/br> 強力壓抑著心中的苦悶和蔓延開來的酸楚,開口說話時雖然語氣冷漠卻終究還是難以掩飾話語中的強烈情緒——木魚摔落在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年輕的和尚站起來,他轉過身,背對著的是他終日誦經跪拜的佛祖,他看著身后的男人,對視上那雙紅色的平靜瞳眸—— 他黑色的眼中有絲毫不掩飾的痛苦。 而對方的眼里,卻只見憐憫。 哼,又是憐憫。 “師父說我慧根不清凈,心中別有所想,便罰我來此誦經思過——只是那經文我誦經了成千上萬遍,為什么卻沒有哪一行那一頁能讓我靜下心來?!” 他提高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