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第92章 逃 釋空回到佛堂時,不意外地看見佛堂里里外外都圍著人,站在外面的人伸長了脖子看著佛堂里面,皆是一臉不安又惋惜的樣子……此時他們大概是聽見了身后傳來草鞋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聲響,紛紛轉(zhuǎn)過頭來,看見小和尚遠遠走來,那“不安”終變成了“驚慌”—— “釋空?你怎么才來?” “慧能師兄沒啦?!?/br> “釋空,今晚不是你守著佛堂么,怎么在佛堂里的反而是慧能,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慧能的事了——你就把他扔在這里!” 人群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靜謐的夜晚被打碎了沉默,小和尚停住腳步站在不遠處看著驚慌失措般看著自己的師兄弟們,停頓了下這才淡淡道:“佛門清凈地,師兄們這樣在佛堂前嚷嚷不太好吧?” 眾僧:“……” 小和尚清冷的聲音像是裹著涼風鉆入眾僧耳中,大家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閉上了嘴,這時候才見釋空抬腳一步步走近——瑩白無污的雪地留下一串腳印,松軟的積雪在他腳下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眾僧下意識地給他讓開了一條通道,于是釋空一步步走上佛堂前的臺階,邁過門檻,這才轉(zhuǎn)過身看著身后佛堂外楞楞瞧著自己的人們,定了定道:“喪鐘是我敲的?!?/br> 雖然多少已經(jīng)猜到可能會是這樣,聽見釋空承認時,大家還是十分驚訝般的微微瞪了眼。 “慧能師兄走的時候沒受什么罪?!贬尶赵诙俗谄褕F上的年輕和尚身邊繞了一圈,“比慧海師兄好多了?!?/br> “能這么比么?”人群中有個人開口,釋空看了一眼,是一個叫慧悲的年輕師兄,“慧能好好的,原本只是感染了風寒,怎么說走就走了呢?他走之前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說了很多。”釋空彎下腰,將那已然冰冷的木魚放回供臺上,又伸手動作輕柔地將慧能手上幾乎要滑落的佛珠手釧掛好在他的手心,與此同時頭也不抬淡淡道,“但是我一句都記不起來了?!?/br> 他這番話成功在人群里引起一陣sao動。 “瘋子?!?/br> “釋空當真是神志不清了?!?/br> “你看他一點也不傷心,明明慧能和慧海在世的時候?qū)λ敲春谩衣犎苏f前幾日,有人聽見釋空和慧能還發(fā)生過爭吵,慧能為此很傷心的?!?/br> ——當真冷血。 人群之中的討論聲有這么四個字傳入釋空的耳朵里,于是他替慧能整理身上僧袍褶子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向佛堂外,外面卻是烏壓壓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誰說了這話…… 遠處那些人們每一個面孔對于釋空來說都那樣熟悉,記憶之中,他們總是在笑著的,他們笑著叫他“釋空師弟”,與他談?wù)撎鞖?,談?wù)摻袢账颉?/br> 不該是這樣的猜疑和疏遠。 “……” 釋空垂下眼,閉上嘴不愿意再為自己辯解說一句。 沒過多久之后,釋圓便也來了。 釋空照例還是將他當做不存在的空氣一般,見他被眾僧簇擁著來,便束手退至一邊……一言不發(fā)地站在角落里,釋空已將不屑擺在顏面上,在眾人分分討論慧能怎么會突然死亡時,似沒首沒尾似地突然出聲—— “釋圓師兄,慧能師兄死了,你傷心么?” 人群中,釋圓被問得先是微愣,隨后,他用慈悲的語氣緩緩道:“自然傷心。” 釋空轉(zhuǎn)回頭,只是看了釋圓一眼,便知他在睜眼說瞎話。難為此時慧能的尸身還跪坐在蒲團上,就在他不遠處……釋空只能在心中嘆息一聲,為慧能不值。 接下來便不愿再搭話或者搭理別人。 余光之中他只看見釋憶雙眼通紅,看看慧能又看看釋空,最后膽怯怯地看了眼佛堂之內(nèi)、搖曳佛燈之下的佛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釋空微微蹙眉,似乎料到他想說什么,以幾乎不可見的弧度輕輕搖頭。 可惜釋憶沒看懂,在釋空越發(fā)緊蹙的注視中,他伸出手,迷茫地扯了扯正安慰眾人的釋圓:“釋圓師兄啊,你看那佛像是不是凍壞了?” “嗯?”釋圓低下頭??粗е约和鹊尼寫?,“你說什么?”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唯有釋憶的聲音脆生生道:“佛像,不笑了,好像在生氣呢?!?/br> 一句話,讓周圍眾僧均變了臉色——因為在顯宗佛理里,菩薩佛祖皆以慈眉善目面貌出現(xiàn),又因為他們本身心懷天下,清心寡欲,所以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不笑”的模樣呢?佛祖不笑,那豈不是說明他對天下蒼生心懷不滿,這與他本身存在的形象相駁,所以是為顯宗佛教弟子們所忌諱的。 但是在密宗則不同。 密宗佛教里,菩薩佛祖有一面相為“憤怒本尊”,每每提及便為人們稱之為邪魔歪道,而事實上—— “‘憤怒本尊’出現(xiàn)不過是因為有無法用慈悲普渡的大惡出現(xiàn),佛主不得不用兇神惡煞的臉去抑制那樣的惡,讓它恐懼,叫它屈服?!?/br>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釋空抬起頭,他看向釋圓,陰暗的角落之中,他的瞳眸卻顯得異常的明亮,那雙眼中仿佛因為過大的悲痛無所畏懼:“因為寺廟中出現(xiàn)了窮兇極惡的妖,于是佛祖也顯露出了憤怒本尊之相,有什么好驚訝的?” 眾人紛紛道吸一口涼氣。 然而站在眾人簇擁之中,被釋空所盯著的釋圓卻在片刻沉默后,絲毫不顯任何驚慌地淺淺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釋空師弟,又在胡言亂語,屢教不改,勸阻不聽,當罰?!?/br> “罰便是。” “這次,師兄要親自教罰你,助你早日摒除腦中雜念才是。” …… 第二日,安樂寺大門緊閉,停迎香客一日。 人們被關(guān)在寺院外,根本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有人說昨夜聽見山上傳來鐘聲,那鐘聲非比尋常,怕是安樂寺中有所變故……人們紛紛猜測,又見前來通知大家請回的和尚一身素雪白衣僧袍,分明就是身邊有人過世,于是又紛紛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只是有些擔心去世的人是不是圓海和尚罷了。 眼瞧著挎著籃子的香客紛紛散去,那名前來遣散人群的和尚便重新關(guān)上了安樂寺的門,轉(zhuǎn)過身去,余光瞥見后院相思樹,他“咦”了聲:總覺得今日相思樹上。紅色果實比昨日顏色更加光澤鮮艷奪目了些…… 興許是錯覺吧? 他收回目光,只見身后前院幾名同樣素衣的僧人正三三倆倆打從前院經(jīng)過,上前一問才知,原來是正要趕著去為昨夜去世的慧能誦一段往生咒,也好送他最后一程。 這年輕和尚聞言,思及自己雖與慧能并不相熟,然而卻也同為法號“慧”字輩,便也產(chǎn)生了想要去最后送其一程的想法,索性跟在幾位僧人身后前往慧能停靈處—— 到了地方,卻發(fā)現(xiàn)靈堂大門禁閉,大部分人被關(guān)在門外,跪在雪中誦經(jīng),而靈堂之內(nèi)孤零零木魚敲擊聲傳來…… “是釋空啊,和釋圓師兄在里頭?!?/br> “聽說是因為釋空昨日在過世的慧能師兄面前出言不遜,所以今日便如此受罰了?!?/br> “釋圓師兄一直很嚴厲的啊?!?/br> “所以釋圓師兄便要在慧能師兄的靈柩前懲罰釋空么,這——呀,總覺得哪里怪怪的?!?/br> 眾人竊竊私語,奈何誰也不敢冒然上前敲響靈堂大門打擾,索性無果各自散去,找一個積雪稍微沒那么厚的地方便跪坐下來,開始念起那往生咒—— 低低誦經(jīng)聲起,與佛堂之中傳來的木魚聲不由自主合上了節(jié)奏。 而此時此刻。 誰也不知靈堂之內(nèi),是怎樣驚世駭俗的一幕—— 偌大的靈堂正中間擺著一口棺,棺內(nèi)端坐著猶如安然入眠的慧能,棺材蓋半開著,他的眼垂下,仿佛是在端詳棺材之下靈堂里的二人…… 只見靈柩前蒲團上端正跪著個小和尚,單調(diào)敲擊木魚的聲音便是由他手中發(fā)出,他閉著眼,一字字一句句認真誦念著那往生咒語——而靈堂之中的另外一人,卻神色慵懶,絲毫不見人前那樣的悲痛或嚴肅,他從后擁著跪坐于蒲團上的小和尚,此時一只手固定在他腰間,另外一只手則探入他的僧袍之內(nèi)…… 鮮紅的唇在小和尚白皙的頸脖間輕輕啃咬舔舐,留下一道道紅色的曖昧痕跡。 “釋空啊,你的味道真好聞,超過慧海,超過慧能……” 與此同時他的手也猶如靈蛇一般滑動,在觸碰到懷中人胸前凸起時,他手一停頓,隨后便仿佛十分欣喜般肆無忌憚玩弄起來——然而無論他如何玩弄,懷中的人誦經(jīng)之聲始終四平八穩(wěn),就連氣息仿佛都沒有什么變化。 釋圓發(fā)出不滿的嘟囔,惡作劇一般從后咬住了釋空的耳垂,放在唇齒之間拉扯…… “別念啦,”釋圓笑著道,“慧能該宗密宗,你念凈土宗的往生咒與他,不過是臟了他成佛之路——” “成佛?” 釋空終于睜開了眼。 于靈柩之前擺放的銅鏡里,他看見自己身后的并非所謂“釋圓師兄”,他只看見一面目猙獰的樹妖纏繞在他身上,那青綠色的枝條緊緊束縛在他的腰間、胳膊上、大腿上,與其說他不必讓地坐在蒲團上。不如說他只是按照身后男人喜歡的姿勢被隨意擺弄著—— 釋空目光沉靜如水。 然而這樣的反應(yīng)自然不會讓人覺得滿意,于是釋圓嘟囔著,一只手已經(jīng)攀爬至小和尚腰間要拉開他的腰帶,另外只手用冰涼的指尖捏住小和尚的下顎,要他轉(zhuǎn)過頭來,殷紅的唇咬住對方的唇——然而此時,釋空已將往生咒最后一句念出,頃刻之間,仿佛擁有了無限的力量,他睜眼直視釋圓,狼崽子似的狠狠反咬釋圓一口,下一刻釋圓便覺得腰間印記又叫人難熬似的灼燒了起來! 木魚聲戛然而止。 “釋空!” 他惱怒低低咆哮,釋空卻趁機伸手將他狠狠推開,連連后退幾步,仿佛知曉此時若是再被捉住不知還會發(fā)生什么,他顧不得此時自己衣衫不整,一把拉開身后靈堂大門—— 跪在外頭的眾僧均是被嚇了一跳。 下一刻,便見釋空三步并作兩步跳下靈堂臺階,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屎,手腳并用狼狽爬起來后,連滾帶爬地向著寺外方向落荒而逃! 眾僧還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接下來便看見釋圓一邊用手捂著出血的唇一邊面色鐵青走出來。宣告眾人:“釋空拒罰,出手不遜動手傷人,不知悔勸,罪孽深重——今日起,但凡見其下落者立刻將之捉拿送至我跟前,不得包庇,違者重罰!” 第93章 溫柔鄉(xiāng) 釋空慌忙之中逃下了山,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找燭九陰。 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他,又應(yīng)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同他道歉么,他那樣的性格,又不一定會接受,說不定還會用比之前那夢中更過分的方式嘲笑他…… 但是這件事卻不得不做。 因為安樂寺的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就像是被圓海師父點撥之前的釋空一樣,深信不疑釋圓是存在的,是他們尊敬的師兄,是他們友愛的師弟……最近甚至開始有人討論,若是師父真的圓寂,那安樂寺的未來大概就是要落入釋圓手上的—— 畢竟慧海已經(jīng)死了,而且他在佛理上的造詣和悟性也遠不如釋圓……至于其他的更老一輩的師叔們,因為上了年紀,冬日總把自己關(guān)在禪房抄經(jīng)念佛不愿意管身外事,也沒什么再擔任主持的理由。 ——安樂寺的住持要變成釋圓? 這樣的說法叫釋空早就覺得毛骨悚然,將安樂寺交給一個心懷不軌的相思樹妖,那安樂寺豈不是變成名副其實的妖僧掌管的妖寺了么?……想到這,又忽然有一陣寒風吹來,釋空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戰(zhàn),有些后悔下山的時候沒有多穿幾件衣服。 現(xiàn)在去哪好呢?去哪才能找到燭九陰啊? 釋空看了看四周,平日在山上潛心修佛,除了到后山挑水外他是很少會下山的,至少在上一次燭九陰帶他下山之前,他已經(jīng)大約有兩三年不曾邁出安樂寺一步——于是眼下周圍的環(huán)境對于他來說有些陌生,釋空也只能按照記憶里燭九陰曾經(jīng)帶他走過的路一路摸索著下山來到街道上…… 記憶中的那條街道并不如上次看見的那樣繁華熱鬧,但是大致建筑和店鋪倒是對得上號。這時候太陽還未落山,街道上有行人來來往往出入各家店鋪…… 站在街道入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跟前,小和尚感到有些茫然—— 找個人問問吧? 銀白的頭發(fā),深褐色的瞳眸,高大的身軀和華麗的衣衫,若是有人見過那個人的話,應(yīng)該有映象的。 釋空打定了主意,便走到了人群中,隨后他發(fā)現(xiàn)原來開口與陌生人說話要比想象中困難的多——在山上時,前來燒香的香客因為有所信仰,所以連帶對他們這些和尚也分外客氣,但在山下,魚龍混雜,人們投向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和尚除卻釋空熟悉的友善,更多的是遲疑和猜忌…… 釋空試著叫住一名整蹲在小販攤前挑選蔬菜的大媽,咬咬下唇鼓起勇氣才開口問:“您好,請問您有沒有見到過一名銀色頭發(fā)——” “沒見過那么奇怪的人,”那個大媽一臉驚訝,“怎么,你們這些和尚不在山上好好呆著跑下山來,不會是有妖怪逃出你們的束縛,跑到大街上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