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翹起了個二郎腿。

    “……”

    娘的。

    這小蠢貨一旦乖乖宣布放棄，老子卻突然真的有點(diǎn)動搖是怎么回事？

    燭九陰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時此刻，在他不遠(yuǎn)處的木盒中，小牛已經(jīng)靠著充滿了抓痕的木盒邊緣，淺淺入眠，發(fā)出輕微鼾聲……燭九陰稍一停頓，相當(dāng)鄙夷地嘟囔了聲“睡成死?！?，而后做出了一件讓他之后后悔至極的舉動——

    張子堯推開門時，先是被橫過大半個房間的翠色龍尾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卻看見在龍尾的最前端薄膜，就像是人類的兩根手指似的靈活彎曲，正顫顫悠悠地拎著木盒子里睡得安穩(wěn)的小牛牛尾巴，將它從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拎了起來……

    “？”張子堯拎著水壺一臉茫然，“九九，你在干嘛？”

    少年語落，同時見拎著小牛尾的龍尾巴猛地一僵。

    然后“啪嗒”一下，被拎在半空的小牛掉在了地上。

    睡夢中的蜚獸被摔了個疼痛，茫然地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卻發(fā)現(xiàn)目觸之處不再是那狹窄陰暗的木盒，視線范圍十分開闊，有微微冰涼的風(fēng)從不遠(yuǎn)處的窗吹入，吹過它的毛發(fā)——

    蜚愣了愣。

    同時從客棧下面?zhèn)鱽砝险吲R：“某些長條生物手腳能不能利索點(diǎn)？！茶幾到墻壁的距離是有多遠(yuǎn)？！磨磨蹭蹭——又燒了老子一個鍋——啊，那個小鬼你站住，再在老朽的店門前玩火老朽就替天行道打死你！”

    ……

    蜚最終還是住進(jìn)了燭九陰的畫兒里。

    夜晚。

    張子堯坐在桌子跟前，捧著臉，一會兒看看趴窩于亂石之中愜意曬著太陽的小牛，一會兒又看看攏著袖子臭著臉端坐于樹梢之上的燭九陰，畫內(nèi)氣氛很沉重，然而這絲毫印象不了畫卷外的喜氣洋洋——

    張子堯：“嘻嘻嘻?！?/br>
    燭九陰面無表情：“再笑，撕爛你的嘴?！?/br>
    張子堯：“嘻嘻嘻，九九，你學(xué)會分享了，咦嘻嘻嘻?！?/br>
    燭九陰繼續(xù)面無表情：“我要吐了。”

    張子堯只管沖著燭九陰一頓傻笑。

    等笑夠了，這才摸索著抓過放在桌面上那早就空下來的首飾盒，將它翻過來研究了下——然后轉(zhuǎn)身道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束用牛皮紙包好的女人頭發(fā)，還有破碎的發(fā)簪，一塊兒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木盒中……

    ——他答應(yīng)過黃束真的，若有朝一日，這盒子空了下來，便將她的頭發(fā)放進(jìn)去將盒子重新交給當(dāng)今天子。

    在燭九陰冷眼旁觀中，張子堯?qū)⒑凶又匦律w好，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里——

    “一個破盒子，你折騰它做什么？”

    “答應(yīng)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張子堯關(guān)上柜子門，“別一口一個破盒子，這不是你親手做的么？”

    “嗯，那又怎么了？”燭九陰完全不在意似的撓撓下巴，翻了個白眼“還不是破盒子一個?！?/br>
    “這盒子年代那么久遠(yuǎn)，卻是今日才在黃束真手上出現(xiàn)裂痕，可以兼得它像曾經(jīng)的主人也十分珍惜它——”

    “張子堯，你今日就非得各種惡心得本君吐出來你才高興？”

    張子堯笑瞇瞇地閉上嘴，解了頭發(fā)，吹熄蠟燭爬上床……不消片刻，待窗外更夫打更聲響起，房內(nèi)也陷入一片寧靜。

    月亮高掛，清冷的月光撒入屋內(nèi)。

    床上少年均勻的呼吸聲中，突然窗外刮起一陣不尋常的風(fēng)！

    畫卷之中，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睜開一只眼，與原本安靜趴窩與亂石之中的蜚獸對視一眼——隨后，燭九陰余光猛地瞥見一抹黑影從窗外輕盈飄入房中，燭九陰眼皮子跳了跳，然而，此次還不待他做出反應(yīng)，張子堯已經(jīng)一下子翻身坐起，眼中恐懼叫道：“什么人？！”

    黑影已來到他的床頭！

    就在此時，突然從畫卷處有一道白光閃過——身著銀邊白袍、十一二歲面容精致金眸小童于畫卷之中一躍而出，白袍翻飛撲簌之間，“呯”地一聲巨響，小童手中水色長劍與那黑影手中兵刃相接發(fā)出嗡鳴！

    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讓那黑影陷入片刻愣神，只見小童橫擋于張子堯與黑影之間，目光沉靜如水——

    “何方妖孽在此放肆！還不速速退下？！”

    第48章

    來人似乎沒想到屋內(nèi)除卻張子堯在內(nèi)居然還有其他人，也嚇了一跳，然而見面前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孩子，雖不知其真實(shí)身份，還是咬著牙同他硬對上幾招——然而沒想到的是幾招下來，這小童卻絲毫不見有敗退跡象，手中水色長劍猶如行云流水，應(yīng)對自如！

    那黑影見在面前人身上討不得便宜，便也無心戀戰(zhàn)，一心想要繞過他直取目標(biāo)——于是只見黑暗之中，那黑影居然一分為二，左右夾攻蜚獸！

    蜚獸措不及防一手持長劍擋下其中一人進(jìn)攻，卻沒想到這番動作反而被對方抓了個空隙，另外一人徑直從他身邊掠過直撲張子堯，蹲在床上少年猝不及防只是恍惚見到黑影沖著自己撲來，耳邊似有“嘶嘶”聲響起，驚叫一聲抓起枕頭擋在腦袋前面準(zhǔn)備等死——

    然而等待片刻之后，原本料想的攻擊卻并沒有降臨到自己的身上，他只聽見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一聲尖銳的慘叫，那原本已經(jīng)撲到他跟前的黑影的進(jìn)攻被翠色龍尾穩(wěn)穩(wěn)接住，手中所握兵器震得那黑影虎口一痛，她接連后退兩步，稍退至窗邊，此時月亮正巧從云后露出，霜白月色之下，張子堯從枕頭后面露出一對眼看得清楚：來人居然是個女子！

    他震驚之中，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便聽見畫中燭九陰驚訝道：“扶搖，怎么是你？！”

    此時原本一分為二之人已經(jīng)重新變作一人，見討不得便宜，肩上又被蜚獸刺傷，狠狠瞪了眼張子堯后跳窗逃脫！

    屋內(nèi)除卻翻倒的椅子和移了位的桌子之外，卻再也不見一絲曾經(jīng)有過敵人來的氣息……蜚獸猶豫了下，并沒有去追，只是手中水色長劍揮舞挽了個劍花，那水色長劍在他手中猶如水蒸氣一般蒸發(fā)，唯只留下一枚古樸劍柄，他將劍柄收起，轉(zhuǎn)向燭九陰冷冷道：“解釋?！?/br>
    張子堯也扔了枕頭從床上爬起來，一臉茫然，甚至來不及慶幸自己死里逃生——要說滿頭霧水，現(xiàn)在屋子里恐怕他是頭號，看看窗外又看看畫卷最后再看看站在床邊面色清冷的小孩，他一時間幾乎都不知道要從哪里發(fā)問比較好，張了口也是語無倫次道：“九九那人你又認(rèn)識？你怎么誰誰都認(rèn)識？那人和我無仇無怨為什么突然攻擊我？牛牛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只牛牛么？你不是不能化作人形么？你不是不會說話么？！”

    張子堯儼然化身十萬個為什么，臉上寫滿了問號。

    無奈他那一連串發(fā)問，屋內(nèi)一龍一牛卻似完全沒有人要理會他——蜚獸冷冷地看著燭九陰，燭九陰則是微微蹙眉，看著窗外方才那女人離開的方向，良久收回目光，瞥了蜚獸一眼亦十分冷漠道：“解釋什么？”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br>
    “你自己長了眼睛不會看么？一身二腦，一人二形，自然是‘肥遺’。”

    “我當(dāng)然知道她是何妖獸，我問的是這個？”蜚獸完全不被燭九陰帶跑，“一條雙頭蛇跑到這地方來做什么，還襲擊人——你方才叫了她的名諱，分明就是認(rèn)識她?！?/br>
    燭九陰沉默。

    而此時張子堯已經(jīng)腦洞大開——女人，妖怪，燭九陰認(rèn)識，燭九陰態(tài)度詭異，她莫名其妙跑來莫名其妙攻擊燭九陰身邊的人……張子堯想了想，片刻后一拍腦門有了答案：“九九！難不成又是你的老情人前來尋仇？！”

    龍性本yin。

    蜚獸冷笑一聲。

    燭九陰這下終于不再無視張子堯，他轉(zhuǎn)頭看向少年：“本君在你眼中就這形象？”

    張子堯臉上清清楚楚寫了“不然呢”三個大字。

    “扶搖是后土地祗的婢女，一條‘肥遺’，‘囂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兩身，名曰肥遺，見則其國大旱’——本君知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你就索性當(dāng)她是一條雙頭蛇好了。”燭九陰不耐煩道，“興許是從太連清那個嘴巴不上鏈的嘴里聽到了些許風(fēng)聲，知道了京城里發(fā)生的事還有黃束真已死，所以阿后才派婢女來將木盒取回……你這小蠢貨當(dāng)真烏鴉嘴，一個破盒子而已蓋兒都磕破了那女人還非要拿回去！”

    又是那盒子惹的禍么。

    張子堯：“要盒子不會好好跟人說？上來就喊打喊殺的……”

    燭九陰：“好好同你說你就給她了么？”

    張子堯：“可是我答應(yīng)了黃束真要將盒子交給當(dāng)今天子……”

    燭九陰翻了個白眼，仿佛懶得聽張子堯再說廢話。

    張子堯想了想，續(xù)而臉色突變：“等下，九九你方才說，肥遺出現(xiàn)，就會天下大旱——”

    “我不往天河書上寫?！彬惬F淡淡道，“就什么事也沒有?！?/br>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眼張子堯，然后停頓了下似有些不自然補(bǔ)充道：“你放心?！?/br>
    屋內(nèi)陷入片刻詭異的寧靜。

    張子堯的眼神讓蜚獸意識到現(xiàn)在問題終于來到他身上，只見少年吭哧吭哧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欲言又止地磨蹭到他身邊，又在他微微蹙眉的時候猛地停住停留在距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張子堯這才開口道：“牛牛，原來你不僅有名字，還會說話，還會化作人形……你和我想象中一點(diǎn)都不一樣——”

    蜚獸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金色的瞳眸卻變得更加淡漠，臉上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在他聽見少年說“你和我想象中一點(diǎn)都不一樣”時心中的淡淡不愉快和茫然，然而還沒等他做出反應(yīng)，又見到面前的少年咧開嘴露出大白牙，展開一抹標(biāo)準(zhǔn)的傻白甜笑道：“牛牛，你長得真好看?！?/br>
    蜚獸愣了愣。

    燭九陰面無表情道：“本君想吐?！?/br>
    可惜沒人理他。

    蜚獸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盯著張子堯看了一會兒，片刻之后，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二個字：“素廉?！?/br>
    傻白甜笑容不變，只是那微瞇成勾月的眼中蒙上一絲絲困惑：“？”

    素廉似覺得這笑容太晃眼，垂下眼盯著不遠(yuǎn)處某處掉漆的桌腳，言簡意賅道：“名字?！?/br>
    “喔，”張子堯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問，“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隨便給你取名字是不？”

    “……”

    “是不？”張子堯伸長了脖子，滿臉期待地問。

    “……”這次，素廉終于忍無可忍地將自己的頭擰開了——房間中的陰影將他面上的表情隱去了大半，從張子堯的角度，只能看見面前的漂亮小童那只金色的瞳眸閃爍著，良久，他似乎有些艱難地緩緩道，“也不是，名諱這東西，不過是個稱呼——喜歡叫什么，隨你。”

    “！”

    張子堯臉上的期待轉(zhuǎn)為歡喜。

    掛在墻上的畫卷里，攏著袖子冷眼看兩人互動的燭九陰冷哼一聲，似乎在恥笑什么，結(jié)果那冷艷高貴的表情還沒擺到位，余光便瞥見少年一個健步上前捉住了蜚獸的手腕，一臉高興道：“還是牛牛看得開些，之前給九九取個名字他就老大不情愿，還非撒潑打滾讓我在外人跟前喚他‘燭九陰大人’否則就不依——也不知道一紙片兒龍哪來那么多偶像包袱，親密伙伴之間取個昵稱怎么啦？你說對不對，牛牛？”

    “親密伙伴？侮辱誰呢？你倆要酸就繼續(xù)酸，別帶上老子個成年人?！睜T九陰的臉垮下來，目光像是一道灼熱的火焰似的在張子堯牽著素廉的手腕那片范圍內(nèi)掃來掃去，“再廢話以后私底下也不許這么叫本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把你能耐得……”

    在燭九陰的碎碎念中，素廉卻仿佛壓根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事實(shí)上，就連張子堯的“還是牛?？吹瞄_些”之后說了什么他也就聽了“親密伙伴”四字，此時此刻，金眸盯著少年捉住自己的手腕處盯了很久——

    親密伙伴。

    素廉沉默。

    直到張子堯捧起他的手，“咦”了聲像是突然看見他虎口處還在滴血的傷口，少年臉上的高興稍稍收斂，一邊問“牛牛你方才是不是受傷了”一邊作勢要掀起他的衣袖看個清楚……素廉這才像是如同從夢中驚醒，猛地一抖將少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甩開，稍稍提高聲音道：“別碰我?！?/br>
    如此動作之時力道沒收斂好，張子堯被揮得稍稍后退兩步。

    素廉愣了下，似覺不安，再次蹙眉。

    正欲接受少年的憤怒，卻沒想到對方只是顯得比之前更加擔(dān)憂地問：“怎么了？碰到你其他地方的傷口了？抱歉，之前忘記你身上還到處是傷，只是光顧著高興看見你的人形以及同你說上話——”

    “不是。”

    “？”張子堯的聲音戛然而止。

    素廉想了想，將雙手背至身后，而后慢慢提醒道：“薔薇?！?/br>
    張子堯先是微微困惑，最終在努力回想之后，終于還是想起，在牛牛還是被關(guān)在木盒子里的小獸時，燭九陰曾經(jīng)為了說服張子堯不要伸手亂摸，將一枚盛開的正好的薔薇扔入盒中，當(dāng)時那朵薔薇就迅速凋謝枯萎最終變成了焦黑……張子堯愣了下，良久，仿佛劫后余生似的抬起手撓撓頭：“喔，真的差點(diǎn)忘記了?！?/br>
    “喜愛動手動腳，疑似肌膚饑渴癥，記憶力差且毫無驚覺心。”燭九陰涼颼颼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傳來，“看來某天早上起來睜開眼便見你因不知死活觸碰災(zāi)禍神暴斃房中指日可待……”

    “我不碰他就行了?！睆堊訄虿灰詾槿坏?，“牛牛來，我不碰你，但是既然你從畫里出來了，正好可以給你上藥——凡人的藥雖然不一定比得上什么靈丹妙藥，但是你身上那都是扎出來的傷，所以敷上之后肯定會好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