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施品如輕嘆口氣,讓身邊的婢女過去把綺羅扶起來,吩咐道:“三天后的辰時再來吧?!闭f完便起身轉(zhuǎn)到后園去了。 綺羅一邊揉著膝蓋一邊走,婢女柔聲問:“姑娘沒事吧?” “不要緊,只是太久沒跪了,有些不適應(yīng)?!本_羅笑了笑。 “我們家夫人的脾氣的確有點古怪……”婢女小聲道,“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綺羅覺得這個丫環(huán)好生莽撞,哪有在外人面前這么說自家主子的?她說道:“主子之間還不當眾議論旁人是非,jiejie這話說得過了。” 婢女連忙惶恐地說:“奴婢知錯了。” 到了門邊,月三娘倚靠在竹子上等,看到綺羅過來,忙從婢女手里把她接過去:“乖乖,這么久,你是去受刑了?” “沒事,我們回去再說。”綺羅朝婢女點了下了頭,扶著月三娘往門外走。 因為施品如不喜歡太多人,寧溪和暮雨,還有郭雅心派來的護院,都是在門外等著。綺羅上了馬車,寧溪給她揉著膝蓋問道:“小姐怎么弄成這樣?拜師成功了嗎?” “也不知道算成功了沒有,施大家讓我三日后再來?!?/br> 月三娘喜道:“傻瓜,這就是要收你了呀!若是對你無意,直接打發(fā)你回家,不會讓你再去了?!?/br> 綺羅覺得不太真實。這拜師也太容易了吧?只問了兩個奇怪的問題,跪了一跪,就算拜到師父了?而且施大家分明什么都沒有說。 一行人回到府中,綺羅剛下了馬車,就看到阿香在門外焦急地徘徊。 “阿香,出了什么事?”綺羅問道。 阿香跑到綺羅面前,手足無措,都快哭了:“小姐,表公子,表公子他出事了!” 綺羅腦子“嗡”地一聲,抓著她的肩膀著急地問道:“快說,發(fā)生了什么事?” 阿香只是猛搖頭,綺羅索性放開她,也顧不上腿腳酸麻,往郭雅心的住處奔去。 朱明玉負著手,在屋中踱來踱去,郭雅心坐在一旁的榻上,也是心亂如麻,幾次欲言又止。 綺羅奔進來,氣喘吁吁地問道:“爹,表哥怎么了?” “瞧你,怎么跑得滿頭大汗?”郭雅心把綺羅拉到身旁坐下,用手帕給她擦汗。 綺羅心急如焚:“娘,快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郭雅心也不知道怎么開口,看向朱明玉:“官人,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 “誤會?這可是重罪,弄個不好,連前途都要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中秋好像放假啊?來來來,明天努力準備兩更。嘎嘎。這張留言的都送小紅包哦~~祝大家中秋快樂。 ☆、第47章 委 綺羅著急,郭雅心就把大概的情形告訴了她。 原來劉英罪犯通敵賣國,皇上下旨抄他的家,并嚴審相關(guān)證人,要將劉英的同黨一網(wǎng)打盡。這件事交給淮南的節(jié)度使辦,一名官員在抄家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劉英三年前寫給陸云昭的信。 那官員還來不及呈給上官就被殺了,信也不知所蹤。 三年前西夏和本國的大戰(zhàn),死傷無數(shù),還折了柱國公林陽,茲事體大。提點刑獄司的人便把陸云昭作為殺人和銷毀證據(jù)的頭號嫌疑人看押起來,但沒有審出結(jié)果。如今皇上已經(jīng)下令把陸云昭停職收監(jiān),并押回京,交由刑部審理。而刑部尚書已命刑部侍郎朱明玉回避此案。 綺羅聽得渾身發(fā)冷,仿佛前世父親出事時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 “爹,求你想辦法救救表哥?!本_羅拉著朱明玉的手臂哀求道。朱明玉心中也著急,拍了拍綺羅的手背說:“我去曹府一趟?!?/br> 朱明玉匆匆趕到了曹府,轎子還沒停穩(wěn)就下去了。曹府下人似乎早知道他要來,已經(jīng)站在門口迎他。等到了大堂,蘇行知和朱明祁竟然都在。 曹博起身過來,攬著朱明玉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要來。” 朱明玉與蘇行知見禮,又叫了朱明祁一聲”大哥”。朱明祁不動如山,只點了點頭。朱明玉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云昭的事情怎么會連他們兩位都驚動了? 蘇行知穿的是眼下最時興的文人裝扮,高巾帽,精布交領(lǐng)襕衫,衣著很隨意松垮。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道:“這件事十分棘手,我們不可輕舉妄動?!?/br> 朱明祁說:“陸云昭的事應(yīng)該是王贊做的手腳。兵部與樞府本就緊密相連,三年前蕭遷所為有可能是王贊直接下的命令。他生怕自己受劉英牽連便先下手為強,企圖通過陸云昭,把我們政事堂一并拖下水?!?/br> 曹博沉默不語,只不停地用杯蓋劃著茶葉沫。蘇行知看向他,沉著聲音說:“我知他是你的義子,但棄車保帥,你不可將自己的前程堵在他身上?!?/br> 朱明玉察覺到不對:“事情已經(jīng)嚴重到了這般地步?” “劉英的確給云昭寫過信,而且那封信已經(jīng)在皇上的手中了。”曹博悶悶地說。 朱明玉心里“咯噔”一聲,知道此事無法善了了。 綺羅和郭雅心一起坐在屋內(nèi)等消息,直到掌燈時分,玉簪和阿香把屋內(nèi)的燈臺都點亮了,朱明玉才滿臉疲憊地回來。 “爹,曹伯伯怎么說?”綺羅幾乎是跳起來的。朱明玉坐下來,不敢看女兒的眼睛,只簡單地說:“事情很復雜,這回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br> 朝堂上很多事不能隨便說給家眷聽,否則會招惹禍事。綺羅的心一下子如墜冰窟,只覺得六神無主。她雖然知道陸云昭今后會成為宰相,但眼前這個危機卻像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個不慎好似就會粉身碎骨,不知他要如何安然度過。 一家人簡單地吃過晚飯,都沒什么胃口,綺羅告辭回自己的住處。 下了一層秋雨,地上都是或深或淺的水攤。寧溪攙扶著綺羅說:“三娘走的時候交代奴婢,竹里館那邊小姐要是沒有心思去的話,她會向施大家說明。” 綺羅點了點頭,她現(xiàn)在的確心里亂糟糟的,可連爹跟曹伯伯都幫不了表哥,她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法子?很自然地,她就想到了林勛。可前世林勛已經(jīng)是樞密使,如今王贊的這個位置,手握權(quán)柄,也許能幫上忙。現(xiàn)在他只不過是樞密院區(qū)區(qū)的五品官,爹他們都沒有辦法,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更何況那個人,連前世父親那樣的交情都不救,更別提這世非親非故的陸云昭了。 暮雨失魂落魄地跟在她們后面,沒想到忽然之間,公子就出了這么大的變故。難道一切都跟那個公子救下來的姑娘有關(guān)?她得到玄隱的命令,不能把揚州城里發(fā)生的事告訴小姐,所以她只能自己憋著。 三日之后,施品如按時起身,正在竹園里頭煮茶。早晨竹林間有霧,天邊的云層將開未開,竹露滴清響。她看著坐在對面的人,沒好氣地說:“你從前三五年不來看我一次,現(xiàn)在隔三差五地往我這里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竹里館藏了什么寶貝,能讓勇冠侯這么上心?!?/br> 林勛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睡不香,覺得自己滿腦子盡是齷蹉。怪那丫頭實在太勾人,他只嘗了兩次,就有些欲罷不能,恨不得日日抱著看著。可于坤再三告誡他不能來硬的,所以他只能跑來看看,以慰相思之苦。 三年時間,曾看不到摸不著,只能隨著紙頁間描繪的那個人或悲或笑。等真正見到了,曾經(jīng)心里壓抑著的感情好像突然找到了傾瀉口,一發(fā)不可收拾。終有那么一個人,他愿靠近,愿疼惜,愿與之并肩老。 施品如倒了杯茶推過去:“你今天恐怕白跑一趟了,月三娘托人來說,她家中有事,應(yīng)該不會來?!?/br> 林勛應(yīng)了聲,端起墨綠的粗瓷茶杯,有竹葉的清香蔓延在嘴里。他端詳著那茶杯,兀自說道:“這東西不像是姨母用的,不夠精致?!?/br> 施品如淡笑道:“我自己燒的,精瓷太薄,容易燙手。這顏色跟我的竹里館更配?!?/br> 林勛說:“姨母的手巧?!?/br> “你用不著恭維我?!笔┢啡缈粗謩?,語重心長地說,“你若真喜歡那位姑娘,便叫你母親派人堂堂正正地去她府上提親,你母親沒有不應(yīng)的理。她前兩日還跟我提起你的婚事,說就差把月宮的嫦娥給你請下來了。不過,那朱家五姑娘的樣貌氣質(zhì),與嫦娥也沒什么兩樣了?!蹦侨?,她還故意叫婢女說自己的壞話,用來試探朱綺羅。婢女回來后稟報的話,讓她對朱綺羅的好感又添了幾分。雖是年紀小了些,好在沉穩(wěn)懂事,未必擔不起一個家。 “她已有婚約在身,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br> 施品如秀眉輕蹙:“有了婚約,你還敢覬覦人家?”她教授皇室的皇子公主禮儀,最是看重這些,當然不贊同林勛奪人-妻子的作法。林勛卻不以為然:“她的那樁婚事成不了。與她有婚約的人如今惹上了劉英的案子?!彼爬ǖ煤芎唵?。 施品如雖然很少理那些個凡塵俗事,但也知道劉英的案子到底有多大。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是要徹查,絕不放過一個的。 婢女跑過來說:“夫人,朱家小姐來了?!?/br> 施品如有些意外,看到林勛動了動身子,淡淡地說:“請到明堂去吧?!?/br> 綺羅心中十分擔憂陸云昭,但她什么都做不了,連他的面都見不到。愈是坐在家中,愈是會胡思亂想,倒不如來竹里館靜一靜心。 施品如是真正的名家,教過皇子和公主,教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弟子,而且她輕易不收徒。綺羅自問還沒有真正拜到這個師父,至少得拿出當時劉備三顧茅廬的誠意來。 她坐在明堂里,看到丫環(huán)抱了一大堆的畫軸過來,放在案上:“夫人要小姐先看看這些畫,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一幅。” 施品如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綺羅點了點頭,寧溪幫著她把幾幅畫打開來,掛在旁邊的墻上。這幾幅都是名家的作品,有山水,有花鳥,風格迥異。綺羅站在墻前面,托腮琢磨施品如的意思,選一幅喜歡的畫,就只有這么簡單? “唉呀!”身后婢女輕呼了一聲,原來是堆疊的畫卷紛紛滾落到了地上。 寧溪和綺羅都幫忙去撿。 有一卷畫滾得比較遠,落到了門邊。綺羅快步走過去,剛準備彎下腰,一只修長的手從門外伸進來,把畫卷撿了起來。 “謝謝?!本_羅抬眼,看見白衣翩翩,俊朗出塵的蘇從修,愣了一下,連忙低頭。她不由得心虛,當日舞樂坊他們見過,不會被他認出來吧? 蘇從修看見綺羅,也是驚為天人。他忽然想起結(jié)發(fā)的亡妻,初見時,羅衣新裁,斂盡春山羞不語。少年時代的炙熱情懷,都伴隨著她的一顰一笑??上С苫閮H一年,她便撒手人寰。此后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綺羅盯著蘇從修手里拿著的畫,欲言又止。蘇從修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忙把畫遞過去:“抱歉?!?/br> 綺羅雙手接過畫,屈膝行了個禮,便退到一邊。 “蘇公子。”婢女連忙走過來,兩頰飛著紅暈。 蘇從修溫和地問道:“師父在嗎?” “在竹園里頭,奴婢這就引您去?!辨九肿隽藗€請的動作,蘇從修便跟著婢女走了。 寧溪走過來說:“沒想到蘇公子竟也是施大家的弟子?他可是公認的當世唯一能跟表公子媲美的大才子,科舉的狀元郎呢!” 綺羅只默默地把畫展開來看,寧溪暗自懊惱,怎么無端地又提起表公子來了? 綺羅好似沒有在意寧溪說了什么,挑來選去,最后選了一張落款為清蓮居士的芙蓉圖。清蓮居士是享譽四海的名士,博學多才,亦善謀略,號為文壇的泰山北斗。其中尤以畫為精絕。這幅芙蓉圖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跡,但應(yīng)該是他很早期的作品,有些瑕疵,但色彩冶麗,布局飽滿,功底不俗。 “就這幅吧。”綺羅轉(zhuǎn)身對婢女說。 施品如剛好走進來,看到綺羅挑的畫,不以為然:“那么多好畫,為何偏偏挑了這幅?” ☆、第48章 師兄 綺羅向施品如行了個禮,落落大方地說:“我明白畫畫與書法一樣,講究傳承。夫人要我在這些畫里頭選出自己喜歡的,應(yīng)該是讓我今后勤加摹仿,再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自己的風格。這位清蓮居士是當世難以企及的高人,若是他后來的寫意山水之類的大作,我是萬萬不敢選的。但這幅畫是他早期的作品,沒有那么磅礴大氣,反而透著一股……清麗寫趣的風格。”她不好意思明說,這幅芙蓉圖,從畫風到用色,都極像是女子的手筆。 施品如忍不住抬袖掩嘴笑,她本來人淡如菊,這一笑卻似桃李芳菲:“世人便是把她捧得太高了,后來畫的那些……也不過是故作高深罷了。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用意,我便給你多找些她早期的畫作,你拿去臨摹吧?!?/br> “是。”綺羅應(yīng)道。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如此不把清蓮居士放在眼里的,那可是高山仰止的名士啊。哪怕是施大家……這么說也有些不妥吧?而且,施大家居然有很多清蓮居士的畫作,還可以隨便丟給她臨摹,她沒有聽錯吧? “來辦正事吧?!笔┢啡缍俗聛恚九巡瓒私o綺羅。 綺羅不明就里,婢女低聲提醒:“小姐,這是拜師茶呀?!本_羅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跪在地上,把茶高舉過頭頂,奉給施品如:“師父請喝茶!” 施品如接過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既然入我門中,就有些規(guī)矩要守。我請了你師兄過來,與你說一說。月堂,你出來?!?/br> 蘇從修從門后走出來,先是向施品如行禮,然后笑道:“小師妹有禮了?!?/br> “師兄?!本_羅誠惶誠恐,忽然之間就跟蘇從修成了同門!月三娘這是給她找了多大的一棵樹靠著。 蘇從修開始說規(guī)矩,那些刻板的條規(guī)從他嘴里說出來,就跟吟誦風月一般優(yōu)雅。綺羅用心地聽著,恨不得拿紙筆全都記下來,生怕錯漏了一條。她現(xiàn)在還覺得恍惚,施大家收個弟子那么難,這么輕易就收了她? 等蘇從修說完了,施品如睨著他,口氣不善:“往后既是同門,你也要幫著指點她。雖說是個女孩兒,也別太寬厚了。你那個師弟,從小便是被你寵得沒了樣子?!?/br> 蘇從修無奈笑道:“分明是師父最寵他……弟子謹遵師命?!?/br> 施品如扶著丫環(huán)起來:“今天就到這里吧,我乏了。你們都先回去。”她估算著時間,一會兒那難纏的人又該來了。 蘇從修傾身欲扶綺羅,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夫人,您不能進去?!?/br> “你不是說夫人不在嗎?我進去看一眼就走?!边@人說著便闖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驀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