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李甲忍不住轉過頭來,只見十娘端坐在床沿,背挺的筆直,眼中光華閃耀,周身環(huán)繞著一股凌然之氣,讓他幾乎不敢直視。 十娘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君心突變,定是有人指點,李郎你說是也不是?” 事到如今,李甲只好硬著頭皮,將與孫富在酒樓談過的事情講了出來:孫富愿贈與他紋銀千兩,以易十娘。 他帶了銀子回府,保其父不怒,仕途平坦;孫富攜美而歸,春宵帳暖,亦保富貴終身。 “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甲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只覺臉頰上火辣辣的,他愣愣的瞪眼看著十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娘剛才……居然動手打了他的耳光! 十娘收回手來,仰天長笑,“好個兩全豈美,原來十娘價值紋銀千兩,難為李郎一番苦心,此等良機不可錯過,明日一早你銀子一到手,我便去孫富船里?!?/br> 李甲捂著通紅的臉頰原本想怒,但又知自己理虧,眼見十娘傲氣凌霜,映襯著船外飛雪,竟然像那冬梅一般,一時間心頭紛亂,竟掩面嗚咽起來。 第二日天明,十娘早早便起來梳妝打扮。 她并不會梳那些古代女子的發(fā)髻,仍將長發(fā)辮成一道,垂于肩頭,發(fā)梢甩在腰間。 臉上妝容卻刻意修飾,差點就把巴黎時裝周的勁頭拿出來了。 但只見花鈿精細,繡襖美艷,十娘對鏡顧影自憐,故意自嘆道:“只怕今日之裝不能再見了?!?/br> 眼角偷窺李甲,竟看到他面露喜色,恨得十娘心里將他的八輩祖宗問候了個遍。 十娘心中長嘆一聲,今天過后,姐再不陪你玩了,愛誰誰去! 見她打扮已畢,李甲便過舟去孫富那里要銀子,孫富總歸是生意人,jian詐的很,稱必須等得到十娘信物為憑。 十娘冷笑,“這有何難?!狈凑攀锝袢毡阋涝谶@江中,身邊的這些行李再也無用,便差人送到了孫富船上。 孫富一見大喜過望,忙帶了銀子過舟親自交給李甲。 十娘出了船艙并不理睬他們兩個,而是抱著描金朱漆箱來到船頭。 江面,風起浪涌,碎雪撲面。 十娘深吸一口氣,眼看就要這一幕就要殺青,最后這一場戲她定要演得讓他們永生難忘! 江中,蒼明駕一葉小舟正緩緩向李甲他們的船靠近。 碼頭上,青衣喬裝的船夫也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這邊…… ☆、第24章 云暗江心,十娘投江 江面,碎雪蔽日,風浪與云平。 十娘懷抱描金朱漆箱,昂首佇立船首,返身招呼李甲與孫富。 孫富眼見十娘今日打扮的分外嬌美,整顆心都跟著癢癢起來,忙跟上前。 李甲失了十娘,心里隱約有一絲不舍,與她這一路,卻連一點便宜也沒沾到,每次他想親熱,她都以要等到洞房之夜托福終身為由推了。 不過看著拿到手的銀子,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與十娘的感情縱然再深厚,她也只不過是個女子罷了,只要他的父親為他在京城鋪好路,這種女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十娘目光掃過李甲與孫富,從他們臉上她根本看不出任何歉疚,他們就這樣當著她的面,將她像個物件似的交易了。 “你們二人僅以紋銀千兩交易,也未免太目光短淺了?!笔锬樕贤蝗晦D了厲色,高聲喝道。 李甲與孫富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十娘冷冷一笑,猛地將懷中寶箱打開,喝道:“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這是什么!” 但只見朱漆箱內珠光寶器迷人眼目,貓眼精光射,綠祖母石通體晶瑩,紅寶石大如栗,赤如櫻桃。 李甲跟孫富大驚失色,箱中盡是奇珍異寶,何止紋銀千兩? 十娘隨手拉出箱內上層抽屜,將星漢神砂,煮海金丹和鐵樹花盡數(shù)投入江中。 看著李甲等人手足無措,滿臉懊悔的神色,十娘心中的小人笑的張狂。 幸好提前她托了蒼明幫她暗中定制了一批贗品珠寶,今日她投入江中的,正是那些假貨。 李甲和孫富根本來不及細看,就見十娘將那些寶貝投進了江里,急的傻了眼。 這時鄰舟的客船聽到動靜,紛紛靠過來,想一探究竟。 十娘故意又持了朱漆箱給李甲看,只見箱內第二層抽屜內盡是明珠翠玉,三層白璧紫金…… 價值更是難以估計。 十娘故意將寶箱舉起,看那動作,好似欲將其投入江中似的。 李甲又是心疼,又是懊悔,不覺掉下淚來,不顧一切的撲上來,抱住十娘的雙腿,哭求她停手。 孫富站在后面臉色鐵青,急得團團亂轉,不知如何勸阻才好。 十娘抬腳將李甲踢到一旁,纖指伸出,直指孫富,痛罵道:“孫富,你計狠心毒,破人姻緣,我死后縱然化為厲鬼,也定不饒你!” 孫富聽得心驚rou跳,連連后退,本想躲起,怎耐身后站得盡是艄公船家,不知不覺間,他們都聚在船上觀看,孫富根本無處可躲。 十娘臉上冷意決然,又向李甲道:“十娘落入風塵實非本意,因此平素多有積蓄,以備用于急難,卻不想十娘有眼無珠,錯認魚目,試問李郎,區(qū)區(qū)紋銀千兩比十娘箱中珍寶如何?” 李甲心中又苦又澀,只能拼命哀告:“全都是李某的錯,十娘息怒!” 心疼了吧?知道后悔了吧? 十娘罵完兩人心中痛快,不知不覺間,原本十娘殘留在她心中的,那絲對李甲的感情,居然漸漸消散開了。 她在心中默默祝禱:李甲表面深情厚義,實則負心薄情,我會代替你好好活下去,從今以后,世上再無十娘! 江面北風蕭蕭,但見云暗江心,十娘突然仰天長嘆:“十娘敢告世人,非風塵女子負李甲,乃官宦公子負十娘也!” 說罷,她提起裙擺,懷抱百寶箱,縱身一躍跳入江中…… ☆、第25章 佛預不堪解 天禪寺。 清雪靜落于幽曲石徑之上,耳畔唯聞鐘磬之音。 風暮寒身著奢華的黑色狐裘,負手站于天清寺的望云臺上,偶爾輕咳幾聲。 “施主還未解得佛預?”在他身后,一位老和尚正在用手里的碎谷粒喂食山中野鳥,那一大群鳥兒仿佛并不怕他,搶食熱鬧的很,但卻沒有一只鳥兒敢落到風暮寒的身邊。 老和尚微微嘆息,“施主身上殺氣太重?!?/br> 風暮寒目光冷清,眼睛里雖然沒有殺氣,但卻如這冬日的天氣一般,冰的化不開,“三年了,我一直未曾遇到佛預之人?!?/br> 老和尚微微笑了笑,“施主以為老衲是在說謊不成?” “慧悟主持應該不是這樣的人?!痹掚m如此,風暮寒的聲音里卻沒有絲毫溫度。 他確實懷疑過佛預,當初他四處求醫(yī)問藥,企圖醫(yī)治身上所中之毒,便問天禪寺求那鎮(zhèn)寺之寶,能解百毒的畫骨香。 但卻被告之十幾年前,畫骨香被前任主持帶下山,云游四海不知所蹤,唯獨留給前來求畫骨香之人一個佛預。 失魂之人欲歸天,生死輪回兩相厭。畫骨無需苦尋覓,人海茫茫終相見。 風暮寒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他也曾數(shù)次來天禪寺,求解于現(xiàn)任主持慧悟。 可是這老和尚卻每次都只笑稱天機不可泄漏,弄的他也毫無辦法。 就在這時,望云臺上匆匆上來一個小和尚,合十對老和尚道:“有人求見世子爺?!?/br> 風暮寒知道這望云臺并不是普通俗家弟子能夠踏入的,便想隨了小和尚下去。 望云臺有石階百余階,光是上下便夠風暮寒受的,老和尚道:“施主身子不便,就讓那人上來說話吧?!?/br> 小和尚雙手合十下去了。 不一會只見青衣自望云臺下匆匆跑上來,臉色鐵青。 風暮寒只覺一陣冷風吹過,全身不禁打了個寒噤。 青衣跪于地上,氣息微喘,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才趕回來的。 “速速講來?!憋L暮寒聲音一如平常,但若細看不難發(fā)現(xiàn),他攏于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回世子爺,屬下罪該萬死……”話未說完,青衣額頭早已滿是汗水。 “阿彌陀佛……”聽到青衣言出死字,慧悟和尚吟了聲法號。 風暮寒劍眉緊鎖,眼睛卻死死盯著青衣,喝道:“說下去!” “杜十娘她……投江而亡!” 風暮寒呆呆的站著,周圍的聲音都好似都在這瞬間離他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只覺滿口腥甜的血味。 這血的味道……與那時帶有香味的血比較起來…… 突然間,無數(shù)個原本獨立的畫面被連貫起來。 那時他嘴里嘗到的,帶有冷香味道的,還有后來他燒掉絹帕時聞到的……原來緩解他身上毒癥發(fā)作的,竟然是她的血。 失魂之人欲歸天,生死輪回兩相厭…… 佛預里原本無法被理解的句子,他突然間悟了。 只可惜……還是遲了…… “撲拉撲拉!”望云臺上,無數(shù)野鳥像是受到驚嚇,全都沖天而起,密密麻麻,遮云蔽日。 風暮寒仰頭看著它們,眼中光華漸漸淡了,一下子就像全身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一般,一頭栽倒。 ☆、第26章 天上掉下來的親戚 涼州城。 蒼明將馬車停在客棧前,十娘身上裹著大氅,兜帽扣下來遮住了半個臉與蒼蘭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