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顧若離又去看別人,不但是這個中年的婦人,就連旁邊玩鬧的孩子也都停下來看著她,打量著,滿眼戒備。 “這是京中來的縣主娘娘?!币返娜诵振R,專門做打雜一類的事情,是外編,每個月在這里混口飯吃而已,“跟著鎮(zhèn)國將軍一起來的,要在這里住幾天。” 馬大頭的話一落,就聽到有人嗤笑一聲:“縣主?!我們這里還來過公主呢,又怎么樣,還不是待一個時辰就走了。”說著笑了起來,“裝模作樣的,還不是為了來顯示自己的高貴?!?/br> 顧若離皺眉提著包袱往前走,馬大頭有些尷尬,低聲和顧若離解釋道:“縣主娘娘千萬別生氣,她們都是鄉(xiāng)下婦人,出口粗鄙。” “我不生氣。”顧若離沿著中間的夾道往前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人還坐在樹底下看著她,滿眼輕蔑的樣子,她回頭過去,道,“她們都是家屬嗎?家里的男人呢?!?/br> 馬大頭就道:“四年前在居庸關(guān)都死在了瓦剌人手中。她們就不肯走,不是拉著自家孩子要頂職,就是自己鬧著頂職,軍中怎么可能要女人??墒撬齻儾豢献?,就集體住在這里,每天兩回,輪流輪班?!?/br> 這么說,她們是自發(fā)的組建了女子的隊(duì)伍了? 難怪看那些婦人個個都很彪悍的樣子。 “縣主您不必理會她們?!瘪R大頭道,“秦大人早就想將她們趕走了,只是苦于無處安置,才拖到今天,要是她們敢對您不敬,秦大人肯定不會繞了她們的?!?/br> 顧若離沒有說話,跟著馬大頭在一間小院子里停下來。 “這附近也沒有別的住處了,只有這里還有一間空房間,其他的不是混合的大院,就全是男人,縣主去不合適?!瘪R大頭說著敲了院門,“這里住的是一對母女,男人也是四年前死在了居庸關(guān),人是最和善溫和的,縣主您盡管住,有什么事找她就可以了?!?/br> 顧若離點(diǎn)頭,就看到院門被人打開,一對母女站在院門口,靜靜的看著她們。 母親約莫二十幾歲的樣子,身材很高也很魁梧,容貌端正,穿著短褂和燈籠褲,小姑娘七八歲,皮膚有些黑,亦穿著粉白的短褂梳著羊角辮,一雙不大的眼睛很機(jī)靈的打量著她。 母女兩人都很干練的樣子。 “她姓廖,夫家姓韓。”馬大頭引薦著,又對韓繆氏道,“這位是京城來的縣主娘娘,要在這里住幾日,你細(xì)心照顧著,到時候大人定重重有賞。” 韓繆氏看著顧若離,木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縣主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盡管與我們說?!彼蛄恐櫲綦x,看上去年紀(jì)不大,長的非常漂亮,可能因?yàn)橼s路的關(guān)系臉色發(fā)白,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 不過倒也不奇怪,京城來的小姐都是這樣的,一點(diǎn)臟苦都受不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縣主。 只要她住在這里幾天能不要太折騰就好了。 “打擾了?!鳖櫲綦x累的精疲力盡,韓繆氏點(diǎn)頭,和馬大頭道,“你忙去吧,縣主娘娘我會照顧好?!?/br> 馬大頭應(yīng)是,和顧若離打了招呼便走了。 顧若離進(jìn)了院子,四處打量了一眼,是個四合院統(tǒng)共四間正房帶著兩間耳房,收拾的到是很齊整,可是因?yàn)轱L(fēng)沙的關(guān)系,到處都有些灰撲撲的感覺。 “有沒有熱水?”顧若離看著韓繆氏,“或者告訴我廚房在哪里也成,我自己去燒?!?/br> 韓繆氏微楞,隨即道:“不敢讓縣主娘娘親自動手,民婦去就好了,一會兒就能有水?!彼f著往廚房去,她的女兒就跟在后頭,時不時的回頭去看顧若離。 “那個……”顧若離頓了頓,“我住哪間?” 韓繆氏指了最西面的那間:“東西都不大好,若是縣主娘娘住的不習(xí)慣,就去東面那間睡,晚上我來睡西間?!?/br> “不用了?!鳖櫲綦x擺手,推開了最西面的那個房門,里頭有些暗,等過了一刻她才看清,確實(shí)是不大好的樣子,椅子桌子都是舊舊,床上掛的帳子都破了兩個洞…… 她倒在床上舒出一口氣來,無奈的道:“等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坐車!” 以后就是再著急,她也不想騎馬。 不知不覺她睡了一刻,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翻身坐起來問道:“誰?” “熱水來了?!表n繆氏站在門口,“縣主是要沐浴還是梳洗,若是沐浴我給您將浴桶拿來,已經(jīng)洗刷干凈可以用?!?/br> 顧若離還真想洗澡,她點(diǎn)頭道:“我和你一起去抬?!彼f著開門出去,韓繆氏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去了耳房,不等顧若離跟著進(jìn)去,她就一個人抱著一個碩大浴桶出來,看上去很重,可在她手里卻輕飄飄的似的。 在房中擺穩(wěn)。 顧若離愕然,看著她又一手提著一個水桶,將熱水倒進(jìn)去,試了水溫回頭看著她:“郡主要服侍嗎?” “不……不用。”顧若離擺手,走過去看到浴桶里已經(jīng)裝了半桶的水,暗暗咋舌。 韓繆氏應(yīng)是退了出去,門被她帶上。 顧若離脫了衣服泡在水里,大腿內(nèi)側(cè)一陣澀疼,她才發(fā)現(xiàn),兩邊的腿已經(jīng)被磨破了皮,難怪火辣辣的燒著疼。 她嘆了口氣靠在桶壁上。 “娘。”門外,那個小姑娘說道,“她晚上要在我們家里吃飯嗎,馬大頭又沒有給我們銀子,難道要讓我們將口糧讓給她?” 韓繆氏回道:“一會兒娘去問問馬大頭,家里已經(jīng)沒吃的了?!?/br> “真是麻煩?!毙」媚锊荒蜔┑牡溃笆菋尚〗憔驮摯诩依?,跑到這里就是給人添麻煩。”她話落,就聽到房間里一聲驚叫傳來,韓繆氏頓時臉色大變,這位縣主雖然年紀(jì)不大,可是長的太漂亮了,不會是有人故意從窗戶里…… “你別動,娘去看看?!彼f著,抄了手里的鐵叉,猛的推開了房門,隨即愣住。 就看到顧若離披著頭發(fā)和衣服,光著腳有些狼狽的站在房間中央,地上濕了一大塊,她正尷尬的看著她。 “屋頂上掉了一只老鼠?!鳖櫲綦x指了指浴桶里,不自在的道,“抱歉,嚇著你們了。” 韓繆氏松了口氣,一只老鼠而已,只要不是人就行。 “在哪里?”韓繆氏走過去,果然看見一只老鼠在水桶里噗通著,她很淡然的用鐵叉精準(zhǔn)的夾住老鼠,回頭看著顧若離問道,“還洗嗎?” 顧若離搖頭:“不洗了?!彼杆俅┝艘路帜门K衣服將腳擦干凈,不敢去看韓繆氏……她剛才真的是嚇了一跳,直到現(xiàn)在都有些驚魂未定。 韓繆氏又看了她一眼,夾著老鼠出了門。 “一只老鼠也怕成這樣?!蹦莻€小姑娘道,“我們還吃過田鼠呢,果真是嬌小姐?!?/br> 她沒有故意壓低聲音,所以顧若離聽的很清楚,她羞愧不已,坐在房里看著那只碩大的水桶發(fā)呆。 “嬌嬌!”外面,傳來趙勛的聲音,顧若離一喜忙整理了衣服開門走了出去,果然就看到趙勛站在院子門口,她松了口氣,笑著迎了過去,“你住在哪里?” 這里都是女人,趙勛應(yīng)該不會住進(jìn)來。 “我在后面?!壁w勛用下頜點(diǎn)了點(diǎn)圍墻的隔壁,告訴她他住在另外一間大院里,“你還好吧?!?/br> 她衣裳有些皺巴巴的,還有著水漬,頭發(fā)洗了還沒有干,濕漉漉的垂在兩側(cè),劉海黏在臉上,將臉遮去了許多,越發(fā)撐得她膚色細(xì)白,眼睛大且明亮。 就這樣站在他面前,給人一種無助的樣子。 他不由皺眉,目光在院子一掃,就看到耳房門口站著一對母女,見著他打量過來,兩個人明顯瑟縮了一下。 “把頭發(fā)烘干,我?guī)闳ボ姞I?!壁w勛只是掃了一眼,便又看向顧若離,“時間還早,不必著急?!?/br> 顧若離摸了摸頭發(fā),她其實(shí)不大想烘,對著爐子又是一身汗,便笑著道:“我隨便綁起來,一會兒就干了。”她說著,回了房里,過了一小會兒就梳了個麻花辮跑了出來。 和平時的她不大一樣,顯出了幾分孩子氣。 趙勛面色和煦了一些,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在了前面,顧若離回頭對一對母女道:“我出去了,晚上可能會回來遲一些,勞駕給我留個門?!?/br> 韓繆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顧若離跟著趙勛跑了出去,兩人順著進(jìn)來的路往外走,方才那些聚集在院子里聊天的婦人孩子們依舊還在,打量著他們,一雙雙眼睛里滿是譏誚和不忿。 “七爺!”顧若離走在趙勛身邊,低聲道,“這些人看著不大友善,軍中恐怕也不會好,你可有別的安排?” 這個都司的兵權(quán)不知是隸屬哪里,但看樣子軍費(fèi)并不寬裕,要不然也不會連將士遺孤都淪落到?jīng)]有飯吃的地步,這還是賴在軍中沒有走的,那些離開的,還不知過的什么日子。 據(jù)她所知,將士一旦戰(zhàn)死,應(yīng)該是有一筆撫恤金的,有多少她不知道,但是不過才四年,總不至于過成這樣。 “沒有安排?!壁w勛負(fù)手大步出了院門,沉聲道,“但只要來了,就總有辦法?!?/br> 顧若離還以為他安排好了呢,不由道:“你不是來收兵權(quán)的嗎?難道沒有帶圣旨什么的?” 趙勛就睨了她一眼,含笑道:“在軍中想要讓別人聽你的,絕對服從命令,從來靠的就不圣旨?!?/br> “那是什么?”顧若離說完,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果然,就看見趙勛停下來,盯著她含笑吐了兩個字,“拳頭?!?/br> 簡單粗暴,卻又是最管用的。 顧若離看著他的樣子,想到了方才韓繆氏淡然從容夾走的那只老鼠,不由臉上騰的一下紅了。 她看她的眼神,里面就寫著輕蔑和不屑。 在這用拳頭說話的軍營,她真的是太單薄勢弱了。 “發(fā)什么呆。”趙旭摸了摸她的頭,“等我下?!痹捖?,拐去署衙的一間房內(nèi),轉(zhuǎn)身出來他手里就多了頂帷帽,垂著的是黑色的綃莎,“戴上?!?/br> 顧若離接過來戴上,頓時就隔絕了四面八方不知在什么方位的眼神。 趙勛滿意的看著她,轉(zhuǎn)身接著往前走,顧若離跟在后面問道:“你見到那位秦參將了嗎?還有那些生病的馬呢,治好了嗎?” “馬看到了,至于那位參將。”趙勛的眼中露出一絲冷意,道,“倒是不曾見到。不過也無妨,我們先去看馬,稍后再說人的事?!?/br>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啊,顧若離笑了起來。 兩個人出了署衙,繞到后面去,顧若離才發(fā)現(xiàn)后面是一個巨大的平坦的空地,說是空地也不算,因?yàn)闊o數(shù)個一排排的有點(diǎn)像集體宿舍的單間豎連在一起,中間留著一條約莫三丈寬的路,每個房間門口都架著長長的竹竿,上頭亂七八糟搭著各種各樣晾曬著的衣服。 這樣的望不到頭的聯(lián)排房子一共是兩排,每間里大約不止住一個人,所以顯得亂糟糟的,卻又莫名的熱鬧。 他們一直往前走,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又看到橫過來的一排馬廄,數(shù)不清的馬栓在里頭,有的長嘶,有的打著鼻響,馬廄前面堆著草料,十幾個人在收拾著,草屑漫天飛舞,蚊蠅嗡嗡響在耳邊,臭氣熏的她眼睛都睜不開。 “有多少匹馬?”顧若離大概看了一眼,豎過來的這樣的馬廄,統(tǒng)共有七八排的樣子,估摸著近千匹馬是有的。 趙勛略掃了一眼,眼眸微瞇,淡淡的道:“一千三百零十二匹!”可現(xiàn)在這樣看上去,不過九百多頭! 顧若離驚嘆,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這還是沒有看到駐扎在這里的三千騎兵,若是看到了,只怕場面更加震撼,只是,這么多人這么多馬,一天要多少的糧草…… 也是不小負(fù)擔(dān),難怪歷代帝王都會哭窮,縱然有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也沒有一統(tǒng)天下的糧草。 “趙將軍!”馬廄那邊,遠(yuǎn)遠(yuǎn)有四五個人跑了過來,步子又大又快,“聽說您親自來了,屬下都不敢相信,也沒有親自接待,實(shí)在是屬下之過?!蹦切┤舜┲忠拢虬绲暮吞镩g的農(nóng)民沒什么區(qū)別,若非腰間要掛著刀,顧若離都不相信這些人是軍營出身。 “屬下參見鎮(zhèn)國將軍!”五個人過來齊齊跪地行禮,各自報(bào)了家門,趙勛立著微微頷首,道,“趙某是聽說馬得了疫病,特地過來看看,如今可好?” 五個人起身,其中一個身體瘦弱但很精壯,約莫四十幾歲的自稱劉佩書的男子回道:“方才來了一位獸醫(yī),已經(jīng)開了藥,說是吃上兩副就能好?!?/br> “那就好。”趙勛頷首,那些人就驚訝的超顧若離看來,隨即眼中露出曖昧之色…… 都說趙遠(yuǎn)山不近女色鐵面兇殘,沒有想到卻是個多情的人,這出門了身邊還帶著女伴隨同,真是人在高位就是不同的待遇啊。 他們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十個人的命命都抵不過一匹馬,而他們卻美酒美女日日笙歌,紙醉金迷。 “這位是靜安縣主?!壁w勛介紹道,“受皇命所托,與趙某一同來巡視?!?/br> 劉佩書幾個人一怔,沒有想到不是普通的女子,還是身份高貴的縣主,看上去一點(diǎn)都不像啊,哪有這樣的小姐來這種地方,一個丫頭不帶不說還能靜靜待會兒的,幾個人忙躬身行禮,顧若離回了禮,道:“勞煩幾位大人帶我過去看看馬吧。”她來就為了馬,總要看一下。 劉佩書一愣,和旁邊的人對視一眼,又猶豫的和顧若離道:“那邊臟臭,縣主去的話怕是會……”雖說和別的小姐有些不同,可也受不住馬廄的臭味,更何況要是被馬驚著,到時候他們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走吧?!壁w勛不打算多解釋,回頭看了眼顧若離示意跟著他,顧若離果然跟在他身后,往馬廄那邊而去。 劉佩書幾人面面相覷,只得跟上。 “馬養(yǎng)的不錯。”趙勛目光一掃,這些馬都是從關(guān)外購進(jìn)來的,性子雖野但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平時一般的衛(wèi)所莫說這么多,就是一匹都弄不到。 “我們除了平日的訓(xùn)練,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他們身上?!眲⑴鍟砘氐溃皼]想到這兩天就出了這種事,大人帶著屬下幾人已經(jīng)三天沒有睡覺了,什么獸醫(yī)都找了,恨不得代替它們生病才好?!?/br> 趙勛沒有說話,劉佩書好像意識到什么,立刻解釋道:“秦大人不知您來,昨天下午陪夫人回娘家,屬下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今晚肯定能回來?!?/br> “公事要緊,不必著急。”趙勛微微頷首,回頭去看顧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