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離愕然，余光去打量方朝陽的神色。

    她面無表情的坐著，仿佛沒有聽到崔延庭的話一般。

    顧若離收了目光，崔延庭這事辦的出乎她的意料，她不過說了半句，他就能立刻做出這樣的反應(yīng)來。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方朝陽的性子，但凡確定是崔婧語做的，她必然是以牙還牙的。

    到時候崔婧語就不是去庵廟這么簡單了。

    崔延庭這么處理，既堵了方朝陽順勢救了自己女兒，還做出了姿態(tài)，一副護(hù)著她的樣子。

    甚至于昨兒崔婧語裝病不得不喝的藥，也就此罷了。

    看來，她鬧騰著，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啊。

    “你別氣了，擔(dān)心身子，嬌嬌這一摔少則休上一個月，她還要你照顧呢?！贝扪油ポp聲細(xì)語的安慰方朝陽，“讓她去清濯庵自生自滅去，犯不著和這個不懂事的生氣?！?/br>
    方朝陽這才抬頭，看著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不是約了我兄長去喝酒嗎，還不走。”

    “也是，不能讓侯爺久等了?！贝扪油ヒ汇?，打量了她一眼，隨即和顧若離匆匆而道，“好好休息，京城來了一批琉璃制的玩意兒，明兒我給淘些回來，就當(dāng)給你賠罪了?！?/br>
    “不敢?！鳖櫲綦x傾身微福了福，“伯爺慢走?！?/br>
    崔延庭頷首，快步出了暖閣。

    方朝陽臉色很難看，坐在桌邊也不說話，顧若離看了她一眼，出聲道：“我衣服摔破了，讓雪盞給我回去拿身衣衫吧?！?/br>
    雪盞還在外面跪著。

    方朝陽皺眉，顯然對顧若離的態(tài)度不滿意，可到底沒有訓(xùn)斥，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秋云看見就退到門口，對雪盞打了手勢，雪盞這才起身去罩院給顧若離取衣服。

    “太醫(yī)來了?！崩頼ama領(lǐng)著位大夫進(jìn)來，方朝陽一看見對方，怒火再也壓不住，“孫新意呢，死了？”

    來的是位年輕太醫(yī)，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白白凈凈的顯得很文弱，他恭敬的回道：“師父今日身體不適，所以讓我來了?！庇纸忉尩?，“小姐的腿傷不算重，在下可以治療?！?/br>
    “呵！”方朝陽冷笑道，“身體不適，看來我要備些禮去孫府拜訪一趟了。”

    年輕太醫(yī)垂著頭，卻半眼不敢看方朝陽。

    “小傷，誰看都無礙的。”顧若離怕她把年輕太醫(yī)趕出去，“孫大人來，也不可能立刻讓我的腿好起來?！?/br>
    方朝陽回頭看著顧若離，面無表情的，過了好一刻才松了一些神色，坐在桌邊吃茶。

    李mama靜靜看著母女對峙，確定顧若離贏了，她才笑著道：“馮太醫(yī)，請?！?/br>
    馮太醫(yī)本名馮勻，表字紫蘇，雖有些文弱，可卻是孫道同的得意門生。

    “得罪了。”馮勻?qū)⑺幭浞旁谝贿?，看著顧若離摔傷的地方，柔聲問道，“疼不疼？”

    顧若離點頭。

    “能不能動？”馮勻不好碰她的腳，顧若離就動給他看，輕輕抬起來慢慢轉(zhuǎn)動，“脛骨挫傷，疼痛強烈，能動，方才冷敷過了?！?/br>
    馮勻一愣，看著顧若離：“冷敷？”

    “嗯?！鳖櫲綦x回道，“這樣的外傷十二個時辰內(nèi)我用冷敷法，有什么問題？”這是常識，她沒有多想。

    馮勻支支吾吾的搖著頭：“沒……沒什么。”他從藥箱拿了兩瓶藥膏遞給李mama，又對顧若離道，“小瓶的今晚開始用，等七日后消腫，便換成大瓶，直到痛處痛感消失?！?/br>
    “多謝?！鳖櫲綦x接了藥瓶過來，打開放在鼻尖聞了聞，朝馮勻艱難的笑笑，和方朝陽道，“若休養(yǎng)的好，二十天就能恢復(fù)?！?/br>
    說完，馮勻行了禮，提著藥箱腳步匆匆的出了建安伯府徑直去了孫府，孫道同正在書房練字，見愛徒來便放了筆問道：“是哪位小姐受傷？”

    “是三小姐。”馮勻回道，“徒兒瞧過了，是小傷，并無大礙。不過……”

    “怎么？”孫道同看著他，馮勻想了想低聲道，“師父，你認(rèn)識這位三小姐嗎？”

    建安伯府的小姐他怎么會認(rèn)識，孫道同凝眉，馮勻便接著道：“可是她知道您新定的外傷急救的方法?！彼麑㈩櫲綦x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徒兒嚇了一跳，這世上只有師父您知道，而且，您是才得出的結(jié)論，為何這位姑娘卻好似早就很熟練了似得?！?/br>
    言下之意，這個法子很有可能在孫道同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在用了。

    孫道同原本只是隨意問問，畢竟他拒絕了方朝陽，此刻聽馮勻一說，他便面色微變：“你確定她是這么說的？”

    “是！”馮勻很肯定，“徒兒去之前，她確實在冷敷，旁邊還有半盆的冰塊?！?/br>
    孫道同蹙著眉若有所思，過了一刻道：“一個府中的小姐……怕是有人教她了這個方子?！?/br>
    可就算有人教她，那么又是誰呢，誰和他一樣得出外傷傷骨時可用冷敷的法子？

    孫道同好奇不已。

    馮勻又道：“還有件事，不知您聽說了沒有?！?/br>
    “什么事?！睂O道同坐了下來，沒有心思再練字，馮勻就道，“前兩天咱們醫(yī)館來了幾個人求診，是個四歲的孩子，頑皮吞了根蘑菇釘……”他將二娃的事以及今天白天梁歡的事都說了一遍，“是一位姓霍的女大夫?！?/br>
    “此事我已聽姜通說過?！睂O道同下午就聽姜通回稟過了，覺得此人的方子好是好，卻應(yīng)該也是沒有多少把握的，但是這種偏方急方，有沒有把握都不重要，真遇到了有總比沒有好。

    “師父。徒兒想說的是，這位姓霍的女大夫，會不會是延州那位，聽說醫(yī)術(shù)了得，會不會就是她告訴建安伯府的那位小姐？”他說著看著孫道同的表情，“還有，您派去的太醫(yī)，這會兒也快到太原了吧?！?/br>
    孫道同微怔，慢慢的站起來，負(fù)著手來回的跺著步子，頷首道：“你想的沒錯，此事需確認(rèn)一番?！比羰腔舸蠓蛘娴牡搅司┏?，而他又派人去延州找，一來一去不知耽誤到何時。

    若是這樣，他辦事不利被訓(xùn)斥事小，延州百姓那邊難免不忿，認(rèn)為圣上不體察民情，不順民心，這樣的大夫也不嘉賞。

    若將來等霍大夫在京中小有名氣了，他們再賞，又有彌補和馬后炮之嫌。

    勢要確認(rèn)才對。

    “還有建安伯府的三小姐。”馮勻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可以找機會再問問她?！?/br>
    孫道同擺手，道：“世上能人何其多，此方有人比為師早也不奇怪，不必追究此事?！鳖D了頓端了茶，“先找到霍大夫再說?！?/br>
    馮勻應(yīng)是，出門而去。

    上了藥膏，腿上的疼就減輕了許多，清清涼涼的，顧若離好奇倒了一點在手心，細(xì)細(xì)研磨憑著里面的藥味來分辨里面的成分。

    有些譜，卻又不大確定。

    她便想到了戴韋，當(dāng)時在西苑，她站在暗處看不清，可是觀他神色，似乎很輕易就能分辨混雜的藥味里，有哪幾種藥。

    “你去崔婧容院子里了？”方朝陽坐過來，遞了杯茶給她，“做什么？”

    顧若離說了聲謝謝，回道：“就是和她說說話，見天色不早了，就回來了，沒想到……”

    “只是聊天？”方朝陽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你沒有事瞞著我？”

    顧若離目光微閃，心頭飛快的轉(zhuǎn)了轉(zhuǎn)，方朝陽就瞇起了眼睛，揮了袖子對云墜她們道：“你們都下去?！?/br>
    房里的幾個丫頭都退了下去。

    “有?！鳖櫲綦x抬頭看著她，“我找到了一個藥方，能治她的病，所以興沖沖的拿回來讓她試試。”

    方朝陽依舊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她的女兒分別的太久了，以至于相處了這么多天，她還沒有摸透她的性子：“藥方，你哪里藥來的方？”又道，“我離開慶陽后，你一直跟著顧解慶學(xué)醫(yī)？”

    她終于開始懷疑她了，顧若離心頭砰砰的跳，并非是怕方朝陽知道她會治病，而是怕她因此知道，她去西苑的真正的目的。

    對太上皇不利。

    “學(xué)了兩年?！鳖櫲綦x一半真一半假，“我覺得我可以開方子了，莫說難的，一些風(fēng)寒頭疼之類的經(jīng)方還是有把握的。可是祖父不讓，說我學(xué)了個皮毛，所以我……”

    方朝陽沒說話。

    顧若離垂著頭也不說話，好像因為這個話題觸動了傷心事，而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知道了?！狈匠柨粗怪念^頂，語氣淡而無波，“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想給她治就治吧，反正她活著也是痛苦，能讓你試一試，是她的功德?！?/br>
    顧若離愕然，嘴角動了動，沒有反駁。

    她不能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指不定方朝陽會因此而再問什么。

    看來她要想辦法給霍繁簍送封信，讓他和張丙中躲一躲，以免外頭“霍大夫”的事情鬧的太大，讓方朝陽又懷疑她。

    “回去歇著吧?！狈匠柣厣砜粗櫲綦x，“我累了?！?/br>
    顧若離應(yīng)了一聲，喊了雪盞和云墜，歡顏也跟著過來，三個人合力扶著顧若離出了暖閣。

    方朝陽靜靜立在窗口，看著顧若離蹦蹦跳跳的出了她的視線，半晌無言，李mama走過來遞了熱茶給她，低聲道：“四小姐由大少爺親自送去清濯庵了，沒哭沒鬧，還自己收拾了幾件衣服?！?/br>
    四小姐變聰明了，知道是崔延庭下的令，她順從的去了，要是換做以前，怕是還要來鬧上一鬧才罷休的。

    “郡主寬心些?！崩頼ama問道，“大夫也說了，三小姐養(yǎng)傷二十天就能全好了。四小姐那邊，奴婢看就算了吧，伯爺也罰了，若您再追過去，難免讓伯爺寒了心?！?/br>
    “有的賬可以慢慢算。”方朝陽冷笑了一聲，她不過是懶得理她們罷了，若有心她想治一個繼女，便是叫她無聲無息的死在家里，也不會有人說她半句，她心頭略轉(zhuǎn)，道：“明天給孫府下帖子，就說我親自登門拜訪?！?/br>
    李mama一愣，以為方朝陽真的以為孫道同今天沒來，要上門興師問罪，便勸道：“孫大人性子直，其實為人倒是難得一見的端正，您……”

    方朝陽眼風(fēng)一掃，李mama接下來的話再不敢說。

    “算了。”她卻又立刻改了主意，“我明天去西苑，你去備些點心?！?/br>
    李mama垂首應(yīng)是。

    顧若離疼的一夜沒睡踏實，直到天亮?xí)r才闔上眼睡了幾個時辰，再醒來時已經(jīng)快到中午，幾個丫頭守在床邊，半步不敢離開。

    “您醒了，可要小解，奴婢背您過去。”云墜雖年紀(jì)小，可比其他幾個丫頭壯實一些，她躬身蹲在床邊，“大夫說您這幾天不能用力?！?/br>
    顧若離嗯了一聲，趴在云墜由她背上去了凈房，等梳洗好出來，午膳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了。

    “二小姐一早就來過了，見您睡著就沒進(jìn)來，還說下午再來看您。”雪盞給顧若離添著湯，“大小姐那邊的嬌蘭也來過，也說晚上來看您。”

    顧若離應(yīng)著，慢慢的喝著湯，雪盞又道：“四小姐昨晚就出門了，沒哭沒鬧，安安靜靜的走了?！?/br>
    “沒鬧嗎?！鳖櫲綦x也有些驚訝，看來是崔婧文教過的，若不然按著她的脾氣，不鬧的人仰馬翻是絕不會乖乖走的

    雪盞笑了笑，看了眼顧若離加在杌子上，腫的高高的腿，抿著唇神色凝重：“小姐，以后您不管去哪里都帶著我們吧，任一個都行，我們也能放心點。”

    “是！”歡顏和云墜并著另一個二等丫頭瑞珠紛紛點著頭，“您要是嫌拖累，帶一個就成，我們絕不會給您惹麻煩?！?/br>
    顧若離笑著點頭：“以后在府里走動，一定帶著你們?！毖韵轮?，出去的話就算了。

    雪盞欲言又止，嘆了口氣。

    “表少爺在家嗎?！鳖櫲綦x惦記著給霍繁簍送信，想了一圈只有楊清輝合適，“去外院看看，要是他在，就請他過來一趟，說我有事找他?！?/br>
    雪盞回道：“表少爺昨晚也去送四小姐了。估摸著下午才能回來?！?/br>
    顧若離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郡主呢?！?/br>
    “郡主出去了?！毖┍K回道，“聽說讓廚房做了蓮子酥，奴婢猜大約是去西苑看望太上皇了。”以前太上皇最愛蓮子酥，所以建安伯府常備一個做點心的廚子。

    去西苑？顧若離勺子里的湯一抖灑了出來，雪盞嚇了一跳忙拿帕子給她，顧若離擺著手問道：“她一個人去的嗎，說什么時候回來沒有？”

    她去西苑做什么，是因為懷疑她，所以去試探太上皇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