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離用袖子擦著汗，等著白姑娘拿藥丸來。

    “閉嘴。”顧若離心急如焚，覺得時間漫長的讓她焦躁，“二娃去看看好了沒有，你幫她一下?！?/br>
    她懷里的孩子和二娃一樣，都是父母生養(yǎng)當(dāng)寶貝的，誰家的孩子也不比別人輕賤。

    “來了。”白姑娘端著瓷碗過來，顧若離掰著孩子的嘴，將四粒丸子塞進去，白姑娘道，“還剩兩?！?/br>
    顧若離顧不了許多：“都給他吃了?！?/br>
    “好?！卑坠媚飸?yīng)是，取了剩下的來，一股腦的喂進孩子嘴里。

    場面安靜下來，孩子躺在地上無聲無息，顧若離探了脈，雖有些弱，可到底還是有跳動的，呼吸也沒有斷。

    戴氏百草堂里的大夫也走了過來，蹲下來號脈，撥開孩子的眼簾看了看，皺著眉搖了搖頭：“雖脈還有，可這樣的情況，肯定是救不活的?！?/br>
    “這下好了?！被镉嬓覟?zāi)樂禍的道，“你們不但是個騙子，還兼了殺人一罪，就等著吃官司吧。”

    張嬸子顫巍巍的走過來，接替顧若離抱著孩子，低聲道：“要是這孩子……就說是我，我去償命?！彼浀妙櫲綦x說過，這是個偏方，她也不是次次都有把握。

    這次的禍事是她引起的，是她把顧若離和白姑娘喊來的，所有的責(zé)任就該她一人承擔(dān)。

    “別急?！卑坠媚镂罩鴱垕鹱拥氖?，“二娃不是四個時辰后才通便，我們等著?！?/br>
    張嬸子點著頭，摸了摸二娃的頭，又垂頭看著懷里的孩子，懊悔不已。

    “讓，讓?！蹦铣潜R司的衙役巡邏至這邊，推開人群，喝道，“怎么回事？”

    伙計看到他們立刻迎了過去，指著地上或坐或蹲的顧若離幾人，把事情經(jīng)過添油加醋的講了一遍：“……官爺，他們這是又行騙鬧事，又逼死了人啊，一定要抓走，太無法無天了。”

    周圍百姓就紛紛指著伙計：“你這么能把自己責(zé)任推了，分明就是你們一起打賭鬧事，才出的人命?！?/br>
    領(lǐng)頭的衙役沒說話，抬頭看了眼戴氏百草堂的牌匾，牌匾的落款是當(dāng)今太子的表字，鮮少有人知道，可他們在衙門里混飯吃，這些東西卻是門兒清。

    再看地上的三個女人并著兩個孩子，雖穿著不錯，可顯然沒有來頭。

    “當(dāng)街鬧事。”領(lǐng)頭的衙役當(dāng)即做了決定，“給我?guī)ё??！?/br>
    說著話，他隨行的幾個人就一起過來，抖著腳鏈就要去綁顧若離和白姑娘。

    “誰敢！”顧若離站起來，目光冷冷的盯著領(lǐng)頭的衙役，“你綁一下試試?！?/br>
    那人一愣，打量著顧若離，雖容貌看不清，可這聲音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

    “你鬧事鬧出人命來，還橫起來了。”他推開同伴，拔刀指著顧若離，“找死是不是?！?/br>
    顧若離站著，仰著脖子，冷笑著：“那你就試試?！?/br>
    那人心頭縮了縮，在京城當(dāng)差，別的本事可以沒有，但是識人的本事一定要練就，這姑娘不像是沒腦子的二愣子，拼死往刀上撞的人，難不成還真的有后臺？

    他遲疑了一下，不著痕跡的收了刀，人卻沒有走，指著地上的孩子：“一條人命，不是你橫就能脫掉干系的?！?/br>
    “誰說他死了?！鳖櫲綦x沉聲道，“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br>
    領(lǐng)頭的人一愣，竟沒了話說。

    伙計啐了一口：“不見棺材不掉淚?！庇值?，“孫氏醫(yī)館給了你們多少錢，讓你們這么賣命！”

    顧若離掃了伙計一眼，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那孩子忽然捂住肚子哀嚎一聲：“疼！”張嬸子一驚，立刻很有經(jīng)驗的問道，“怎么樣，怎么樣，是不是要屙屎?！?/br>
    “肚子疼。”孩子抱著肚子打滾，不停的喊著肚子疼。

    顧若離拿著他的手腕號脈，對張嬸子道：“把他褲子脫了，可能要大解?！边@次喂的分量比二娃的多，反應(yīng)也提前了許多。

    “好。”張嬸子熟練的解開孩子的褲子，孩子半蹲在地上，捂著肚子一副真的要大便的樣子……

    伙計和門口站著看熱鬧的大夫們驚住，這……不但沒死，還要大便？

    在他們醫(yī)館門口？

    “去，去，一邊去?！被镉嬓念^發(fā)虛，“別弄臟了我們的地兒?！?/br>
    哪還有人聽他，眾人就看著孩子嚎啕著，哇的一聲的一聲哭了起來：“我肚子疼！”

    圍觀的百姓又是哭，又是心疼，又是緊張，心都揪了起來。

    孩子蹲了好一刻，忽然只聽到噗嗤一聲，他拉了一堆和著血的東西，張嬸子也顧不什么，拔了頭上的一根銀簪，和前晚張順一樣的翻弄著，就聽她驚喜的道：“拉出來了，拿水來?！?/br>
    隔壁繡品鋪子里，有人提了壺水來，張嬸子將那東西踢出來，倒了一壺水。

    沖刷干凈，眾人果然就看到一枚拇指大小，黑亮的東西在地上滾動，露出來的形狀，正是蘑菇釘?shù)男螤睢?/br>
    “出來了?！北娙艘黄瑲g呼，“這孩子死不了了，真的救活了啊。”

    “他們沒有騙人。這位大夫太厲害了，吞了釘子也被她救活了?！?/br>
    “這位大夫姓什么，方才他們喊她什么。”

    “姓霍，喊她霍大夫來著?！?/br>
    話落，就有人指著顧若離：“年紀很小啊，十二三歲吧。這么小的女大夫，還真是頭一回見啊?！痹捖湟活D，“咦，我好像在哪里聽過什么霍大夫……記不得?！?/br>
    “延州啊?！庇腥舜舐暤溃扒皫讉€月，延州成外劉家村傳大頭瘟，就是一個姓霍的女大夫救好的，聽說也是年紀很小。”

    “真的是。”人群中低低歡呼起來，開始往顧若離身邊擠，想要確認他們猜測的是不是正確，想要看清顧若離臉上是不是和那位霍大夫一樣臉上是不是有塊疤。

    顧若離沒聽他們在說什么，給那孩子號了脈，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問道：“你怎么樣，哪里疼？”

    “你答應(yīng)救我娘的。”那孩子聲音有些沙啞，抓著顧若離的手，“我?guī)土四?，你要救我娘的?！?/br>
    顧若離瞬間紅了眼圈，點著頭：“救，我救！”低聲問道，“你住哪里，我們這去你家看你娘?！?/br>
    “我家在石棉巷，就在石工巷隔壁，很近的。”孩子緊緊盯著她，“你不準騙我?！?/br>
    顧若離點著頭：“我說話算話?！?/br>
    孩子笑了起來。

    “你們！”張嬸子蹭的一下站起來，揪著伙計的衣領(lǐng)，“你們都給我跪在這里，三天，不跪足了誰都不準起來?！?/br>
    伙計臉色瞬間煞白，他身后的大夫更是一哄而散，瞬間回了醫(yī)館該做什么做什么，表示著這件事和他們沒有關(guān)系。

    張嬸子卯足了勁，揪著衣領(lǐng)不撒手。

    伙計喊著兵馬司的衙役：“官爺，他們鬧事，你們管不管?！?/br>
    “走，接著巡邏去，后頭還有好多事呢?！鳖I(lǐng)頭的衙役才不會管，幾個人打賭只要不死人，干他何事，“走了走走?！痹捖洌瑤е肆?。

    伙計傻了眼，拼命的去剝張嬸子的手。

    場面亂了起來，百姓們分成兩撥，一邊喊著“跪！是你說他們要是能救活吞釘?shù)暮⒆?，你們就在門口跪三天的，我們這么多人看著，不準耍賴。”

    伙計和那個大夫憋的滿臉赤紅。

    另一邊卻將顧若離和白姑娘以及那個孩子圍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道：“霍大夫，你就是延州治大頭瘟的那個大夫是不是?！?/br>
    “霍大夫，你什么時候來京城的?！?/br>
    “霍大夫，你在京城開醫(yī)館了嗎，在什么地方，下次我們?nèi)羰怯蓄^疼腦熱的，就去你那里?！?/br>
    顧若離頓時頭大，拉著那孩子的手擺著手道：“不……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不可能認錯，這世上也沒幾個女大夫，更何況醫(yī)術(shù)這么好的?！?/br>
    顧若離求救的去看白姑娘，白姑娘也正就看著她，眸光中滿是審視和打量，隨后朝著她笑了笑，和眾人道：“孩子的娘病情嚴重，大家不要攔著路，等霍大夫開了醫(yī)館，大家自然就知道了?！?/br>
    “那霍大夫住在哪里，我們?nèi)ツ睦锬苷业侥??！庇腥俗犯鶈柕?，生怕顧若離走了。

    顧若離回道：“下個月，下個月醫(yī)館就會開，到時候一定告訴大家?！彼蛋邓闪丝跉?，幸而現(xiàn)在出門都戴著帷帽，若不然被建安伯府的人看見，就真的說不清了。

    尤其是方朝陽，她是在西苑找到她的，一旦讓她知道她在外行醫(yī)，依她的聰明，一定能想到她去西苑真正的用意。

    “勞煩讓一下?！鳖櫲綦x牽著孩子走的很艱難，白姑娘彎腰將那孩子抱起來，三個人走走停停，終于退了出來，等人一少，顧若離和白姑娘幾乎是小跑起來，直到確定身后沒有人追來，她們才在巷口松了口氣。

    兩人對視，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你就是那位霍大夫。”白姑娘看著她，微微頷首，“我是白世英，保定府人。”

    顧若離眉梢微挑，笑著回道：“若離?！辈辉嵝铡?/br>
    “你比我小。”白世英打量著她的臉，目光在她臉上的紅疤一掃而過，微笑道，“小太多了。”

    顧若離抿唇笑著。

    “你們不準騙人?！焙鋈?，那孩子扯了扯顧若離的衣角，“你要去給我娘看病?！?/br>
    顧若離低頭看他，摸摸他的頭，隨即手一愣，這樣的畫面好似在什么時候上演過……

    趙勛。

    他好像經(jīng)常這摸著她的頭。

    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了，有沒有危險。

    “好?！彼c著頭，“你叫什么名字?！?/br>
    “梁歡?！焙⒆诱f完就迫不及待的朝巷子里走，顧若離和白世英跟著他，繞過好幾天小胡同，終于在一間破落的四合院前停了下來。

    梁歡推開院門，顧若離就被眼前的樣子驚住。

    就看到原本規(guī)規(guī)整整的四合院，被一個兩人高半截的圍墻隔成了兩個院子，共用一個門，右邊三間房，收拾的干凈齊整，院中還擺著幾盆菊花，葡萄架下拴著秋千，一個和梁歡差不多大年紀，梳著羊角辮穿著花紅棉襖的小姑娘咯咯笑著，在秋千上蕩的很高。

    而左邊卻截然相反，亂糟糟的，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兩間房，屋檐下砌著露天的灶臺，一口鍋孤零零的加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時不時有咳嗽聲傳來，越發(fā)顯得孤寂凋落。

    “這邊。”梁歡看也不看右邊，蹬蹬跑去左邊，“娘，娘，我回來了。”

    回應(yīng)她的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兩人站在門口，右邊推著小女孩的婦人眼角覷著她們，隨即從廚房里端了盆水，二話不說潑在門口，叉腰罵道：“要錢去隔壁要，我們不是一家的。”

    那小女孩也從秋千上滑下來，學(xué)著她娘：“要錢去隔壁要，我們不是一家的，看什么看?！?/br>
    顧若離皺眉，和白世英去了左邊的院子。

    “你們進來?！绷簹g不放心她們，站在門口探著腦袋，“我娘請你們進去。”

    顧若離頷首朝屋里走，梁歡就湊過來很嚴肅的看著她們：“不準告訴我娘我剛才吞釘子了，要不然我……我……”他想半天，也不知道能對她們做什么報復(fù)的事情。

    顧若離失笑，看著這個小小的人，努力擔(dān)負責(zé)任的樣子，心頭微酸，低聲道：“我們知道，一定會保密的。”說著伸出根手指要和梁歡打勾勾，梁歡一愣，擺著手道，“不用了，我相信你。”

    顧若離忍不住笑了起來。

    “和你一樣啊?！卑资烙⒌溃吧倌昀铣??！?/br>
    她也是少年老成？顧若離莞爾進了屋里，里面很暗，因為不常通風(fēng)的關(guān)系，透著一股酸腐的霉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清里面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