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法魔深深嘆息。 塔砂贏了,埃瑞安贏了,比起剛成型而未完成的新世界,茍延殘喘的埃瑞安總算稍勝一籌。短暫的時間里,鏡像又變回了鏡像,這破綻破綻等待已久,千載難逢。只要擊碎它,讓舊世界加速崩塌,這場戰(zhàn)爭便會終結(jié),塔砂與埃瑞安的眾多生靈都獲得了暫時性的勝利,注定的死期終將來臨,但它還很遠,不是嗎? 新世界的破綻很快會被彌補,錯過這次便又要再付出不小代價。最好的選擇是立刻動手,打碎它,擴大優(yōu)勢,乘勝追擊,勝利唾手可得。 塔砂靠近,張開雙臂,抱住了即將碎裂的鏡像。 “是的。”塔砂在心中回答,“我愿意?!?/br> 新稱號的條件滿足。 地下城重組升級的進度超過四分之三后,【keeper】、【龍】與【星界旅者】后出現(xiàn)了一個未解鎖稱號,這個新稱號在進度條到達百分之百時解鎖。新稱號的解釋相當奇怪,沒頭沒腦,乍看上去完全不明效果。它說:理解我,認可我,選擇我,成為我。 在進度完全滿足之前,塔砂猜想過進度的前進到底與什么掛鉤,最終補完的方向是什么,也猜測過這稱號的許多種可能。普通的地下城不需要對埃瑞安的這么多理解,通過理解世界而進階、越發(fā)展越廣闊的地下城,最終的方向與其說是割據(jù)一方的強者,不如說是這個世界的王者吧。最終的結(jié)果和塔砂的猜測很像,只是那稱號既不是“王”,也不是“神”。 是【背負者】。 不需要什么解釋,不需要多少解說,在真正理解這個世界,塔砂自然而然明白了她能做什么。 塔砂說:“我來背負。” 裂紋驀然擴散,鏡像的睫毛微顫,完全碎裂的上一個瞬間,那個懵懂蒙昧的新世界仿佛理解了塔砂的意思。那枚碩大的地下城核心上,裂紋也在蔓延,法魔拉什德嘉的殘魂隨之黯淡,它的神色——如果有人能看清的話——卻變得比剛才死氣沉沉的模樣生動了許多。 “是這樣嗎?”拉什德嘉驚訝地說,聽上去幾分歡喜幾分惋惜,“如此倒也不失為一種可能,可惜……” 可惜它看不到了。 地下城核心像鏡像一樣寸寸碎裂,將殘魂與之綁定的法魔領(lǐng)主也隨之魂飛魄散。一個世界在其中泯滅,新世界分崩離析,逸散的能量沒有一絲一毫浪費,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如同沙灘上的沙子城堡倒塌,叢林中樹木倒下,從埃瑞安抽取的那些養(yǎng)料,再度回到了埃瑞安。 “快看!” 主物質(zhì)位面,擔架上拼命回頭看著戰(zhàn)場的傷兵發(fā)出一聲尖叫,抬著擔架的醫(yī)療兵開口想安慰他,只是一個側(cè)頭,也為余光看到的東西驚呆了。 想撲到敵人身上同歸于盡的軍人撲了個空,他瞠目結(jié)舌地抬起頭,還是同僚眼疾手快關(guān)閉了已經(jīng)啟動的魔導炸彈,這才沒發(fā)生讓人哭笑不得的慘劇。被地獄犬包圍的法師本已閉目等死,等了半天安然無恙,她睜開一只眼睛,環(huán)顧四周,一臉茫然。站不起來的兩個重傷戰(zhàn)士與跑到戰(zhàn)場中間治療他們的牧師齊齊抬頭,后者的治療因為目瞪口呆而中斷。 “我cao他媽的奶奶個熊啊?!鲍F人戰(zhàn)士喃喃自語。 撒羅的牧師忍耐了一會兒,轉(zhuǎn)頭道:“撒羅在上,請不要說臟話,這里還有孩子呢!” “老子成年了!”另一個戰(zhàn)士氣咻咻地說,“有矮人血統(tǒng)怎么了?我自豪!” 無數(shù)贊美和咒罵脫口而出,在驀然安靜許多的戰(zhàn)場上相當清晰明顯。整個戰(zhàn)場空曠下來大半,幾乎所有人都揚起了頭。 “惡魔飛走了!對!它們像頭頂上有個吸塵器一樣飛起來了!”廣播主持人眉飛色舞,激動得語無倫次,“不管大的小的,一個不剩!” 在十幾分鐘前噴涌而出的魔物大潮,仿佛被摁了快退鍵,又全部原路返回,速度比它們墜落時更快。深淵與主物質(zhì)位面之間的通道仿佛變成了一臺分辨力驚人的吸塵器,所有主物質(zhì)位面的生靈安然無恙,而每一只惡魔,不論是強是弱,全都身不由己地倒飛回去,重新投入深淵。巨魔領(lǐng)主的龐大身軀在半空中劃拉,在通過通道時怒吼著掙扎,企圖抓住什么東西,顯然什么都沒抓住,像一只滑稽的、被翻過身來的烏龜。 “再來啊,狗雜種!”有人對它揮舞拳頭,他的戰(zhàn)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許多人,或者說大部分并沒有那么樂觀,他們不相信這莫名其妙的天降好運。醫(yī)療兵飛速地在戰(zhàn)場上穿梭,趁著這個空隙帶走所有急需治療的人。工匠們迅速修補起被摧毀的防御工事,許多疲憊的戰(zhàn)士就地休息,緊盯著通道。高階法師們探討著對通道做些什么的可能,指揮部的人們?nèi)缗R大敵,就在剛剛,一些屏幕,那些并非來自無人機,而是來自瞭望塔投影的屏幕,驀地熄滅了。 通道出現(xiàn)了奇怪的改變。 戰(zhàn)場上有人心存僥幸,有人嚴陣以待;戰(zhàn)場外有人焦急詢問,有人漠不關(guān)心。但無論是在哪里,無論此事是什么心態(tài),甚至無論是什么,整個主物質(zhì)位面的全部生靈,都在此刻感覺到了那個動靜。 滴答。 就像是……一滴水落進湖中? 醒著的生靈左顧右盼,睡著的那些則從淺眠深眠中驚醒。那個,那個,你感覺到了嗎?人們彼此詢問,比劃來比劃去,誰都說不清“那個”是什么。是一種聲音嗎?是一道光芒嗎?是皮膚上的一點觸覺嗎?好像都是,好像都不是,絕大多數(shù)人無法說明白這感覺來自哪種感官,唯有施法者若有所思。這一點兒動靜橫掃世界,對于萬靈來說卻只是靈魂上的一點漣漪,還未弄明白,便已經(jīng)遠去了。 戰(zhàn)場上爆發(fā)出一陣喧鬧,摸不著頭腦的人在驚詫中交頭接耳。無數(shù)只手指指向天空,在他們的注視中,那道帶來災厄的縫隙,好似水中的墨跡,就這么一點點淡去。 在深淵通道的正下方,人群出現(xiàn)了一點sao動,有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們當中。不少人拿起了武器,等看清那是誰,多少又松了口氣。維克多那張臉知名度相當高,哪怕渾身血污,近乎渾身赤裸,人們還是認得出他。 但沒有人上前問他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不少戰(zhàn)士根本沒放下武器,并不是因為對方渾身浴血。往日總是笑嘻嘻的執(zhí)政官伴侶先生,此時面目陰沉,一身煞氣,他身上那種讓人震悚的氣勢,竟與他們剛剛奮戰(zhàn)過的惡魔領(lǐng)主如此相像。 第147章 這個世界安靜下來。 埃瑞安的每一個觀測站里,所有的深淵引子探測器都熄滅了。深淵的最后瘋狂中它們也亮得發(fā)狂,儀表盤guntang,以至于當燈光猝然熄滅,指針驀然歸零,工作人員們懷疑這些儀器只是不堪重負,終于壞掉了。 魔導技師們檢修了這些探測儀,大部分儀器都安然無恙,運行狀態(tài)良好,刻度忠實地指向同一個方向。這不是顯示錯誤,主物質(zhì)位面回到了之前的狀態(tài)——并非那個流星破空的時刻,還要更早。一些探測器制作得相當精細,早在深淵與主物質(zhì)位面的通道徹底打開、顯現(xiàn)之前,在幾年前希瑞爾剛剛喚起深淵的時候,它們就有了細微的變動。如今所有數(shù)值徹底歸零,宣告著深淵徹徹底底離去。 深淵的歸深淵,主物質(zhì)位面再無一只惡魔。 與深淵對抗的某些東西,也一樣離開了。 銀狼的腳步踉蹌,像喝醉了酒,四肢難以再支撐身體。她在人們的驚叫中倒塌下來,德魯伊匆忙升起了樹木支架,卻沒能接住她。巨狼的身體在空中變小,狼形褪去,雙目緊閉的女性從樹枝空隙跌落。醫(yī)療隊向狼女跑去,緊張地檢查她的身體。 他們沒發(fā)現(xiàn)一根斷骨,甚至沒找到多少傷口,血污之下皮膚完好,加持于她的那股力量在臨走前治愈了所有重傷?,旣惏菏裁词露紱]有,她只是睡著了,睡得很沉,連墜落也不曾把她喚醒。狼女在睡夢中舔著唇邊的血跡,或許在回味地獄三頭犬的滋味。 醫(yī)護人員熟練地將一層布料裹到她赤裸的身體上,這種特殊布料輕薄而保暖,抗菌,可以接觸傷口,不透明,正適合包裹住那些過了變形時效的德魯伊與獸人。 到處都有人倒下,這些奮戰(zhàn)多時的戰(zhàn)士到此刻才能松一口氣,咬牙堅持的人們一放松,困倦與疲憊就把他們放倒了。后勤人員忙得要命,從上空看去,擔架像一根根縫線,醫(yī)療兵在戰(zhàn)場上穿針引線,縫合著埃瑞安的傷口。所有人都開足了馬力,盡可能阻止那些奮戰(zhàn)過黑夜的戰(zhàn)士死在黎明的曙光之中。 施法者受之前的魔力浪潮影響最大,法師團的年輕法師們打了雞血似的扔出每一個會用的法術(shù),把自己的精神力抽得精光。如今魔力支撐消失,他們一個個斷電一樣躺平在地。在如此繁忙的時節(jié),這些沒受傷只是脫力的人們暫時無人問津,只好在地上躺成一排,有氣無力地跟彼此打打嘴仗。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一口氣放這么多冰錐術(shù)了?!币幻◣熣f,“除非今后我失業(yè)了,只能在街頭賣棒冰為生。” “我也是,我這輩子都沒放過這么多火球?!绷硪幻◣熣f。 “這就是我一天的分量?!眲谌鸲鞑遄祆乓?。 法師學院畢業(yè)的法師們齊心協(xié)力地開始噓他,紛紛表示量產(chǎn)法師說話,有師承的幸運兒閉嘴。 “我愛你,凱西!”一位戴著厚眼鏡的法師突然大喊道,“請跟我約會!” “哈?”躺在距離他五米開外地上的姑娘瞪大了眼睛。 “沒事,我就這么一說?!毖坨R法師雙手交握,放在胸口,一副死亦瞑目的安詳模樣,“開戰(zhàn)前我就想,要是我們都沒死,我就跟你大聲表白來著。好了,你可以拒絕我了?!?/br> “想得美!”法師姑娘笑起來,“你說拒絕我就拒絕,那我不是很沒面子?” 轟地一聲,躺成一片的人們開始起哄,口哨與鼓掌聲爆發(fā)。眼鏡仔的朋友們亂揉著他的頭發(fā),亂七八糟地唱“好樣的菲利普今天兩米八”——也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調(diào)子。附近的人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小聲跟彼此詢問菲利普是誰(這位普通的法師小伙子大概要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走紅一陣子),想知道這群躺成死魚的法師怎么突然精神成這樣。劫后余生,法師團中最沉著嚴肅的人也露出了年輕人的樣子,他們笑鬧著,暫且不去想他們當中少些了誰。 樹語者德魯伊沒有忙里偷閑的運氣,他們還得強提精神,滿戰(zhàn)場制造防護墊。地上的法師能就地栽倒,天上那些就比較要命。 好些法師還有幾分理智,對此前從天而降的魔力有所顧慮,只要沒被逼得太緊,就沒把自己完全掏空,現(xiàn)下還有拿法杖支撐住自己的力氣。天上的女巫們則沒那么多顧忌,她們上戰(zhàn)場時雖然都有活到勝利的信心,但同時也絲毫不介意跟一群高階惡魔同歸于盡,夠本就行。這些隨時準備當人rou炸彈的女士毫無節(jié)制之意,她們揮灑魔力起來好似派對上砸開免費香檳,于是在魔力退去之后,天上的女巫們倒得整齊劃一。 召喚精類生物與元素生物的兩位回聲女巫在飛艇艙內(nèi)cao控著仆役,她們倒頭大睡倒也不會出什么事。深淵生物專精的回聲女巫阿芙拉大概當了太多年什么都召喚不出來的殘廢女巫,一朝得志,興奮過頭,在飛艇被擊中后也沒有降落換載具,騎著召喚來的報死鳥就一頭沖回了天空戰(zhàn)場。惡魔被抽回深淵時,她跟那只報死鳥一起被卷了進去。等深淵通道開始淡化,阿芙拉才從中掉了出來。 一名反應特別快的德魯伊用五米高的大型絨絨草接住了阿芙拉,那顆植物護墊在女巫距離地面還有不到六米時終于長成,所有旁觀者都捏了一把冷汗。阿芙拉本人看上去倒毫不在意,她從護墊上爬下來,一臉興奮。 “謝謝你拯救了我的后腦勺!”她對那個樹語者德魯伊揮了揮手,轉(zhuǎn)而對周圍的人激動道,“你們猜我剛剛?cè)チ四膬??我去了一下深淵!我看見……” 然后魔力開始退潮,阿芙拉保持著那副手舞足蹈的姿勢,噗通一下,向后倒去。埃瑞安的地面,還是沒放過她的后腦勺。 站在飛艇頂上縱火的火焰女巫阿比蓋爾也滑了下來,她成功被另一個植物護墊接住,卻沒有醫(yī)療兵能夠靠近檢查。她的影子張牙舞爪,攻擊著任何膽敢靠近的人,一名醫(yī)療兵險些被陰影吃掉。稍微知道點情況的人企圖說服藏在她影子里的陰影女巫,可是談判毫無進展,陰影似乎聽不懂人話。最后還是來看熱鬧的邪眼女巫美杜莎打破了僵局,她一直在當觀察員,不怎么費勁,這會兒精神頭不錯。 “嗨呀,魔力用光,她餓得聽不進人話,又不想吃小艾比嘛?!泵蓝派姽植还值負]了揮手,“喂一喂就好啦!” 陰影女巫要吃新鮮血rou,還得是活的,還得夠分量。感謝附近的小實驗室里有成堆小白鼠,該實驗室的負責人(一個同樣在戰(zhàn)場上并因為魔力退潮而蔫兒吧唧的黑袍法師)臭著臉貢獻了實驗材料。“這個女巫得知道,是一名法師拯救了她的性命?!边@法師耿耿于懷地說。 “那你該問他們要謝謝啊?!泵蓝派χ噶酥概赃叺膰^群眾,“她又餓不死的,再餓一會兒就要開始暴走吃人嘞?!?/br> 圍觀群眾們心有余悸地退后了幾步。 等到明天早上,如果這些施法者能醒來的話,他們多半會和派對玩過頭的宿醉者一樣痛苦吧。 還能飛的龍騎兵與獅鷲騎手已經(jīng)升空,打撈一些失靈亂飄的飛艇與無人機。巨龍扇動雙翼,在戰(zhàn)場上投下讓人心安的陰影。龍還維持著最后的尊嚴,鼓起余力飛回巢xue,只有龍騎士能看出它的疲憊。太古龍魂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像是嘆息,又或者只是太累了。 魔力的涌流曾在最危急的時刻加持到主物質(zhì)位面的守軍身上,讓施法者魔力洶涌,讓職業(yè)者精力充沛,幾乎逆轉(zhuǎn)了整個戰(zhàn)局。如今深淵之門消失,魔力一并退潮,被加持過的戰(zhàn)士們打回原形,四處奔跑的動物之靈再次不見蹤影,這時效性讓人惋惜,也讓人安心——臨時借用的強大力量,比天降餡餅的永久提升要合理得多,不必擔心什么可怕的未知代價。 不久前讓魔導技師們目瞪口呆的大型魔力環(huán)境測量表,到此時一并恢復了平靜,沖破許多個巨大度量的指針開始緩緩倒退。魔力在環(huán)境里的變動畢竟沒有在生物身上那么立竿見影,觀測者們普遍認為,再過一些日子,它又會恢復到原來的刻度上。 不過,大法師塔內(nèi),那一株抽出花苞的植物,并沒有凋謝。 這魔法植物的種子自古代法師塔,在時光流逝中失去了名字,研究它的法師們將之取名為“魔法之花”。這名字直白淺顯卻很合適,因為它只會在魔力濃厚的環(huán)境中生長,它開放的日子,多少預示著魔法的再度繁榮。魔力的浪潮中,魔法之花的種子抽枝展葉,一枚小小的藍色花苞生長在枝頭。如今那淡藍色的花苞在護罩中含苞待放,既不綻開,也沒有收束。 仿佛時間再度凝固在了它身上,像之前的數(shù)百年一樣。 馬上就會凋零吧,法師們低語,讓學徒抓緊時間觀察與做筆記。但一晚上過去,花苞還是那樣?;蛟S明天就會凋落了吧,法師學徒們對彼此說,他們的眼睛懷著幾分自己都說不好的指望,嘴上說著會凋謝,只是讓自己別做不切實際的期望。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了亞馬遜女王下葬的那一天,魔法之花依然綠葉挺拔,花骨朵鮮亮,沒有半點要凋謝的意思。 深淵之戰(zhàn)結(jié)束了,一大堆后續(xù)事項卻剛剛開始。軍隊的調(diào)動啦,傷員的治療啦,亡者的安葬啦,生者的撫恤啦……總之,亞馬遜人安葬他們的女王這樁事,也得排到七天之后,畢竟他們不想將她草草埋葬。犧牲的人相當多,出于衛(wèi)生安全考慮,大部分戰(zhàn)死沙場之人都會以一種高效簡介的方式被收尸和登記,效率是最要緊的事,紀念得靠后放。 不用擔心尸體腐敗,亞馬遜女王的尸身只剩下了枯骨。 魔力的浪潮給了她最后一搏的機會,秘術(shù)讓女王短暫擁有了傳奇等級的力量,只是要在事后收取代價。她燃燒了全部的生命力,幾分鐘的青春復返后,死神如約而至。年老的亞馬遜女王已經(jīng)離開了戰(zhàn)場,她沒有軍牌,族人們通過那頂金冠才分辨出她的尸體。 她的女兒們將花冠放在骷髏的面孔上,裝飾尸骨時族里的孩子們圍攏來看,小心地摸一摸棺木與骸骨——在亞馬遜人的文化里,戰(zhàn)死的勇士會化作英靈,他們的尸體非但不可怕,而且還會帶來庇佑與好運,就像老戰(zhàn)士撫摸你的頭頂。 這是一場集體葬禮,亞馬遜人的尸骨與埃瑞安的其他戰(zhàn)死者埋在一起,但他們的軍牌被送回來,此刻與他們的女王一起下葬。盡管各種忙碌還沒有結(jié)束,來參加葬禮的人還是很多,亞馬遜人在其中倒不占大多數(shù)了。 “我曾受過女王陛下的指點?!币幻F人弓箭手說,“她的指點在這場戰(zhàn)爭中救了我一命。” “她招收外來者的仁慈改變了我的人生。”魔箭手利蒂希婭說,“而我的老師也埋在這里?!?/br> “我從未見過她,但我最好的朋友幾乎迷信她。”德魯伊阿爾弗雷德憂傷地笑了笑,“要是亞特蘭特知道自己的名字能跟女王陛下出現(xiàn)在一個墓碑上,她一定很高興?!?/br> 亞馬遜的戰(zhàn)士們在此下葬,二十多年以來,這一支少數(shù)民族慢慢分散在埃瑞安的其他族群當中,卻沒有泯滅,反而擴張了似的。葬禮上來了許許多多的人,這里有亞馬遜人的丈夫,亞馬遜人的妻子,亞馬遜人的學生,亞馬遜人的朋友與戰(zhàn)友。他們中許多人還帶著傷,拄著拐杖的士兵排在人群之中,慢慢走到墓邊,為所愛之人放下一朵花。 這拒絕他人幫助的士兵吃力地站起來,他抬起頭,看到雨點落下。 下雨了。 細密的雨影很快充斥了視野,由稀疏到緊密,天地間好似變成了一個信號不好的屏幕,處處都是雪花點。這很奇怪,參加葬禮的人們困惑地抬起頭來,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 他們不是唯一遇見這場雨的成員,在同一時間,整個主物質(zhì)位面的生靈都看見了雨,無論天空中是否有云,無論他們身在何方,在室外還是室內(nèi)。 雨絲飄落下來,有人伸出手,雨絲從掌心穿透,手掌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柔和暖意。無論是人體還是房屋,什么都沒法阻擋雨絲下落,他們看見雨,衣衫卻未被淋濕。地面如此干燥,仿佛這場穿透一切的雨只是幻覺,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但的確有某些事發(fā)生了。 回落了好幾天的魔力環(huán)境測量表中,指針悄悄停下,微不可查地向另一個方向移動。法師塔內(nèi),凝固多日的魔法之花舒展開第一片花瓣。萎靡不振的施法者慢慢精神起來,仿佛昏昏欲睡的課堂上打開一扇窗,清新空氣捋順了亂成一團的腦筋。職業(yè)者的傷口開始加速愈合,沒有加速多少,不是得到了治療法術(shù),而是自身的體質(zhì)悄然增強。 與之前的魔力浪潮不一樣,這一次的漲潮無比溫和,無比自然,像春雨那樣潤物細無聲。當人們注意著這場雨,困惑于它的起因,他們很難察覺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需要時間。 要過上好些時日,魔法之花才會在護罩中怒放。淡紫色的妖精燈盞將會偷偷摸摸地在每一個孢子落地的地方生長,從埃瑞安的極南到極北,穿越廣闊的大陸與海洋,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樣。那些人煙罕至的地方,各式各樣的魔法生物將漸漸顯露出蹤跡,殘酷的衰退滅絕了許多族群,但也有許多族群在沉睡中等待,像等待著雨季的沙漠植物,當魔力浸潤了他們所在的地方,他們將蘇醒。 要過上很多年,精靈的果實才會成熟墜落。那些最努力最有天賦的職業(yè)者會發(fā)現(xiàn)透明天花板的消失,他們會為進入師長從未到達的層次興奮還是緊張?大概都有,如同世上每個領(lǐng)域的開創(chuàng)者??傆幸惶?,在距離塔斯馬林最遠的地方,法師也能隨手點起光亮術(shù)??傆幸惶?,職業(yè)者會像數(shù)百年前一樣尋常。傳奇不會再是傳說,時隔數(shù)百年,埃瑞安的第一個傳奇職業(yè)者會是誰呢? 再過許多許多年,在星界旅行的巨龍們,沒準也會重新來到這片星域,驚奇地望向逃離的故鄉(xiāng)吧。 埃瑞安的生靈將在不知不覺中重歸魔力的懷抱,下一代出生的孩子會把之前的數(shù)百年當成一個恐怖故事,雖然可怕,卻缺乏實感,難以想象。父母們會講起這場驚天動地的深淵之戰(zhàn),這可真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戰(zhàn)后的魔力復蘇理所當然??鄳?zhàn)得勝當然應該得到獎勵,每一個斬殺惡龍的故事最后,英雄都能得到愛情、榮譽、金錢與地位。 聽上去合理就好,對于要考慮的事只在百年之內(nèi)的大部分人來說,這的確就是美滿的結(jié)局。 從報紙與收音機里聽到戰(zhàn)況的普羅大眾不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士都不見得知道。連最專注的研究者們,恐怕也需要耗費很長時間,起碼幾十年,才有可能做出不確定的猜測。是啊,人們只能猜測,就像最聰明的深淵研究者也無法徹底理解深淵,就像當初自盡的預言者找不出拯救世界的方式,這是信息上的斷層,是力量本質(zhì)的天塹,凡人難以理解以世界為單位的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