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的鐵礦迄今為止還是私營，巫合由于每年都會收到私礦礦主的大筆賄賂，所以遲遲沒能將之收歸國有。”

    “既是私營，那么礦主肯定要逐利。宣邑二國的生鐵若是在市面上泛濫成災(zāi)，將生鐵的價格一舉壓下來，私礦的礦主賺不了錢了，自然會停止開采?！?/br>
    “宣邑兩國的鐵若是老百姓拿來鍛個針，鑄個鍋，與景國的鐵差別不大。所以百姓們也會購入便宜的生鐵，屆時，景國的生鐵便會徹底絕跡了?！?/br>
    蘇善捶了一下手掌，恍然大悟，“先生的詭計，真是妙哉。屆時，即使三軍想回爐重新鍛造兵器，但景國的鐵已經(jīng)停止生產(chǎn)了。這才叫斬草除根。”

    蘇善領(lǐng)命之后，火速去安排了。

    ——

    云霽看著那個小子雀躍的背影，不覺有些感慨。這嘴皮子的一張一合，便不知能了結(jié)多少景國士兵的性命，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戰(zhàn)爭要起，他無力阻止，肯定會血流成河。

    他身為宣國的謀士，自然應(yīng)該幫著宣國，為主公分憂。

    即使這個手段不光彩，很卑劣，但又能怎么樣呢？戰(zhàn)場上的爾虞我詐還少嗎？以爾虞我詐來謀求一個勝利，也算是無可厚非吧。

    只是……云霽扶著桌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一晃神，他的手仿佛是赤紅的，有些鮮血從指縫里涌了出來，霎時間漫過了整個桌面，從桌子的邊緣滴了下來。

    他急忙將手抬起來，又不小心碰到了桌邊的柱子，疼得有些麻木。

    “客官，你沒事吧?！甭愤^的小二探頭過來問了一句。

    “我……沒事?！痹旗V收回手，交握著，呵在嘴邊。即使春末了，他依然覺得指尖冰涼。

    出了酒館之后，他找了個寂靜無人地方傳令了白虎。

    “公子有何吩咐？”白虎微微行了個禮。他跟朱雀一樣，與云霽熟了之后，便沒了那么多講究。云霽讓他只躬身，不用跪拜，他先是推拒了幾次，后來便照做了。

    “你盯著景國的鐵礦，等到鐵礦停產(chǎn)了，挖礦的人全部撤出來了，你便用火藥將礦坑炸掉?！痹旗V吩咐道：“不要誤傷了人?！?/br>
    “明白?！卑谆㈩I(lǐng)命之后便退了，沒像朱雀那么喜歡問個究竟，省了他不少的力氣。

    ——

    蘇善的能力很強，很快便派人與巫合商談，談了幾輪下來，巫合的表情是越來越高興，甚至還會哼著小曲兒。而巫合的兩個小妾那里，也多了很多名貴的首飾，想必是巫合收了回扣，給小妾們買的禮物。

    司空震對此有些疑惑。南北交戰(zhàn)在即，有人想供應(yīng)生鐵，發(fā)些戰(zhàn)爭財?shù)挂矡o可厚非，但那人卻不是之前熟悉的幾位私鐵販子。

    雖然那人說他是景國人，但景國販私鐵的無非就那么幾個，沒理由他不認(rèn)識。

    司空震將這個疑問說給了巫合聽，巫合怕司空震要斷他財路，急忙信誓旦旦地說見過那個人，還賄賂了個下人，跟著他一起作偽證。司空震在床上被伺候得高興了，便把這件事給淡忘了。

    又過了些許日子，民間使用鐵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以前只有鑄造農(nóng)具和鑄造鍋的時候，才會使用鐵?，F(xiàn)在則變成了農(nóng)具的柄也是鐵的，燒火的棍子也是鐵的，連井口轱轆的手柄也變成了鐵的。

    這個變化悄然無息地發(fā)生著，甚至連景國的私鐵礦主也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有一天，他們的生鐵再也賣不動了。

    ——

    但當(dāng)鐵礦主正唉聲嘆氣的時候，卻有一條消息，在鐵礦主之間逐漸流傳開來。

    “采鐵不掙錢，但采銀子掙錢啊。”

    景國和香南國都有銀礦，卻是朝廷管制的，私人不得開采。但是最近，據(jù)這條消息說，只要給看守的官兵賄賂些錢財，便可以得到開礦的許可。

    有些鐵礦的礦主當(dāng)即就拋下鐵礦坑，轉(zhuǎn)而去開采銀礦了。

    當(dāng)鐵礦的掘礦人都轉(zhuǎn)身離開了，只剩下空蕩蕩的礦坑之時，“轟隆”一聲，那些礦坑瞬間便被土石埋葬了。

    ——

    銀礦的消息，當(dāng)然不是空xue來風(fēng)。能用錢賄賂看守官兵，得到開礦許可一事，也是事實。

    這些都是云霽的打點。

    但云霽的心思，并不是給那些失業(yè)了的鐵礦主開辟一個新的謀生渠道，而是想借他們的手，多挖些銀子出來。

    銀子被挖出來之后，直接流入了市面，使得市面上所有商品價格，全部水漲船高。

    這個情形先是在景國和香南國，靠近銀礦的鎮(zhèn)子出現(xiàn)，于是商品和物資便往那些鎮(zhèn)子涌了過去。

    后來這條銀子的道路越來越往北，從景國和香南國之間一條管轄不清的路徑向北延伸過去，一直延伸到了屬于宣國接管的地方。商品和物資也隨著銀子流通的方向在積聚，最后通通流入了宣國境內(nèi)。

    ——

    蘇善在邊境接應(yīng)，沒想到季先生除了毀掉了景國的鐵礦之外，還調(diào)來了景國和香南國的儲糧。

    季先生的計策實在是太高明，根本是自己預(yù)料不到，也無法想象的。

    每一個計策看似都毫不相干，但實則環(huán)環(huán)相扣。

    若沒有宣邑兩國低廉的生鐵流入景國，景國的鐵礦主便不會另謀他路。

    而另謀他路的鐵礦主為了一己私利，違法開采銀礦，導(dǎo)致銀子流入市面，造成價格暴漲，從而導(dǎo)致屯聚居奇，糧食緊缺。

    后來這些銀子又流入了宣國，物資也隨之流入了宣國。

    季先生在不知不覺中，不僅一步步地將南方三國聯(lián)軍的戰(zhàn)備消耗了個干凈，還充實了宣國的戰(zhàn)備物資。真可謂一石二鳥。

    ——

    司空震和香國公對此渾然沒有察覺。直到有一天，巫合為了討司空震的歡心，給他雕刻了一個現(xiàn)在被炒得價格奇高的芙蓉玉的首飾，司空震才覺得有些蹊蹺。

    芙蓉玉是邑國的特產(chǎn)，上品的芙蓉玉是透亮的粉紫色，色澤溫潤，質(zhì)地細(xì)膩。

    這個玉飾本來是邑國貴族賞玩的物件，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在了景國境內(nèi)，而且除了巫合獻(xiàn)寶似的拿來的這一塊之外，民間居然也多了佩戴芙蓉玉簪子和首飾的人士。

    為什么邑國的特產(chǎn)會大批出現(xiàn)在景國之內(nèi)，縱使價格居高不下，卻依然被趨之若鶩？

    司空震派人去查，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他心中的疑惑不止，只能派人去查封芙蓉玉的交易。

    他當(dāng)然想不到，這個芙蓉玉，是云霽從邑國調(diào)過來換銀子的物件。

    如何能讓景國和香南國南部開采的多余的銀子，流入宣國境內(nèi)呢？云霽暗地里吩咐嚴(yán)榕從邑國調(diào)來了芙蓉玉，以高額的價格出售給了銀礦主。銀礦主們手里的銀子，便被用來購買芙蓉玉，從而流向了市面去換取物資，這些物資最終都流向了宣國。

    這么多的變化就這么在這一年之內(nèi)，徐徐地，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了。

    神不知，鬼不覺。

    當(dāng)景國的百姓們發(fā)現(xiàn)有取之不盡的廉價生鐵，發(fā)現(xiàn)兜兒里的銀子變多了，發(fā)現(xiàn)邑國名貴的芙蓉美玉居然自己也能買得起了，便以為過上了好日子。殊不知戰(zhàn)爭的陰影已經(jīng)悄然而至。

    次年春天，陳博涉十萬大軍集結(jié)邊境，南北大戰(zhàn)的序幕即將拉開。

    第60章 賭注

    陳博涉的大軍渡漢水而南下，兩軍相持在了柳茂原。

    平原對戰(zhàn)是北方軍隊強項，陳博涉一馬當(dāng)先，立于陣前。一方是兵強馬壯，刀戟鋒利，一方是兵弱馬瘦，刀戟未磨。

    當(dāng)實力過于懸殊之時，什么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都是空話。對陣之時，只有真槍實戰(zhàn)，只有實打?qū)嵉膹P殺，只有刀刀見血。

    陳博涉的雙腳夾緊馬身，大聲一呵，那匹騏驥馬四蹄蜷成一團(tuán)，又舒展開去，一跳便生生從一名矮個兒的士兵頭頂上高高越過。

    他刀戟橫握，一路斬殺，一個揮刀便將馬上的將士斬落了首級，隨后又提起了懸于馬側(cè)的長矛，向下一揮一捅，便了結(jié)了兩名步兵的性命。

    對方主將提戟前來應(yīng)戰(zhàn)，雙方刀戟交錯在一起，刀鋒摩擦的聲音呲呲啦啦。一刺，一擋，一劈，一晃，雙方大戰(zhàn)了三十來個回合，不分勝負(fù)，各有得利。

    對方主帥臉上有隱隱的得意，覺得戰(zhàn)場殺神不過是與他相當(dāng)?shù)膶嵙ΑＫ彡賾?zhàn)，卻冷不防被馬身突然的傾斜摔到了地上，只見馬的前蹄被鋒利的刀戟齊刷刷地砍斷了，鮮血四溢，那戰(zhàn)馬發(fā)狂地發(fā)出一陣陣嘶叫和哀鳴。

    陳博涉居然砍了他的馬匹的前腳，如此小人……但他來不及譴責(zé)和細(xì)想，陳博涉已經(jīng)提起重矛捅穿了他的喉嚨。

    “主帥已死！”陳博涉大吼一聲，傳令下去，正在廝殺的士兵們口口相傳，不斷地將這個消息擴(kuò)散開去。

    宣國的士兵聽聞之后，更加英勇，迎面相峙之時，不躲不閃，不要命似的揮刀立砍。

    戰(zhàn)鼓聲聲，越擂越響，步兵推進(jìn)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而南方聯(lián)軍則潰不成軍，所以很快便推進(jìn)了二十里，來到了琛州城下。

    琛州城是通南北之要道，奪琛州定天下的說法也不是空xue來風(fēng)，香南國自然派了重兵把守，在城頭安置了三排弓箭手，其中一排還是火箭。

    “今晚在距城五百米的地方扎寨?！标惒┥娣愿老氯?。天色已晚，箭的射程之內(nèi)，他們還不敢靠近。

    “是攻城還是圍困？”參將問。

    “圍著，他們的糧草不夠?！标惒┥娌恢獜哪睦锏弥四戏饺娙奔Z的消息，仿佛早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

    在圍困琛州城，斷其水源的同時，陳博涉分兵去攻打景國。

    ——

    司空震沒想到三國聯(lián)軍在柳茂原敗得如此迅速，也沒想到陳博涉會離開琛州城轉(zhuǎn)而朝景國進(jìn)軍。

    景國和香南國之間崇山峻嶺，山高地險。

    當(dāng)初北蠻的軍隊就是受困于景國山中的地形，而始終無法占了景國，殺了司空平山，使得司空平山有機(jī)會做大做強。所以說，司空一族能在景國安心地做了那么多年的國中之國，有一半的原因是要歸功于景國的地形。

    一般南征的線路都是先奪了琛州城，以琛州城為據(jù)點向南縱深，取香南國地盤，再往東部平原和河谷地帶征伐，一路東進(jìn)，攻打大滄國。

    但陳博涉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放著琛州城還未攻陷，轉(zhuǎn)而往西，來攻打景國。

    “主公，不用心急?！蔽缀险f著安慰司空震的話，心里卻有些沒底。

    有些消息說，三國聯(lián)軍之所以在柳茂原潰敗得如此徹底，是因為兵器品相不好。他將傳話的那個人殺了以封其口，但保不準(zhǔn)這話已經(jīng)被流傳了出去。

    如果兵器不好的話，豈不是全是他這個后勤的責(zé)任？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司空震知道了。

    他是個小人心思，小人行徑，明知是自己收受賄賂導(dǎo)致了這起禍?zhǔn)拢瑓s不是想著如何止損，如何挽救，而是想著如何欺瞞，如何討好，如何在大難臨頭之時，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云霽之前還想著他可能會征調(diào)景國的生鐵，而讓白虎炸了鐵礦坑，但巫合連這一點都懶得去想辦法了。他一邊穩(wěn)著司空震，一邊為自己鋪了個逃亡的路。

    ——

    陳博涉的軍隊在景國山中如有神助，非但沒被困在層巒疊嶂之中，反而跟當(dāng)?shù)厝艘粯?，對山中地形了如指掌。他們走了一條古戰(zhàn)道，從而避開了地勢險峻的十四峽和劍山澗。一天天地逼近景國的國都錦城。

    司空震調(diào)景國的余軍前去迎敵，但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熟悉帶兵打仗的巫合卻跑了。

    司空震自從將國內(nèi)大事小事全部交給巫合之后，已經(jīng)十年沒有領(lǐng)兵打過仗了，此時不得不被逼著披掛上陣，再也顧不上磨他漂亮的指甲了。

    殘陽如血，旌旗獵獵，陳博涉的大軍兵臨城下。

    景國的士兵作戰(zhàn)扎實且忠誠，許多都戰(zhàn)死到了最后的一刻，卻也無力回天。

    司空震最終妥協(xié)了，抬手道：“開門?！?/br>
    城門已經(jīng)被攻城的圓木撞擊得破破落落，即使他不開，陳博涉的軍隊遲早也會攻進(jìn)來。他下令開門，不過是表明一個投降的姿態(tài)罷了。

    城門打開之后，那位年輕的將軍騎著高頭大馬，領(lǐng)著勝利者的軍隊，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