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回不去的話,運籌這件事他倒是不擔心,那邊有芮深和邊興兩個人可以作為接應,他之前也交待過丁朗的人將來要與他們交接的事情。 唯一擔心的是……離開太久了的話,陳博涉會不會懷疑他叛變了,從而將整件事情終止了? 若是被終止了的話,那么他之前所做的聯合大滄國和香南國的努力就白費了。 但愿陳博涉別那么蠢吧…… —— “季先生不在?怎么會不在?一晚上就不在了?” 陳博涉上次被云霽責令不許擅闖他的屋子之后,便聽話了。想見季先生的時候,要先讓家仆去敲敲門,稟報一聲,或者讓家仆去把季先生請來議事。沒想到這次家仆去請人,竟人去樓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問門童和下人也說不知道,前天晚上還在,但昨天早上就沒見人影了?!奔移颓由胤A報。 陳博涉有些頹然地坐下,“我就說季先生見了香國公和臨東公之后,怎么會看上我……這兩人論資排輩的話都比我有資歷,還是真正一國之主。比之而言,我確是遜色不少。” “將軍,如果季先生叛逃了的話,那么季先生的計劃還要不要執(zhí)行下去?”一名名叫劉仁的門客在賊眉鼠眼地使著眼色。 自從季云來了之后,主公對他言聽計從,凡是季云所言的都會一一采納。而那么季云反而自視清高,恃寵而驕,對主公一副愛理不理的態(tài)度,他早就看不順眼了。如今這個機會,不管季云是不是叛逃,先把這個罪名給他定了,然后把他除了,豈不妙哉? “他連夜出逃,不與主公報備,也不留任何字條,這叛逆之心,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眲⑷实溃骸皩④婋m然尚年輕,未得勢,但臨東公年事已高,香國公偏安一隅,生性保守,二人皆沒有一統天下的魄力。季先生連這一點都看不出,反而急著擇明主,可見見識也不怎么樣嘛。” 季先生確實如劉仁所說的,是一個急功近利,見識短淺的人嗎? 陳博涉回憶著季云的一言一行,發(fā)現他總是一副若即若離,若有所思的樣子。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看不出悲喜,說話也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抑揚頓挫,只有那雙眸子。 那雙眸子干凈得仿佛未經世事的處子,卻又深沉得似一潭水。暗藏著心事,暗藏著情緒,暗藏著……悲傷。仿佛無窮無盡的悲傷都深陷在了潭底,只留下水面上的波瀾不驚。 這樣的季先生,使得他……很想去保護。 第22章 解救? 想保護他,讓他安心,讓他安逸。 讓他卸掉眼中的防備,讓他抹掉眼底的悲傷。 讓他不再是個冷冰冰的,只會說著公事公辦的人。 讓他快樂,讓他的表情鮮活起來,讓他能正眼看著自己…… 只看著自己。 這一念頭倏然萌發(fā)出來,令陳博涉有些不知所措。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太久沒有閑暇思慮感情的事情,以至于對季先生都有了妄想。 季先生是何其聰明,何其神出鬼沒的人,那么多主意,那么多算計。這樣的季先生,應該是勿須他去掛念的,但不知為什么,他總是覺得季先生的游刃有余和心中有數,就像是浮在表面上的一層偽裝。那看似清高而冰冷的表皮之下的內心,是脆弱且無助的,是不安且躁動的。 “既然我有意要用他,自然要少一分猜忌,多一分信賴?!标惒┥婵戳艘谎蹌⑷?,“你做好你份內的事情便罷,季先生的事情,就無需多言了罷。” 劉仁識趣地退了退。芮深又來稟報。 “收到了季先生的飛鴿傳書,富南國彪騎鏢局的丁朗同意做內應,我們這邊的事宜可以同他交接?!?/br> “看來季先生的確是已有計劃了,”陳博涉明白了,“這次說服丁朗,恐怕就是他的功勞的?!?/br> “那是自然?!避巧钭詮母旗V出使了兩個國家之后,對他的聰明佩服得很,“季先生之前曾與我和邊興交待過,富南國內會派人來接應,現在一看果然如此,想必是季先生運籌帷幄在先?!?/br> “等事情都完畢了,再炫耀也不遲吧?!眲⑷实谋亲永锢浜吡艘宦暎驹浦唤o邊興和芮深說了今后的計劃,卻不同他講,想必是沒把他當成可以結黨的人。 “季先生可曾說過何時回來?”陳博涉催促地問道。 “稟將軍,這個……倒是沒有?!避巧钔掏掏峦隆?/br> 陳博涉聽罷,剛揚起來的興致又有些頹然,心中那份掛念,始終沒能放下。 —— 事情按照云霽的計劃在執(zhí)行。 丁朗與大滄國和宣國國內的鹽販交接了之后,一舉將大批私鹽倒賣到了富南國國內。而大滄國、宣國和香南國宣稱對外封鎖了邊境之后,唯一能買到鹽的渠道,便只有彪騎鏢局經營的鹽的黑市了。 一時間,黑市鹽的價格水漲船高,丁朗看著日進斗金的數字攀升,心里樂開了花。覺得這位算命道士真是一個寶,便動了歪心思,想把他留在身邊,為己所用。但說了幾次,道士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 “貧道只是偶爾探聽到了這個消息,想發(fā)一筆橫財而已?,F在丁大人賺到的錢比給貧道的報酬多多了,也該放貧道走了吧?!?/br> 小胡子道人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令丁朗有些惱火。這天夜里,他趁著道人熟睡之后,點了迷香,找了幾個人將他綁了,嘴里塞了布料讓他不得出聲,然后扔進了柴房。 云霽沒想到丁朗平日里一副愚鈍的模樣,關鍵時刻還真機靈了起來。他隨身的哨子、玉佩和銀兩都被搜走了。柴房里門窗緊閉,只有些爛木頭和稻草堆,沒有任何足以割斷繩索的鐵質工具。 每天的飯菜都會被按時送過來,只是送飯來的下屬守口如瓶,絲毫不敢透露半點消息。 云霽只能從門縫里面看到外面的日升日落,看到院子里的下人忙進忙出,看到有客人來了,再被丁朗送走。 丁朗送走了客人,有時會看向這個柴房,與他“對視”片刻。當然,丁朗不可能正正對上的他的目光,只是看著木門和木門上的鎖鏈發(fā)呆而已。 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是否順利?是否在富南國邊境制造了混亂?云霽倒很想把丁朗叫過來問問,但丁朗將他關起來了之后,似乎就安心了一般,一次都沒來探望過。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云霽琢磨著。既然丁朗還留著他,沒有動了殺心,就證明邊境尚未起混亂,陳博涉尚未出兵。 幾天后,沒有等到陳博涉出兵,倒等到了陳博涉親自來拜訪丁朗。 當從門縫里看到走進院子的客人居然是陳博涉的時候,云霽有些吃驚,隨即又有些埋怨。 他堂堂一國之將軍,實在不應該來這種地方見個私鹽販子的。再者,若是宣國的人和富南國的人走到了一處去,被人瞧見了,這暗中勾結的謠言不就傳開了嗎? 真是沒腦子……云霽有些惱,他喬裝來找丁朗,就是為了不讓丁朗知道他是宣國來游說的人。這下好了,宣國的實權者親自找上門來了。 但陳博涉為什么而來,難道是來找他的嗎?不,不可能……云霽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又為自己會這么揣測而感到懊惱。但上輩子殘留下來的記憶竟是如此鮮明。 —— 當云晗昱被吊在密室牢房里面奄奄一息的時候,武孝帝沖了進來,救了他。 再醒來的時候,聽說武孝帝上上下下斬了幾百口人?;屎蟊粡U,太子被黜。內院的太監(jiān),刑部的大臣,伙同皇后囚禁他的人……全部以陷害皇帝愛妃和陷害朝廷重臣的罪名,被一批批地斬殺了。 云家恢復正名又承蒙賞賜,大起大落,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云晗昱妖孽禍國,武孝帝兇殘暴虐,國戚慘遭滅門,這與商紂亡國何其相似。百姓紛紛感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朝代遲早要亡。 武孝帝對于外界的紛紛擾擾不予置評,敢于勸諫的大臣不是被他杖責,就是被他罷官。朝堂上甚至還出現了替方皇后喊冤,高呼廢黜賢妃,以頭戧地的諍臣,被他揮手斬了的。 朝堂上萬馬齊喑,私下里卻耳語不絕。古往今來敢于殺諍臣的帝王,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你可知外界對你的評價?說你昏庸,說你昏聵,說你是亡國之君……”云晗昱別過臉去,不愿吃男人喂到嘴邊的湯藥。 “能把話傳到朕耳朵里面的人,朕都殺了?!蹦腥税阉幏畔铝?,卻冷不防將一個蜜餞塞進了他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云晗昱的錯覺,這次被救回來了之后,男人對他似乎……溫柔了許多。 拿拒絕喝藥這件事來說,往常若是他拒絕了,男人肯定會掰開他的嘴硬灌下去。但這次居然就這么妥協了,把藥放下了,還給了個糖果子吃。 “朕真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男人的語氣聽上去,不復往常的果斷與決絕,“不管你在哪里,朕都會找到你?!?/br> 男人俯身去親吻云晗昱鎖骨上那一道道鞭痕,將每一條細鞭子抽過的地方都一一舔舐,親吻。吻得濕漉漉的,微微有些疼。云晗昱用手推開他,他便抬起頭來,怔怔地對著他的眸子,眼睛里是滿滿的深情與繾綣。 “為什么你要找到我……”云晗昱喃喃地說,“為什么不讓我被……唔……” 語音未落,后半截被親吻吞噬了。男人的吻不復往常的暴虐,卻是溫柔而纏綿的,舌尖纏著他的舌尖,抵著他的上腭。他剛剛吃了蜜餞,嘴里是殷殷的甜。被男人攪得連口水都多了,順著嘴角留下來,牽起一縷如蜜汁般綿長的糖絲。 “放開……”他伸手推開男人,男人舔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離開了他的口腔。 云晗昱被這種溫柔和順從弄得有些不習慣。往常若是他要掙扎,要抵抗,要推開的話,男人便會更深入,更熱烈,更執(zhí)著。怎么現在卻如此……體貼? 男人捧起他的手,摩挲在臉上,眸子里似乎是盈著笑意的。 “當朕知道你沒有逃走的時候,朕真的很高興。” 逃走?云晗昱愣了一下。他從未想過要逃走,刺殺武孝帝也只是一時沖動,如果能逃的話,他該在入宮之前就逃了的,何必要等到現在? “你以為……我已經逃了?”云晗昱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頓時明白了,“所以你抓了我們云家的人,放出消息說要一個一個地殺,就是要逼我現身?你怎么這么卑鄙,這么……” 云晗昱伸手去打他。男人不動,任他一邊打一邊哭,直到哭成一團,沒有力氣了,才伸手抱住哭得不住顫抖的云晗昱。 “是朕不是,朕錯了?!蹦腥说吐曊f:“是朕太想要你,太怕失去你了?!?/br> “你混蛋!你……”云晗昱伸手推他,又被輕輕抱了回去,再推,再抱,僵持了許久,還是云晗昱妥協了,沒力氣了。 “朕來晚了,讓你受苦了?!蹦腥司o緊地抱著他,仿佛怕他再離開一樣。他在男人的懷里,哭到了大半夜。 —— 陳博涉進正堂與丁朗交談了一柱香,出來的時候往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知道一個在明處,一個暗處,又只有一個縫隙,他應該是看不見自己,但云霽還是下意識地低了頭,躲避著他的目光。卻又仿佛想讓他找到自己一般,抬起了頭,看著他的眼睛,感受著那尚未退卻的目光。 他知道我在這里嗎?會來救我嗎? 應該是不會了……他看不見我,即使看見我了,也認不出我…… 云霽看著陳博涉收回目光,轉過頭去,朝門口走去,不禁往門上趴了一下,使得門扉搖晃,連帶著門上的鎖鏈也叮呤哐啷地晃動了起來。 陳博涉停下了腳步,又朝柴房望了過來,“那邊有聲音?!?/br> “是貓,有些野貓?!倍±首隽藗€“請”的手勢,不想讓陳博涉注意柴房的動靜。 云霽撞了一下門扉,又是一陣響聲。 “似乎不是貓兒那么簡單。”陳博涉轉身朝柴房走去。 見陳博涉朝這邊走過來了,云霽又不敢晃動門扉了。 到底是想讓陳博涉發(fā)現,還是不想讓陳博涉發(fā)現,他拿不定主意,就像他一直想不明白前世的感情的一樣。 如果被發(fā)現了,被解救了,能怎樣?不被發(fā)現,不被解救,又能怎樣?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還是想讓他發(fā)現,想讓他出現,想讓他解救,否則他為什么會發(fā)出聲音引起他的注意? 眼看陳博涉的腳步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也隨著腳步聲越跳越厲害。 還差五步、四步、三步…… 第23章 魔怔 “陳將軍,請留步?!倍±噬焓謸踝×思磳⑼崎T的陳博涉,“這里面關了一個本幫不聽話的徒弟,本是丁某內事,難道將軍也要摻和一腳?” “何人犯了如此過錯,要被關起來?”陳博涉瞇起眼睛看了看他,顯然是不大相信。 “府上自有規(guī)矩,我想陳將軍就不必過問了吧?!倍±适疽饬艘幌?,旁邊的家仆轉身攔在了門前。以陳博涉的身手,若是真想闖,門上那幾道鎖鏈根本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