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這段時間,邢東將公司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了信任的人,而他自己一直都在醫(yī)院里盡心盡力的照顧著邢厲。只不過今天公司里出了大事,必須他親自去處理。而邢世森今天也有個重要的會議,正趕上這一天都忙上了。 兩父子都擔(dān)心著醫(yī)院里邢厲的情況,所以本來的打算是把事情先推到一邊的。不過最后,邢厲還是勸他們?nèi)ス玖?,也說了自己感覺狀態(tài)很好,不用替他cao心。而陳鳳和陶朦則留在了醫(yī)院,以便隨時照顧他。 兩父子走之前,邢厲的臉上還帶著紅潤的顏色,氣色看上去也不錯,還笑著說了聲再見的。后來邢厲說想吃糯米糕,所以陳鳳就親自到醫(yī)院外面去給他買了,留下陶朦在病房里面照顧他。 誰也沒想到,突發(fā)狀況說來就來。 這會兒另外三個人都還沒回來,陶朦坐在病床邊,俯著上身,一邊替邢厲揉著額頭,一邊不停地和他說著話,試圖讓他更清醒一些,“邢東和爸媽馬上就過來了,就幾分鐘,我姐……我姐也快來了,你想見的人都要來了,你別著急,別著急……你……”說著說著,陶朦用手背抹了抹懸在眼眶邊的眼淚,又有點(diǎn)說不出話來了。 邢厲這時候的神智已經(jīng)不太清楚了,他睜開眼睛看著陶朦,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跟她說話。 邢厲這段日子一有時間,精神好的時候,就會和家里人說話,從另一種角度來講,更像是在交代后事。不過這么多天,他連來探望的朋友都說了話,卻唯獨(dú)沒有跟陶朦說任何的話,除了一些平常的交流和最常說的‘謝謝’之外,就不說什么了。 陶朦見狀,連忙將頭湊到他的耳邊,邢厲喘了幾口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說了很久,還是沒有說出他想說的話,反而因為這幾個‘我’字,喘得更厲害了。 陶朦連忙替他順著氣,說,“你別著急,慢慢說,我聽著……” 邢厲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他伸出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 那還是很久以前,兩個小孩子剛認(rèn)識的時候。 陶朦天生是個老實不下來的頑皮虎,邢厲又打小就不愛吱聲,高冷的要命。所以一個話癆和一個悶sao碰在一起的結(jié)果就是,很不合拍。無論陶朦怎么逗他,邢厲就愣是不出一聲,就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支著畫板畫畫。 在認(rèn)識初期的時候,由于關(guān)系還不熟的原因,再加上這個新朋友還是個高冷君,所以,陶朦就想出了個非常絕妙的交流方法,那就是——用手寫字。 話癆虎蹲在他面前,笑瞇瞇地問,“小王子,你不愿意說話吧?” 小王子沒搭理她,依舊在低頭畫畫,神情專注而認(rèn)真“……” 話癆虎想了想,然后又問道,“你怕你家的大人聽見嗎?” 小王子思忖著自己的白云應(yīng)該畫在左面還是右面,“……” 話癆虎雙掌一拍,直接就決定了,“好吧,既然我跟你不熟,那你就在我手上寫字吧。哦,我先給你示范一下……”說完,話癆虎還真就徑自拿起了人家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指就在上面寫起字來。 小王子,“……” 后來,兩個人關(guān)系好了,就由‘手語’改成‘話語’了。 …… 陶朦一愣,然后,她將手翻了過來,讓他的手指停在了自己的手心上。 邢厲全身的力氣似乎都集中在了手指上,他緩慢地動著手指,一筆一劃地在她溫?zé)岬氖中睦锩鎸懼帧?/br> 其實,邢厲有很多話想告訴陶朦。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想告訴她。他想跟她說,他從來沒有忘記小時候和她,他很想她……不過心里面的千言萬語,到了指尖上,卻只化成了一個字——忘。 陶朦沒有低頭去看,也知道他寫的是什么。她抿著嘴唇,硬是憋住了眼淚,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意來,“好?!?/br> 邢厲又接著在她的手心上寫著,只寫了兩個字——照顧。 陶朦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樂觀一些,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我和邢東會好好照顧好家里人。我家的,你家的,你別激動,他們馬上就來了。” 邢厲緩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又在她手心上寫了一個字——謝。 陶朦看著他虛弱的樣子,也知道他想要表達(dá)的意思,她抿了抿嘴唇,終于忍不住心里面悲痛的情緒,一下子就痛哭出聲。她用手緊緊地回握住邢厲的手,抽噎著說,“小王子……小王子……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跳繩畫板、糖葫蘆和碗糕,你撐下去,你是個好人……對不起……” “兒子——”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了,陳鳳首先沖到了病床前,撲在床邊不住地哭著,眼睛已經(jīng)紅腫成了一片,“兒子,寶貝,媽對不起你,你不能走知道嗎?你走了媽也不能活了,你得為媽爭口氣,別睡,媽求你了……” 邢厲盡量讓自己的嘴角牽起了一絲笑意,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嗓子里費(fèi)勁的擠出了一個字,“嗯……” 邢世森的眼睛也紅通通的,他手掌顫抖地摸著自己兒子的臉,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哆嗦著,“兒子,爸在這,咱們馬上去國外,這病能治,能治,你聽話,兒子,爸舍不得你……你得撐住,啊,撐住……” 邢東這會兒也顧不得別的,他將醫(yī)生拽了進(jìn)來,眼睛通紅,他啞著嗓子說,“醫(yī)生,你救救我哥,他早上還好好的……” “先是,您冷靜一點(diǎn),病人的情況已經(jīng)——” “別他媽說你們救不了!” …… 漸漸地,邢厲發(fā)覺,他的周圍似乎越來越安靜,眼前也看不清楚什么東西,而且,他已經(jīng)聽不見什么聲音了。 邢厲看著眼前霧蒙蒙的場景,也想跟父母和弟弟最后說說話,只是他張了張嘴,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手指也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動了。 這一輩子雖然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也沒能和心里的那個人在一起,但是,家庭和睦,父母偏寵,手足情深,也為家里的事業(yè)做出了許多成就,這已經(jīng)足夠了。而且,心中一直想要守護(hù)的白詰草得到了愛護(hù)和幸福,雖然這個人不是自己,但他也覺得欣慰。 這是很好,很快樂的一生,別無所憾。 在意識徹底消失的前一秒鐘,他的耳邊還有些模糊的聲音—— “朦朦,小厲剛才說什么了?” “……他說,讓我和邢東照顧家人,還有……好好照顧我jiejie?!?/br> 邢厲慢慢地闔上了眼睛,嘴角牽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幾乎叫人看不見。 無論歲月如何改變,她總是很了解自己。不需言語和任何動作,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 陶菲這段時間一直在美國散心,在出國之前,她斷絕了與國內(nèi)的所有的聯(lián)系。因為她想趁著這段時間,一個人徹底的想明白。 她去了很多地方,也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自己和陶朦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時候,自己護(hù)著她的時候,也想起了自己和邢厲的許多快樂的回憶。 這些,都是真的。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對邢厲的感情,的確沒有那么純粹。但隨著時間的增長,她卻慢慢地明白,自己早就已經(jīng)離不開這個人了。 她愛他,真的愛他。如果真的失去了這個既溫柔又善良的男人,那么,她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也沒法再接受第二個人了。 “我不是因為他的好才愛他,而是因為,他就是他。對,我要回去和他道歉,我要告訴他……” 所以,即便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她也要讓邢厲知道,自己對他的愛也許很自私,確實真實的。 她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他證明! ☆、第75章 陶菲下了飛機(jī)之后,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diǎn)多鐘了,她想著趕緊先回家一趟,放下行李,和爸媽說說話,然后再去找邢厲。等上了出租車之后,坐穩(wěn)了,她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機(jī),然后,她把一直沒有開機(jī)的手機(jī)給開機(jī)了。 而剛一開機(jī),幾百條的來電和短信記錄就全輪番地往外蹦出來。陶菲還沒來得及看,手機(jī)就又自動關(guān)機(jī)了。 “怎么沒電了,我都沒用過……”一邊嘀咕著,陶菲一邊在包里面翻了翻,拿出充電寶和數(shù)據(jù)線,一插,充電寶也沒電了。她將手機(jī)連著充電寶和數(shù)據(jù)線全都塞進(jìn)了包里,反正等下也就到家了,不差這一會兒工夫,“算了,回家再看?!?/br> 出租車路上還堵了二十分鐘,所以到家要比往常多用了一些時間。陶菲下了車,又從后備箱取了行李出來,然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心里面充滿了新生似的希望。 “爸、媽,我回來了?!碧辗七M(jìn)了家門之后,是家里的張嫂來開的門,她連忙替陶菲接過行李,擔(dān)憂地說,“大小姐,您可回來了,老爺夫人都要急壞了?!?/br> 陶菲脫下了外衣,然后問張嫂,“張嫂,我爸媽呢,在樓上嗎?” 張嫂搖了搖頭,“呃……老爺和夫人,應(yīng)該馬上就回來了。那個,大小姐,我去給你倒杯熱茶,你先休息一會兒啊?!闭f完,張嫂就連忙去給她倒熱茶了。 陶菲奇怪的看了張嫂一眼,雖然家里現(xiàn)在只有她和張嫂兩個人,不過,她還是覺得,家里的氣氛有些怪。爸媽在這個時候,一般很少一起出去,今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不過,張嫂倒是說準(zhǔn)了。陶菲到家沒到十分鐘,熱茶剛捧在手里,還沒等喝幾口,陶譽(yù)和齊英就一起回來了。兩個人都是一臉疲憊和憂愁,掩都掩不住。 陶菲放下茶杯,站起身叫了一聲,“爸、媽?!?/br> “小菲?”齊英一見到自己的大女兒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就愣住了,隨即,眼睛里面就開始往外掉眼淚。 陶譽(yù)扶住她有些搖晃的身體,擔(dān)心地說,“你別激動,注意點(diǎn)身體?!?/br> 陶菲還以為是自己離家的舉動惹母親生氣擔(dān)心了,她連忙走上前去,握住齊英的手,抱歉地說,“對不起,媽,我讓你擔(dān)心了。還有爸,對不起?!?/br> 陶譽(yù)嘆了一聲氣,搖了搖頭,“小菲啊,你現(xiàn)在趕快去醫(yī)院一趟吧,還能……哎……”話沒說完,他就說不太下去了。這個消息對于邢家來說是沉重的打擊與傷痛,但對于自己的女兒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兩個人在回來的路上就商量過,如果以后陶菲回家了,那該怎么和她說。結(jié)果,還沒等商量好,這人卻回來了。 這事情,瞞也瞞不住。 齊英一開始只是掉眼淚,等聽到‘醫(yī)院’這兩個字之后,捂著嘴就哭了。陶菲看著父母欲言又止又悲傷不已的樣子,也著急了,“爸媽,你們怎么了?誰在醫(yī)院?”心里面陡然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yù)感,難道是誰出事了? 齊英搖了搖頭,面對著自己的女兒,她一點(diǎn)也說不出口。而這種事情,到底還是男人家更能說明白,陶譽(yù)深呼吸了一口氣,終于說出了實話,“小菲,你去醫(yī)院,還能再看女婿最后一眼,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陶菲聽完他的話,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腦子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全都被嘩啦嘩啦的打碎了。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好半天,她才費(fèi)力的問出一句,“爸……你剛才說……誰……誰……誰的最后一面?” …… 邢東接到陶譽(yù)電話的時候,陶菲已經(jīng)在來醫(yī)院的路上了。陳鳳哭的暈倒了,身體也哭壞了,陶朦正在病房里面照顧她,而邢世森整個人也憔悴不已,無法再多看一眼自己已經(jīng)去世的大兒子。邢東也是心力交瘁,又要忙著安慰父母,又要忍著滿心的悲痛去辦其他事情,幾頭來回跑,嘴上都起水泡了。 等陶菲到了之后,邢東看了她一眼,然后面無表情地說,“我哥在里面?!?/br> 陶菲聽了他的話,也沒說別的,繞開他,推開病房的門就沖了進(jìn)去。而迎著她的,是周圍白色的一片,以及病床上的那個身上蓋著白布的人。 陶菲顫抖著腿走到病床前,然后,她用手掐住了白布的一角,好半天,都沒法揭開它。最后,她死命地用左手摳著自己的臉,直到臉上感覺到疼了,她才有勇氣掀開那塊白布。 邢厲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這副樣子,雖然安靜不語,卻總是能夠讓人感受到他的溫柔。他還是那個英俊的長相,嘴唇雖然抿著,卻帶著微微上揚(yáng)的弧度。 陶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眼淚哽在了喉嚨里,怎么也出不來,“親愛的……親愛的?你怎么了?你還在怪我嗎……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不是……我喜歡你,我知道錯了……” 邢厲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你醒醒……我不強(qiáng)求……我不強(qiáng)求了……你別這樣,你走了……走了……你讓我怎么活?我求求你……你別生氣了……我錯了,我錯了,你醒醒……” 邢東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一動不動地站在外面,他倚靠著墻,眼睛里面全都是紅血絲。沒過幾分鐘,里面?zhèn)鱽砹舜舐暤目藓芭c嚎啕,那哭聲里似乎有著很多種情緒,悔恨、悲傷、絕望……只不過,該聽的人聽不到了,就算聽到了,他也未必會在乎吧……后悔這兩個字,是世界上最無用也是最無解的可怕事情。 * 等辦好了邢厲的后事,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 這一天,陶朦又來到了醫(yī)院。因為醫(yī)院里來了通知,陶菲今天開口說話了,雖然只說了一句她想出去走走。 上一回,陶菲在醫(yī)院里面見了邢厲最后一面,然后,她又是哭又是喊的,死命地?fù)湓谛蠀柹砩希握l拽她都不肯離開。后來,還是醫(yī)生給她打了鎮(zhèn)靜劑才讓她松手的。 結(jié)果沒過多久,陶菲醒了之后,一個不留神,沒看住她,就讓她精神恍惚地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了。然后,很意外的,她出了車禍。 到了醫(yī)院經(jīng)過搶救之后,陶菲的命是保住了,但兩條腿卻沒保住,斷了。她醒來之后,一言不發(fā),就是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一天當(dāng)中很少有時間睜開眼睛,連飯也吃不進(jìn)去。醫(yī)生說了,陶菲的精神似乎出了些問題,倒不是腦子壞了,而是有輕微的抑郁癥狀。 而陶朦知道了她這個情況,卻說,那就等陶菲什么時候真清醒了,她什么時候再去醫(yī)院看她。果然后來的幾天里,她還真就沒去醫(yī)院。 陶朦走進(jìn)了病房,護(hù)士正準(zhǔn)備推著輪椅帶陶菲出去走走,她對護(hù)士說,”我來吧?!?/br> 現(xiàn)在是初春,雖然是春寒料峭,但外面的陽光卻很足。陶朦推著輪椅,慢慢地在醫(yī)院的后花園里面走著。陶菲臉上一點(diǎn)表情也沒有,臉色也不好,整個人瘦了很多。 “現(xiàn)在開春了,萬物都在復(fù)蘇和生長。等出院之后,就讓阿姨多帶著你出來溜達(dá)溜達(dá)吧,如果我有時間的話……”陶朦看著周圍的景象,淡淡的說著。 陶菲一直聽著她的話,卻一直沒有出聲,直到陶朦推著她已經(jīng)繞了三圈花園的時候,她才動了動嘴唇,然后說了三個字,“對不起?!?/br> 陶朦搖頭笑了笑,“姐,對不起這三個字,說了,不如不說。人活這一輩子,對不起聽得越多、說得越多,遺憾就越多。我很想知道,你過去……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做了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