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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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將離沒有去問誰做的,抬頭看著窗外陰厲的飛雪,久久不語,直到探子一問,她才閉上眼道。 “……他這個人,是從來不會等到別人去救的?!?/br> 她無需去確認,便知道那是誰……他那么目無下塵的一個人,怎會容得她見他困于囚籠的模樣?怎會容得她去救? 旁邊坐著喝酒的閑飲在聽到密宗被屠時,看了茶肆外北方通往密宗的地方燃起焚燒尸體的烏煙,與烏煙下赤紅的土壤一道,恍如整座山著了火一般。 閑飲多仰頭飲下半甕酒,剩下殘酒沃地,不知是在祭奠誰。 “你不是等你師兄兩年了嗎?現(xiàn)在密宗慘遭重創(chuàng),正是天賜良機,你難道不該殺進去把人撈出來一訴衷情嗎?” “我倒是想,可現(xiàn)在有一個問題?!?/br> “能有什么問題?” “我覺得,屠了密宗的,可能就是我?guī)熜??!?/br> 說完,衛(wèi)將離將余下半杯冷茶飲盡,也沒管一臉僵硬的閑飲,喊了店家來結賬,便起身準備離開。 閑飲愣了好一會兒,對著衛(wèi)將離走出門的背影喊:“你要去哪兒?是不是得多喊幾個兄弟準備把密宗剩下那半拉山頭吃了?” “他都不動摩延提,個中必有原因,這時候誰吃誰傻逼?!?/br> “那你往密宗那兒走干什么?” “都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了,為免密宗又在嚎南村群童欺他老無力云云,這回清濁盟便不攙和密宗的殘局了?!痹掍h一轉,衛(wèi)將離目光沉沉:“不過我跟密宗私怨難消,不去看看這條落水狗是如何狼狽的,怎么也說不過去,你說是不是?” 衛(wèi)將離挑了一條略微偏僻的山道,這山道地勢較高,每隔十數(shù)步,便能看到樹木掩蓋下的主道上左右皆是或伏或仰的僧人,他們的神情凝固在臨死前的一刻,再也不復以往故作清高的模樣,全然如他們所輕視的信徒一般,為這個世上的未知之物而恐懼著。 衛(wèi)將離并沒有多看,越往上,持著僧棍的武僧就越來越多,待到了密宗山門前時,衛(wèi)將離便看見了神色陰沉得似要滴出水的莊嚴王。 去載她與莊嚴王正是交過兩次手,知道這是個不會輕易表露出情緒的人,顯然白雪川的情況比她設想得更可怕一些。 衛(wèi)將離縱身從密宗側一處不起眼的山坳翻上去,借著松蔭的掩護落進密宗院落中時,當即為眼前的畫面僵住了。 她也曾見過各種各樣的殺戮,卻從未見過這樣毀滅性的,恍如被某種從地底而生的妖物碾壓過一般。 那些尸體下的紅流織成一道血網(wǎng),恍如一張人世所不存的地獄繪圖。 “……昨晚你聽見了嗎?” 衛(wèi)將離在一處佛龕后聽著打掃尸體的低級僧人語帶恐懼地回憶。 “當然聽見了,我只覺得那聲音吵得很,像是有個鬼想奪走你的意識一樣,在床下足足躲了兩個時辰,那聲音才過去,今天一早就看見師兄們都這樣了?!?/br> “我記得,以前最喜歡吹塤的,好像是死去的普慧……” “別說了?!?/br> 僧人們心頭發(fā)麻,不敢再說,便低頭繼續(xù)打掃起來。 衛(wèi)將離聽了一會兒,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她以各種方式對密宗的地形滾瓜爛熟,如果給她一個契機,她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將這座山血洗一空。 向密宗后山上副峰,有一座殘佛閣,自在這里清修過的人被關入地獄浮屠之后,這里就成了密宗的禁地。 而她從前來密宗,大多是奔著地獄浮屠去了,還從未來過白雪川當年在此清修的所在。 跨過地上尸陳于此的僧人,拾階而上時,空氣中開始隱約流動起一些血腥味。那血腥味并非實質,而是一種每走一步,都似乎有鐵銹與毒液在侵蝕皮膚的錯覺。 衛(wèi)將離并沒有停,她知道她來對了。 待走到殘佛閣前時,正門半掩著,地上的佛經(jīng)落了一地。衛(wèi)將離隨手撿起一本,習慣性地翻到最后……那一頁上有她熟悉的筆跡。 他在治學上是個很嚴謹?shù)娜?,做過批注的書絕不會亂放,更不會如這般隨地棄之如敝屣。 雖然是密宗的書,但都是前唐時的佛家經(jīng)典,不乏世上獨此一本的孤本。衛(wèi)將離還記得小時候白雪川教她的話,便躬下身將地上散落的書籍一一撿起,分門別類地放回書架上,待將最后一冊《長阿含經(jīng)》放回書架頂上時—— 毫無征兆的,書架后的暗處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很冷,以衛(wèi)將離的修為也感到她的手腕在被接觸到的那一瞬間快被凍僵了。 “阿離。”書架后的人依然是有著她記憶里儒雅而溫沉的嗓音,但還是隱約透露出一種不同于常人的漠然。 “……” 有那么一瞬間衛(wèi)將離很想躲,她想過很多種見面的方式,卻總是會想起自己的那一天無能為力的怯懦。 “阿離?!彼謫玖艘宦?,那只冰冷的手松開她的手腕,手指碰到她的脖頸,徐徐往上掃過她我下頜、臉頰,眉眼,半晌才道:“……好在你還沒有變?!?/br> “你怎么,不等等我……就自己回來了?” “想你了,就回來了。” ……和許多年前他對他說的一樣。 …… 十二月初十,西秦朝廷驚聞密宗血案,緊急發(fā)布通緝令,昭告天下有誅殺魔頭者封萬戶侯。 十二月十五,諸名門宗師匯聚夔州,要求清濁盟就魔頭一事做出態(tài)度,清濁盟模棱兩可。 十二月十九日,朝廷追加懸賞,殺魔頭者,即封國師,福蔭宗門。西秦江湖中上百高手圍殺白雪川,弦月初上時,無一生還。 十二月二十五日,帝都生異象,萬獸嘯皇城。 十二月三十,朝廷以血案有隱情為由,撤回通緝令。 十二月三十一日,西武林盟主與魔頭約戰(zhàn),一戰(zhàn)過后,下落不明。 遙川,柳西河。 “唔……江湖傳言其六,西武林之主棄百姓于不顧與魔頭私奔,衛(wèi)盟主如何作想?” “我又不是皇帝,怎么天下百姓的福祉也壓到我頭上了?早知道他們這么想,我還不如舉兵去抄了皇宮。” 船兒徐徐在水面上搖動,衛(wèi)將離伸手折了一根拂過水面的枯柳枝,攪亂一桌之隔的那頭,某人倒映在水里的影子。 “真的這么生氣?” “嗯!” “早知如此,何不當時便從了魔頭,省得打個樣子還把自己骨折了?!?/br> 衛(wèi)盟主惱羞成怒:“要你管!” “該我管的,還是要管的?!?/br> 白雪川出地獄浮屠之后,作風手段越發(fā)不顧后果,尤其在先前應對百家圍剿的一役,令西秦本就因內耗而銳減的江湖勢力再次折半,江湖中人終于對他產(chǎn)生了公憤。 ——盟主,就是這個魔頭,快些拿出你爭位時的風頭,還人間一個朗朗乾坤。 衛(wèi)盟主妄圖徇私不成,想了想也只能舞弊了,和魔頭約戰(zhàn)于浩然峰,魔頭欣然赴戰(zhàn)。彼時峰下匯集了各界名門、各教人士、朝廷武官以及無知群眾,只覺峰上動靜天崩地裂亂世翻滾,有人看到衛(wèi)盟主倒拔了一棵千年老松,正待將魔頭拍殺時,人忽然沒了。 別人不知道,白雪川卻是目睹了——因衛(wèi)盟主用力過猛,腰椎擰傷,老松又沉重,內勁一松便直接把她砸在地上,肋骨斷了兩根。 待觀戰(zhàn)之人斗膽上峰頭一看時,發(fā)現(xiàn)頂上已然空無一人,事后此戰(zhàn)輸贏成了江湖上未解之謎。 衛(wèi)將離認識的大夫鬼林藥翁的藥齋太遠,白雪川就索性帶她去了較近的遙川,說是給她約了一個大夫。 這大夫姓梅,美得不像個大夫。 衛(wèi)盟主每日里間的都是些以酒rou為生的糙漢,當即便覺得見到了天仙兒,一時間被美到失語。 梅夫人第一次見衛(wèi)將離的時候,就看見她扒在船上的窗邊巴巴地看著自己,忍俊不禁道:“這就是你要我治骨頭的威名鎮(zhèn)四海的衛(wèi)盟主?” 白雪川點頭道:“正是?!?/br> 梅夫人點了點頭道:“既然來了就快些讓我施診吧……都在那船里杵著作甚?” 白雪川:“你再等一下,我等師妹酸我兩句。” 梅夫人簡直不想理這個人。 然而事與愿違,威名震八方的衛(wèi)盟主唯一的反應就是扯了扯白雪川的袖子,一臉當下糟糕的浪子語氣道—— “這個jiejie胸好大!裙子還是粉紅色的呢!快介紹給我!” “阿離?!?/br> “怎么了?” “你知道神農怎么死的嗎?” “怎么死的?” “亂吃路邊的花草,毒死的,明白嗎?” “……明、明白了?!?/br> “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話要說: 直男審美的衛(wèi)盟主,路邊的野花兒~你不要采~ …… 這倆人以后要是歸隱了大概就是這種模式:一個到處犯蠢,一個冷不丁地敲打一下。 ☆、第112章 溯·辯佛 “你若想讓一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就去傷他害他?!?/br> “哈?” 拔針移筋,素手定骨,衛(wèi)將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醫(yī)術,只兩個時辰,全身的骨頭都好似被整合打理了一道,連同一些硬傷和細小的骨片都歸了位。 梅夫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施治之余會和衛(wèi)將離聊一聊紅塵俗事。 ——紅,塵,俗,事。 清濁盟特有的未婚大齡浪子氛圍早已和衛(wèi)將離日漸爺們的三觀同化,每日里不是在討論怎么干掉這個傻逼,就是在干掉這個傻逼的路上。 盟主基本上已經(jīng)和同齡少女的世界完全脫節(jié),可以說梅夫人是她這些年接觸到的唯一一個真正的女人。 “你不信?”梅夫人說著,把她的手往后一拉一折,關節(jié)間頓時就發(fā)出了松骨聲。 衛(wèi)將離疼得嘶了一聲,道:“我不大明白,為什么jiejie您會這么想呀?” “我見白雪川時是還在他出事之前,彼時他有一個絲弦之交名叫公孫嶺,此人在那之前為我所惑,要拋卻妻兒跟隨我左右,因公孫嶺是嶧陽名家,我便出了個難題,要他以獨弦琴奏曲,才答應他,他就拿這個難題去求助白雪川?!?/br> 衛(wèi)將離設想了一下,道:“我不記得我?guī)熜趾苌瞄L樂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