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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節(jié)

    “劍是殺伐之物,亦是君子之器,執(zhí)劍則需得身負君子道,而君子道難行,難于上青天?!?/br>
    “……”

    衛(wèi)將離沒想過還有這樣一層含義,只看著白雪川沒有半點遲疑地將那柄師道劍投于崖下,又說道:“歷來劍器鳴于天地,總有悲歌回響,我不想你也走這條路,好嗎?”

    “好。”

    ……盡管他說得很溫和,但他的動作卻讓衛(wèi)將離感受到了他在某一方面的堅持,就像他執(zhí)意要把她留下來,從不給任何人留余地,于他自身亦然。

    對于衛(wèi)將離而言,她對劍的喜愛不過是出于一時興起的心情,不會凌駕于白雪川的悲喜之上,那時她僅僅是困惑于白雪川對那把劍的決絕,而并沒有深究原因,直到她稍大些時,去書房再次看到原處斷裂的木盒,便起意到了他棄劍的崖下。

    幾年過去,崖下已沒有劍了,再三尋訪,只有一個路過的樵夫,說是有人數(shù)年前在這里賣過一把撿到的劍,劍格處一個“師”字。

    直到后來的后來,衛(wèi)將離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她入江湖的契機,起初只是為了找一把劍……

    作者有話要說:  白雪川受害者協(xié)會——

    殃及池魚的某刀客會員:這個事兒本來跟我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都是衛(wèi)將離的錯,起初是我盟中一兄弟跟衛(wèi)將離喝到半夜,回家路上被老虎叼走了。老!虎!你聽說過醋壇子打翻了之后召喚一只老虎來把人叼走嗎?這衛(wèi)將離就不能忍了,提了二斤酒上山去打老虎,一夜過去,老虎沒打著,她自己也沒回來。

    ——這位會員的積憤很重啊,那么這件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刀客會員:那頭正好有人給盟里下戰(zhàn)書,這種事一般都是總扛把子出頭,總扛把子上山打老虎了我們能怎么辦?只能我?guī)巳フ伊藛h。

    ——你被打了嗎?

    刀客會員:我人都沒見著!好不容易看見衛(wèi)將離一只鞋,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刷一下就沖出來了,追著我就滿山跑,我那天都快把山跑禿了才把那些野獸都甩開,到天黑下山時,衛(wèi)將離已經(jīng)回來了,提了壺酒說替家屬向我道歉。

    ——我懂了。

    刀客會員:是吧,現(xiàn)充真可怕。

    會長家屬:那誰,該回家洗衣服了。

    刀客會員:哎哎我就來!

    ——……嗯,現(xiàn)充真可怕

    ☆、第105章 溯·佛桑哀歌

    ——我什么時候長大?

    ——等你比房邊的矮竹高的時候,你就長大了。

    孩提時總是對自己的成熟有著一種迫切的期待,那源于人在靜下來面對時間這個問題的未知期待,就像她看慣了海面上的的波瀾起伏,會不由得想要去探索深海的鯨鯢。

    白雪川就是這樣一個站在深海的人,她看不懂他偶爾逆著光時眼底的情緒,只覺得隱約有一種那些發(fā)黃的舊卷上的批注正在分崩離析的錯覺。

    在之后的幾年里,他在天隱涯外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每每回來時,看著她的目光里都會多了一絲晦暗的執(zhí)念。

    “好在你還沒有變?!?/br>
    衛(wèi)將離記得那時他離開了好久,數(shù)著日子等著院角的爬藤爬了半座墻,他才在一個雪夜回到了天隱涯。

    她睡眼惺忪地依稀聽見了門外師父的嘆息,和消失在雪打窗欞里的半句話——

    “節(jié)哀,來年我會親赴塞外祭奠……”

    這一夜的雪冷到了骨髓里,本能驅(qū)使衛(wèi)將離的睡意更深。待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打開,蕭瑟的雪風里,白雪川走進來,坐在了她床邊,握住她的手。

    盡管他的手太冷,但由于是熟悉的氣息,衛(wèi)將離朦朧間還是轉(zhuǎn)過身來把他的手抱在懷里。

    “……你回來了?!?/br>
    “嗯,我本來想來年帶你塞外見一個人,可惜晚了?!?/br>
    “她在哪兒?”

    “她走了?!?/br>
    “去哪兒了?”

    “去到一個……再沒有人以愚昧的眼光看待她的地方。”

    后面的話衛(wèi)將離沒有聽見,隨著重重合上的眼皮陷入沉睡。

    第二天醒來時,白雪川就睡在她床畔,連她起身都未曾發(fā)覺,直到衛(wèi)將離微微起身,給他蓋上暖好的被子時,他才醒過來。

    “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白雪川先是摸了摸她的頭,繼而拿手指輕輕梳著她已長肩背的烏發(fā),道:“明天就走?!?/br>
    “這次是去哪兒?”

    “去密宗。”

    衛(wèi)將離回憶了一下,愣道:“你終于要與禿驢為伍了嗎?”

    手指戳在她一時激動湊過來的腦袋上,白雪川淡笑道:“我若出家了,你怎么辦?放心,不是要去做僧人,只是去修習佛理?!?/br>
    “師父知道嗎?”

    “他知道?!?/br>
    ——哦。

    夫昂子都松口了,衛(wèi)將離也不能怎么樣,反正白雪川一向是拘不住的,只要他決定去做某件事,誰都攔不住他。

    ……就像他那時執(zhí)意要留下自己一樣。

    衛(wèi)將離虎著臉躺了回去:“你竟然要投奔吃素的陣營,你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師兄了?!?/br>
    “這么生氣?”

    “聽說那些和尚修為高了還會辟谷什么的,有這回事嗎?”

    “有倒是有……”

    “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你走吧,以后不要跟我說話?!?/br>
    白雪川無奈地搖搖頭,手指勾起她背后的一綹長發(fā),看著發(fā)絲從指間滑落,忽然又問道:“阿離,你今年有十二了是嗎?”

    “門口的梨樹我摘禿了五次,應該有十二了。”

    “我虛長你五歲,待我二十一時,你就十六了?!?/br>
    他的口氣很平淡,聽不出有什么特別的意圖,衛(wèi)將離也沒放在心上,道:“那又怎么樣?”

    “阿離?!?/br>
    “嗯?”

    “你十六歲之后想做什么?”

    十六歲之后想做什么?

    衛(wèi)將離也有想過,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翹起小腿晃了晃,道:“我想下山遨游天下,不僅僅是在遙川,我想去關(guān)外的草原上騎馬,去南苗的大山里找傳說中的白鳳,沿途的絕壁上也許有師父喜歡的茶,我開心了就帶回來,不開心了就拔路邊的草謊稱是當?shù)厣癫琛阏f師父會不會認出來?”

    她說話時眼睛很亮,清凌凌地像是月光下的碧湖,再沒有起初時那種沉郁的暗色。

    “我等你四年,四年后陪你一起可好?”

    衛(wèi)將離疑道:“佛門的經(jīng)書那么多,你能在四年里學完?”

    “那這樣,我們打個賭,我若在四年內(nèi)佛學造詣駁倒密宗首座,你就送我一樣禮物,反之我送你?!?/br>
    這個約定衛(wèi)將離在之后四年的修行里很快就忘了,僅不到四年便將佛學造詣凌駕于密宗之上的白雪川也并沒有刻意提起,直到四年之后的某天,衛(wèi)將離再次看見書房里殘破的劍匣,才想起白雪川還有一口劍這個由頭,便以此向夫昂子請求下山。

    “為師與你說過,路遇強手不可敵當如何?”

    “尋其他與其有積仇之人,連橫成勢,擊而潰……疼!”

    夫昂子收起敲了她一記的茶秤,道:“教你的都學到狗肚子里了,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想十六歲就玩連橫這一套,早遲要吃虧,忘記半年前你出門被人砍了十八刀的事兒了?”

    衛(wèi)將離回憶了一下,當真發(fā)現(xiàn)自己全然是屬于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那種人,道:“那臨陣脫逃我該多慫呀?!?/br>
    “在敵人面前慫和在你師兄面前慫,你選哪個?”

    敵人罵她她還能對噴,白雪川嘲她她就只能炸毛,想想還是在外面慫比較劃算。

    第二次正式下山去找白雪川的師道劍,這一次那把師道劍已經(jīng)轉(zhuǎn)手到了遂州的一個有點名氣的宗門揚刀門里,被一個姓費的門主收藏了。

    這時候西秦的江湖很亂,密宗剛剛被封為國教,明面上以自己為正道,暗地里授意白骨靈道為首的邪魔歪道驅(qū)逐境內(nèi)弱勢的百家門庭,致使不以武力見長的農(nóng)家、工家等紛紛外流。

    衛(wèi)將離出了遙川三百里,路邊就遇上了好幾撥架,她初入江湖,什么都想多看一眼,也就多看那么一眼,戰(zhàn)團中有個哥們兒的耳朵就被切飛,砸到她懷里。

    這就不能忍了,尤其是在那邊有人看她這么個姑娘在這兒嘴賤嘲諷了一句,衛(wèi)將離當即就炸了,扯著馬頭沖進戰(zhàn)團,硬是把那人的臉抽成了棋盤。

    衛(wèi)將離沒什么經(jīng)驗,但到底還是夫昂子門下,些許個雜碎根本不是對手,戰(zhàn)團一時被打散,那位臉上能下棋的匪類叫囂——

    “有本事報上名來!”

    “我不報,報了你事后懟我怎么辦?”

    “……”

    ——這個人咋不按套路來?

    不過好在衛(wèi)將離那一雙碧眼太好認,那些人也沒再叫囂,喊了一句記住她了,扶著傷兵敗將便離開了。

    至于那位耳朵少了半邊的仁兄也實在,當即捧出一箱金條塞在衛(wèi)將離馬上,險些沒把她的馬給壓骨折——

    “在下喬清濁,多謝俠士救我妻兒,不勝感激,俠士若不棄,到了前面城池請容喬某設宴款待?!?/br>
    衛(wèi)將離一看這人身后的車隊里,還當真有個懷孕的婦人,頓時覺得自己發(fā)弁上的小花更加鮮艷了:“不必多禮,我還要去遂州辦事,這一路的官道荒廢,你還是快些進城吧。”

    那喬清濁喜道:“喬某此番正是要去遂州老家,少俠要去遂州正好與在下車隊順路,不若一同上路可好?聽少俠是外地口音,待到了遂州,少俠也好有個落腳之處不是?”

    衛(wèi)將離在交朋友這一點上還是很有幾分天賦的,每回行俠仗義或者同流合污都能遇見一些爽快人,喬清濁就是一個。

    直到去了遂州,衛(wèi)將離才發(fā)現(xiàn)喬清濁是個已經(jīng)從良的俠盜,原本也是個高手,些許個匪類奈何不了他??傻鹊矫茏诔蔀槲髑貒讨螅茏谠诟鞯卦O置廟宇,要求“不可渡”的江湖人來廟中金盆洗手,從此不涉江湖事。

    然而密宗的金盆洗手是需得廢其武脈以示歸于凡俗的,江湖人以武立身自然不愿,密宗各地為了向朝廷展示成效,時常令諸法王、諸華嚴僧四處抓捕灰色地帶的江湖人,喬清濁就是這樣“被”金盆洗手的一員。

    “……說來慚愧,本來我喬家也算富可敵國,此番喬某與家中數(shù)位兄弟遭密宗戕害,只怕這次回去要被揚刀門打壓了?!?/br>
    每個地方都有地頭蛇,遂州便有兩支,一支是喬家,一支是揚刀門,而揚刀門主早在數(shù)年前便讓兒子到密宗拜了法嚴王為師,等于說已經(jīng)靠上了密宗這棵大樹。

    果不其然衛(wèi)將離去時便發(fā)現(xiàn)揚刀門的人正在搬喬家山莊的門匾,兩邊立時便起了沖突。

    喬清濁也是耿直,連裝都不裝上去就跟人懟,揚刀門的人就是為了激他出手,衛(wèi)將離旁觀者稍稍清醒一點,立即就上去拉架。

    揚刀門之人怒道:“你是誰?關(guān)你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