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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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暖香最有發(fā)言權。但她如今只能安靜的坐著,默默數(shù)自己的心跳。驀然眼前一亮,紅燭搖搖闖進眼簾,蓋頭已落,新娘子終于露出了真容。言景行乍一打量,眼中閃出些亮光。又聽眾人吸氣,嘖舌,感慨新娘子天仙容貌,嘴邊勾起的弧度漸漸變大。 “新娘子真是花容月貌,好一副模樣?!?/br> “這鼻梁挺秀,眉宇舒朗,明顯是福相啊。身條也好,將來準生兒子。” “唇上有珠,眼中有火,額頭飽滿,這是旺夫相。妥妥的宜室宜家?!?/br> 上輩子的贊美這輩子聽起來依舊讓人羞臊,只是上輩子結局不好,可見這些話也都是說說就罷。 暖香愈發(fā)低了頭,不開口,只微笑,涂了胭脂的腮幫愈發(fā)沁出可人的紅。這時又有人開口了,一邊瞅一邊道:“聽說這新嫁娘不僅模樣好人品好,那文藝也是相當?shù)暮?,宮里頭的才人,與我家雪憐一樣呢。” 這話聲相當突兀,眾人都在贊暖香,她卻變著法去夸自己女兒。暖香微抬眼皮便看到一個身材豐腴的婦人,橫七豎八插了滿頭簪子。這個人她有些印象,言侯言如海的表妹,她和言景行都得喚一聲表姑太。是個極為市儈的粗鄙婦人。 不必暖香開口。在場有的是聰明人。輔國公夫人言如夢向來瞧不起她,如今家世落魄人更不堪,她愈發(fā)慶幸:虧這俗物沒成我嫂子,不然說出去都丟人。當下紅唇一撇就開了口:“夏太太說一樣,依我看不一樣。首先我那侄媳婦可不是才人,是尚書,而且皇后長秋宮尚書。其次,咱家暖香人又美又活潑,不比夏姑娘,嬌成梔子花,雨一打就打透了。你家夏姑娘,當真要捧在手心好好護著呢?!闭f罷,緊接著一連串嬌笑:“夏太太沾了這喜氣,說不定改日就找到愿意捧著嬌花的人了?!?/br> 這話明面上好像沒有褒貶自己女兒,可為啥聽著就這么別扭呢?她如今確實正忙著給夏雪憐找婆家,到處推銷女兒。被秦言氏說中心事,一下子接不出話。 幸而有人打圓場,鎮(zhèn)國公夫人鄭氏笑道:“好了好了,大家別鬧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放過新人吧?!?/br> 郡主開口,眾人當然給面子,一室人呼啦啦散了個干凈。眼瞧著眾人走出,暖香這才松了口氣,放松了身體,把早就被雙鳳大釵壓酸的脖子微微放松。糖兒也是松了口氣,走過來幫暖香捏肩膀:“小姐,累了吧?世子又被叫出去喝酒了,好像還老爺?shù)耐?,叔伯輩的,不應付不行。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回來?!?/br> 言景行不勝酒力。暖香忽然想到這點。前世他就控制的極好,三杯兩盞,微醺即罷,絕不因酒失態(tài)。但今夜畢竟是新婚。準備點解酒湯?只怕不用她動手。因為他自己有一十二個□□事情料理周到的丫鬟。暖香默默放棄。 “小姐忍忍。新郎官不進來,新娘子不能卸妝的。”糖兒小心的把她頭上珍珠流蘇大步搖扶正。暖香頭飾太重,不能點頭,只嗯了一聲表示知道。 略又坐了兩刻,燭花一爆又結,雕花門外終于響起了腳步聲。從聲音判斷,雖然腳下無力,但步子還算穩(wěn)當。暖香心里沒來由的松了一口氣。門被無聲的打開,又隨即掩上。一身朱紅金云喜袍的言景行又走了進來,他伸手把飄帶甩到身后,寬大的袖袍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 暖香抬頭沖他羞羞一笑,又迅速低下了頭,言景行卻走過來,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那雙光華流轉的眸子,就這樣定定的看著,仿佛品鑒一件上好的藝術品。暖香能嗅到他身上細細的酒味,隨著呼吸淡淡傳過來。她被瞧得有些局促,剛欲轉頭,卻聽言景行道:“好久沒有這么仔細的看過你了。” 以前是待字閨中的別人家的姑娘,沒辦法仔細瞧,生怕唐突了她。如今倒是沒了顧慮。 同樣穿了簇新喜慶衣衫的一心,剛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她還不曾見主子對那個姑娘留心過。果然新夫人到底不一樣。心里打了個突,就要退開。言景行卻已站直身體,淡淡吩咐道:“準備沐浴。”隨即又笑看暖香:“把首飾去了吧,瞧你累的?!?/br> 暖香如蒙大赦。立即吩咐糖兒捧出一早準備好的襯著紅絲絨墊的紫檀木福壽盒子,這一大套從此就收起來。 那一邊言景行已經卸去了發(fā)冠,由一心給自己脫衣服。那模樣俊俏動作利落的大丫頭,輕快得褪下外面的廣袖寬袍,手指微微提起,并不碰到他的身體。緊接著解開緊緊扎在腰上的紅玉腰帶,領口的扣子。細長的手指動作既快又輕,為他褪去了單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剛要繼續(xù),卻被言景行阻止了。一心只是微微一愣,便立即會意,先帶著四個小丫鬟捧著一應盥沐用品去了凈房。 言景行又走到暖香面前,瞧她剛把所有釵環(huán)去掉,明顯露出渾身一輕的愉悅,嘴角也浮現(xiàn)一絲笑意,“可餓著嗎?”他瞥了眼三足曲腳貔貅紋立鶴水漏:“夜深了,要不要吃夜宵?”因為暖香是坐在梳妝鏡前面的,言景行跟她說話,便彎下了身子,從中衣散開的寬大領口里,暖香一不小心看到一片潔白的胸膛,甚至還有兩顆朱紅的視線急忙往上移,暖香有點為難的道:“可是新媳婦第一晚就要吃的,會被笑話的吧?!?/br> 這為難是真心實意的。她確實餓呀。十二三歲,容貌還稚嫩,這表情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嬌憨。言景行揉她頭頂,一如從前:“不怕”隨即轉身吩咐:“去盛一碗紅豆薏米粥過來。要砂鍋熬得nongnong的?!?/br> 大晚上吃別的不容易克化。言景行笑道:“等著。先去把手臉洗了?!?nbsp;在門外侯聽的雙成聽到了,剛吩咐完廚房的她,立即又調丫鬟去取熱水。 他進入凈房,暖香的手也泡到溫熱的花瓣水里,方才還被鐲子累酸的手腕現(xiàn)在立即舒服的讓人想要瞇起眼睛。糖兒一邊幫她揉手,一邊附耳低語:“小姐,我覺得世子又細心又妥帖。這些丫鬟也被調丨教的很不錯。沒有一般貼身丫頭那種鼻孔朝天的可惡模樣?!?/br> 暖香輕笑:“一般這樣的丫鬟都是主子的一個影子,當然得精心去選。還有,記得從今天起要叫我少夫人。” 糖兒欣然答應。不一會兒雙成親自漆雕托盤端了一碗濃香四溢的香粥過來。暖香欣然謝過,給糖兒遞了個眼色,糖兒會意,立即拿個紅包出來打賞。這是有體面的大丫頭,自然得上封。 凈房中隱隱有水聲傳來,暖香欣然飯罷,不過片刻功夫。言景行就已經走了出來。他穿了雪白滾銀的細絨緞袍,腰帶松松打了個結,脖頸上還掛著水珠,頭發(fā)濕濕的垂在身后,未曾穿鞋。赤著一雙腳踩在屋里厚重的錦繡牡丹猩紅地毯上。眼神瞧著還清明,腮上卻有些薄紅言景行喝酒容易上頭,這會兒應該是酒精在發(fā)揮作用了。 他瞧了眼暖香,見她已經放下了發(fā)髻,讓糖兒按摩頭皮,便不急著休息,從簾子后頭抽了卷書,在靠窗的貴妃榻上躺下,姿勢頗為嫻雅。一個小丫頭便端了個小杌子在旁邊,拿了把竹骨緞面大扇子給他扇頭發(fā)。 暖香昨夜本就不曾好睡,今天又精神高度緊張了一天,這會兒被糖兒按摩著放松下來,便有點犯困,小小的掩口打了個哈欠。言景行見狀便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幾案。一心立即從凈室里出來回話:“熱水洗凈重新預備好了。只還在通風。”言景行便點點頭:“伺候夫人更衣吧。馬上可以用了?!?/br> 雖說是新婚之夜,但她畢竟二次上道。在言景行面前并不緊張,興奮勁兒過去,如今只盼著要睡。聽了這句話,忙起身叫糖兒給自己脫衣服,褪去朱紅的繁復大衫,是愈加鮮艷的小襖,束腰裙。脫掉小襖,里頭是依舊艷若朝霞的內衫。脫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枝頭一番番花開。言景行執(zhí)著書卷,卻一個字都未看進去,心跳不知不覺加速。 幸而這折麼人的動作很快結束了,暖香瀟灑的一甩頭發(fā)走入后面的凈房。方才伺候言景行的四個丫鬟都還在,應該是留給她用。暖香一看還是上輩子的熟面孔,一個個叫得出名字。三星,四維,五常,六六。十二個丫鬟,零魚料理花草,小末專職貓奴,其他十個都是伺候人的。 香膏,羅帕,浴泥,蜜油,睡袍統(tǒng)統(tǒng)安置妥當。糖兒看這井然有序訓練有素的人馬當即有點怯場,暗恨李氏陪嫁的人都不管用,否則也不會剩自己一個光桿司令。暖香一個眼神拉她回來:別給小姐我丟人。幸而一心已經走出去伺候言景行睡覺,糖兒這才沒有多大壓力。 暖香原本很困,跳進了熱水里,卻沒有那么著急了,細細的洗過身體每個部位,連腳趾頭都一顆顆搓得紅紅嫩嫩。最后又抹上一遍香體膏,在容易干燥的手上涂上蜜油,樣樣周全之后,一問時間,才曉得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如今連子時都到了。 連用三塊毛巾將頭發(fā)擰出水,又讓糖兒打扇緊趕慢趕的風干,她穿了睡袍趕緊走出來,卻發(fā)現(xiàn)言景行已經睡著了。 他已經躺在了那黃花梨葡萄紋百子千孫圖的寬大喜床上,只是帳子還沒有放下,面朝外側臥,被子只蓋到齊胸,剛洗過的松軟的頭發(fā)拖在身后,方才那卷書卻丟在枕邊。一心端端正正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看到暖香出來,急忙起身行禮,還未開口,暖香便束指于唇,讓她不必招呼。 一心到底有點介意,覺得新婚之夜放新娘子不管有點失禮,便悄聲為主子解釋一句:“方才世子一直等您呢,后來酒困,熬不過,就睡過去了?!彼低抵杆┙o暖香看:“您瞧,現(xiàn)在快丑時了?!?/br> 暖香點點頭,示意她放心。一心觀暖香神色如常,不見羞憤也未有不悅,這才松了口氣,暗暗佩服新夫人大度。言景行呼吸平緩,只是頰如胭脂,暖香蹲下身來,伸手拭他額頭,發(fā)覺還是有點燙?!坝眠^解酒湯嗎?” 一心搖頭:“少爺從來不喝那個。睡一覺就好了?!?/br> 暖香一時不知該對這個習慣作何評價。一心又道:“少夫人,主子交代讓您睡里面?!边@個其實不用她講。暖香一出來便看到大床上放著兩個被卷,而言景行睡在外面。上輩子成親的時候,她已成年,可以做點大人的事。但今生看著樣子是要分睡了?暖香說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把書交給一心收起來,自己從床尾親手輕腳的爬過去。 瞧她默默鉆進被筒,面色沉靜,看不出悲喜,一心又有點心里發(fā)虛?!吧俜蛉?。主子今日飲了酒,晚上照例要用水,睡外面,方便些。不會驚擾你。” 暖香點點頭。疲憊感又涌上來,她懶得計較那么多,趕緊睡覺是正經。明日要去請安,福壽堂里可坐著一個不易討好的老祖宗。 大紅喜帳如彩霞般翩然落下,一心帶人躡手躡腳退出去。察覺到身邊迅速響起的平穩(wěn)的呼吸聲,方才還睡著的言景行卻悄悄支起了身子,看著身邊包裹在霞妃色鴛鴦戲水緞被里的小臉,嬌嬌嫩嫩,桃花模樣,悄然嘆了口氣。 我倒是想把你放在身邊養(yǎng)著可不是這種養(yǎng)法。 第69章 暖香又累又困,黑甜一覺,睡到天亮。剛一睜開眼就看到言景行已然起身,正坐在妝鏡前梳頭發(fā)。穿著家常蓮青色暗銀花流云廣袖,漆黑如墨的頭發(fā)一直垂到腰際。暖香揉揉眼睛,叫道:“景哥哥?!?/br> 言景行脊背明顯一僵。隨即道:“伺候少夫人更衣?!?/br> 今天要穿的衣服,昨夜已經預備好,糖兒從屏風取下來,一件件給暖香換上。末了又梳頭上裝。梳個墮馬髻,又換成螺髻,還覺得不對,最后梳起飛仙髻才稍微順眼些。她還不適合少婦常梳的那類發(fā)型。 從床上跳下來的時候,寬大的睡袍往上卷起,露出又細又直兩條小腿。不知道這天敬茶要耽誤多久,梳洗過后,用牙粉擦了牙齒,言景行便要她先吃點東西墊肚子,那卷心酥rou餅的芝麻還黏在嘴角上太小了啊。況且原本是要當meimei養(yǎng)的。言景行掐掐眉心,覺得眼下的局面亂到超出了他的想象。而暖香卻并不覺得有哪里不對,比前世更早嫁進來,她可是滿心歡喜。 言景行伸出手指為她取掉沾嘴角的一顆小芝麻,她也未覺得有何不妥。只覺得雖然沒有圓房,但寵愛還是一如既往。這一幕恰恰落在一心眼里。剛進門的少夫人地位如何,其實跟男人的態(tài)度密切相關。昨晚今朝連續(xù)被驚到,眾丫鬟已經知道這新鮮的,小小的女主人在未來侯府當家心里至關重要。那是絕對不可有輕慢之心的。 今年春天來得晚,空氣中還有薄寒,言景行臨出門便有一心為他披上了竹青色墨玉荷花氅衣,而暖香同樣也加了一條水紅色青緞細絨毛披風。兩人一路往福壽堂走去,這會兒太陽才不過爬上高高的院墻。 老太太睡得少,每日都早起。孫兒輩還好些,兒媳就比較慘了。她又格外重規(guī)矩,對不喜歡的人更不通融,張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早早的來請安。偶爾恰逢她老人家睡晚了點,起遲了,眾人便只好呆站著干瞪眼。 幸而今天不是。撩開門簾的是一個穿著淡紫色花鳥紋修身長襖的姑娘,翻云髻,碎鉆小釵,水珠耳墜,就著富麗堂皇的侯府而言實在不算出奇。上輩子初遇暖香差點把她當成體面丫頭。今生卻不然,她微笑著道謝:“有勞玉姑娘。” 言玉繡自小被抱到福壽堂,跟在老太太身邊,生活極為自律。立即深深福禮:“不敢。少爺,少夫人。老夫人和太太都在里間。” 她并不叫哥哥,嫂子。言景行也不喜歡跟人太親熱,一貫模式是恰當?shù)木嚯x,客氣的相處。所以這種稱呼在上輩子保留了一輩子。 撩起鏤花月洞門上翠綠的帷幕,又轉過一架紫檀木精繡梅蘭竹菊四折大屏風,暖香便見到了那穿著靛青色福壽連珠大襖,頭上戴著精致的緙金銀絲鹿絨頭套的老人。這個當然不能親親熱熱叫奶奶,她隨了言景行一道,尊稱“老夫人”或者“祖母”。解開披風,用上自己最規(guī)范的動作,蓮步輕移走過去,深深彎腰頷首請安,緊接著便有那個頗為眼熟,名叫“紅纓”的丫鬟在地上放了一個厚墩墩的芙蓉色雙喜繡羅墊子。暖香接過隨后呈遞來的五彩泥金壽字小蓋鐘,端端正正跪上去,雙手高高的,穩(wěn)穩(wěn)的舉過頭頂。 “給祖母敬茶。恭祝您身體康直,福多壽滿?!?/br> 從她進來起,這個老夫人就毫不避諱自己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仿佛要將暖香刮掉一層皮。到底有上輩子積攢的經驗,暖香扛住了這打量,不像上輩子那樣手都是抖的。強撐著微笑,維持著淡定,老夫人終于把茶盞接過去,她才悄悄吐出一口濁氣。 “起來吧?!?/br> 這聲氣雖是淡淡的,不見熱和,但暖香已經滿足了。緊接著紅纓又捧了一個大紅漆雕托盤過來,金色絲絨上,放著一掛長長的圓潤飽滿的珠鏈。暖香一看便知這是需要在項上繞兩圈的那種大串子。由精秀的石榴籽般紅琉璃珠和珍貴的月光珠兩部分構成。這禮物倒比上輩子更貴重。她記得上輩子的見面禮是一對水頭極好的水綠色冰種翡翠鐲子。 這是不是說明較之上輩子,老夫人其實更中意她了些?暖香竊喜。剛站起的她又一次跪下謝恩。 緊接著是張氏。這后來的婆母。言景行與她的關系非常糟糕,而她的地位又有些尷尬,說是管家,卻又管不到福壽堂和榮澤堂。場面上敷衍一下就可以。今日是第一次,又在老夫人眼皮下,那自然要敷衍的稍微認真一些。 暖香照例接過茶盞,恭敬的獻過去。張氏向來畏懼婆母,今見老太太的見面禮如此規(guī)格,便曉得她對這個孫媳并無惡感。一開始不是還嫌棄對方年紀太小出身寒微嗎?這讓等著看人尷尬的張氏有些差異。眼瞧著暖香收了那么貴重的禮物,又轉到了自己面前,她還有些茫然。打量著暖香半晌沒有動,似乎要發(fā)現(xiàn)這個新媳婦討人喜歡的原因在哪里。 她不接茶,暖香只好捧著,心道這個繼母還要給自己一些顏色瞧瞧嗎?老太太瞟了一眼,沒有吭聲,身體微微后仰了下。言景行兩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身邊的孔mama注意到了,忙在背后輕輕拉她一下。 張氏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接過茶盞。又夸兩句“俊俏,宜家”作為彌補。緊接著又讓孔mama拿見面禮出來。她原本不富,又以為老夫人要挑眼,所以見面禮只是隨便一個瑪瑙鐲子。由老夫人大手筆在前,這一下子被顯出了高下。暖香也算識貨,一眼看出玉料一般,原本就沒指望要她東西。所以也便客客氣氣的謝過了事。 緊接著又見過兩個姑子。養(yǎng)在老太太身邊的庶女言玉繡,還有青瑞堂張氏的言慧繡。暖香一人一個荷包送過去,里頭是一模一樣兩對小金魚。言慧繡親熱的拉了暖香的手:“新嫂子真俊俏。我們以后一起繡花畫畫逛園子,就有多了個人了。嫂子是宮里尚書,文藝超群,到時候莫要嫌棄meimei才好?!?/br> 暖香笑意盈盈,忙道不敢。心想這言慧繡倒好似完全忘記了當初上京河邊發(fā)生了什么,擺出了一幅心無芥蒂的和善模樣。相比較之下,言玉繡就神色僵冷了些。仿佛老太太臉上的冰霜過于猛烈,一不小心飛濺了在她臉上。只按禮道謝少夫人。 兩個兄弟并未如老侯爺想的那般,相親相愛,至少哥哥大婚,那言仁行在武館學藝也未回來。暖香此次見面只有三個姑娘,多一個。多的那個就是夏雪憐。已經在侯府住了小兩年的嬌客。如今德妃娘娘身邊,五公主的憐才人。一身雪白錦緞落紅梅花束腰裙,真紅色六出冰花小襖,讓她顯得纖細柔弱,別有一番裊娜風流。暖香微微笑著看過去,以表姑娘呼之。本欲稱呼她齊尚書的夏雪憐微微一怔,有點艱難的叫她少夫人。 眼看著要開早飯,夏雪憐輕輕嗽了一聲,起身告罪:“我最近連著病了幾日,這會兒頭暈的很,就不跟大家一起用飯了。請務怪?!?/br> 原本還好端端的,這打了個招呼就不舒服了?她到老夫人面前請罪,老夫人只是微抬眼皮看了一眼,便放她去了。張氏倒還非常親和的拉著手問最近吃什么藥,身上覺得如何等語。直到丫頭們捧著食盒進來,這才作罷。老太太,言景行,兩個姑娘,都可以坐了。當媳婦的張氏和暖香卻是要伺候的。張氏做這樣的事已經輕車熟路,動作利落的揭開吊湯酸辣魚鍋的蓋子,四褶燈籠樣灌湯包子也去了籠蓋擺放妥當。又蘭指微翹給老夫人盛了一碗酸筍雞崽子湯。她有意顯示自己能耐,不給暖香活干,放著她尷尬。 暖香并不言語,只是卷起了二寸袖子,從guntang的白棉布里拿出一雙雙烏木鑲銀筷子,小心扶住中后位置,從老夫人開始,一雙雙送過去。小小的白胎青花小碟放在湯碗旁邊,用來盛放魚刺和小骨。新婚第一天,婆母照舊要給點顏色,讓新媳婦知道不比在娘家嬌貴。暖香盡知關竅,面上溫柔恬靜,并不露出絲毫異樣。 老人吃得不多,飯菜不過略動幾樣,很快就放下了筷子。眾人見了,也立即收手,不管有無吃飽。陪長輩吃飯,重點在陪字,吃永遠在后面。大眼望去,這一桌子菜不過動了三成。一般情況下都看老夫人心意,賞下人,或者分給子孫。 “太太把那碟豬rou白菜餡的開花包子拿去吧,給慧姐兒留著?!崩戏蛉寺酝艘煌骸半u湯拿去夜宵煮個面?!?/br> 言慧繡和張氏都急忙道謝。老夫人點點頭,又看看桌子:“那鯽魚湯都沒動。配個龍心滾一滾,給浣花閣夏姑娘送去吧。這個時候,正適合鯽魚滋補?!?/br> 張氏又忙忙應是。寂然飯罷,又有人送上漱口水,和茶。眾人全都用過,這第一次請安伺候終于完成一個階段。按道理來講,這會兒該回青瑞堂,輪到暖香伺候婆母張氏用膳。但老夫人卻道:“大家忙去吧,不必在我這里干耗。暖香留著,我說句話?!?/br> 言景行有些訝異,只是收斂的很好。張氏卻有些失望,馬上輪到她擺婆母的款了,偏偏被老太太截了。 暖香腦子里飛快的過了一圈,并不覺得有什么錯誤。那老夫人為何留下她呢?哪怕是第二輩子了,對上這個人老成精的封君,暖香也是有點怵的。她探究的望向言景行,言景行只是微微頷首,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老夫人只是難討好并不愛多事,雖然不知道緣由,但問題應該不大。 眾人紛紛離去,言玉繡也到隔壁耳房去繡花,屋里只剩下了暖香。老夫人讓紅纓捶著肩膀,身子頗為隨意的往鴉青色金線鈴蘭的引枕上靠了靠。 “十三歲?” 事先交換過庚帖,她的生辰八字老夫人盡知的。暖香恭敬的站了回話:“今年花朝節(jié)便滿十三。”暖香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身子還未長開,方才伺候用膳,有些動作做不到位,所以引起了她的注意。 還是個孩子呢。言景行十八歲。都還太年輕。老夫人把這句話隱下不說,又上上下下打量暖香,指指凳子:“坐吧。不必金剛羅漢一樣站著?!?/br> 暖香稱謝。老夫人點頭又不說話了。她吃夠了當家冢婦不合格的虧,原本打算孫媳婦,一定要自己出手,精心挑選的。但后來見到言景行那種態(tài)度,連配房丫鬟都推送回來的強硬,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心道他八成與他老子一樣倔,到時候由不得自己,平白生閑氣。卻不料,從天降個皇后,橫插一杠,硬是綁了根紅線。 不僅言景行意外,她自己也是意外的。但對方畢竟是皇室。意外之后,她立即著手調查,將暖香一應大小事情都翻爛。她已經拿定注意,若這還是個不合格的人,那她拼著體面不要,也要逼皇后收話。所幸,并沒有她想得難么遭。上京河邊事,文星書院事,乃至競選女官事,一樁樁細數(shù)下來,這丫頭倒是夠伶俐夠機變。相貌,也十分可人。 若說真有哪里讓她覺得看不過眼,那就是年齡。人往這里一站,細細小小,春日小樹般的一條。自己都還是需要別人伺候的年齡,哪里能去伺候人?乍一進門,老人就發(fā)現(xiàn)夫妻二人根本就沒行周公之禮。 作為媳婦最大的也是最基本的一個作用,她發(fā)揮不了。 瞧瞧那小身板,菡萏模樣,尚未徹底舒展開,老夫人悠悠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暖香汗毛都要豎起來。 “如今還在長秋宮當值?” 暖香有一說一:“皇后娘娘開恩,給我休假。又準我盡全孝道,所以我以后雙日去宮里聽差即可。單日子在家伺候祖母,和太太?!?/br> 是太太而不是婆母。這叫法也是隨了言景行。老人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卻并沒有質疑。她根本不打算做調和人,緩和這繼母子的矛盾?!巴笤陂L秋宮里,謹言慎行,莫談家事,不問國政?!?/br> 暖香聽這句話說得嚴肅,已經不是忠告而是命令。忙起身應是,保證做到。 老夫人其實對皇后,這個前任小姨子頗為不滿。她用盡了法子把言家和齊王綁在一起,硬生生把人拉上同一條船。原本寧遠侯府只要當忠臣,孤臣便可,所謂忠君,誰是君便忠于誰。歷來參和皇家立儲之事的,都沒有什么好結果,說不定自己沒斗出來,就被現(xiàn)在的帝王一把抹了。勤勤懇懇做事,擺出政績,依此為立足點才能站得穩(wěn),不管哪個君主上臺,你都一樣得用。鎮(zhèn)國公府自己清楚這一點,府里幾個少爺也不多跟齊王走動?,F(xiàn)在呢?她逼著言景行走投機的路子! 打得一手好算盤。許家這兩個姊妹,一個眼高于頂目下無塵,一個自視高明野心極大,她哪個都不喜歡如今還把言家兒媳留在自己宮中,明面上是寵幸,實際上不排除是人質的可能。忍不住又要怨兒子眼瞎。老夫人強行忍下胸口的煩悶。 瞧她皺眉,紅纓立即捧了白底青花官窯小蓋鐘過來。暖香知道那個。老夫人常年喝蓮子,黃芩,麥冬,地骨皮,西洋參片的清心茶。 暖香束手站著,猶豫自己要不要主動點告退。她說“說句話。”這句話應該已經交代出來了。正亂七八糟的猜測著,卻又聽老太太道:“我這里有幾張繡品,你拿去看看吧?!?/br> 暖香急忙應承。從紅纓手里接過一個托盤,那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張小炕屏的繡面。這多半是個考核。暖香心道,怎么會只是看看這么簡單?只怕下次要問問題了簡直好比金殿對策。金金貴貴的捧著那三福繡品,好比科舉士子捧著自己的前程,暖香一路腳步打漂的回到了榮澤堂。 瞧著暖香的背影,紅纓低頭看看她臉色,問道:“老夫人,少夫人就是年歲小了些。身體嫩了些。品格,腦筋都夠好呢?!迸悴磺宄缓螅N身大丫鬟紅纓卻是知道的。這繡品是老太太手下幾份產業(yè)的招牌物。若她夠聰明瞧出了一二三,老夫人定然要委以重任。要知道,張氏到目前為止,才不過管個院子,捎帶幾個無關緊要的店子罷了。 “若再不好,這家就完了。我這把老骨頭能撐到什么時候?!崩戏蛉撕仙狭搜?,半晌又問:“教玉丫頭看賬冊看得怎么樣了?琴棋書畫,乃至女工廚藝都是末事,把得住院子調停的了生計才是主婦的基本能力?!?/br> 紅纓忙道:“玉小姐聰明的很,已經漸漸上道了?!彼览戏蛉耸遣粷M風雅高致不理俗物的前夫人,景少爺?shù)纳?。時不時就拿出來當反面教材,告誡養(yǎng)在自己身邊的言玉繡。這樣念得次數(shù)多了,那跟言景行的祖孫關系定然好不了了。 同樣壓力山大的不止暖香一個,還有客居浣花閣的夏雪憐。她看著面前白胎茉莉花金邊小碗里的鯽魚龍心湯,臉色忽青忽白半晌說不出來話。